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丁香潭 作者:玉藜 文案 文采精华,才智过人,但出身下贱。她只是山野间卑微的女孩,只因一次相遇,她费尽心力只为了能守候他身边。她从他心仪的女孩身边夺走他,终于成为了他的妻子。为了他睥睨天下的梦想,她罪孽深重,身负诅咒。“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不是生在皇家,也不是夺取天下,而是能够娶你为妻。”他这样说了,她也这样信了。 “忘却便忘却了,何必想起。”他如此说,可是终究念念不忘。这一生就算负尽天下人,从未放在心上。为什么唯独负了你,久久不能释怀。 “如今想来,前十二年你为我得天下,后十二年我为你失天下,都是值得的。”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殷含藜,祁恒允 ┃ 配角:祁皙鱼,聂娍慈 ┃ 其它: PS:原创网第38、151章锁文 ================== ☆、第 1 章   今夜又是有月亮的,仍是圆月。窗子大开着,映着影影绰绰的丁香树影子,和十二年前一个样子,她将要嫁给他前一天的那个夜里。   她还会见到它吗?那只冰晶玉魄,莹白耀眼的精灵。自己三十岁了,跟着他经历着数不尽的变幻无常,生离死别,但是她仍旧是害怕的,如同十二年前一样,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结局。此刻她是不怕的,因为她终于知道了。不过她终究还是有疑惑,这辈子,她还是看不透他,到死也看不透。今夜没有雨,月朗星稀,不过明天丁香树下应该落花满地了,因为她要离开了。   窗前的大丁香树开满了花,月光下闪着幽紫色的光,朦胧迷离的花香,一串串紫色的碎花,是一段段凄美破碎的梦蝶一梦。有自己的地方就有丁香,从出生起就是如此。芭蕉不展丁香结,衣服上打的也是丁香结。丁香,百结难解的丁香,自己一生喜爱丁香,也许冥冥之中这就是生来注定的宿命,自己就是一朵丁香花,哀愁一生,心结难解。   用尽一生希望他能解开自己的心结,一辈子了,以为即便没有解开也是松了,原来松了是为了最后收的更紧。   含藜望着枝头的花,嘴角微微扬起。郝琳宫是花仙吗?反正从年轻的时候人们就是这样说,说她是天仙下凡,他还送了一座白玉天女散花的雕像给她。就算你做了皇后又怎么样,乡下山上采野菜的下贱丫头。她想起了郝宅美的话,忍俊不禁嘴角扬的更高了。   博闻强识,贤良淑德,生死与共,还是心狠手辣,任性好妒,狐媚惑主,不管是那样没有人敢否定她的当之无愧,但是她永远改变不了自己卑贱的出身。即便他说过这辈子比得到江山还要骄傲的是能娶她为妻,她也相信他说的是真心的,她知道他永远介意她的出身。   她不相信郝琳宫会是花仙,真的要有谁是花仙,那也一定是她自己。当年她不敢这样想,郝琳宫的名满京城是她望尘莫及的,不过现在她不这样想了。她相信,自己真的可能是天上获罪被贬谪的花仙。这罪或许就是爱上了恒允。   “你爱我还是不爱我又如何,你封谁作了皇后,和谁生了多少子女又如何,我是你的结发妻子,你永远也改变不了。”没错,至少这一点永远也无法改变。   “姑娘又发什么痴呢?”   含藜一惊,回过神儿来。抬起头,月亮是圆的,今夜的天是难得的清澈,但仍旧笼着深不可测的幽蓝色。窗前的花枝动了一下,好像有飞鸟落下又飞走了。这丁香今年开的真好,比往年都要好。是在给自己报喜还是抱忧呢?   她回过头来,身上穿着水绿色素绸袍,长发过腰,头上挽着一只鸳鸯如意头白玉簪子。夜风下苍白憔悴,一双似水秋波,脉脉含愁。身后映着清月素花,更加显得仙风道骨,形影相吊。   水莼心里叹道:“这样的人,无论才情相貌,多少个郝琳宫能比的,为什么天下的人都瞎了眼,只是作践诋毁她。”   含藜伸手从一串花里摘下一小簇,一只莹白纤纤玉手伸进幽深迷离的紫色潭水里,紫色泛着幽蓝的花,带着深夜的浓露,冰凉凉的水。含藜嗅了嗅,花香里带着露水的清寒。   她走到书桌旁,顺手将花投到盛满清水的梅子青釉笔洗里,坐下来取出灵龟壳,犹豫了一下又收回去,拿过《南华经》心事重重的读起来。   水莼知道她是想卜卦,她跟随含藜多年,知道她轻易不会占卜,但每遇大事必卜。不过这回是不同的,到底是关乎她一生的幸福。她是想卜,但是又怕。最最看中的事情,卜到吉卦心里虽是欣慰,但因为太过在乎,也终究是不安,若是凶卦,就更加难熬,想入非非。何况她现在的情形也并不是很好。   “那些道士的卦怎么能当真呢?时准时不准的。好比当年高皇帝要立太子前也占了一卦,是大吉。二十年后还不是父子反目,兵戎相见。占卜的术士也被处了极刑。”   含藜摇头道:“我虽不信孔夫子,但也知道百占而七十当是没错的。可是有的时候天人感应还是灵的。他为什么娶我没有人是不知道的。他心里还是想着郝琳宫的,或许就是一辈子。恐怕我却等不到一辈子,少则几年,多则十年二十年,他见我再无用处就会休了我的。”   “姑娘何必自惭形秽,穆王若是不懂得珍惜姑娘,只说他是有眼无珠。可是姑娘自己也是,就是为了他,年纪轻轻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倒不如找个真心心疼自己的人,哪怕出身差些,只要有情有义,一辈子是贫是富又有什么关系。”   含藜苦笑道:“他就是乞丐,就是亡命天涯的逃犯我也要跟着他。”   水莼也不说了,她知道她是不会改变的。   含藜抬头望着夜空道:“我知道你心里也是觉得我是自作自受的。如果我不千方百计要他非娶我不可,他是正眼也不会看我一眼的,如果我想尽办法要他娶我,最后又成全了他和好琳宫,他或许会感激我一辈子。但是我不可以,我一定要他娶我。他这种心里只有自己的人,如果不让他疼到心里,他是不会记得的。”   水莼看见她的眼睛,好似深秋的潭水,清冷孤寂,心里燃起一种不祥之感。遇到含藜之前,她悲叹自己的身世,自从跟随她,做了她的侍女以后,她悲叹的却少了,过往的哀叹多投注到了这个身在侯门,出身下贱的主人身上。自己总是明白的,眼前的人分明是一只白蛾化作的,被火光迷惑,奋不顾身的要投入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夫人做了几件纱衣要给姑娘送来。”   见瑶函回来了两人不再说了。瑶函比水莼早服侍含藜一年,原是哀夫人身边的丫鬟,派到含藜身边的眼线。   “多谢母亲了。”说道“母亲”两个字含藜心里刺痛起来。   她的母亲,守寡多年的村妇,自己的女儿出嫁却没有资格相送。她父亲生前在村子里教书,不过也只有每年冬天农闲那两个月,官府里给一百钱,村童都可以去听,也不用钱。多数的时候还是种地,也会代写书信字幅赚些钱。她母亲是不认字的,她父亲倒也不在意。   含藜想着小时候父亲在茅草亭子里教书,母亲在山里采野菜的情景。抬头看见墙上挂着的两幅画。一幅是她自己画的,杏花茅屋,下着小雨,旁边题字“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另一幅是行草姜夔的一句词: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   含藜心里默默读着,有些发痴。   “明天把字画收起来,免得过几天匆忙弄破了。”   “现在挂的青帐子也带走吗?”   “连着那牙白的和两个雪青的一起带走。”   瑶函笑道:“姑娘大婚,一应衣物摆设夫人都制备了好的新的,皇上皇后那里也要御赐一份。何必把这些旧物大包大裹的带去,倒好像我们小家子气。”   含藜走到瑶函跟前,微笑道:“人不如故,却不是衣不如新。什么东西总是念旧的。”   瑶函笑着应了个是。   屋里熄了灯,月光透过青纱帐子照着一双秋水。床幔里的插瓶里插着丁香,荼蘼和杏花,花影就应在她脸上。明天就是下聘礼的日子,卜的卦是凶卦,他一定知道了。现在他是不是也没有睡,心里感慨自己所料果然不假,娶她到底是不好的。   反正她不管,她一定要是他的妻子,哪怕一天也要。她要他记住她,永远不能忘记她,恨也要恨她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发表,大吉大利,多多支持。喵!!!!!! ☆、第 2 章   雾气阑珊的早晨,漫山遍野的紫丁香,她背着装满青蒿紫藜的竹筐,手里拿着一大束刚刚摘下来带着露水的丁香。他和郝琳宫迎面走过来,他从她身旁经过,她手里的花滑落到地上。他余光看了她一眼,只有一眼,连头都懒得转过来,这是她和他第一次相遇。   含藜醒过来,又是这个梦。她不耐烦的把被子蒙住头。   她被哀夫人收为义女,后又被段皇后接入宫中抚养。因为出嫁要从娘家走,又搬回哀家来住。最近心事重重总是睡不长,辗转反侧好久起来天空才隐隐泛着青蓝色。给哀夫人请安还早,含藜到后园剪了几枝荼蘼插在白瓷瓶里。   从哀夫人房里回来见水莼正收拾字画。   “我出去一趟,夫人问起来就说是去寺里还愿了。”   瑶函正叠帐子,道:“眼看就要出嫁了,姑娘这样三天两头就往外面跑,要夫人知道了要怪罪的,女孩子家家太不庄重。”   “不妨碍的。”   “就是要出去也该有人服侍才好,姑娘不好总是一个人。”   含藜只笑笑,径直出门去了。过去她是不敢的,不过现在仗着马上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也敢有点脾气。   说还愿不过是对哀家那样讲,她是不信佛的。皇家侯门敬佛成风,为了上下讨好她只能装出虔诚皈依的样子。婚期将近,他又不是真心想娶她,以后的日子怎么样真的不知道。皇宫还是哀家都让她喘不过气来。   “王爷求得佳偶可喜可贺。”   “你骂我几句也好,何必说这样的气话。”   “王爷要我像那些怨女妒妇一样呼天抢地,寻死觅活我却做不到。”   “你怎么会是那种人呢?终究是我辜负了你。我也不敢要你不要怨我。为了将来我不能不娶她。”   “男儿志在经天纬地,儿女情长不过是过眼云烟,我也没有那个福气要王爷为了我断送前程。即便王爷非要娶我不可,皇上皇后也是不会答应的。父母之命不可违,这与孝道也不符。”   “你不仅容貌无双,更是少有大贤大德的女子。”   郝琳宫听到他这样说扑簌簌落下泪来,梗咽道:“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贤德有没有不知道,人微福薄是没有错了。”   “你不要说这样不吉的话,你等着我。总有一天。”   还没等恒允讲完,郝琳宫见到荼蘼丛后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拭干眼泪转头离开。   “怎么了?”   恒允上前拉住她的衣袖,郝琳宫挣脱开慌张跑开了。恒允回过头,看见她在花丛后站着。   “大婚之前我总要和她说清楚。”   他的话冷冷的,神色很冷峻。她知道他是在克制自己的怒气。本来成婚之前和心仪之人最后一次互述衷肠,已经够肝肠寸断,却也被她给搅和了。心里伤心,但有种两败俱伤的快感。   “我又没有说什么。”   “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红颜薄命只有她吗?难道别人都是东施效颦了。”   “你这是什么话?”   含藜没有回答他,转身离开。   东施效颦,不是的,在他们眼里她不过是沐猴而冠,根本连人都不是。   “小姐这是怎么了?”见琳宫哭哭啼啼的跑过来,丫鬟连忙跟上前去搀扶,深怕早晨山路滑腻滑倒了她。   上了车郝琳宫仍是默默流泪,丫鬟知道她此次来是同穆王诀别,也不问她。快到家里郝琳宫拭干眼泪道:“今天的事情千万不可对人说起,尤其是父母大人,就是哥哥和宅美也不许。”   “奴婢知道,绝不敢告诉一个人。”   郝琳宫点点头,主仆两个又是谁也不言语。   “我真是不敢相信,穆王竟然真的要娶那个有人生没人养砍柴采野菜的贱人了。”   “何止是你,就连我到了今时今日也不敢相信。不过如今事已成定局了,我们谁也无力回天。再过两天那个贱人就是名正言顺的穆王妃了。”   “作不作王妃到不要紧,我们家的女儿,就是作皇后也不为过。只是想到输给那个祖宗八代都吃不上饱饭的下贱丫头,连我这个作妹妹的都羞的无言见人了。我们郝家,世代诗礼大家,竟然还不如她们家了,她算个什么东西!”   “她自然算不上什么东西,娶她作王妃还不是因为她后面哀鸿仪那座大山。这也是父亲这些年来太不在意迎合圣意,在圣上和皇后跟前失了宠。哀家又没有女儿,刚好便宜了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不过说来也奇怪,哀夫人如何骄傲蛮狠的人,如何会收她作干女儿,我是怎样也想不通。”   郝宅美道:“贱人自有贱招数,那样干干净净的人家如何知道。真是可怜了姐姐,因为那个贱人,王妃作不成也就算了,还要离开京城,避到老家去住。我们竟要给她腾地方了。”   “不过琳宫一大早到底去哪了,现在也不见人。”郝贝锦问道。   郝宅美挑了挑眉毛道:“这还用说,皇后棒打鸳鸯,临走之前还不得温存缠绵,互诉衷肠一场。”   郝琳宫一到了闺房门口就听见她哥哥和妹妹在里面说话,起初只躲在门后听她们讲什么,听里面左一个贱人右一个贱人的骂,心里也畅快许多。现在听她妹妹猜到她去见恒允,言语又如此轻佻,丫鬟在一旁也听个一清二楚了,连忙红着脸进去气冲冲道:“嘴里不干不净胡说个什么呢!”   郝宅美见她一脸愠怒,连忙赔笑道:“姐姐,我不是和哥哥说笑吗?何必认真。”   “嫡亲的姐妹,背后如此编排我,说的如此淫荡污秽,还敢说是玩笑话。”   郝贝锦见他妹妹脸涨得通红,眼圈红红的,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连忙到跟前道:“好妹妹,自家骨肉怎么还认真生起气来了。宅美你还不知道,嘴上没有个算计,早晚断送她那张嘴上。”   “你才死在一张嘴上呢?”   “不要插话,我这正劝琳宫呢?”郝贝锦拿出手帕给他妹妹拭泪道:“我和宅美都是替你抱不平,自从你懂得人事起,就认定自己将来是他的人,出这样的变故,不要说你和父亲母亲,就连我们心里也是气不过的。”   郝贝锦不说还好,听他也这样讲,郝琳宫更觉得自己委屈,扑到床上哭道:“我又未曾和他订下婚约,有什么委屈?”   郝宅美到跟前坐下道:“姐,你打起精神来。天下又不是统共就穆王一个男人了。穆王虽是皇后亲生的,但他是次子,上面还有静王一个嫡长子在。那个贱丫头就算做了王妃,做梦也别想当上皇后。盛曼婥那样掐尖逞强的人,当了王妃还不天天撺掇静王和穆王作对,你的性子和她做了妯娌,还会有好日子过。那丫头现在得意洋洋自己作了王妃,不知道她的苦日子在后头呢?”   郝贝锦听他小妹又伊利哇啦的胡言乱语,没个体统,打断道:“你就不要胡说了,我还有话同大妹妹说,你先回自己房里去。”   “凭什么,亲兄妹,我是外人吗?说话还有背着我。”   “你就不要任性了,我自有道理。”   郝贝锦把他小妹推出房门,好不容易把她哄走了,又摒推丫鬟,四下看屋子外再没有人才掩上房门,到她妹妹跟前劝道:“此事虽揪心,但也是无奈之举。你姑且委屈几年,将来自然有出头的一天。”   “还有什么出头的?”   “此事可以说是先苦后甘,虽然受苦的是你和王爷两人,但最后得益最多的也是你们两个。”   “他此后与我再无相干的,我又何益而有?”   “妹妹不是糊涂人。你从小心仪穆王,我和父亲更是他的心腹。可是你也知道,穆王虽为皇后亲子,但并非长子。我郝家失势已久,想要扶持他谋得太子之位更是艰难。哀鸿仪如今正如日中天,是皇上皇后跟前的红人。如果有他的支持,穆王继承大统的机会就更大了。你我尚且看不上那个小丫头,穆王如何进的了眼。穆王也是忍辱负重,他日一旦得偿所愿,中宫皇后还不是你的,谁也不会相信那样一个出身卑贱的丫头会被立为皇后的。如今即便你做了王妃,和穆王双宿双飞,也不过博得一个才子佳人的无用虚名,相比日后更大的荣华富贵,孰重孰轻?”   郝琳宫听了她哥哥的话,也不哭了,道:“储君之事自有皇上裁定,我们做臣子的怎么能妄加议论。子女婚事,自古无论王侯将相,还是平民百姓,都是父母之命。皇上皇后为穆王订下哀家义女,定然有道理,我们凡夫俗子岂能明白。我自知自己福薄,没有那个造化,哥哥方才说的那些疯话,我全当什么都不曾听见。”   郝贝锦笑道:“我的傻妹妹,你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的点播你早一清二楚。只委屈几年,你暂时的牺牲换取的不仅是你自己日后的荣华富贵,还有我们郝家的兴盛。不仅穆王会感激你,就连父母大人和我也会把你奉为恩人。”   “哥哥再不要说了,我不要听!”   “好好,我不说了,那你说我听。今日穆王同你讲什么了?”   抵不过再三追问,郝琳宫把早上恒允和她讲的话一五一十的同她哥哥讲了。郝贝锦听完笑道:“这就对了,他都对你这样说了,你还疑心什么?”   郝琳宫脸一红,扭过头去害羞的不说话。 ☆、第 3 章   含藜失魂落魄的回来,路上一辆马车跑的太快几乎撞到她。她望着扬尘而去的车影心里竟没有一点波澜。就这样死了会怎么样呢?自己还是不想死的,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就不能白费了心机一场。   含藜一进门就见水莼迎出来道:“姑娘可回来了,姑娘刚走聂姑娘就来了,等了一上午,以为姑娘一时半会不回来了,正打算要走,可巧回来了。”   “哦,慈姐姐来了。”   进去见娍慈正坐在临窗口的书案旁,看她写在青苔笺上的诗。   “春非我之春,夏非我之夏。怎么?要出嫁的人了还有什么是剪不断,理还乱的。”   “谁许你看我写的东西了,看了还要当我的面念出来,叫我怎么过得去。”   “他没让你去新房看看收拾的怎么样了?”   “他会才怪,何况也太不合礼数了。”   “曼婥可不这样想,现在去静王府真的就像回自己家了。新房的布置一概由她做主,全都要最好的,半点将就不得。玉器都要尚好赤玉的,如今房前屋后的红蔷都开了,真是一片血海了。”   含藜想象着曼婥的新房,外面轰轰烈烈的鲜红蔷薇,里面连同玉器都是红色的新房,好像一家人躺在血海里。想着只觉得莫名的毛骨悚然。曼婥最喜欢红色,艳丽如血的红色。花中最喜欢红蔷薇,她也最喜别人将她比作红蔷薇,高贵娇艳,却又锋芒毕露。   “静王对她真好,从小就喜欢她,自从分府单过之后,就把王府里里外外都种上红蔷薇,除了这种花别的花都不许种。也不知道她前世是如何修得的福气?”   “就是说啊,也就静王这样安静淡泊的脾气才纵容的了她。不过她从小就争强好胜,凡事一点不容落人后,静王这与世无争的人,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人都是身不由己的,不是想淡泊便有淡泊的福分。娶了曼婥,静王这辈子怕是再也不能超然物外了。皇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看得出心里还是不想要静王娶她的。一来是心疼儿子,不忍心拆散她们,再有皇后娘娘看中盛家的势力,极力撮合这桩婚事。皇上倒是一直是想要你嫁给静王的。”   娍慈气道:“再不要这样说了,曼婥都要恨死我了,整日把我当仇人一样,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的。如今她得偿所愿,也就不要再无端要我受池鱼之灾了。我又找谁惹谁了?你我三人自幼入宫,一起在司薰殿里长大,父母兄弟难得相见,太后皇上皇后面前不敢有丝毫差错,下面又要提防那些眼线,年纪轻轻可曾过过一天安生日子。都是同命相连,有什么心结也就彼此说说。虽说不是同姓,却胜过亲姐妹。可是眼见着你们都嫁人了,各自有了自己的家,也就不能像从前一样了。”   “说的可怜巴巴的,我看你不是哀叹姐妹之情将尽,而是可叹宝珠在椟无人识,还没有觅到如意郎君吧。”   “死丫头,你自己要嫁人了,就和曼婥那个不害臊的一样,以为谁都巴不得赶快嫁人。”   “火气这样大就是叫我说中了。你我又不是外人,何必拘谨呢?皇上是真的喜欢你,作不成自己的儿媳妇怕也是憾事。”   “皇上倒是从小待我们不薄,把我们当作自己的女儿,叫不成他父皇也是遗憾,不过我从未想过要做皇室的人。当年太后把我接入宫,皇后把你和曼婥接进来,都是为了给自己做孙子媳妇儿媳妇的。看中的不是我们的人,而是三家的势力。太后一直想把我许配给静王,他是嫡长子,将来理所应当立为太子。可是我是万万不愿意的。不要说有皇后在其间阻挠,还有她们两个自幼情投意合,就是没有这些,我也是不会愿意的。不是我逞强,就是皇上非要下旨赐婚,我是公主的女儿,我不愿意狠下心出家去,就是皇上也不好再勉强。”   含藜点头道:“论出身高贵,除了几位公主就要算姐姐了。可是你总是要远离这是非之地,看不惯这里的人情冷漠。你总是同我讲,静王很好,为人才气都是没有可挑剔的,只是动不了你的心。也不知道会是谁有那个福气,能动你的心。”伸出食指指着她。   娍慈叹气道:“怕是一辈子都没有了。那些人都是看中聂家的势力,谁是真的看我呢?”   “你记不记得,当年有术士到宫里来同皇上谈论黄老之道。路过司薰殿时见我们三个在花园采花,说的那句话吗?”   “倒是记得,他说‘三凤和鸣,天地震动。’你还真的信啊?凤凰不就是皇后吗,难不成我们三个都能作皇后。”   “你们是可以的,我还是算了,就是他能作皇帝,也不会立我作皇后的。他说了要郝琳宫等着他。”   “你见过她们了?”   含藜点点头,将山上听见的事同娍慈讲了。   “我只同你说,你可不要告诉曼婥去。”   “我不会同她说的。佛理讲贪嗔痴三毒,看破便可得道。你是犯在痴这点了。”   “我也不知道如何办了,这辈子若是有朝一日他恨我要把我千刀万剐,我也只能认是自己自作自受,还能怎么样?”   “智谋心机穆王远高过静王,他不是傻子,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谁才是真正值得他欣赏钟爱的人。”   “借你吉言了。我何尝不知道,我出身太低,他正眼都懒得看我。”   “一个人的高贵与否无关乎他的出身。太祖皇帝当年也不过是给人抄纸的,算起来她们这些天皇贵胄不过是匠人的后代,要论还不如你高贵呢。兴衰荣辱都是周而复始的,谁知道几百年后今日的王侯将相,不是他人的阶下之囚呢?”   “这话我喜欢,要是我和他互换身份,也不知道会不会是他非要娶我不可呢?”   娍慈笑道:“你这丫头疯了,要嫁人了,等不及了。”   “才没有,不过是等不及见将来的姐夫会是什么样的人。”   娍慈止住笑认真道:“你虽然总是好强不肯说,我知道你的心事。你不比我和曼婥,我们好歹还有个家可以回去,你哪里有安身之地。在宫中不得自在,回到哀家还不如在宫中,自从你搬出去住,我时常来就是怕你在这里受了刻薄又无人倾述。”   含藜感动道:“只有姐姐最知道我的心。想来若不是哀家也没有我的今天,怎么样我也不该埋怨的。只是你同曼婥都是名门之女,从小从未嫌弃我出身寒微,倾心相待,我心里感激备至。”   “你如何说这样见外的话,你这样的人才,便是皇上的几位公主也比不得的。何必自惭形秽。女孩子嫁人本是最可喜的事情,可是这几日你着实一天比一天清瘦。我们三个虽是情同姐妹,但是你我更亲些,曼婥虽然是性情中人,但是私心太重。你我是同一种人,若是遇到真心喜欢的人,死也愿意。你能找到甘心情愿为他受尽苦楚,付出一切的人,也是难得的。只是不知道我这辈子还能不能遇到我甘心为他的人。”   “一定可以的,我就这样觉得。”   “你觉得你自己就算了,我的事情你如何知道?”   含藜笑嘻嘻道:“我算过的,前几天我闲来无事,想着我和曼婥都要嫁人了,慈姐姐的姻缘何时到来呢,忍不住就打了一卦。”   “如何?”娍慈好奇道。   “看,急了不是。”   娍慈害羞道:“谁急了,我是从来不信这些的。”   “我可是说真的,准不准我不知道,但是大吉,必得佳婿。”   娍慈听了,心里也有些惊喜,忍不住思绪万千。   “姐姐自不必忧心,缘分前定,自有安排。”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寂起来,思虑着眼前和未来的姻缘,自己是幸还是不幸。   “说这些做什么,我倒是把来的正事都忘了。”   “什么正事?”   娍慈叫木樨进来拿过她送含藜的贺礼。   “我们姑娘特意选了料子,改的花样叫人拿到苏州尚衣局作的,昨天刚送回来。”   含藜打开看是一件茜红暗牡丹纹、一件雨过天晴蓝金银莲花的绸衣,上面金银刺绣十分精致。另外两件睡袍,一件湛蓝色轻纱绣着折枝紫丁香,另一件白纱银线绣着一只展翅而飞的大白凤凰,尤其羽毛绣得栩栩如生。含藜拿过来抚摸着上面的白凤。   “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这件,像不像你?”   “这太贵重了,我真是不敢当了。”   “何必如此客气呢。好不好的我的心意罢了。还有这个。”   娍慈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红木雕花小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只羊脂玉如意簪子,如意头上浮雕着白凤玉兔。   “好精致。”说完簪在头上,“如此破费叫我怎么过意的去,他日姐姐嫁人,我可犯难不知道送什么好了。”   “有什么犯难的,倾其所有罢了。”   “那可要问问穆王许不许了,娶了个破财的媳妇。”   说的娍慈和丫鬟们都大笑起来。   “不怕他娶个倾家荡产的媳妇,只怕娶了个伶牙俐齿的狐狸。他是不知道,娶到家便知道将来的苦日子了。”   “若是如此,正合我意。”   娍慈止住笑认真道:“玩笑归玩笑,皇后娘娘可不是好伺候的,还有你那娇生惯养的小姑。”   “你放心吧。”含藜坚定的说出这几个字,心意已决的样子。   娍慈知道她以后的日子是不会安宁的。   “不说她们了,看看我的嫁衣,昨天刚做好的,还有今天宫里送来的聘礼。”   “好啊。”两人拉手去里屋看衣服,都灿烂的笑着,仿佛刚刚那长篇累牍的哀愁不曾被提起过。那笑声好像燃烧的火声,包围住两只浴火的凤凰。 ☆、第 4 章   “算来诚王今年也二十一岁了,静王穆王两个弟弟都已娶妃,他作哥哥的婚事还未提及。”   祁淳望着术士专心的分耄草卜卦,轻轻叹气。   刘和瑞道:“术士卦象上讲诚王命中该晚娶。不如再为诚王卜一卦。”   祁淳摇头道:“今日与他婚事无关,不可胡乱占卜。”   说着术士划出最后一爻,沉默良久也不做声。   “怎么样?”祁淳看出卦象仿佛不佳。   “水坎卦,上六,大凶。”   祁淳听完,背着手头望着地沉吟良久。   和瑞连忙一旁安慰道:“这卦象时灵时不灵的,皇上不可太过忧心。”   那术士平常也是喜怒不形于色,但是也看得出对于太监的否定很是不悦,不过刘和瑞从祁淳登基起就服侍左右,情同兄弟。他虽然也是身边的红人,也不敢反驳。   “曼婥这孩子聪明伶俐,只是过于眼高手低,心气太高。不如含藜和娍慈两个性情中人,私心杂念少。寻幽又是淡泊之人,她们两个结为夫妇,唉……”   祁淳说到这里也就不说了,其他人也不敢再安慰。   沉吟良久道:“穆王,卜。”   “是。”   术士哐啷哐啷的摇着卦,听得人心烦意乱。   “泽山咸,上六。大吉。”术士仍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但可以听出涣然冰释的轻松。   刘和瑞连忙贺喜道:“无心之感为咸,上六咸其辅颊舌。可见日后王爷王妃心心相容,无有芥蒂,唇齿相依,白头偕老。”   祁淳此刻拧成疙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欣慰道:“朕就说穆王妃温厚贤良。允儿得她为妻,日后定有后福。”   恒允从宸极宫出来,见诚王皙鱼迎面过来,快走几步迎上去道:“大哥也来问安。”   “是啊,这几日父皇和母后忙碌你和二弟的婚事,我不敢进宫叨扰,算了也好几日未来见父皇了,过来看看。二弟这几日怕是诸事缠身。”说到后一句饶有意趣的一笑。   恒允笑道:“可不是呢,新嫂子哪里是省心的。平日就数他孺慕情深,没几天就要进宫来。如今竟是好几日也抽不出空来到父皇母后这里来了。怕是曼婥早把王府翻过来从建了。之前从母后那里来母后还抱怨说娶了媳妇忘了娘。”   “二弟是仁孝之人,母后也不过是牢骚话。不过弟妹倒是。”皙鱼不再说下去,恒允微微一笑。这是这兄弟两个的默契,心领神会没有必要说出来。   “父皇为他们卜的那一卦也不能说毫无道理了。”恒允每次说不是毫无道理,那意思就是说很有道理。   “我倒忘了恭喜三弟了。喜得佳妇,可喜可贺,大富大贵。”   “大哥不要取笑弟弟了。她出身贫寒,好在安静老实罢了。”   “三弟太过谦了,看弟妹的气质风度,非寻常女子可比。”   “大哥抬举她,这是她的福气。”   “这是你的福气。父皇都称赞她好。你只抓住人家出身寒微耿耿于怀。只缘身在此山中,日久天长怕是就离不开人家了。”   “弟弟非二哥那样情痴之人。”   “总之你们两口子的事,我这个外人如何这样多事起来。”   兄弟两个说笑几句皙鱼进寝殿去了,只留下恒允站着独自思索。一阵微风拂过,树上的丁香花紫玉屑一样飘飘洒洒落下来。恒允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一颗大丁香树下。这花现在开得盛的已经有些过头,风一吹地下就落了一层。他身上头上也落了好多的花。恒允一直觉得这花的香味透着魅邪之气,好像要指引人到一个光怪陆离的地方。   他拿下头上的一朵花,闻了闻。感觉郝琳宫已经渐渐远去,殷含藜就要进入自己的生命,娶了这个女人,以后会祸福如何呢?   皙鱼到祁淳跟前施过礼,他父亲道:“好几日不见你来了。”   “父皇母后因为两位弟弟的婚事操心,儿臣不敢打扰。”   祁淳点点头。   “你也不小了,一直也没有好好的给你选一位王妃。”   “算命的说儿臣应该晚娶。”   “如今也不早了。”   皙鱼看他父亲背着手望着天空,这是他最惯有的姿态,好像一只背井离乡的大雁,无限哀愁的眼神仰望遥远的故乡,望穿秋水却再也回不去。   “总是想你来,来了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春水润物无声,父皇的恩泽儿臣有感于心,骨肉至亲,何必拘泥华而不实的词藻。”   虽说尽在不言中,不说话还是不可的。父子两个没话找话的聊了近日的节气和亲戚间的见闻。   “皙儿。”   “父皇有何指示。”皙鱼回头要离开,被他叫住,又连忙回头。   祁淳欲言又止,终于摆手道:“没什么了,你回去吧。”   “儿臣告退。”   皙鱼知道他父亲有很多话想同他说,可是终究什么也说不出。从寝殿出来莫名的有种想哭的感觉,但是他是没有眼泪的。   “父皇,我也有许多话想问你,可是你我父子到死也无法坦诚相谈。你没有勇气,我也没有勇气。我很想知道,如果当年你有权利选择,你是否还会是今天的你。”   一股清寒打断他的思绪,房檐布满苔痕的青瓦上滴下露水来,正落在他美丽的额头,顺着滑落在脸颊,好像泪水。宫里种了太多的花木,铺着青石板路,更加觉得春寒料峭。如今已经烟花三月,繁花似锦,荼蘼已经开了,却是盈至将亏的时候。   他心里道:“这才是真正的皇家,满眼繁华,身临其中,只有刺骨清寒。”   皙鱼离开后刘和瑞见献宗仍旧怅然若失的望着天空。   “皇上是忧心诚王的婚事。”   “不只如此。朕非嫡出,也从未计较嫡庶之分。可是到底不能一碗水端平。想来都是朕的过错。”   “皇上少有的仁慈之君,恩泽鳏寡,何况自己的亲生骨肉。”   “朕知道永远亏欠了皙儿,他若是怨朕也是无话可说,他若是没有怨言,朕反而更加羞愧难当。”   “皇上也是身不由己,碍于皇后太后,皇上已经尽力对诚王好了。”   献宗仰天长叹道:“冤孽啊,皆因我而起。” ☆、第 5 章   含藜本来思虑成疾,一夜睡不到两个时辰,大婚前一天,更加睡不着。怕第二天眼睛肿起来,接连喝了两碗安魂汤,就是睡不着。   今夜的月光很亮,从窗子投进来好像银星洒落满地,斑驳的树影子投在青纱帐子上。   怎么样也是睡不着,含藜姑且起身到窗口看月亮。丁香开得好盛,好像她第一次遇到他的那一天,满怀着憧憬和激情。望着月光下的丁香,她心里难得的空旷的宁静,宁静的发起怔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中一声清响惊醒了她,那声音如此的凄凉清冷,好像从万丈寒潭的潭水底传出来。含藜抬头看夜空,月亮下飞舞着一只巨大的白凤凰,厚重蓬松而洁白的羽毛,好像刚刚落地的雪花,闪着银白清寒的光。她眼见着它从月亮下划过,翩翩的向自己飞来,落在窗口那棵丁香最高的树枝,树上的紫花扑簌簌的飞下来。她可以清楚的看见它每一根羽毛。   “是真的吗?”直到此刻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像在梦境里。   那只白凤仰起头又叫了一声,听上去比第一声还要哀婉凄凉。全身的羽毛闪着寒光,仿佛一座冰雕。很快它又飘飘洒洒的离开了,洁白的身躯从月亮下划过,很快消失不见。好像就只是为了一瞬间的停留,要她看见一样。   “是真的吗?”含藜喃喃自语,仍旧望着它从月亮消失的方向,许久才回过神儿来,就只剩下安静的夜空。   她以为一切都是一场梦,自己现在是在梦中。窗台上留下了一片羽毛,闪着银光。含藜讪讪的拿过那片羽毛,好像一个小女孩对于极为美好的东西握在手中的恐惧。如此轻盈雪白的羽毛,仿佛很快就会在她的手心融化一样。   “你是谁?这是送给我的吗?”   挨到四更天该起来梳妆了,彻底不用睡了。   “水莼,我的眼睛是不是肿的厉害。”   “肿是肿了,还不厉害。”水莼一边亲自端洗脸水,一边吩咐小丫鬟们收拾东西。   一个小丫鬟引着过来梳妆的十全妇人进来。含藜正洗脸,脸上挂着水隐约见到这妇人皮肤瓷白,有些胖,好像个胖瓷娃娃,媚眼却不甚分明,穿着宽大的绯色袍子,低低梳着流苏头,发髻上戴着连生贵子金华胜,鬓旁讨喜的簪着一朵大红绒花。   过来行礼道:“姑娘今日大婚,大富大贵,子孙满堂。”   含藜从水莼手里接过巾子擦过脸笑道:“多谢老人家,借您吉言。”   那妇人连忙打开红布包的梳妆匣子,取出篦子为她篦头。含藜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得过里面的人。天色还是漆黑的,院子里早点上大红灯笼,两大排的灯笼,从她的院子一直延伸到府门,夜风里摇摇摆摆,丫鬟家丁们提着同样的红灯笼手忙脚乱的准备送亲,一个一个的红点攒动着,好像奈河桥畔血红的彼岸花,风中被吹飞花瓣。   到了今天,心里却是荒凉的,什么也想不起,感不到。   只听“咔”的一声响动,瑶函惊叫了一声。屋子里五六个小丫鬟正嘈杂的忙着收拾东西,听瑶函一叫,一时都安静下来。只见梳头的妇人神色慌张的手里拿着半截篦子。   “梳的好好的,怎么会断呢?”   梳子无端的断成两半,尤其是大喜的新婚之日,即便是不知道明确说法的小丫头们也知道绝非吉兆。   “没什么大不了的,换只梳子快些吧。”含藜平静的道。   “是。”   水莼连忙从梳妆台上拿出她平时用的梳子给妇人,其他人也不用人吩咐都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继续作手里的事。   含藜心里是麻木的,如此不吉利的事情此时此刻也全然提不起她的思虑了。不过她知道,以后一定都会找回来,那种前途不明,束手无策的窒息感。   直到入了洞房她还是迷迷糊糊的,身边一直有人在跟前提醒她礼节,深怕她忘了哪一步被耻笑。含藜头脑一直很清醒,记得清清楚楚,就是无喜无悲的没有了感情。   到了新房水莼叫瑶函和陪嫁的小丫鬟出去吃饭休息,自己在她跟前服侍。   “王爷那里如何了?”   “王爷正在外面敬酒,有一会耽搁呢?姑娘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我吃不下。”   “大喜的日子。”水莼说到这里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含藜蒙着盖头,很好奇屋子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向下看能见到床上撒满了核桃、栗子和莲子。大红龙凤呈祥金丝锦被,鸳鸯戏水枕头,罩着红绸百子帐。隔着盖头可以看见迷迷糊糊家具摆设的影子,都是红彤彤一片,最亮的应该是一盏红灯笼。   约莫二更夜已深了,恒允送走宾客回到房里来。水莼连忙迎上去行礼,见恒允面带笑容,泰然自若,并没有不悦神色,这才放心下来。   恒允到含藜跟前,见他王妃穿着凤袍霞帔,头上盖着龙凤呈祥大红盖头。他不同寻幽,对于娶妃充满憧憬幻想。在他看来婚嫁本就是生老病死一样毕经之举,皇家的婚姻相比民间更加显得乏善可陈,即便现在跟前的是郝琳宫也没有什么新鲜之处。无论娶谁都是旧相识,少了未知的神秘。不过真的轮到自己身上,还是勾起了些许兴致,好奇里面的她是什么样子。   “良辰美景春宵暖,轻掀红绸牡丹开。”说着掀开她的盖头。   含藜抬起头,见他穿着大红的礼服,同平时也不一样了。一时傻傻的,怔了片刻才想起来给他一个微笑,笑得羞羞涩涩,也是惹人怜爱。   恒允本来也没有报什么特别的期望,没想到她凤冠霞帔的装扮,却透着空灵。也是出乎意料。两个相识的人,新婚之夜却又好像都变成了另外的人。   此刻丫鬟婆子们都拥进来磕头贺喜。   水莼端上圆子来,两人边吃那边婆子念道:“团团圆圆奔四海,夫唱妇随不分离。”   吃过圆子瑶函端过莲子汤,婆子又念道:“连生贵子福海深,子孙满堂养天年”。   饮过合卺酒,众人再次拜贺退下,留下水莼和瑶函两个贴身丫鬟服侍。   “喝些茶解解酒吧。”   “喝的倒是不少,不过只是有些头晕,人还清醒。”   水莼正为含藜卸妆,恒允换好衣服摆手令丫鬟都下去,自己到跟前给他王妃卸妆。   含藜换下了礼服,只穿着大红暗凤纹睡袍。他在她身后把她发髻上的龙凤金簪子一根一根拔下来。   “今天可是累着了。”   “不累。”   难得新婚之夜他语气如此温柔,平日里都是没有的。就是对郝琳宫说话多也是波澜不惊,听不出感情的。今日是自己的好日子,他免不了要给她些面子,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了。只是又不知道能和他讲什么。   卸过妆恒允道:“我们睡吧。”   “嗯。”   含藜靠里面躺下,被子竟然是暖暖的,也没有熏香熏过。什么都是红的,屋子里点着红纱灯,射出的光都是红的。含藜心里有些害怕,她不喜欢这样刺眼的红色,好像自己被困在红色的魔窟里。   恒允过来把她拉到下颌的被子退到腰间,解开她睡袍的带子,露出大红色的抹胸,胸口银线绣着一只九尾白凤。他摸了几下胸口的花纹。   “凤见多了只觉得富贵有余,清雅不足。这只如此脱俗,你的手笔。”   “我自己绣的。”   他褪下去,端详她的身体,很是满意。握住一团白嫩,底下头吻她的嘴唇。她害羞的闭上眼睛。   颠鸾倒凤以后恒允在她嘴唇又亲了一下,想不到这小丫头虽然出身低微,品性任性,色相还是好的。脱了衣服,光洁甜软,通体留香,上手酥酥麻麻的。   “你我已是夫妻,你是名正言顺的穆王妃,今后要潜心侍奉父皇母后,相夫教子,不要再胡思乱想。”   她知道他指的是郝琳宫,放在平时心里有些不平,分明是他心里想着那个女人,竟然说是自己胡思乱想。但是此刻不同,他的温柔让她觉得他说的一起都是对的。   恒允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只血沁鸳鸯玉佩放到她手里道:“刚才忘了给你,这是父皇赐的。鸳鸯双佩,夫妻各执一枚。相传这玉佩是有来历的,徐朝的召闵皇帝同贞皇后国破后四处漂泊,夫妻相濡以沫,后闵帝客死他乡,贞皇后自尽而死,两人公用一副棺椁。辗转多年后陈朝德宗寻觅到他们的墓冢,开棺重新入殓发现二人已成白骨,两具骸骨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其间有一块闵帝生前一直戴在身边的白玉佩,两个人的血沁进玉佩,留下这白玉里的红色。父皇差人将这血沁做成这两块玉佩,希望你我也能够无论富贵荣辱,不离不弃。”   含藜看了看手中的玉佩,伏到他胸口道:“我只是要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我知道你嫌弃我出身低贱,今日这玉佩在我手上,谁知他日是否易主呢?反正我只告诉你,随你信不信,就是将来你死了,我也和你一起死。只是怕你……”说到这里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就说不要胡思乱想,你我如今是夫妻,你是名正言顺的穆王妃,再不要说自己出身低贱。”   含藜撒娇道:“你不嫌我我也不觉得。”   她的头发贴在他的胸口,身子一动毛茸茸的摩擦着,好像蠕动的有柔软皮毛的小猫小狐狸。   “你是我的结发妻子,我的王妃,我嫌弃你岂不是嫌弃我自己。你我已是夫妻,以后就叫我恒允。”   “恒允。”这是她第一叫他的名字。两个字如此的陌生而熟悉。   他的怀抱很温暖,好几日不曾好好睡过,她终于沉沉的睡着了。恒允也劳累了一日,温香暖玉抱满怀,也很快睡去。两个人都是各怀心事,思虑着前途莫测。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也就没有什么再好想的。一夜安眠,也不曾有梦。   静王府里也是红纱帐暖卧鸳鸯,一枕甜梦。不知道深夜下起雨来,满园灿烂如血的红蔷薇都被打落了花瓣,满地如血残红。 ☆、第 6 章   水莼在外面敲门道:“王爷王妃,三更天了。”   恒允先睁开眼,见怀里的人还沉沉的睡着,呼出的气扑到他胸口毛绒绒的。   “起来了。”   含藜勉强睁开眼,她真的想放肆一次睡到太阳高照,这辈子就是没睡过懒觉。   她坐起来,两只手揉着眼睛。放下手发现他正在看她,脸一下子红了,害羞的扯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身子。   她头发蓬松的披着,白嫩的身子被大红喜被裹着,好像剥皮的荔枝,一挤一股水。过去他从来没有好好看她,现在这样亲近的看她,这丫头骨子竟里透着股不食烟火的清傲,仿佛一朵清美的白荷。   “你害羞什么啊。昨天黏了我一晚上。”   恒允坏坏一笑,纵然是白荷昨夜也翻云覆雨成了他的人了。   “你坏死了。”   两个人穿上衣服起来梳洗。天还是黑漆漆的,屋子里灯大亮着。几只飞蛾在窗口扑棱棱的盘旋飞着,后面是黑色的夜空,映射在身上的光好像翅膀镶了一层银色的边。   水莼同瑶函假装过去床铺叠被,掀开被子两人相视一笑。   “水莼,干嘛呢?快来给我梳头发。”   两人听了连忙笑盈盈的过去给她梳妆。   “这花太死气沉沉的了。”   “这大红礼服就要配红花,王妃新婚燕尔,不戴红花也着实不够喜庆。”   瑶函把首饰盒里有的通草、堆纱、红玉、碧玺作的红花都试了,含藜都觉得不好。   恒允在一旁穿衣服道:“这套衣服怎么穿都是庄重有余灵气不足,这样已经很好了。”   “你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啊。”   “听不出来吗,竟然这样笨。”   “切。”   说话间水莼从外面进来,一只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里掐着两朵红蔷薇花。   笑盈盈道:“姑娘瞧我找到什么了。”   含藜从她手里接过那两朵花,惊喜道:“我还以为花园里没有这花呢?”   “刚刚我翻首饰匣子,想姑娘最喜欢戴鲜花,定然嫌手边这几朵不够灵气。去花园里寻了寻,蔷薇花都被昨夜的雨水打落了,唯独枝头剩下这两朵最大的,岂不是好兆头。”   瑶函也在一旁道:“就是,真是再好不过的了。姑娘大吉大利。”   听到她们讲吉兆,含藜忍不住想起凶卦、断梳子、白凤凰的事,一时间思绪万千起来。   水莼把蔷薇花去了刺给她簪上,果然灵气逼人。   “还真是魅而不俗了。”   恒允说的是淡淡的,但她心里很是欣喜。因为他从不随意称赞人,对于她,更加不会特意讨好,说了便是真的。   水莼见她傻笑,笑道:“王爷不过说了一句,姑娘就傻笑起来。”   “死丫头,谁傻笑了。”   “是谁那个人自己自然知道。”   含藜顺手拿起一朵红纱花要打她,水莼笑嘻嘻的躲到一个小丫鬟身后。   梳完头她拿起眉笔来要画眉,他从她手里拿过眉笔给她画眉毛。   “第一次给人画眉,若是不好可不要见笑。”   “那你要有张尚画眉之德,总有一天就会炉火纯青了。”   恒允微微一笑:“这眉石颜色好淡,和母后她们黑黑的眉毛不一样。”   “她们用的是墨石,画出来更黑。我喜欢这种螺黛石,颜色淡一些,隐隐泛着青色,不那么死气沉沉的。”   “倒是比那些黑炭一样灵气许多。”   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说。   恒允留意到她头上的如意簪子,如意头汇合成了两只鸳鸯。   拔下簪子道:“这花样好有趣,不仔细看却看不出。”   水莼笑道:“那是王妃自己画的花样叫匠人做的。”   “哦。”恒允饶有深意的点点头。   恒允和含藜的轿撵在宫门停下,见寻幽和曼婥已经早到了,手拉手站着。   “见过二哥二嫂。”   “三弟弟妹免礼。”   “小丫头,如今你可是要叫我嫂子了。”   曼婥笑嘻嘻讲,含藜见她的面色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任何人都能看出她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中。   想到自己和恒允的新婚之夜,恐怕他们两个更加的恩爱无比了。   曼婥一直是含藜最为羡慕的对象,出身显赫,父母尤其宠爱,诸事随她心意,尤其同寻幽青梅竹马。寻幽对她极为迷恋,从小到大,一天见不到就怅然若失,仿佛集世间一切的幸运于一身。   “有的人生来拥有一切,有的人却是一无所有,都是命中注定。”   含藜心里不禁又感慨起来。不过她从未嫉妒过曼婥,和娍慈的想法一样,她的一切很好,但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两人不过两日未见,不过如今都已经嫁为人妇,身份不同,再相见有种久别重逢之感。   曼婥两只手拉着她两只手摇摆道:“面色这样好,真是嫁衣宜人啊。”   “你还不是一样。”   曼婥见到她头上簪的蔷薇花道:“真好看,你竟然有,我却没有。”   含藜见她头上没有戴,诧异道:“你怎么没戴?”   曼婥歪着头道:“我也是奇怪,一院子的花,下了一夜雨,竟然一朵整的都没有了,全落了。”说到落字两只手一甩。   满地落红,好像鲜血成河。含藜想着心里一阵发毛。   “那给你一朵。”她从头上摘下一朵要给她。   “我才不要你戴过的。”   “大小姐脾气,不要算了。”又把花插到头上。   两人离开各自的夫君,手拉手嘻嘻闹闹走在前面,又如平时的样子。   “她对你好吗?”曼婥小声问道。   “还好啦,反正总不如我的好姐夫对你好。”   “叫大伯子不是更近些。”   两个只顾话音时高时低说悄悄话,也不顾后面的两个。恒允和寻幽兄弟两个隔着两丈远闲庭信步的走在后面,故意给姐妹花留下说体己话的空间。   “二哥可是春风得意了,你从小就喜欢二嫂,如今终于遂了多年的心愿。”   现在是寻幽此生最幸福的时候,他自己无比的幸福,也喜欢更多的人意识到他的幸福,他弟弟这样说,他心里很是受用,不过仍旧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太张扬。   “这多亏了父皇和母后的恩典。尤其是父皇,我知道他总是不太喜欢你二嫂的。但到底顾及儿女的心意。”   “父皇对二嫂并没有什么不满意,二哥自幼稳重沉静,父皇总觉得或许沉静些的女孩子更适合你。明白了二哥的心意,父皇也就欣然恩准了。父皇如此仁慈的人,一定会善待二嫂。”   “父皇是少有的仁君,自然不会。倒是你,可不要欺负弟妹。你二嫂也时常同我讲起,弟妹很是钟情你的。”   “我自然会进到夫君的责任,怎么会刻薄她。”   “我知道你不会。既然娶了她,日后就不要再想着那一个了。”   恒允笑道:“二哥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若是换做你,不能娶二嫂为妻,而是要另娶他人,你会如何?”   寻幽久久说不出话来。   恒允忍俊不禁道:“我只是玩笑,何必认真呢?我非二哥这样的情痴。郝琳宫有郝琳宫的好处,她也有她的好处。我既然答应娶她,自然会善待她。”   寻幽见他弟弟神色自若,并无哀苦之态。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放下,被他一问,自己心里也是毛毛的。恒允和郝琳宫虽然不比他和曼婥一样两小无猜,但也是自幼相识,岂是随意释然的。若换做是他,是万万难以想象的。心里对于他弟弟投以无限的悲哀。   “母后的名利心太重,我们的婚姻也难免摆脱权利。”说到这里寻幽庆幸曼婥的出身,否则以他母亲的势利眼,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应允这门亲事的。心里也更加感慨他同曼婥命中注定的姻缘。   “不过我倒觉得……”   “觉得什么?”   恒允摇头笑笑道:“没什么,不说了。”   他心里想不知道曼婥的野心同他母亲可分得出伯仲来? ☆、第 7 章   凤兮宫里两对新人磕头行礼,献宗段皇后两个见儿子儿媳新婚燕尔,才貌出众,活脱脱两对璧人,十分的欣喜。   两个儿媳妇各是两柄白玉如意,九对金玉首饰。   皇后段棣光向安宜公主道:“宜儿,快见过你两位嫂子。”   安宜公主来到曼婥跟前恭恭敬敬行礼叫了声大嫂,轮到含藜跟前,白了白眼,从嗓子底挤出一声二嫂来。   长子诚王祁恂祁皙鱼乃侧妃所生。皇后段棣光共生育四子一女,一子夭折,存活在世的有二皇子静王祁愫祁寻幽,三皇子穆王祁愖祁恒允,五皇子福王祁恺祁天相。膝下只有安宜公主一个女儿,和福王年龄相仿,最为溺爱。   安宜公主自幼因为是嫡长女,又被皇后宠坏了,尤其任性刁蛮。她瞧不起那些没经过自己母亲肚子的庶出的兄弟姐妹,虽然皙鱼是长子,她也从不叫哥哥,而是只从她母亲这边论,称寻幽大哥,恒允二哥。她最看不上含藜出身低微,含藜住在宫中是只要见面定然出口刻薄,自觉有这样的嫂子是奇耻大辱。   “宜儿,不得无礼。”   段皇后的话虽刻意说的严厉,但更透着无可奈何的宠溺。   她虽然觉得女儿如此做不妥,但也是情理之中。对于含藜的出身做婆婆的本就是嗤之以鼻。段家世代簪缨大族,到了她父亲段堇时更加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就是篡位恐怕也可以。   祁淳是他爷爷肃宗第五子平王之子,母亲还是庶妃,平王当年因卷入谋反案被杀,子孙被贬为庶人。是段堇力排众议将他从卖草席的集市里迎回宫中,拥立为君。段皇后虽然嫁给他,但也觉得是下嫁。可是如今为了拉拢上哀家这条大鱼,她不能不忍辱负重要儿子娶个这样出身寒微的媳妇。   含藜家里就是在穷人中也算是贫苦的,段皇后心里纵然万千不甘,要利用她就不能不和颜悦色。可是又怕这乡下丫头吃上几年饱饭就得意忘形,忘了自己的斤两,身边有这样的小姑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也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对于女儿,非但不会认真苛责,反而刻意纵容鼓励。   含藜脸上却没有挂不住,仍旧甜甜的笑着,带着新婚女子的幸福甜美。   恒允也一直在观察他妻子的言行,虽然三四年前他就已经知道他母亲有要他娶她为妻的意思,但是深宫大院见面的机会太少,他也没有那个兴致去找她,两个人终究没有深入交往过。对于她的品性涵养还是摸不透,借着今日也要试一试这丫头的能耐。虽然哀家的势力原本已经值得他用自己的婚姻来交易,但是娶个愚笨乖傻的王妃,也着实太委屈了自己。现在看来她还是有点意思的。   段皇后道:“静王穆王,从此以后你们都是有家室的人,男子娶妻便是成人,更加要谨慎修身,孝敬太后,为父皇分忧,恪守孝悌之义,不可因为是我的儿子,就贪图享乐,不思进取。”   每次听她婆婆拿出国母的威严,一本正经的训话,就觉得滑稽。段棣光就是一只努力做出庄重气质,又克制不了骄傲的孔雀。无论说什么,一定要有那一句“不可因为是我的儿子,就如何如何”之类的话。是深怕别人忽略了他们是她嫡出的子女,与生俱来凌驾于其他皇室子弟的高贵和幸运。   “你们自幼在我身边长大,就如同我亲生女儿一样。如今做了儿媳,我更是欣慰。切记以后要安分守己,相助夫君,不可好妒任性。”   祁淳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笑容里隐隐带着僵硬。今天是他皇后的舞台,如今她又靠联姻拉拢上盛哀两家,正志得意满,更不能不叫她痛快的显露出来。   刘和瑞亲自端上托盘,里面盛着十几枚玉雕。   “这是皇上赐给两位王妃的,怕选的不合二位王妃的心意,叫王妃亲自挑。”   曼婥道:“看着都好,多谢父皇。”   安宜公主道:“没见过世面的,自然看什么都好的。”   含藜知道她这是在说自己,不过好像在说曼婥一样。这个小丫头真是傻子。曼婥被她说的有些挂不住,心里想有朝一日一定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知道自己的能耐不可。   曼婥犹豫该如何选,这事明摆着是公公在考儿媳妇,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玄机。最名贵的要数那枚玉龙凤呈祥嵌八宝玉佩,一见便知是顶尖的和田白玉,可若是选最好的叫人觉得贪婪。最次等的是那块汉白玉石头的石雕,定然是不能选的,真的成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了。其他的是一柄南阳玛瑙五福捧寿玉如意,一枚田黄石印章。曼婥的余光看了看含藜,不知道她会选什么,要是要她先选就好了,自己下面也有个盘算。偏偏自己是大儿媳妇,弄不好风头要她抢了去。   曼婥踌躇片刻,见到那柄玉如意,这正像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一样,皇上皇后也知道自己最喜欢红玉的,选了这个自然没有什么可说的。刚要伸手又缩了回来,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大概皇上知道她喜欢红玉,特意做了这个如意做迷雾也不一定。她也知道她公公虽然表面上和颜悦色,但心里还是不太喜欢她,这正是改变他看法的好机会。于是计上心头,拿起那印章,上面刻着“贤贤易色”四个字。   祁淳见了一脸惊愕道:“穆王妃怎么喜欢这个?”   曼婥见她公公的神色立即自己自己是选错了,有些慌张的辩解道:“儿媳只是觉得这印章好看,也没想什么顺手就拿了。”   含藜一旁道:“二嫂子这是替二哥拿的,想既然是父皇钦赐的,这四个字正好是勉励二哥。”   祁淳笑道:“古有乐阳子妻停机之德劝夫上进,今日静王妃年纪轻轻就知道勉励幽儿亲近贤良,不沉溺儿女私情,真是我祁家的福气啊。本来皇后说你最喜欢红玉,那柄赤玉如意是朕特意叫匠人为你做的,还以为你会喜欢,原来儿媳妇志不在此。”   段皇后道:“皇上说的极是。”   曼婥听了脸上的笑容都僵的快掉渣了,但还是笑着。这样一来好像自己不识好歹一样,公公特意给她做的玉如意她不喜欢,挑了块男人用的破石头,心里不断的叹气。   等轮到含藜选,她只看了看,笑着直接拿过那块白石镇纸。   她刚伸手就听安宜公主疯了一样大笑起来。   “二嫂真是山里长大的,喜欢路边的铺路石头。”   曼婥见含藜选了那块最次等的白石头也是惊愕不已。心想含藜也是什么宝石都见过认得的,怎么会这样选,这种石头都是园林里用来累假山或是铺金鱼池的。但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终究出丑的不是自己了。   段皇后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马上沉下脸来。这两个儿媳妇都是自己坚持一定要娶的。曼婥并不得祁淳喜欢,含藜出身又太低。她若是如此端不上台面,成为皇室笑柄,自己这个牵线人更加让人觉得唯利是图,为了揽权什么人都肯要。   恒允此刻却并没有十分焦躁,因为他看见她眼神中闪着坚定的自信。没准这小丫头有自己的想法。   祁淳同和瑞相视一笑,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这白石镇纸也是皇上最为喜爱的。前几日皇上到衡堤巡视,见河岸上有这块石头,皇上说这石头白腻如玉,形状也好,做成镇纸最好不过了。昨日还说若是要穆王妃选,穆王妃定然也会选这块。”   “儿媳谢父皇苦心。”   祁淳笑问道:“如何喜欢这块?”   “它的意境好,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好像讲的是白石先生修仙求道,却不忍升天,离开人间之乐的故事。煮的似乎就是这种白石头,石头上雕的青松白鹿仙鹤,栩栩如生,于情于物于景都是再合适不过了。再有儿媳以为,珍重之物不在于收之箱笼或供之庙堂,最好在能时常见到用到,时常可感到赠物之人深情厚谊。父皇将白石制成镇纸,或是写字,或是读书,皆能经常见到。更能时常想到儿媳新婚,父皇赐物的良苦用心,恩深义重。”   含藜一边说,祁淳一边只微笑的点头。   刘和瑞笑道:“这番话竟然同皇上昨日说的一样,怕是一字也不差。”   段皇后一旁道:“看来这儿媳妇我是没选错了。穆王妃的性情倒是更像皇上,不知道是不是当时投错了胎,原本该是皇上的女儿。”   祁淳笑道:“女儿还是儿媳妇都是一家人,都是我祁家的福气。允儿,娶到这样的王妃是你的福气,日后可不许欺负人家。”   “儿臣明白,有父皇母后抬举她,怕是我这作儿子的也要失宠了。”   含藜转过头看了恒允一眼,向他眨了一下眼,显示自己的胜利。   段皇后见她儿媳妇讨皇上喜欢,也得意忘形话多起来。   “女儿再亲将来也是便宜了别人家,如今可是我们自己家的人,岂不是更好?”   别人只是跟着笑,安宜公主听了涨红着脸嚷道:“父皇母后娶了个乡下媳妇就欢喜的不认我这个女儿了。反正我是早晚别人家的,不如现在就把我赶出宫去好了。我死了你们也清净。”   “你母后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又胡思乱想什么?”   “话已经说的如此明白,还说我胡思乱想。”安宜公主呜呜大哭起来。这样的大喜日子,连最纵容她的段皇后也觉得这女儿太过不识大体。   “把公主带下去,这样不懂事,成何体统!”   安宜公主见宫女来扶她走,气急败坏道:“好啊,现在就要赶我走了,我非不走。”   “退下去,堂堂公主,如此失态,成什么样子!”   祁淳轻易是不会动怒,若是动怒段皇后也是不敢惹的。安宜公主看出她父亲真的生她的气了,也不敢出声,止住哭,也不用人扶,乖乖的下去。   皇后身边的宫女连忙笑道:“公主这怕是见两位哥哥都娶了王妃,自己也着急要选驸马了。”   祁淳哼了一声道:“她的脾气,也不知道谁肯要。”   “皇上这是什么话,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多少人上赶着要娶她。”   “都是些趋炎附势之人,真心人难得。”说着对两个儿子语重心长的讲:“你们更是要谨记,珍重夫妇情谊。”   说完意味深长的望着恒允。 ☆、第 8 章   从宫中出来大家都如释重负,尤其是含藜。她知道他在关注着她,不光皇上皇后要考她,他也要考她。看看自己的牺牲到底值得不值得。今日她的表现显然令他满意,总算没有要他看低。   恒允这边也更加宽慰起来,至少目前来看含藜很适合做自己的王妃,就如同今日的情境,若是换作郝琳宫,是万万驾驭不得的。   曼婥不甘心要含藜抢了风头,远离了宫中人的视线便有些愤然道:“真是奇怪了,你今日怎么这样撞大运,就知道选那块石头讨父皇欢心。”   “什么叫撞大运,我本来就是喜欢那块石头。”   “真是那番话我是怎么样都讲不出来的。太后皇后都是信佛的,唯独父皇崇尚黄老之道,刚好和你有话说了。”   含藜只是笑而不语。   回到王府恒允见她果然把那枚镇纸放到窗口她读书的小书案上。含藜伺候他换衣服,两个人在宫中吃过饭回来的,换了便装到房里睡午觉。   床上两人脸对脸躺着说话。含藜忍不住想到昨天夜里的事情,连忙又克制自己不要再想,不要让他看见自己害羞的脸红。   “小家伙,你如何知道父皇喜欢那块石头的?”   “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是凭感觉,喜欢什么就说什么。”   “凭感觉做事,那你的感觉真是比占卜先生还要准了。”   含藜微笑着转过头,背对着他道:“我在意的事情都是凭感觉,不在意的事情才要刻意算计。”   “哦,那我算是在意还是不在意的。”恒允把她搂在怀里,一只手伸进衣襟揉着一团棉软。   “我在意不在意你,你心里反正是知道的,何必要问?反倒是你,我却不知道你心里如何想我。”   “女人就是小气,平白无故枉自寻愁觅恨。你的心智若是像父皇,小气劲怕是像母后了。”   “王爷少抬举我了,我怎么有福气做公主。”听他把自己比作她婆婆,含藜觉得是对于自己的侮辱。   “母后不是说了,做王妃的福气更大。”   “我的福气是要你给的,母后说也是无益。”   “我的福气也是要你给的。”   含藜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我知道你的志向并不止于一个贤王,只要你能如愿,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就是有朝一日要我死我也愿意。”   恒允是很少被感动的,此时此刻,在帐子里迷离花香笼罩中,他生平第一次如此的感动,自己也是莫名其妙的。   不由自主的把头抵在她的颈窝里,感受着柔滑的皮肤和头发。这柔软而富有思想的身体抱在怀里很舒服,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女人的好处,第一次燃起这样热烈的渴望来。不过不想太过轻浮,心想还是夜里再心疼她的好。   渐渐的恒允睡着了,这几日着实是累的,她闭着眼感觉到他扑在她脖子上的气息。这样真好,她心里感叹着。只要能这样的在他怀里一天,今生一切都是值得的。   静王府那边曼婥一进卧房便倒在床上,也不卸妆,一只手捶着褥子气道:“真是的,又让含藜这小丫头抢了风头。她怎么就能讨父皇的欢心呢?气死我了!”   寻幽到她身边坐下,抚着她的后背道:“这有什么好气的,都是自家骨肉,父皇待你也是一样好的。”   “我还不是为了你。父皇不喜欢我我是知道的。他总是想要你娶娍慈,娍慈算是太后的外孙女,身份比我高。若不是母后在父皇面前力争,静王妃可就不是我的了。”   “娍慈不喜欢我,你又要多想了。”   “你的心意我怎么不知道?当初含藜被接入宫是定准了要给穆王的,至于我和娍慈,皇后想要我嫁你,太后想要她嫁你,这么多年婆媳两个较着劲儿。好在娍慈不答应,只要她那边情愿,任凭母后还是你如何力争,父皇也是不会答应的。虽然你我遂了心,难免得罪了太后,以后的日子可就看着吧。”   寻幽笑道:“说的好像我有多好,太后和母后都要给我娶媳妇。”   “你少装糊涂了,你是嫡长子,谁的女儿嫁给你,就等于有了未来皇后作靠山。”   “我无意于皇位,父皇看起来也并没有立我为储君的意思。”   曼婥坐起来道:“你是嫡长子,怎么不会?”   “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高宗理宗还有世祖皇帝也不是嫡子。父皇自己也常说自己并非嫡出,也并不计较嫡庶之分。”   “这是历代的祖制家法,如何能不讲究呢?即便是父皇也不能无视宗法。难道你就不想作皇帝?”   “娇儿,我对你讲过许多次了,我生性淡泊,不想作皇帝。”   “可是我想作皇后!就算你不为自己,难道也不为我吗?”   寻幽握住她两只手道:“我们在一起长相厮守难道还不够吗?”   “这辈子能和你在一起是最幸福的,可是你能作皇帝,我是皇后,这样和我们的长相厮守才是圆满的。我自幼生在名门望族,除了皇家我盛家上面也没有几家了。何况我自信我的才貌心智不是寻常侯门女子可比的,我有足够的资本和理由成为一国之母。你也一样,你是当今皇上的嫡长子,辅国公的外孙。如果说有成为皇后资质的女子并非盛曼婥一个,那有资格成为未来皇帝的人就只有你一个。为什么你总是要逃避这个现实呢?”   “你说的没错,可是你把皇室想的太过简单了。文皇帝的第三子也是嫡长子,可也没有被立为太子,还有高宗的废太子,也是嫡长子,最后闹到父子反目,兵戎相见,此等事历朝历代不胜枚举。娇儿,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谁来当太子是父皇乾纲独断,不是我们可以妄加揣测的。我见父皇并没有要我继位的意思,我的性情也并不适合做太子。”   “你错了,立谁为太子并不能由父皇一人而定。他也不得不要顾及太后、皇后和亲贵的意见。你如今身后有我盛家,只要我们能争取到母后和更多的亲贵,这太子之位想不是我们的都不可能。”   “如果我说即便父皇要我做太子,我也不想呢?”   曼婥甩开他的手,怒道:“你为什么就一定要执迷不悟呢?九五至尊多少人不惜九死一生,现在送到你手上你却不肯要。祁愫你要明白,生在皇室一切就不是你可以选择的。父皇当日在集市买草席的时候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君临天下,可是宫中一道诏令,他便成为一国之君。只要你的身上流着皇室的血液,你就无法逃避。你不是说这辈子可以用生命来爱我,既然你为了我死都可以,为什么不能为我去争太子之位呢?”   “娇儿,我不是不愿意。而是我觉得远离权利对你我是最明智的选择。我不愿意卷入是因为我清楚的知道我不适合做皇帝,而你也并不适合做皇后。名不符实不是好事情。”   “我为什么不配做皇后?你竟然会这样想。”   曼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对她爱到甚至崇拜的男人竟然会认为她不配做一国之母。   “你太骄傲了,我也爱你的骄傲。可是你总是自视甚高。”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会这样说。连你也要瞧不起我。”   “我没有,这也正是我喜欢你的地方。但是你还不够成熟,总是把一切想的过于简单。作太子恒允比我合适,我想父皇也是这样想的。”   “我一直以为你是麻木不仁,原来你什么都知道。恒允舍弃自幼钟爱的郝琳宫,不情愿的娶了含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为了什么。那两口子都是心机极深的人,如今他们后面有哀家这棵大树,含藜又讨父皇喜欢,我们再不有所行动,皇位就是他们的了。到时候以恒允的脾气,不知道我们会怎么样?”   “你不了解恒允,他只是心思缜密,谨慎冷静,所以会让人觉得冷漠难以接近。他是很重感情的人,我们是同胞兄弟,从小一同长大,我最是知道。他有才有胆,又不会轻易被感情牵绊,他才是太子最适合的人选。如果有朝一日他可以继承皇位,也是社稷之福。他也会善待我们。”   “我不要再听你说!我一定要做皇后,如果拼尽全力还是不能够,我也认命了,可如果你不肯支持我,不能和我并肩作战,我宁可死。我说到做到,你是知道的。”   寻幽仰天叹道:“你知道吗?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所以我一直逃避。”   “我真是低估了自己的夫君,以为你对于权利丝毫不敏感。”   “如同你说的,生在皇家这个巨大的权利漩涡之中,想逃避也是不可能的。我阻止不了你,不过你我是夫妻,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你不必担心,只要你不阻止我,我们会得到我们应得的一切。如果说我不配做皇后,我不相信含藜比我更合适。”曼婥冷冷的笑着,好像一朵深秋还在勉强挣扎开着的蔷薇花。 ☆、第 9 章   含藜嫁到穆王府已经一月有余,一切风平浪静,夫妇恩爱和睦。恒允见她博文多智,父母面前也是伶俐明礼,暂时的确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除此之外他又发现他王妃身上一个不可思议的奇技。   含藜嫁到王府时把闺房窗口的丁香树坎下一大枝,照旧插在卧房的窗前。这样一大枝恒允不相信会插活,她却笑而不语,也不施肥,只是隔三差五想起来浇一次水,不到半个月就生了根,枝叶越长越旺盛,竟然还开了二茬花。不仅如此,含藜嗜花如命,在花园里遍植各色花木,她经手种下的种子必定发芽开花,插下的枝条必定生根成荫。再难培植的花木,到了她手里,只是浇水就能旺盛非常。   早晨她正在花园浇花,身后一棵大茶花树上开满了白色的大花。她穿一件牙白色衣服,上面金线织出大朵牡丹花,头上戴着一对银流苏簪子和一朵茶花,颇有神妃仙子之感。自从她来之后,王府的花园焕然一新,好像瑶台仙境,种植的花木也都多了一分空灵。   恒允望着怡人之景,心想着小丫头似乎透着股邪气,又说不出什么地方。   “这园子叫你收拾的可是大不同以往了。怎么什么样的花到了你手里都能枝繁叶茂的。也不曾见你有什么诀窍。”   “我也不知道,我从小就喜欢花,只要喜欢的花草,要么掐一枝,要么采几颗种子,只要沾上土,浇上水就都能长的好好的。”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事情。人都说投缘投缘,难不成你投的是花缘。是花仙不成。”   “我哪里配作花仙呢?不过是从小在山野长大,大概和这些草木投缘吧。”   含藜知道众人把郝琳宫比作花仙,他又如此说,不是把自己想作郝好琳宫,就是讽刺自己鸠占鹊巢。   “你呀,好话都听歪了。”   见他回过头要走,她只好服软,过去抱住他的后背道:“我又说了什么,你就无缘故的生气。”   “你没有说什么吗?明明自己任性多疑。”   “我还不是因为你。”似乎每次只有这一句,她能想到的也只这一句,一切都是因为他。   “并不是在意一个人就可以把所做的一切都视为理所应当。如果你总是对过去耿耿于怀,那么你对我的在意只会成为我们未来生活的障碍。我并不想这样。”   “我只说了一句,就引出你这样多的话。你总要给我些时间,我相信你也一样需要。”   在他面前牵扯到感情的一切事情都令她无法冷静,不过他竟然拿出如此冷静的不带感情的说教,令她也停止反驳他的言论。因为两个人都不想吵架,至少目前还太早,都知道适可而止。   郝琳宫离开京都回原籍静观其变,这也是含藜成婚前向恒允提出的条件。郝贝锦多次写信过去要她给穆王鸿雁传书,不要令穆王忘了她。但郝琳宫不肯放下身段,一直没有消息。   郝贝锦同父亲郝孔德暗中跟随恒允,郝家以诗礼大家为傲,但子孙不善仕途之道。郝贝锦自幼怀有振兴祖业的志向,可惜心有余力不足,不过他看准恒允并非甘于屈居人下之人,把荣华富贵的筹码都压在他身上。   娶含藜的事情上郝家同恒允是达成一致的,虽然委屈了自己的女儿,但是处于长远之计考虑还是再应该不过的。郝家父子眼里含藜不过是穆王达到目的的垫脚石,关键还是在于郝琳宫可以令之念念不忘,将来郝家才有希望跻身皇亲国戚。   穆王大婚后郝贝锦一直暗中打听穆王府的动静,深怕含藜夺走了她妹妹的宠爱。听说婚后两人夫妇和睦,虽然知道穆王是顾全大局的人,还是不安起来,深怕他弄假成真忘记了他妹妹。等时机到了,终于忍不住到王府来一探究竟。   一进花园见两人抱在一起,还以为卿卿我我恩爱非常。回到家一进门就焦躁的喊叫起来。   郝孔德听见儿子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书房出来道:“你这是怎么了,大喊大叫成什么体统。出了什么事?”   “我这个哥哥是指使不动她了,父亲您立马修书给琳宫,要她务必写封信给穆王。实在不行,闺怨诗寄去一首也好。我今天去穆王府,那两个在花园里又搂又抱,谈何礼义廉耻。琳宫回了江南,离开穆王眼前,上赶着巴结还怕把她忘了,如今她到了老家音讯全无,怎么能保住穆王不变心。”   郝孔德思忖良久道:“穆王真的会喜欢那个丫头吗?”   “就是怕日久生情,那丫头可是近水楼台。父亲,这已经不只是他日能否同皇室结亲的事情。那丫头因为妹妹已经同我们家结下恩怨,要是穆王被她迷惑住,对我们家由恩转恨,没准就是大难临头啊。”   “如何有你说的这样凶险?”   郝孔德说着进到书房,坐下来拿过一本书读起来。   郝令臣跟着进来焦躁道:“父亲您真是书生意气,难怪这么多年在皇上面前不得宠。”   “你……”郝孔德气得仍下书,坐着负气不说话。   “父亲,枕边风可是最为锋利的杀人利剑。要是我们手里没有牵绊他的法宝,就算将来有拥立之功,恐怕也是兔死狗烹的惨剧。此事您一定要听我的才行。”   “你要我怎么办。穆王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琳宫尚未出嫁的姑娘家,怎么能不知廉耻的主动勾引有妇之夫。你妹妹如此正是知礼,我怎么能教唆女儿做出如此无耻之事。”   “父亲,礼义廉耻是对圣人而讲。商周至今也不过出了孔孟两位圣人。我们是凡夫俗子,只求保全身家性命,光耀祖先,您就不要再纠结于那些迂腐的礼教。当初陈朝孝宗的皇后还是她的庶母呢,老皇帝还没死两个人就勾搭成奸,这才有了日后赵家的权倾朝野。连殷家那个没爹的乡下丫头都能飞上枝头成为王妃,规矩早没了。您和妹妹还是变通些,不要死脑筋。”   郝宅美听到她父亲同哥哥说话也过来搭腔道:“就是,姐姐可不能让穆王被那个贱丫头抢了去,不为将来的荣华富贵,也为我们诗礼大家争这口气。”   “诗礼大家的名声早晚败坏在你们这群不肖子孙手里,恐怕门楣没等光复,先斯文扫地了。”   郝孔德怒气冲冲的进到卧房,虽是嘴上痛骂了一双儿女,当夜还是把信写出来尽快送到老家他女儿手里。父命难为,郝琳宫只好委委屈屈,不情不愿的勉强写下一封书信,托他哥哥转交穆王。郝贝锦看了信,虽有几分肝肠寸断,相思哀愁之意,但与他看来还不够强烈。突然灵光一闪,到底过往穆王不曾同他妹妹通过信,对郝琳宫的字迹并不熟悉,自己何不叫人模仿着妹妹的笔记,把信写得更加哀婉动人呢? ☆、第 10 章   恒允这边收到郝琳宫的情书,写的很是有一股寻死觅活的意思。郝贝锦到底摸不准恒允的性情。恒允虽喜欢女子温婉柔情,但更加看重女子的自尊自爱,如此矫揉造作反而令他十分惊愕。不过想来哪个女子遭遇如此打击多少都会有些失态,也并不深究。想起和郝琳宫自幼相识,虽然自己并非儿女情长之人,但郝家也算颇有名望,又是自己的心腹,心里十有八九觉得要同她结为秦晋之好。如今辜负了她,含藜出身又比她低太多,还要让她孤零零离开京师。种种情愫郁结起来,难免对含藜有些冷淡。   含藜见他这几天懒得待见自己,每日只是在书房读书,天黑便早早睡下,也不同自己多说。婚后这两个月来,头一次好几天也不肯碰她。她对于郝家极为敏感,郝贝锦来过家里虽然只有两次,她确定这一定是替他妹妹鸿雁传书来。   她见他不理自己,也故意不理睬他。恒允觉出她似乎知道些什么,可是难道还因为这样的芝麻小事要自己去哄她?   两人如此又僵持了几天,含藜总算在书房里发现了那封信。她也想到两人免不了分开后要暗通款曲,可真的真凭实据摆在眼前还是难以承受。她不过悲悲切切故作样子的写了封信给她,明眼人一见便知是言过其实的,他竟然认真的伤心起来。别人还可,他如此精明的人,竟然信以为真。令头脑冷静的人丧失理智,可见是真情了。再有一点,他就这样把两人的情信放在书房,任她随意找到,连最后的遮掩都不肯有,他是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而这里面甚至带着莫大的侮辱,说不定他恨不得她发现。   恒允回家见她大白天头朝里躺着,知道她是心里不自在了,大概是时候自己和她和解。   “怎么了,这个时候就睡了。”   含藜只是闭着眼睛不理他。   “这又是生谁的气?”   见她久久还是不答话,终于道:“莫非是在和我生气。”   她还是不说话,他无奈的笑道:“什么都不说就难有个结果。可是又不能一直没有了断,早说还是好过晚说的。”   这正是他可气的地方,他讲话总是切中要点,可是又让人狠得牙痒痒。   她坐起来道:“我因为什么生气也不必我自己讲,总之王爷自己心知肚明。”   “我如果没有猜错是因为郝琳宫。”   “这样连名带姓的叫未免让王爷心上的人心寒吧。”   “我相信你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郝家是我的心腹,朝中虽无实权,但书香大族的身份对我很有用。当初和她有结为连理的意思也是为了拉拢郝家。如今你我成婚,难免会让她的父兄心中不安,和她略有往来也是为了不让他们有二心。”   含藜冷笑道:“若是逢场作戏,为何自己动起真情来。王爷这几日怅然若失的样子我见了也不免有悲戚之感。王爷做事敢作敢当,如何口是心非起来?”   “没错,我对她是还有怜惜之情。我想即便是其他略知内情的人也会有恻隐之心。何况我曾经想过要娶她。人非草木,我若绝情绝义至此难道你不怕今日她的境遇会是他日的自己。”   听到最后一句含藜怒火中烧,但到底他是夫君,仍旧勉强忍住气道:“我早就想到了,我只是暂时的鸠占鹊巢。今日我的境地早晚是他日她的境地。王爷也是如此想的。”   “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他的语气低沉而阴森。她知道他已经对她失去了耐心。越是权欲旺盛的人,对于感情越是没有耐心。她心里害怕起来,但是又不愿意这样败给他。   “我说错了吗?你说过要她等你。我亲耳听到。”   “她已经被你逼的远离京都远离自己的亲人,这还不够吗?对于一个伤心绝望的女子说上几句没有实质的安慰之言也不可以。”   “你,我还有她都知道,这正是你心中所想。我不过是你忍辱负重娶回来的卑贱妻子,在我面前有什么必要掩饰呢?”   “父皇常说,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即是给别人体面,也是给自己体面。我是顾及你王妃的尊严,你也要知道见好就收。不要最后最为难堪的是自己。”   “顾及我的尊严,在你们面前我还有尊严吗?你和她藕断丝连也便罢了。书信就明目张胆的放在那里,深怕我见不到。”   “你太放肆了!富贵人家尚且三妻四妾,我是皇子,我若真的想娶谁你非但阻挠不了,恐怕还要落得好妒不良的恶名。如今只你一个正妻你还想如何?”   “这个正妻作了才两个月就要作不下去了。你的算计我早了然于心。我嫁给你时就已经有兔死狗烹的准备。我在意的只是你我的交易。”   “交易。”   “你娶我,我帮你。这也是你我心照不宣的事实。像你说的为了给彼此留些体面没有说明罢了。我可以不遗余力的帮你,如果要死我也绝不会犹豫。而你,在交易完成之前,你只可以有我一个,再不可以和她甚至任何女人有牵连。在我的理解中,你答应我要她离开京都就是等于已经默许了。”   恒允怒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话是大逆不道。我不仅是你的夫君,更是皇子。你背后的大树再大,也是我家的臣子。”   “没错,不过主人之所以可以称之为主人,就是因为有奴仆的存在。没有了臣子,你祁家的天下从何而来。大丈夫敢作敢当,何必闪烁其词,避重就轻。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王爷履行自己的责任。”   “我想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身份,无论你对我有多大的价值,夫为妻纲,你对我应有敬畏甚至恐惧。今日是你第一次的任性忤逆,我不希望会有下一次。你熟读经史,不会不知道历朝长门惨剧多由忤逆夫君而起吧。”   “我更加知道,历朝历代为夺权势可以乾坤倒置,没有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是做不出来的。父皇卑贱时就已有一妻一子,如今发妻长子何在?王爷母子难道不是比我更加鲜明的鸠占鹊巢的典范。”   恒允彻底被这个女人激怒,佛袖而去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   “不要以为仗势便可张狂,小人得志不知收敛不会有好结果。”   含藜冷冷一笑,能如何呢?如果怎么样都是要离开,不闹上几出张狂几天,岂不是更加冤枉。 ☆、第 11 章   当夜恒允就和她分房睡觉,两人饭也不再一同吃。含藜知道这是他对于自己忤逆的惩罚,等待她低三下四的去请罪。   第二日见他仍旧没有和好的意思,含藜心里害怕起来。她知道他的脾气,即便是自己的妻子,也要绝对的服从他,在他的眼里他要是所有人的主人。不是针对她,换做郝琳宫也是一样。他要她怕他,事实上她一直都是怕他的,只是不愿意显露出来,那样太丢脸。   本来因为吵架的事情已经心力交瘁,下午哀家又有丫鬟过来传话哀夫人要她回家过生日。含藜这才想起来哀楚璧的生日就要到了,新婚生活令她将过去谨记在心的一些事情都模糊起来。   哀楚璧是哀夫人唯一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孩子,十四岁早逝。含藜被认为义女正是补她的空。在哀家她是亡女的替身,名字、生日、饮食皆同亡女一样。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真正过过自己真实的生日,曾有一段时间忘记自己的名字。   “因为你我成了死人,还是不是自己的死人。你却连一点点的安慰都不肯给我。”从昨天起她还是强忍着,想到要回去哀家,想到自己这些年的寄人篱下,想到继续作死人替身的耻辱,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到了回哀家的日子,含藜仍旧没有服软,她没有同恒允讲回娘家过生日的日子,不过她知道他也是知道的,只是故意要给自己教训,她不叫他他也不肯去。   事先含藜叫水莼找绣工替她赶制两双鞋面和一顶暖帽,又备下许多丰盛礼物,只是有一点,现在她是当家祖母,财物可自由支配。   每年都是一两个月前就亲手绣好绣品,深怕哀夫人看出来不是她亲手做的,现在是赶不及了,也没有那个心思。她自己也是利用哀家达到成为穆王妃的目的,如今已经嫁给了恒允,哀家也不得不敬她几分,相比过去奴颜婢膝,也可以放松几分。   当日含藜磕过头,哀夫人叫人扶起她道:“怎么不见咱家王爷啊。”   含藜笑道:“都穿好衣服了,刚要出门宫里来人传话说皇后要见他,也不说是什么事情。他怕真的有要紧事,便去了。”   哀夫人笑道:“这也是应该的,不能因为过生日这点小事惹皇后娘娘不高兴,说娶了媳妇忘了娘。”   “母亲教导的是。”含藜知道哀夫人一定起疑他们是不是吵架,她一走不知道哀府上下又要有多少人就此事议论纷纷。   因为是出嫁的女儿,没有在娘家过生日的道理,不过简单的吃顿饭,送几件衣服首饰。用过饭哀夫人把她叫到房里,道:“和穆王成婚这几个月可还好?”   含藜知道哀夫人对于他们也是不看好的,心里大概盘算他们新婚燕尔之际就已经闺中不合了。尤其今天他还没有和她一起回来。不过她的猜想也确实不错。   “王爷待我很好。也是看在父母大人的面子上。”   “王爷敬重我们哀家是给我们脸面,我们哀家权势再大,也是皇家的臣子。换而言之,哀家的荣耀还不是皇上给的,没有皇上如何有我们。所以老爷常常勉励家人,越是身居高位,越是不可得意忘形,忘了自己的根本。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是哀家的义女,如今攀上乔木,一步登天。切记要恪守妇德,不要令王爷对你失望,对我们哀家失望。”   “母亲教导,不敢忘记。”   含藜早料到今天叫她回来不简单,果然是借此言他提醒她不要得意忘形。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小人得志,有必要警惕鞭策。   从哀府回来她的心情反倒比先前在家里轻松了许多。大概因为是扮演死人的角色,每次回哀家总有一种进入鬼宅的毛骨悚然的感觉。事实上如果哀夫人可以真的像对待女儿一样待她,她也不会这样想。   哀夫人出身名门,是骄傲好强之人。虽然丈夫对她一直很敬重,但是没有子女令她觉得是自己今生最大的耻辱,在丈夫和宠妾面前没有底气。她肯收含藜为义女,一方面因为含藜的手段,另一方面是为了利用含藜强调巩固自己的地位。自己无儿无女,如果哀鸿仪不在,她还有个王妃作为靠山。她对于她而言只是代替女儿的布娃娃,给她穿衣,给她吃饭,却没有感情。甚至有些变态的要求对方接收她亡女的一切属性,而无视本来的性情。   含藜回到家里就倒头大睡起来。今天真是太累了,她也终于冷静下来,明天或许后天,或许再等几天,她还是要向他服软的。 ☆、第 12 章   这一年含藜的哥哥殷遐羽由濛州进京面圣,长官派他来也是因为含藜今年封为穆王妃的缘故。见过祁淳后他能感觉到皇上对他印象不错,再到王府见穆王和妹妹也多了几分自信。   恒允正靠着窗户读书,本以为他大舅子出身贫寒,又一直在乡间做小官,难免有些没见过世面。待放下书回头一见倒是出乎意料。殷遐羽容貌清秀,举止文雅,身上同他妹妹一样透着股空灵之气。   恒允是爱才之人,见了他大舅子,也忘了近日同含藜怄气的事儿,笑道:“果然濛州是钟灵毓秀之地,水土养育出的人才都是绝尘脱俗,气度不凡。”   “王爷过奖,我瓮牖绳枢,蓬蒿寒门,不期受王爷抬爱,有今日之福。”   恒允无奈一笑道:“若是王妃也如此想就好了。”   遐羽听到冒出一身冷汗。   恒允安慰道:“你我是亲戚,不必见外。”   最后又提起给他升迁的事情,遐羽连忙推脱道:“王爷提携感恩不尽。不过皇上最忌裙带朋党之事,王爷王妃新婚不久,微臣不宜有所升迁,否则于王爷令名有损。”   “大舅哥有如此见识胸怀我很是欣慰。不过你所在令尹也已经向父皇保举你了。”   “臣已经向皇上推脱此事,皇上也欣然恩准了。”   恒允点点头,拍着遐羽肩膀道:“兄长果然是识大体之人。如此为我着想,我感激不尽。”   从恒允书房出来遐羽一身轻松,此次京城之行可谓圆满结束了,总算没有丢脸。最后见他妹妹也是更加欣喜。见他妹妹婚后情形同以往大为不同,欢喜道:“参见王妃,王妃可好。”   “一切都好,哥哥旅途劳顿了。”   兄妹两个快三年未见,今日重逢感慨万千。含藜摒退左右,和她哥哥单独说话。   “他同你说什么了?”   “没有说什么,王爷说要升我的官职,我说你同王爷刚刚成婚,不好叫人说培植亲信,就推脱了。王爷还说我明礼。”   “这就好,不要让他小瞧了我们家。”   “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遐羽看出他妹妹不遂心。   含藜把和恒允吵架的事情同她哥哥说了,气道:“这能怨我吗?就算他不能不想她,至少不要叫我知道,他自己放在心里就好。这也算过分吗?”   “情义不是说断就断的,你总要给人点时间。抽刀断水水更流,刚刚成婚你就这样的同他闹,恐怕非但断不了,还会伤到夫妇情谊。你如何不懂男人的心意。”   “就好像你是他一样。”含藜两只手托着腮帮子生起闷气来。   “你们闹了多久了?”   “你少管。”   “你不能总是这样任性的。他不是寻常男子,你不可以单纯的把他当作自己的夫君。他是王爷,无论怎样,只有你忍耐,没有要他迁就你的道理。”   “这话我已经听了好多次了,不要再和我讲了。我知道以后如何做,不要你挂心了。”   遐羽见她妹妹不耐烦起来,唯唯诺诺道:“你知道就好了。”   “母亲好吗,还犯头疼病吗?”   “母亲很好,叫我告诉你不要记挂。这此来她还要我给你捎了好多东西来。都是家乡的土产。她说知道你什么也不缺,不过一点心意,也感受一下家乡的气息。”   “如今想来还是在家乡的日子最快乐。虽然清苦,却是心无杂念,每日上山砍柴挖野菜,晚上囊萤映雪的能读几页书。若是哥哥砍柴多积下几文钱,能多买些灯油,读到深夜就是最高兴的。你读到高兴处讲给我听,我读到高兴处讲给你听。有一次你说鱼非我所欲也,我说熊掌亦非我所欲也,母亲在一旁说过中秋只有汤饼一碗,想鱼也没有。如今我一个人在这京师,举目无亲,一个亲人也没有。”说到此不禁恻然欲哭。   “不要这样,虽不在一处,我同母亲时刻惦念你的。”   “这都怪我自己,凡鸟非要做凤凰,还能怪人耻笑?”   “你总是这样想。汉高祖当年也不过是正经名字都没有的贫寒走卒,可最后汉室皇亲皆以身为刘氏子孙为最大的荣耀。我殷家虽然出身寒门,但只要我们不辱没祖先,又有什么怕外人说的?”   “辱没祖先的正是我。如今有几个人记得我姓殷,我只是哀楚璧的替身,不回哀家还好,只要一回到哀家,我就觉得自己是诈尸一样,根本就是个死人。我不是怕别人说,我是过不了我自己这一关,我为了做穆王妃根本就是不知廉耻。”   “你为了自己的感情不得不放弃尊严,可是从未伤害过别人,就算穆王不娶你,以郝家在朝廷无足轻重的地位,那个女孩子也做不成王妃。”   “哥哥,我只是很怕,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妹妹,你非寻常女子,王爷也非等闲之辈,你们应该彼此吸引的。你钟情他在情理之中,他终究也会发现你更为值得他钟爱。不过这需要时间,更加需要你的耐心和温柔体贴。”   “但愿如哥哥所言。不过我也有话对哥哥说。如今我做了王妃,哥哥升迁是早晚的事情。哥哥非那些纨绔庸才可比,行事也是谨慎小心。可是官场瞬息万变,我还是不能放心的。”   “妹妹放心,我一定会小心。”   含藜点点头。   遐羽送给她一只白木雕笔筒,上面盘踞着一只长尾凤凰。   “你我兄妹小时候常喜欢在山间玩耍。这是我在山里挖的树根。今年你生日雕了给你,你一个人在这里举目无亲,看到了解思乡之情。”   含藜看上面刻着:绣闼雕甍列锦闺,珍奇惟待凤凰栖,感叹道:“也就只有哥哥和母亲记得我的生日了。”   恒允从宫中回来,进门刚好同他王妃迎面相遇,只是淡淡道:“父皇要去靖州巡视河工,要我们几个儿子同去,两日后起身。”   “我去给你收拾东西。”   夫妻两个几日不曾说话,两人似乎也冷战乏了,懒得再去争论谁先妥协。恒允仍旧睡在偏房,他没有想到含藜如此执拗,不知道见好就收,这令他大为恼火。但是休妻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他倒也并不苦恼,自己若是连个女人也降伏不了,还能有什么作为。他心里盘算着回来后再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一定要让她归顺不可。 ☆、第 13 章   恒允走后含藜很沮丧,本来想他走一起就和他和解的,可是这几日他出去应酬又多,让她一直没有机会。她知道这样会令他更加的恼火,只是这个人深沉之极,不肯表露。   夫君不在家,含藜、曼婥两个无所事事又约上娍慈三个人一起玩乐说话。一日三人在司薰殿沐浴,六月正是栀子花开的季节,浴汤上飘满了白茫茫的栀子花瓣,水雾缭绕中弥漫着花香,三个人在水里更加像开在水面的三朵婀娜白花。   曼婥笑道:“怎么了,无精打采的,莫非和我小叔子闹别扭了。”   “你真是的,小叔子长小叔子短的,要不然就叫我弟媳妇,深怕人家不知道你嫁人了。好不害臊。”   “玩笑话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看你这样子是真的和他生气了。新婚燕尔,才两个月怎么就闹起来了。”   “他和郝琳宫还有联系,因为这事我和他生气。”   “那个狐狸精,说他们郝家什么诗礼大家,真是不害臊。为了和皇室攀亲,教唆着女儿勾引男人,和娼妇有什么不同。如今隔着几百里还是不死心,真是不要脸的很。”   娍慈道:“我也不喜欢郝琳宫,虽也不太熟识,可是见她的气质未免有些矫揉造作。穆王如何会喜欢她呢?”   含藜无奈道:“谁知道,或许男人就是喜欢这样的人呢?”   “谁说的,同父同母的亲兄弟,静王就喜欢曼婥这样的爆碳。”   “你才是爆碳呢?要我说藜丫头就算倔的很,不知道服软卖乖。穆王的脾气,你这样和他硬来是不行的。还是要柔顺些。”   含藜把头抵在浴池边,沮丧道:“叫我怎么温顺。我开不了口。”   “男人都是要哄的,你这样怎么抓得住他的心。弄不好只会要他更加思念那个女人。”   娍慈笑道:“就好像你如何温柔贤淑一样。从来都是静王迁就你,几时见到你服软过。”   “那是你没有见到。男人都是要哄的。别看寻幽脾气好,你们只看他听我的,没见到我是怎么哄他的。就看父皇,好像处处听母后的,母后也是外厉内荏,凡事也要处处提防着惹父皇不高兴。你那位的脾气我看姓祁的里面最刁钻任性了,你要是不知道变通,可是有以后的苦日子了。”   听曼婥如此说,含藜更加的苦恼,整个人潜到水里去。   娍慈劝道:“这样逃避也是没有用的。你要打起精神来,趁着他离京这些日子,刚好彼此冷静一下,没准回来了两个人冰释前嫌。”   曼婥反驳道:“你自己不开窍,也是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这次过去了,免不了下次重蹈覆辙。总是如此,两口子日子怎么过?”两个人各在含藜消失的水面两边你一言我一语劝她。   含藜一下子从水里冒出头来,溅了旁边两个一身水。头发凌乱的贴在脸上身上,整个人沾满了白色的花瓣,显得更加沮丧。   有气无力道:“你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作是我试试。”   曼婥道:“我们是好心劝你,你倒不领情起来。”   娍慈道:“可见情之一字是令人肝肠寸断了。你们夫妻两个的事情,我们是不明白的。”   曼婥道:“莫非姐姐参透凡尘,也想清心寡欲的做个女道士。”   娍慈道:“少嫁了人就得意忘形起来。婚丧嫁娶再普通不过的世事凡俗,仗着沾了男人的味就不知道如何张扬好了。小心失了你盛家大小姐的身份。”   含藜无奈道:“好了好了,你们就不要再斗嘴了。你呀,得了如意郎君唯恐天下不知。”   曼婥道:“你们两个总是一伙的,如今我一家斗不过你们两家,不同你们口角。”   “是吗?”另外两个异口同声的讲,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无奈。   曼婥本就性情张扬,嫁人后更加有些飘飘然的。含藜两个自幼熟识她的性情,也不深加计较。她自己却觉得比他们两个更加有优越感,自己的夫君是嫡长子,未来皇帝最有可能的候选者,对她又宠爱有加。含藜嫁的是次子,又不得夫君喜欢。娍慈不必说了,虽然出身比她高,可是年长她也并没有出嫁,况且女人终身有靠在于夫君,皇子中除了备受冷落的诚王外,剩下的都比她小很多,她是不可能成为皇家的儿媳妇的。自己的优越感是想没有都不行的。   三个人洗过澡各自回家,曼婥先走一步,娍慈和含藜两个在花园说悄悄话。这两个人都各有一腔心事苦于无人倾述,含藜苦于难以得到夫君的心,娍慈见两位比自己小的姐妹都嫁了,自己还待字闺中,也着实苦恼。   含藜头抵在结着青杏的大杏树上,懒洋洋道:“我看她是得了欢快症了。也是难怪,人家自有资格。”   “你也不要苦恼。到底曼婥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只要你真心待他,多迁就他,早晚他会知道你的心意,忘掉那个女人。”   “可是我总是相信爱一个人就是一辈子,是改变不了的。”   “可是你也不是说你不相信他是真的爱那个女人吗?”   “我是不相信他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但是我是没办法安心的,越是在意,越是不由自主恐惧种种的未知。我真的担心是我过于自信,也许他对那个女人是真心的。”   “我倒是很羡慕你,能遇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人。”   “缘分是注定的,你的缘分总会来的,一定比我的好。”   “也许一辈子也遇不上呢。”   含藜朝她微笑道:“我说过我算过卦,你一定会有自己的好姻缘,我的卦象灵的很。”   娍慈无奈道:“那你为什么从来不给自己卜卦。”   “因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改变。”   曼婥回到家里春风得意,含藜如果和穆王不和,势必会影响到哀家对于恒允的支持,自己的胜算会更大。娍慈每次听到含藜提到为她占的那卦吉卦,心里有一丝安慰,幻想自己也许真的会遇到自己的美满姻缘。含藜最为苦恼,不过和闺中密友分享过苦恼,心里也轻松很多。曼婥说的到底不错,等到恒允回来,自己无论如何也好和他和解才好。 ☆、第 14 章   恒允走后将近一个月,礼部侍郎董宏畴被人弹劾收买刑部司门郎中,以尸诈囚。董宏畴是太子太傅督察院御史韩兑和的门生,很受祁淳赏识,是朝中新进崛起的青年才俊。   元洪十二年曾出了血书谋反案,当时户部侍郎肖瑾因为同主犯为旧友牵连入狱,被定刑终身监禁。董宏畴的父亲年轻时候因为肖瑾的帮助才得以保全身家,有以后的飞黄腾达,升迁后时刻希望能够将恩人营救出狱,但是因为先帝留永不赦免的遗诏,终未能实现。死前留下遗愿令儿子务必救出恩人,否则自己虽死不能瞑目。   司门郎中沈豫是恒允的心腹,三年前趁牢狱瘟疫横行死了很多囚犯,受恒允指示将一名死囚同肖瑾调换了身份。肖瑾出狱后被董宏畴秘密奉养府中,几个月前病故。   此次东窗事发正是由为其治丧暴露风声而起。韩兑和是皇子们的老师,也是恒允最为强大的秘密支持者。此事恒允不仅知情并参与其中。   董沈二人被押解入狱后都口径一次,沈豫被重金收买徇私枉法,并未将两位强大   的背后指使供出。但沈豫之妻姚氏为人刚烈,又知道其中内情,身怀六甲在大理寺门前哭诉夫君着实冤枉,实为他人指使,并且有据可查。祁淳也怀疑这样的大事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得到呈报下旨定要彻查清楚。   恒允陪伴父皇左右,虽然若无其事,但心里恐惧不安。太傅半年前奉命巡视边塞,他自己又不在京城。在父亲眼皮底下,想要下属传递消息都难。如今竟然没有人可以周旋此事,难道束手就擒,等待着水落石出后同老师一道被治罪。   傍晚含藜正百无聊赖侧着身子在床上读书,水莼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道:“郎大人来了,说有要事禀报王妃。”   “怎么了,王爷不在家他来做什么?”   含藜隐隐意识到有大事发生。   郎恪郎纯臣是恒允最为信任得力的亲信之一,虽然平时避嫌并不常到王府走动,但含藜同他仍有几面之缘。   郎纯臣述说完来龙去脉,急切道:“王爷的意思是实在不行,要王妃去找皇后娘娘。也就只有这计下计了。”   含藜摇头道:“这不行啊。皇后知道了难免父皇要知道。就是不对父皇讲,静王和静王妃会不知道吗?静王仁孝,自然不会对王爷有加害之心,但是免不了也会对父皇说。静王妃最是心腹大患,她若是知道了,恐怕后果会更加不堪设想。不管怎么样,从此以后,王爷的心愿恐怕就要付诸东流了。”   “可是现在着实没有办法了。王爷同太傅都不在京城,没有个人能主持大局。王爷那里传出封书信都不行。有皇后出面或许还会有些体面也说不定。”   “体面有什么用。就算不找皇后,事情败露后母后自然也会出面,找不找都没有意义。”   郎纯臣看到她眼神中闪过一丝寒光,知道她在和他讲话的同时大脑正飞速的思考着。   “娘娘莫非有高见。”   含藜迟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这样性命攸关的事情还是头一次经历,也不知该如何了。我只是想知道,现在那两个人现在是什么光景。”   “这两个人到还能放心,都是老实人。董大人当初和王爷和太傅讲过,只要能达成父亲遗愿,死而无憾。沈豫也是受王爷提拔才有今天,他也知此事非同小可,即便为了保全家小的性命他也是万万不敢说出实情的。现在就头痛他夫人,不愿意自己的丈夫背上贪赃枉法的恶名,非要把事情闹出来。”   “她手上真的有证据吗?”   “她是如此说过,但下臣也不知晓是否属实。”   “那就是一定有。”   含藜思忖良久道:“她丈夫可知道她所作所为。”   “梦兴是知道的,在狱中很是惶恐,闹着要见他夫人,叫她不要胡言乱语。可是按律是不能要他家人探望,要是可以恐怕还好些。”   “这女人刚烈的很,恐怕就是见了面也是无济于事。年纪轻轻即将临盆,丈夫就要蒙冤而死,她是不会甘心的。你知道谁同她丈夫私交很好,有可能被我们所用。”   “下臣私下里同他私交很深。”   “这就太好了,你又是少卿,你能见到他吗?”   “可以。”   含藜听完脸上总算有笑容,有些激动的道:“王爷不在,这事情我想告不告诉皇后最后也是一样,倒不如我们先试试,能不能遮掩过去。我有一个办法,你看可不可行。”   “王妃请讲。”   含藜小声的把自己的计谋讲给他听,郎纯臣听过后惊出一身冷汗。这计谋从恒允口中讲出他绝不意外,这个才十几岁的小丫头,嫁人也不过才三个月,如何会有这样的决绝狠毒。   “你看怎么样?”   郎纯臣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惶恐道:“王妃此计果断周密。只是有些凶险。”   “我也知道,可是这是我能想到唯一的办法。那个女人必须要死了,无论如何都是愧对了他们一家。他为王爷效力,却遭此大祸。此事皆是我一人的主意,同王爷无关。真的要应到谁身上,都由我承担。”   含藜神色哀伤,好像犯错的孩子,看得郎纯臣满是怜惜之情。含藜在他眼里由刚刚还是狠毒的冷艳魔女,立刻变得楚楚可怜。   “王妃不必自责,这本是官场尔虞我诈最稀松平常之事。他为主殒命也是无话可说。怪只怪他夫人太过执拗,就算我们不加害她,东窗事发,她也不会善终的。”   含藜第一次杀人,心里很是恐惧,郎纯臣的话无论真假,对她都是很大的安慰。 ☆、第 15 章   深夜的天牢,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丝光,充塞着恐惧的宁静。   郎纯臣蹑手蹑脚的打开牢门,开锁的声音很小,却也让他胆战心惊。他摸索着朝床铺的方位移过去。   “谁?”   “小声点,是我。”   “纯臣兄,我的家眷如何?”   郎纯臣终于摸到床边,坐下小声道:“嫂夫人吵嚷着要面见皇上为你申冤。她现在不相信任何人,根本不听我的劝告。”   “妇人之见。”沈豫说着一拳头砸到僵硬的床铺上。   “小声点。”   “纯臣兄,你一定要帮我,我是必死无疑,可是不能殃及家小。内人有孕在身,全只靠她能延续骨血。”   相交多年,想到他即将家破人亡却被蒙在鼓励,还幻想着保全家人,郎纯臣心中自责难当。   “何止于你。此事若是真相大白,我也在劫难逃了。”   “贱内无知,连累了兄台同……”   “别说了,还没有到必死的境地。我冒死前来就是要和你商讨此事。我想先把嫂夫人安抚下来,日后再从长计议。旁人的话她是不会听的,只有你能劝她。笔墨纸砚带进来多有不便,我拿了一方巾绢和朱砂过来,你即刻写信给她,我代你转送。”   “我这就写,要她安分守己,再不要胡言乱语。”   “她认准了要为你申冤,你叫她不要说她也不会听的。”   “那如何办?”   “你不如姑且顺着她讲,先把她稳住。”他将办法告诉他,沈豫连连点头。   “兄台高见,我如何没有想到?”   郎纯臣心里感叹:“我也不曾想到,到底女人才最知道女人。”   沈豫也不用朱砂,咬破手指抹黑摸索着写出一封血书来。   郎纯臣不敢久留,拿到血书就走。沈豫千万叮嘱道:“拜托兄台了。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珍重。”他沉沉的说出这两个字。   郎纯臣担心抹黑写的信不一定清楚,回去的马车上点上蜡烛查看起来,好在字迹意思还明白。兵贵神速直接到沈豫家中。   沈家里只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服侍他夫人,行事便宜。郎纯臣在门外讲明来意,姚氏不肯开门。他把血书顺着两扇门的门缝递进去道:“弟妹,我着实是受沈兄所托而来,有书信在此为证。再不走就危险了。”   姚氏见巾绢上确是她夫君的笔记。信中告诉她暂且不要声张,待皇上回京后再为他申冤昭雪,以防皇上离京期间被人加害。姚氏见他夫君终于肯要她为自己申冤,所说也是在情在理。皇上回京之前是不会结案,他丈夫不会有性命之危。郎纯臣又是多年旧友,心中的防御之心也消减了大半。   “弟妹,不可在拖延时间。你一旦遭遇不测,不仅*兄再无昭雪之日,*家绝后。我定然也会被他们杀人灭口。你就不为自己着想,也为这其中牵连的其他人着想着想啊。”   姚氏心想:“没错啊,他也牵连其中。梦兴蒙冤死了,他也会被人灭口。”   姚氏心里彻底没有了防御,简单收拾细软带着丫鬟出走。郎纯臣将姚氏和丫鬟安顿在郊外避人耳目的地方,找了两个身强体壮的婆子名为照顾,实为看守起来。   姚氏见郎纯臣和其他人绝口不提物证所在,相信他们真是保护自己,就和丫鬟安心住下来。   郎纯臣回去向含藜复命,得知事情进展顺利,含藜绷紧的心终于轻松几分。   “几日后我便去告诉梦兴他夫人生了儿子,要他可以安心自尽。他夫人便可做成殉夫而死的样子。她身边只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下手最简单不过。”   “这样不行。丈夫死了,做妻子的不把孩子生下来为他留个后人,怎么一尸两命死的呢?谁也不会相信。要做成哀伤过重,难产而死的样子。”   “王妃所言极是。下臣这就去办。”   “父皇回京之前一定要了结了他们。”   “王妃放心,皇上回京少说还要一个月的耽搁。时间足够了。”   “父皇一定会起疑的,可是现在只有杀人灭口这一招了。”   郎纯臣深以为意的点着头。   “真的是儿子。”沈豫强压着嗓音,话语中透着无限的欣喜。   “是。”   “如今我也能安心的去了。”   “梦兴兄,你保重啊。”   “这是我给孩子起的名字,烦兄转交给拙荆。”他从衣襟扯下一块,咬破手指写下几个字塞到郎纯臣手里。   “你放心。”   “兄恩情来世再报了。”   “不要再说了。”郎纯臣有些想哭,但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郎纯臣从大理寺出来不紧不慢的驱车到姚氏的处所。现在那边的两个婆子大概已经动手,姑且慢一点,自己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办妥。   进门后一个婆子上来禀报姚氏已死。   “收拾好了吗?”   “都收拾好了。”   郎纯臣这才进到房里验尸。见姚氏大着肚子直挺挺的躺着,铁青的脸上仍旧看见隐约的狰狞。小丫鬟小狗一样蜷缩在墙脚,不断的抽搐颤抖。他相信她死的一定很惨烈,不过他不想知道详细的情节。   郎纯臣趁着夜色将姚氏的尸体运回夫家装殓下葬,他将写着名字的那块布料烧成灰烬洒在棺材里,望着里面的尸身心中叹道:“要怪就怪你自己。”   郎纯臣连夜将从姚氏处搜出的书信和一百两黄金交给含藜。含藜拿过信来看了看,又看了看。郎纯臣知道她是在想他有没有对她有所隐瞒。   含藜对于太傅的字迹并不熟悉,她分辨不出手里的证据的真假。但是现在她只能相信郎纯臣,笑着将那封书写放在烛焰上付之一炬。   “先生大功,王爷同我感激不尽。”   “王妃言重,臣下份内之事。”   郎纯臣走后含藜的心并没有平静,反而更乱。她杀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未出世的孩子,寄托着父母无限希望的孩子。并且这是她参与的第一次政治事件,她不确定自己做的是对是错,这对于恒允是帮助他摆脱困境还是将他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第 16 章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害死我夫君,要他蒙受不白之冤。更为可恶的是,你竟然连未出世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一个面色铁青披头散发的女人离她越来越近,她的白衣服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最为毛骨悚然的是她怀里抱着一个血孩子。   她想要逃跑,但是被死死的定在原地,动不了,就是动不了。   “我不想害死你。如果你能够认清时势,你和你的孩子也不会死。”   “我没有错,我不可以要我夫君蒙受不白之冤,更不可以要他死。”   “你这样固执己见,就算我放过你,那些背后的人也不会放过。这不是我的错。”   “你这个下贱的女人。你的出身只比流落失所的乞丐,出卖皮肉的妓女高一点。你自不量力的要成为王妃,为了讨好你那不爱你甚至厌恶你的丈夫,你心狠手辣竟然可以做出这种天理不容,惨绝人寰的事情。你连最为低贱的妓女和乞丐都不如,至少他们不会伤害其他人。”   “我不是为了争宠。我只是想帮他,我不想他受到伤害。”   “你骗不了我,你就是一个贪慕虚荣心狠手毒的女人。就算你机关算尽,丧尽天良,你也得不到他的心。他高贵的出身永远不会接纳你这个低贱的妻子,你永远不要妄图摆脱终究被他抛弃的命运。”   那个女人一只血淋淋的手抓住她的肚子,阴森道:“而在你被打入冷宫之前,我会诅咒你,诅咒你终生无后,并且要承受无休止的丧子之痛。”   “不要,不要害我的孩子!一切都是我的错,要我死,不要害我的孩子!”   含藜惊叫着从梦中醒来,被子被她的汗水浸湿。天边已经露出淡淡的蟹壳青。   “姑娘怎么了,这一身的汗?”   小丫鬟寻声进来,见她满头大汗,目光呆滞,好像死了一样。   “姑娘到底怎么了,我去叫水莼姐姐。”   “没事的,做噩梦而已。”   含藜双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自己害死了别人的孩子,真的会有报应吗?   沈豫获罪自尽,他夫人难产而死的消息很快传到祁淳那边。恒允很是惊愕,同京师音讯不通,但他相信此事定然是他的亲信所为。太傅还在边塞不可能住持大局,郎恪也没有这个胆子,若是他母后插手一定会让他知道。到底是谁?他想到过他的王妃,但自己也不相信这小丫头有这个胆量。   祁淳终于起驾回宫,到了京城一切就都好办多了。快进京时恒允从郎纯臣那里得到消息,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难以置信自己新娶的王妃竟然如此有勇有谋,事情处理的滴水不漏,死无对证,他父亲即便有怀疑也抓不到他的把柄。   “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恐怕还有几天耽搁,这会大概已经到了秦关了。姑娘不要心焦,总之没有几日了。”   含藜一直做同一个恶梦,她很害怕,更加想他快点回来。她心里担心他责备她原来处心积虑只是帮了倒忙,但是她只希望能尽快见到他,和他吵架也好。这件心事只能同他讲,或许他也没有耐心听,但是只要告诉他。即便是水莼也是不便倾述的,这种无处倾诉的感觉很难熬。   曼婥叫上含藜进宫给皇后请安,祁淳和皇子们快回来了,婆媳几个都很欢喜,段皇后赏赐了许多补品。   “最近听说出了件案子,好像一个人的媳妇还难产死了。你们知不知道?”   含藜笑道:“听说了些,竟然还有这样是事情。”   “你们还太年轻,这种事多得很,不过没人提起。如今到了明面上,皇上特意要人严查,说里面必有玄机。我说都是老故事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兴师动众的。”   曼婥道:“或许父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说不定?”   “这样小事同我们女人无关。他们父子几个这一出门就是三个多月,人困马乏的。你们记得回家把一应东西置办齐全。”   “瞧母后说的,好像我们不知道心疼夫君一样。”   “你呀,嫁了人更加没个规矩了。”   从凤兮宫出来,曼婥道:“这些日子怎么一直闷在家里,也不出来找我们玩玩。脸色这样差,有什么烦心的吗?”   含藜叹气道:“还说呢?他一走这几个月,连封信也不给我。”   “就说叫你服个软,他不写信给你,你不会写信给他。”   “凭什么?”   含藜不确定曼婥是不是知道什么在试探她。   “寻幽给你来信了吗?”   “别提了。”曼婥故作不耐烦道:“早晨一封刚送来,不到傍晚又是一封。真是烦死了。就是缠人。”   “不气我会死吗?”   两个人正说话,一群太监宫女抬着陈旧物件迎面经过。   “这是干嘛?”   “你还不知道,薄妃死了。皇后叫人把她的东西都烧掉,说不吉利。”   “她死了。”   薄妃早已被宫中的人遗忘,即便不死提起她的名字也同死人一样。含藜在宫中从未见到过她,只知道她是前朝惠宗的贵妃,惠宗迫于她娘家的权势娶她为妃,失势后被打入冷宫。因为受到打击人彻底疯了。祁淳即位后怜悯她的遭遇,指派宫人服侍她,算来在冷宫已经住了二十几年,除了服侍她的下人没有人见过她。   含藜道:“如果她没有疯,大概也不会活这么多年了。”   曼婥道:“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她也是傻,以为是真的喜欢她。”   “夫妻一场,何必如此绝情呢?”   “这种事还少吗?不要说惠宗只是看中她家的权势。当年高宗的皇后又如何,高宗落难时生病想喝鱼汤,剪了自己的头发给他换汤喝。作了皇帝还不是被乔皇后迷惑,废了发妻,立了庶妃为后。男人都是薄情的,夫妻间都是同患难容易,共富贵难,你也不要太傻了。”   含藜回过头,清宁宫刚刚走过,历朝冷宫所在。望着墙头布满青苔破败的青瓦,不知道多少个十年未曾修剪的荒草肆无忌惮的从墙头伸出来,开着白色的花。她好像看到自己的未来。   因为吵架后含藜一直不肯服软,恒允心里一直在生她的气,本来打算趁着出门叫她着实煎熬一阵,长长记性,没想到出来这件案子,自己的新婚妻子临危不惧,有   勇有谋,年纪轻轻就可以独挡大任。恒允的气也消了,若是这小丫头真的如此有才干,自己除了哀家,又得了一个左膀右臂,脾气大些也不在意了。自古王侯将相用人之才尚且要忍耐下属的小性子,何况自己的枕边人。 ☆、第 17 章   “怎么不见王妃出来迎接?”   水莼忙道:“王妃每日都问王爷何时回来。好不容易等到回来,换了好几件衣服总是不满意,还在卧房梳妆。”   “我去找她好了,不必去叫。”   远行归家,又化险为夷,恒允心情大好,并不追究她失礼。   进到卧房见她穿着家常衣服,坐在床上玩一只刚张全毛的小黄狗。小狗歪歪斜斜的走着,她时不时摸着小狗的毛,神情很是哀愁。   “丫鬟说你忙着换衣服,怎么看不出来。”   “我哪有。”   含藜也不抬头看他,仍旧盯着小狗。听他的语气心情应该不错,看来自己没有闯祸。   恒允在她身后坐下道:“这又是干什么,怄气也怄够了吧。”   “应该是我先服软的,怎么对我这么好了。”   “此次有劳王妃,理应如此。”   她久久不讲话。   “又怎么了,总不能太任性。”   她突然抱住他孩子一样呜呜哭起来。   “你不在家,我吓死了。”   他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我知道要你受惊了,可是以后这样的凶险恐怕还要有,你要知道,你嫁的是皇子,注定一辈子要担惊受怕,不能平静。”   “嫁给你之前我就料到了,没有想到真的遇到还是不行。杀人根本没有想的那么简单。我好害怕。”   “慢慢就会习惯了。”   “那个女人还怀着孩子。”   “那是她咎由自取,如果她能聪明点,她还能为他夫君留下一支骨血,她的愚蠢害死了她和她的孩子。”   他不是无情的,只是从小耳濡目染的宫廷生活早已锻造他在政治面前对于一切的冷漠,这也是作为政客最为基本的能力。含藜没有告诉他自己心中的恐慌,那样会令他瞧不起。   “我很害怕非但不能帮你,反而会给你添乱。可是又没有别的选择。”   “你做的很好。这次多亏了你。否则不知道父皇那里该如何解释。”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父皇虽然下令严查,不过死无对证,董卿也守口如瓶,应该不会再有变故。”   “可我还是很担心。”   “心放宽些,走一步算一步。”   想到一个人很快又要死了,含藜很伤心。   “董氏父子两个倒是很有春秋义士遗风。本来谋反这种大事,即便有恩,任一辈子老死囹圄也没有人会说什么的。他们甘愿为了报恩身首异处,实在难得。对于某些人来讲,大恩如大仇,不以怨报德也就算好了。”   恒允笑道:“你又胡思乱想,总是如此,没事也要有事。”   含藜冷笑道:“我并没有乱想,只是有人疑心太重。魏武多疑也不过是暮年以后的事情。年纪轻轻就如此,小心犯头疼病。”   “你这丫头,无缘无故编排我。”   她望着他,目光闪烁道:“是不是总之王爷自己知道。前几日薄太妃殁了。皇后娘娘嫌她晦气,把她用过的东西尽数叫人焚毁。曼婥还同我讲高皇帝废后的故事。生死与共的结发夫妻,最后绝情的一口薄棺材埋到荒郊野岭罢了。我也不知道她是否另有深意。不过我相信王爷绝非昏庸绝情之人。懂得政治的人,最会放弃感情,但也最懂得感情。以后如何我都能承受,只怕王爷嫌弃我无相夫之才。”   “你不要听她胡说。她那个人从小心比天高,不过到底是命如纸薄,只是自己却天真的不自知。二哥娶了她,怕是把祸娶到家里了。”   “那我算什么?”   “你当然比她好。”   听他如此说,含藜心里只是叹气,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她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至少,无论如何自己总比曼婥省心些。   “此事她可有怀疑?”恒允有些警醒起来。   “应该没有。即便有怀疑,这几日我在她和母后面前遮掩的也没有什么大纰漏。她和母后跟前我只说同你闹别扭,心情不悦。”   恒允点头,暗许她作的周详。   “同她虽好,但不可不防,尤其她现在又嫁给了二哥。”   “你以为我有多傻。从小我和娍慈就看出她想做皇后的心思。她虽重姐妹情谊,不过为了自己的私心,也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你呢?想不想做皇后。”   “我想不想有什么用。得意一人,是谓永毕;失意一人,是谓永讫。都要看王爷如何想。”   “你这个小丫头,话里话外总是好像是我要有负于你,我倒是不知道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   含藜急道:“我没有,我只是怕你有一天不要我了。”   恒允把她抱到怀里道:“过去我以为你不知道,现在看来你是明白的。我不否认我非儿女情长的人。郝琳宫同我自幼相识,我只是喜欢她,没有到了为了她甚至任何人要放弃权利的地步。可是你也知道,我非无情无义的人,你我是夫妻,你真心待我,尽心辅佐我,我又如何忍心辜负你呢?”   “我想要你心里同我心里一样。”含藜心中如此讲,却不敢对他说出口。这样的话他听上去太可笑。他相信自己不会沉沦爱情。   “你看看你,总是这样的任性。我好几个月才回家。不说收拾整齐出门迎接,一应东西也不准备妥当。”   “谁没有准备好的,不过懒得去接你罢了。要我如何收拾,一本正经的大妆起来。你是回家,又不是来宣旨的钦差大臣。洗澡水都烧好了,你洗过澡就吃饭吧。”   “饭不必吃了,洗洗就歇着吧。”   浴池上飘着艾草叶子,散着淡淡的清香,据说艾叶有辟邪的作用。含藜仔细的给他擦背,突然有种不安,出门这几个月他有没有找别的女人。他不是好色的人,在他父皇身边也多有不便,他大概不会。可是要是想也不是什么难事。含藜想着想着,手下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那边好玩吗?我十几岁的时候来京城路过过,天堑好漂亮。难怪讲有长江长江天堑,可高枕无忧。”   “小丫头见解,在壮观的天险也抵挡不过人心。”   “王爷自有高见,我妇道人家如何知道。你出门这么多天,一个字也没有寄过来,我一个人在家里,有事情也没有人商量,这些日子吓死我了。”   “出事之前你也一个字没有寄过我,父皇跟前我如何敢写信和你商量什么。”   “本来就是你不对,非要我先认错。”   “好了,算我不好总可以。以后不要再提此事。”   “柔软才是立身之本。太过好强也不是好事。”   “此话恐怕娘娘更加勉励才好。”   “可见要不是帮上你的忙,还要我低声下气的求你的。曼婥还气我,说寻幽一天要给她写两封信。”   “是吗?我看他最多的时候一天要写过四封。”   “你还好意思说。同是亲兄弟做哥哥如此儿女情长,亲弟弟却心如铁石。”   “你竟喜欢二哥那样的性情,当初若是他喜欢的不是曼婥,而是你,怕是也就不找我了。”   “你这是什么话,我若是想找二哥那样的人,也就不千里迢迢的到这里来。我虽出身贫寒,找个知冷知热的夫婿也不会太难。”   恒允笑道:“那为什么找我,我可是一点都不温柔体贴。”   “你是不够温柔体贴,又不懂得儿女情长。只因为我喜欢有志气有本事的男人,也就姑且找你,算是差强人意了。”   “哦,原来我只算差强人意,不知天下还有没有你心里的十全十美了。”   含藜的话令恒允很是受用,懂得服从的女人比比皆是,但是真正懂得欣赏夫婿却是难得的。就好比曼婥,她只是喜欢寻幽,却从来不曾意识到他身上淡泊的可贵。   恒允回过身,摸了摸她的脸颊道:“最近是憔悴了不少,到底小丫头,经的事少,吓得不轻了。”   “我哪有那么没出息。”   恒允吻着她的嘴唇,手向下划过她的小腹时,她身子一颤,想到那个可怕的梦。他并不在意,以为她是太敏感。她紧紧的抱着他,身上带着水滑腻的贴合在一起,不管他在不在意她,她只有他,只为了他。尤其现在,和他在一起心里的恐惧才会不太煎熬。   出浴后含藜正给他穿衣服,听文安在外面禀报道:“皇上赐了点心,宫中人正在外面等候。”   两人连忙收拾整齐出门领旨谢恩。太监笑道:“皇上说了王妃孝敬的葛粉甚好,难得王妃一片孝心。特赐了虎掌蕈给王爷王妃,王爷一路旅途劳顿,夫妻二人久别重逢,多在府中修养几日,晚几日入宫请安。”   恒允夫妻两个心里感动祁淳心思缜密,如此体恤子女。进卧房换了睡袍睡觉,劳顿了一天沐浴后更觉得乏力,闭上眼睛昏昏欲睡。   含藜黏在他胸口,迷迷糊糊道:“你知道我一个人多害怕,我以为等不到你回来了。”   “怎么会,不过走了几个月就如此心急。这么想我吗?”   “你讨厌。”   说话间水莼亲自端着碗进来,含藜挣扎着起来,端起碗喂他道:“喝了再睡吧,这样会更舒服。”   恒允迷迷糊糊喝道:“什么东西,挺好喝的。”   “杏仁葛根粉,我娘叫我哥哥从乡下带过来的野葛根。从山上挖的,这时候粉最多。”   “哦,父皇说你送的什么东西很好,不会就是这个。”   “是啊,我亲手做的。厨子没做过怕做不好。我把好的留给你喝,其他的送进宫孝敬父皇和母后。”   “父皇很是喜欢你,对曼婥怕是就没有什么好感了。”   含藜喂他喝完,仍旧贴着他胸口躺着。   “是不是因为曼婥太像母后了,所以父皇不喜欢。又或许,她像太后和皇后两个人的合体。”   恒允笑了笑,虽不答话,也是认可的意思。   “父皇讲过,二哥最像自己,也许他不希望二哥重蹈覆辙,才那么反对他和曼婥在一起。你有没有觉得,父皇并不想作皇帝。”   “有啊,可是这也不是他能够选择的。帝王家里,不想的人推也推不掉,想要的,也许头破血流也得不到。”   “不要讲这样晦气话。”   两人含含糊糊说着话,不知不觉床幔里没有话语声,陷入沉沉的梦境。 ☆、第 18 章   这日是皇太后的生日,因为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静王和穆王的王妃皆非自己中意的人选,费太后很是动了肝火。   虽然今年不是整寿,还是故意赌气吵嚷着要大办。祁淳免不了都依着老太太的脾气,可是老太太还是故意吹毛求疵计较寿礼的筹办,有意和儿子媳妇闹别扭。   寿宴当日太后穿着大红袍子,一座老古钟一样坐在主位。平日里就是蹙眉咧嘴,重大的场合更加严重。太后以为这样可以更加凸显自己的庄重威严,其实在别人眼里更加显得狐假虎威,刁钻古怪。   太后娘家姓费,乳名敦蛾。原是宣皇帝废太子的祖母许太后身边的宫女,当年同其他六名宫女一齐赏赐给东宫。这几名宫女倒没有姿色十分过人的,只是许太后看中本分,少了狐媚专宠的后患。许太后也是看中敦蝉在跟前老实,甚至有些愚傻。   费太后在东宫并不得宠,不过天缘巧合偏偏生下一子,在其他姬妾看来也是撞大运的。后来太子受人陷害,被父皇赐死,子嗣也被贬为庶人,流落民间。宣皇帝死后惠宗即位,惠宗四十岁驾崩,没有子嗣。首辅大臣段堇大权独揽,在宗室子弟中挑中祁淳。当时废太子存活下的儿子共有三个,段堇正是看中祁淳并非长子,也不是嫡出的身份,又生性斯文淡泊,正好容易摆布。   祁淳即位后在立后问题上出了很大的尴尬。即位之初祁淳已经成婚两年,发妻生育一子。段堇希望祁淳娶自己的女儿为后,若是立发妻为后,皇后嫡子自然要立为太子,自己的外孙就不要想继承皇位。   祁淳是不愿辜负贫贱夫妻的情分,立后之事一拖再拖。费太后以死相逼,嗷嚎大哭道:“要不是段大人,你我母子还在市井卖席子。你皇帝的位子是段大人给的,你娶人家的女儿做皇后,将来让人家的外孙做太子,也算报答了人家的恩情。不如此,岂不是忘恩负义。当初娶卑人之女是因为家境贫苦,不得已。你如今贵为天子,有这样卑贱的皇后岂不让天下人取笑。她本就是贫苦人家的女儿,做梦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男人能做皇帝,你随意封她个庶妃当当就是对得起她了,她和儿子也是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一辈子。你若再不开窍,到时候得罪了段大人,人家能扶你作皇帝,也能废了你这个皇帝,到时候最可怜的不是你,还不是他们母子两个。我这一把年纪的老骨头怕是也难保全。你不为自己想,也不为你母亲想吗?”   祁淳权衡利弊,又经不住他母亲每日寻死觅活,还是答应了立段棣光为后。发妻立为淑妃。不久后长子染病夭折,淑妃也因被传染薨逝。此后这母子两个就仿佛从未存在过,宫中人从不提起,就连他本人也再没有说起过自己的发妻和第一个孩子。   费太后出身低微,又不是正妻,最初在太后的位子上也做不安稳。对于这位出身高贵的儿媳妇尤其殷勤讨好。尤其在立后的问题上功不可没,婆媳两个最早的十年尤其和睦。不过自从段堇死后,儿子的皇位已经稳固不可动摇,便拿出婆婆的架子,要扬眉吐气。   她自知和儿媳比,出身、才貌都是比不了的。越是没底气,越怕宫中的人小看她,对晚辈下人越是刻薄暴躁,因此也在宫中大失人心。在朝中,她逼迫儿子重用自己的娘家人,祁淳无奈只能依允他老母,偏偏舅舅家的人都是难当大任,只知道和老母合谋揽财枉法,因而在朝廷也不得人心,受人诟病。   娍慈他们聂家是贵族中首屈一指的头号人物,因为祁淳即位后伯父被费太后招为侄女婿,聂家顺理成章成为皇太后心腹。聂父自恃名门大族,不耻同费太后之流有所牵连,但迫于皇家势力,也不敢得罪。虽然侄女侄女婿已故,费太后仍旧天真的将女婿家视为心腹。   娍慈是父亲长女,美貌聪慧,又刚烈果决,很受父母钟爱。费太后当初将她接入宫中,希望可以嫁给寻幽为妻。多年来婆媳争抢的对象已经渐渐从祁淳转变成嫡出的几位皇子。费太后知道几个嫡出的孙子都是向着自己的亲娘,不过她再糊涂也知道,她改变不了嫡子即位的现实。他同皇后的争斗中,儿子坐视不理,帮不上她。她又不是儿媳妇的对手,争取不到孙子,唯一有希望的只有孙媳妇,未来的皇后。三个女孩子几乎同时入宫,太后和皇后之间一场对于培植太子妃的战争又悄无声息的开始。   寻幽钟情曼婥,祁淳也并不愿意违背儿子的心愿。费太后只得退而求其次,将希望寄托在恒允身上,但是恒允并不愿意失去母亲强有力的支持,傻到转向不得人心的奶奶,此事自然石沉大海。这场战争中费太后再次惨败,虽然气的不轻,但是一把老骨头却越气越硬朗,连小病也没有,闹腾的更加热闹。   生日当日,含藜和曼婥两个先到段皇后处,婆媳几个一同去拜见太婆婆。费太后大妆停当从寝宫出来道:“你们两个便知足吧。我若是个恶婆婆,看你们如何?”   妯娌两个相视一笑。   寿宴上两个孙媳妇奉上自己亲手做的鞋面衣服。费太后碰也不碰,只是斜眼瞄了一眼,声音好像断了弦的琵琶,又尖又涩道:“我这是老骨头了,没人拿我当庄事。我还能过几个生日,孙子媳妇都不知道上心。”   大家心中都是不耐烦的,但也习惯了老太太这样的闹,都带着高傲的包容。   祁淳道:“孩子们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太后教导。”   “瞧瞧,这寿礼送的如此敷衍。静王妃,我一个老人,这样描金画凤的大红衣服,我如何穿,成了老妖精了。”   段皇后道:“这孩子最喜欢大红,太后寿诞,这颜色也更加喜庆合适。”   “皇后这意思是说我不识好歹了?”   “这么敢。”   “皇后如今是婆婆了,知道护着自己儿媳妇。难道忘了当初我是怎么向着你的。”   段皇后微笑不语。   “你这两个千挑万选的儿媳妇,一个把我当十五六岁小姑娘,一个把我当做七八十岁入土老太婆了。穆王妃这是什么,枯树皮似得的颜色,我就这样老,鲜亮些的衣服都不配了。”   众人听着前面老太太一阵无理取闹的牢骚,心里更加憎恶。   “你这两个媳妇,一个出身太高,心高气傲,一个出身太低,没有见过世面,全把我当做她在家乡见过的穷老婆子,只能穿麻布衣服。”   含藜知道曼婥有娘家做靠山,太后也不敢过于苛责,自己这个没靠山的,首当其冲做这疯老婆子的靶子。她一直偷偷看恒允的神色,不过这样的场合他也不会显露,自己早已习惯被人刻薄,只是担心他心高气傲,生气自己给他丢脸。   祁淳笑道:“穆王妃最是博闻多识,依儿子看这衣服是有寓意的。是不是?”   含藜看了看她公公笑道:“太后潜心佛学,仁慈之心遍及天下。儿媳年轻才疏,望尘莫及。正逢太后寿诞,特以佛旗五色制成吉服,以表对太后慈悲之心的崇敬。衣料藏蓝色,乃佛旗五色之首,象征佛陀顶上绀碧之螺髻,佛祖于诸众生怀大慈悲。正合乎太后慈悲之心。衣料上其他五色,藤黄代表佛之肌肤,平衡和解脱的中道,赤色代表佛之血肉,紫金光聚之妙色身,圆满坚固不坏;修行而带来的加持力;牙白代表佛之牙齿,代表佛法的清净和它所带来的解脱;缇色代表佛之唇掌,能拒欲诱,能御恼害,示学佛陀之忍辱。此五色相和成五色佛法,普照众生。正如太后之德音,惠及万民。”   费太后自幼潜心信奉佛法,不过也是跟着自己母亲和许太后影响。她被她们教化皈依供养佛祖可身受庇护,也就为了未来的幸福虔诚皈依。但是除了为了幸福这个原因,其他同佛祖有关的就一无所知。如今被含藜一番道理说得哑口无言,心中气急了这小丫头取笑她无知,儿子帮着媳妇和儿媳妇孤立取笑自己,恨不得将这两个孙子媳妇碎尸万段。心里却又不能发作,不要人看出她的无知来。   冷笑道:“穆王妃还真是能说会道。我难道不知道,要你这样多嘴。”   含藜低头看了看恒允,两人相视一笑。又悄悄看了看她公公,她公公也朝她微笑。她知道他公公是故意给她机会反击太后。   “你们不在乎儿媳妇出身低,只念着她的好,这是慈悲。可是儿媳妇尚且知道可怜她,自己亲骨肉如何不知道怜惜。诚王虽然不是皇后亲生的,可但凡皇上的子女,都要叫你一声母亲,两个弟弟都成婚,他这个做哥哥的终身大事的却没有人过问,皇后如此大德大贤之人,如何这样不把别人的儿子当儿子。皇上也是,诚王不是皇后生的,总是你的大儿子,你也不知道替他出头。”   皙鱼心里恨这老婆子愚蠢张狂,越是丢面子越是张牙舞爪深怕还不够丢脸。好在她从来不待见自己,众人也知道今日不过姑且拿他当话头,要不然皇上皇后面前自己真的再无立足之地了。   “太后关心感恩不尽,父皇母后也多次提及要为孙儿选妃,是孙儿推脱,并非父皇母后疏忽。”   “你就不必提他们遮掩了。他们不管你,自还有你奶奶,总之我还没有死呢?来,你过来。”   皙鱼走上前去,费太后拉住他一只手,把手腕上一串珊瑚佛珠褪下来给他戴上。皙鱼此刻无比的厌恶,这老太太的一切都是恶臭肮脏至极的。寿宴上因为手上戴着那串佛珠,他吃不下也喝不下,恨不得赶快摘下不洁之物尽快沐浴熏香。 ☆、第 19 章   费太后心情不佳,受完亲贵大臣的敬酒就推托胃痛回宫了。她一走其他人也自在起来,气氛不像先前凝重。   含藜向娍慈道:“早上从司薰殿过,见里面的白踟躇还开着,我们去看看吧。”   “是啊,搬走以后也许久没去过了。一起去看看。”娍慈向曼婥道。   曼婥嚼着话梅道:“好啊,都这个月份了,花怎么还开着。”   含藜三个从酒宴出来,各自只带着一个贴身丫鬟去司薰殿散心。这里是她们三人在宫中的处所,因为同吃同住,虽然娍慈算是太后一党,三人一直很亲密。司薰殿的规模不大,但地处皇后东北角,极为幽静,很适合修身养性。从大门进去,青灰色的石路上落满黄叶,没有她们三个住在里面,深秋里更加萧瑟。三人径直去了后院那三株树下,这三棵树是她们小时候挑自己喜欢的花种的,一棵紫丁香,一棵白踟蹰,一棵红蔷薇。每年春天三色花开,很是一道独特景致。现在丁香和蔷薇早已过了花期,只有杜鹃树上深秋还零散的开着百花,有一种超然物外之感。   曼婥道:“真是奇怪,这个时候怎么还开着花。”   含藜向娍慈笑道:“莫非不是暗示,要有好事情。”   “你呀,什么事总是要和天人感应想在一起。不过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过。”   曼婥叹气道:“你们都是福星高照了,只有我一直不走运。”   “这话如何说呢?”   “还不是她。”曼婥指着含藜,好像一个赌气的孩子。   “嫁人之后父皇母后最疼她,我是一点都不得宠的。”   “这话说的好没底气。母后最看中的还不是你这个大儿媳。父皇又哪里对你不好。就像今天的情形,太后又敢说你什么,还不是拿我做出气筒。”   “你还说呢?你今天也出尽风头了吧。父皇就是偏爱你,看着太后欺负你也替你出头。”   娍慈道:“这话可是你胡搅蛮缠了。换做是你,我可不信你说得出那番话。”   “是是是,我自然没有一副伶俐的口齿,能言善辩。”向含藜道:“你倒是能耐,你常说能安身立命乃黄老之道。可是呢?父皇崇尚黄老,你在父皇面前就谈黄老,母后太后尚佛,你在她们面前就大谈佛法。倒是会变通。”   “要么要我怎样?不过是顺着老人怎么高兴怎么说罢了。”   “就是,谁也没给你上上嚼子封了你的嘴,你在我们跟前伶牙俐齿有什么用,公公婆婆面前就没能耐了。”   说完含藜两个捂着嘴笑起来。   “谁说的,静王面前也是有手段的,要不然如何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光是情书啊就写得能有几箱子了。”   “死丫头,你如何知道?”听含藜提起寻幽,曼婥找到自信起。   “他和我说的。我说曼婥说了,静王一日要写两封信给她,早晨一封,不等到傍晚,又是一封。他说恐怕不止,我记得是早饭写一封,午饭写一封,晚饭又一封,临睡之前又是一封。”   “是又如何,怕是你们家那位王爷一封也没有给你。”   “我也和他说,同是亲兄弟,人家二哥为什么如此温柔体贴,你竟然一封信都不给我写。他说,本是想给你写,不过写信的信笺笔墨都让二哥抢了去,我就没有可写的了。”   “少贫嘴,我们才不会抢你们的东西。”   含藜听出她话中别有深意,装作听不懂道:“我还没说完呢?穆王问难不成你喜欢二哥那样的人。我说二哥这样的桂花糕太腻,还是曼婥最喜欢吃甜的,我还是勉强要你这酸黄瓜好了,至少还够脆。”   娍慈笑道:“也不知道是谁,放着一堆甜点心不要,上赶着就喜欢酸黄瓜,还要死要活的。”   “我才没有呢?”   曼婥道:“说这话也不亏心,明明是你上赶着硬抢来,还说不是。”   成婚之后为了各自的夫君两个人已经无形的成为了对手,含藜知道她事事好强攒尖,这几次抢了她的风头,她心里定然过不去,故意拿自己的软肋说话。不过她和娍慈从小都是知道她的脾气,也习惯迁就她,在她们看来这是对于她不甚成熟的心智必要的包容。   “这次可是他先和我讲和的。”含藜故作骄傲的讲。   “娘娘真是越来越有手段了,穆王那样心高气傲的人都降伏的服服帖帖了。”   “再心高气傲如何比的了你呢?”   说话见静王府的一个小丫鬟过来道:“王妃怎么在这,王爷见不到王妃,要我们来找呢。”   娍慈向含藜挑了挑眉毛道:“看见了吧,一会见不到就急的要上天了。”   “少取笑人了,我回去了,你们一起吗?”   含藜道:“我那个又没有找我,我才不回去。”   娍慈道:“我更不用回去了。”   “那我可不等你们了。”曼婥说着带着两个丫鬟离开了。   娍慈望着她的背影笑道:“曼婥这个丫头,自从和你作了妯娌越发的私心重了。她却没有想过,这样只能加重皇上对于外戚专权的恐慌,反而会事与愿违。”   “世事风云变幻,到底怎么样如何是我们预料到的。不过也就是我,你要是也同她作了妯娌,怕是她真的要气疯了。”   “一个你就够她应付的了。我是永远不能够的。”   “这样最好,一旦进入了皇室的权利旋涡,我们都是身不由己了。也不知道将来我和曼婥会怎样。”   “曼婥太好强,我真的相信为了做皇后她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我也相信。”含藜望着皇宫上空湛蓝的深秋的天空,深不见底的蓝色。这里没有她可以倾心倾述的人,连恒允也不行,她很孤独也很害怕。   说了一会话含藜也回去。娍慈不想回去,一个人在这里里闲转,离开这里也好久了,过去的日子一去不返,其他两个伙伴已经嫁为人妻,大家虽然还是常见面,但是也不能同过去一样了。天下果然没有不散的宴席。   娍慈正发呆,突然被一声清脆的叫声惊动。一只青色的大鸟落在白踟蹰树上,清冷高傲,托着长长的尾巴,配着周围白色花更加绝尘美丽。   “这是什么鸟,从来没有见过。”   那只青鸟刚落下就倏的飞走了,她好像被它指引着,追赶它跑起来,很快一抹青色再也见不到。娍慈气喘吁吁的停下来,已经到了竹露苑门口。秋天正午的太阳还很热,跑了几步额头已经汉涔涔的,隐隐听到里面传出的流水声。此苑地处偏僻,里面草木茂盛,宫中人很少到里面游览。娍慈被里面的流水声吸引,听上去很清凉的感觉。   她寻着水声沿着竹林间的石子小路闲庭信步走着。这里的竹子很茂盛,清风徐来,沙沙作响。风吹在身上带着露水的湿腻清寒,她不禁打了个哆嗦,感到一丝寒意侵袭而上。   渐渐的隔着竹子可以见到前面的一大片明亮湖水,湖面飘着几只白天鹅,安静的睡着。她刚要上前,看见湖边立着一位白衣男子,微风里茕茕孑立,虽见不到样子,看侧影却是仙风道骨,清傲飘逸。   “这是谁?”娍慈看得有些怔了,见那人从手上摘下什么用力向旁边一抛,跟前的太监慌张的接住。他似乎对丢弃的东西很是厌恶,太监却诚惶诚恐深怕摔坏了。   “是他!”她终于看清那人是谁。他伏下身在湖边努力的洗着手,旁边一直有一只白色的小猫用爪子抓他,他也不理,仍旧搓着手,好像那串珠链是何等不洁之物。洗过手贴身太监递过巾帕擦手,他摆手要他离开,从身上取出自己的手帕擦手。大概因为太监拿过珠链,也跟着不洁起来。洗过手这才蹲下身子拿扇子坠逗起那只小猫来,眼神中的天真同刚刚的不满憎恶判若两人。她这才明白,他是嫌弃那珠子,觉得捧过它摸猫一把都是玷污了猫,洗过手才来逗猫。   “在他眼里太后赏赐的东西那样肮脏,拿过连摸小猫都不配。”   娍慈只是发怔的看着他,不提防他回头已经发现她。   “聂姑娘也到此处散心。”   她看被他发现,心里慌张起来,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时竟无言以对。   “你怎么在这里?”   “你都看见了。”话说得如此平淡,脸上只是没有感情的冷漠,和刚刚逗猫的天真温情又不一样。娍慈很意外,他身上根本看不出事情暴露的恐慌,在他眼里应该也和其他人一样将她视为太后的心腹吧。   “你不怕我都见到了吗?”   “不怕。”他微微一笑,笑容里透着满不在乎和轻蔑。   他爱抚的摸了那只小猫几下,朝另一条小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娍慈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一直看着,等到她想起来应该走的时候,那条路上早已空荡荡,无穷无尽。 ☆、第 20 章   回到家里恒允玩笑道:“今日太后的颜面真是丢尽了。一把年纪的人还是不知道安生。不知他日费家如何啊。”   “人家都说男肖母,女肖父。我看父皇怎么一点都不像太后。”   “那你看我想母后吗?”   含藜调皮的望着他,摇头笑道:“一点都不像。二哥像父皇,你就不知道像谁了。同样都是在皇后身边长大,怎么脾气秉性这样不同,一个火山,一个冰山。”   “我是冰山,可是没有叫谁心急火燎的扑到冰山上来。”   “切,好在你谁都不像,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   “要不然我才不喜欢你呢?”   “好大的胆子,这话若是叫母后知道,你可知道后果。”   “少拿母后吓唬我,若是嫌我不知尊卑,不知慎言,王爷大可去禀报母后。反正最后丢的都是你的脸。”   “你这小丫头,竟然要挟制我了。母后面前柔顺乖巧,到了家里,在我面前就尖酸刻薄。佛经典故都是说给别人听的?”   含藜笑道:“谁尖酸刻薄了,我是从来不信佛祖的,也不信孔孟之道,只笃信黄老。不过你们皇家亲贵都信佛,为了讨母后欢心,不得已罢了。我如此是为了谁,可有一点良心?”   “你呀,和别的女孩子就是不同,莫非喜欢做道士。”   “各路法典自有各自的道理,只是看那一路更复合自己的心境。佛法讲四大皆空,万象皆虚,最终要人彻底摆脱凡尘,毁灭欲望。可是凡人总是逃不出私欲,真正参悟能有几人,若是真的参悟了,没有七情六欲又觉乏味了。越是仿佛虔诚咏经诵佛,其实是私欲越重。供养不是为了慈悲修行,而是希望换取佛祖对于私欲的满足,实质上更是一种一厢情愿的交易。倒不如平常百姓,不知佛不知道,想法简单,心情平静,反而更加的接近神灵。倒是道家的清静无为,清心寡欲中还透着些凡尘的人情,可以令人获得内心的平静,却又不远离尘世。”   “爱妃如此鞭辟入里的言论倒是令我耳目一新。凡人皆有私心杂念,谁人能够免俗呢?你说的不错,母后和太后是私欲极深的人,为了私欲甚至可以不顾及社稷大局。父皇只是一味忍让,有时候我也会想,祁家到了这一辈,今后会如何?”   含藜见他一幅忧国忧民的样子,笑道:“我看你不像父皇,不像母后,倒是很像一个人。”   “谁?”恒允很好奇,在这小丫头眼里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像你太爷爷世祖文皇帝。”   恒允面色虽然只是微笑,心里很高兴。在他眼里文皇帝是祁氏皇族中最为敬重的人,在他心里也是将自己同太爷爷自比。   “可惜虎父犬子,子孙不肖。”   “好大的胆子,敢这样说,这可是大不敬。”恒允食指摸着她的嘴唇道:“他日我儿子若是不争气,可要好好收拾你。”   说到儿子,含藜心里一惊,又想起那个不祥的梦境。   “今日大哥怕是别扭死了。太后突然来这么一出。”   “大哥倒是真的,人如其名了。真是可惜。”   “怎么讲?”   “白鱼微服啊。”含藜叹道。   “你这小丫头,真是不可小瞧了你。”   “如何?莫非王爷一直小瞧了我。”   “我岂敢呢?今日之事还没有好好夸你。太后都被你说的哑口无言了。”   “你怎么不说我把太婆婆得罪的不浅,以后有苦日子受了。”   “你放心,自有父皇母后给你做主。”   “父皇母后也要听太后的,若是也不能袒护我呢?”   “就是等着我说要我袒护了。”   “知道却不说,诚心气我了。”   “我是冰的很,浓情蜜意的话别指望我讲。”   “你讨厌。”   恒允微微一笑,贴上嘴唇亲她。   静王府里曼婥从宫中回来只是坐着发呆,寻幽从后面抱住把她吓了一跳。   “干嘛,吓死我了。”   “想什么呢?回来就这样。”   “我只是奇怪,为什么这几次总是含藜出风头。自从都作了儿媳妇,往日我的风头一点都不剩了。”   寻幽笑道:“就是为这点小事,多大的人了,还是小孩子脾气。”   “这怎么是小事,如果父皇母后越来越喜欢她,穆王势必也跟着得宠,你的机会就会被他抢去的。”   “哎呀,小家伙,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也不比你,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寻幽拍着她的背道:“爱妃,我到底是自幼生在皇家,虽不甚关心政事,不过近水楼台,也是比你看得更加透彻。国本之事,关乎江山社稷,不是父皇个人好恶能够决定的。”   曼婥笑道:“既是你比我懂得,就更应该知道你才是长子,理应被立为太子。父皇尚且不可因为自己的好恶改变礼法,你更加不可以因为自己不愿意作皇帝,就不去履行自己的责任。”   寻幽无奈笑道:“你呀。”思忖良久道:“若是父皇真的传位于我,我纵然不愿,也是不可以辜负他老人家的。况且你又是那么的想要我作。但若是父皇没有那个意思,我也不想去争,你最好也不要去,我不希望你陷入凶险的地步。凡是顺其自然最好。”   曼婥笑道:“你只要不再推脱我就求之不得了。父皇若是向你表露那个意思,你千万不要推迟就好。以后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我自会作一个帮助夫君建功立业的贤内助。含藜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做得更好。”   寻幽见她志得意满的样子,只是苦苦一笑。   皙鱼回到府邸,一进门就吩咐人烧汤沐浴。今日他奶奶牵到了他的手,让他全身不自在。热腾腾的水洗了快一个时辰才出来。   皙鱼的书房即位安静古朴,一张紫檀木净书案,放着一只汝窑白瓷瓶,前面的书放的太多挡住了瓶子,只露出里面的几只淡黄的野菊花来。墙上挂着一张古画,一枝白杜鹃,一只霉绿斑驳的铜鼎,几枚青梅子。下面的长桌上正摆着两盆白杜鹃花。   他穿着白浴袍从浴室出来,拿起一只粉青桃实瓷杯悠闲的给杜鹃花浇水。热水澡洗去了他一整日的厌恶不快。他恨费太后,但在他眼里对她的恨也成为了抬举。这个老太婆是不配人恨的,只配让人像污秽一样的憎恶。可是她是太后,是当今圣上的母亲,没有人敢让她知道众人对她的厌恶,她将永远的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直到她死,还要给她一个流芳后世的谥号美名。   他躺在床上逗自己养的那只小白猫玩,渐渐的睡着了梦里总不会有仇恨。 ☆、第 21 章   恒允进到书房,见含藜又在专心致志的画画。走进见一只大白凤凰落在紫色的丁香树上,树上开满了花,凤凰的尾巴长得一直垂到树下。轮廓已经画好,只是上色要好些功夫,她先从凤凰画起,已经画到了尾巴。   “这是为了什么。从进门起就画,画了足足快半年了。”   含藜放下笔,怕和他讲话画错了。   “我自然有缘故。你看好不好看。”   “好看,画的如此精致真是难得。光是这羽毛这样密,一笔一笔的画也是着实费神了。”   “再过半年大概就画得完了。”   说话间水莼拿着一只紫檀木盒子过来道:“姑娘要人定做的盒子和瓶子都做好了。”   “真的,快要我看看。”   含藜惊喜的拿过盒子,一只一尺多长的木盒子,上面浮雕着一只凤凰,盒子侧面雕着丁香花。里面装着一只圆形小水晶瓶,瓶子的一面雕着一只凤凰,瓶口塞着一只木塞,瓶颈上挂着坠着小白玉的小白穗子。   她拿着盒子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取出另一只小紫檀木盒子,里面装着一片莹莹发光的白羽毛。她打开塞子,小心翼翼的把羽毛放进去,再塞好瓶塞。   恒允看着她做完这一切,走到跟前仔细看着瓶子里的羽毛道:“这又是什么稀罕的宝物,这样小心。”   “你看好不好看。这可是难得的灵物。”   “什么灵物?”   含藜把成婚前夜见到凤凰的事情告诉他。恒允听完笑道:“傻丫头,一定是你做梦梦到的。梦醒了迷迷糊糊把白孔雀或是白鹤落下的羽毛当做了凤凰的羽毛。”   “才不是呢。我真的看见了,冰雕雪塑的一样,晶莹剔透。尤其是它从月亮跟前飞过,美丽空灵的是没有办法溢于言表的。它飞走以后就留下这片羽毛给我留作纪念。”说完傻傻的笑。   “莫非凤凰是见你要嫁人了,特意来看你,还留下羽毛做贺礼。”   “就是的。它一定是守候我的灵兽。”   “小丫头,越说越离谱了。”   “我没有胡说。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不配有凤凰做我的守护神。”   “我什么时候说过。总是无缘无故的疑心。换作是谁说自己见过凤凰,还收到了它的羽毛也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由你信不信,反正是真的。你看,这羽毛莹白似雪,闪闪发光,如何是寻常飞禽有的。自然是天上而来。”   恒允从她手里接过那只瓶子,见里面的羽毛果然闪闪泛着银光,不像寻常飞鸟的羽毛。含藜最是不信怪力乱神的东西,她会这样认真,恒允也不认为她是胡说。   “小心点,不要摔坏了。”   “小气鬼,羽毛会摔坏吗。不过是一个瓶子。”   “好像是这样。”含藜这才恍然大悟。   “你是不是傻了。”   “我才没有。”   恒允把瓶子交给她道:“收好你守护神的羽毛,收拾收拾我们出门。”   “出去干嘛?”含藜的眼睛瞬间亮晶晶的,成婚快半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要带她出门去。   “今天是秋分,自然该出行祭月。”   “太好了。”含藜蹦蹦跳跳的放好盒子,又小心翼翼的亲手拿丝绢把没有画完的画盖住。   “小孩子家,一说出门玩就高兴成这个样子,又不怕摔坏了宝物。”   含藜也不理他,连忙叫水莼为她梳妆。换上一件桐花色衣服,上面织着折枝的梧桐花。头上戴着一朵淡妃色绢花,鬓旁簪流苏簪子。脑后戴着一大朵琼花嵌宝金华胜,花中间落着一只雪青蝴蝶,只轻轻一动,花枝蝴蝶轻轻颤动。水莼小心的给她调整着琼花,嫩晴拿着镜子在后面照着,镜子中间映着一大朵琼花蝴蝶。   他耐下心来等她,这样看她梳妆也不错。   夕阳西下的秋天,日光暖洋洋的,正是一天最好的时候。两个人在街上逛了一会,天快黑的时候,人渐渐多起来,他拉她上车离开。   含藜认得这辆车并不是他们来的那一辆,况且赏月最是天黑以后才有趣,他现在要走到底意欲何为。   “为什么走?”   “不要问了。”他把食指放在嘴边道。她也不问了。   渐渐到了郊外,秋天路两旁山上的树叶都变成红色和黄色,隐隐听到山泉的声音,即使坐在车里也能感觉到深秋的清寒。   到了地方恒允把她扶下车,含藜见前面一栋古色画楼,正中一面匾额上写着“竹西佳处”几个字,两端各点着一盏白纱灯。   早有人在门外等候,见到恒允弯腰行礼。   “老人家可到了?”   “正在里面等候。”   恒允点点头,拉着她进去。深山里的清幽会馆,布置的极为精致。含藜心里有些紧张,不知道到这里所谓何事,一直不出声。不过有他带着,也并不担心。若是自己在这里,怕是再也不知道回去的路了。   他们又从屋子出去到了后园,前面的两个侍者点起灯笼为他们照亮,顺着湖上的木桥走着,她见到正通向前面点着灯的亭子。木桥两侧可以见到结着莲蓬的荷花,荷叶下宿着许多鸳鸯,一对一对,密密压压的挤在一起。   含藜心里道:“这里的鸳鸯真多啊。”   走到亭子前面,见早有一位气度不凡的老者在前面等候。含藜认出他是太傅韩兑和,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他们师生两个碰面,为了避人耳目在此。大概以前见面也是一样。   太傅一年以前奉命前去边塞视察边防。含藜知道这两人情同父子,此次特意带她来,也是大婚之后携妇拜见的意思。   夫妻二人见到太傅都行礼拜见,他连忙道:“老臣如何敢当。王爷王妃快请进。”   一年未见,师徒两人把盏夜话,尤其一月之前的案子尘埃落定,董卿也于狱中被赐自尽身亡,气氛更加轻松起来。含藜只是在一旁听他们讲话,妇人不便插嘴。但不由得又想起死去的那几个人,自己到底还是没有习惯政治里的血雨腥风,大概渐渐的自己也可以杀人不眨眼了吧。   “王妃胆识过人,定能相助王爷成就大事,真是王爷之福啊。”   含藜笑道:“我如何敢当,只求粗鄙愚笨,不要令王爷见弃。”   “这话如何说,当着老师的面,又污蔑我嫌你。”   含藜瞪大眼睛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宴饮到了一半,恒允同太傅到水廊上讲话,留她一个在亭子里,她知道他们是有体己话要说。   “老师看这新妇如何?”   韩兑和笑道:“王妃容貌清美,气质精粹,更难得颇有胆略。王爷又多了条难得的臂膀,可喜可贺啊。”   恒允听太傅如此赞美他王妃,自觉体面,心中很是舒畅。   “我也没有想到她有如此的谋略。本来这门亲事是因为哀家,我并不十分满意。没想到竟有意外的惊喜,这小丫头待在宫里也有几年,我竟然看不出。”   “老臣倒是有先见之明了。”   “哦,老师当初劝我娶她,只是提哀鸿仪,却没有说棋子的好处。”   “当初即便说了,王爷也不见得听得进去。凡事如鱼饮水,才可冷暖自知。这自然要王爷自己体悟,旁人聒噪的多了反而适得其反。”   恒允听如鱼饮水,心里道想到别的地方去了,微微一笑。   “老师如何看出她非同一般呢?”   “老臣一生别无他长,只是见到的人多了,识人到有几分能耐。”   “但愿如先生所言。”   含藜见他们在外面说话,明知道听不见什么,还是竖着耳朵想听到。大概谈话里也有她,他到底会怎么想自己呢?虽然他也讲她做事果断干净,但自己到底是女人,男人总是不喜欢女人过于强势狠毒的,他会不会也觉得她太可怕了。或许他只是在利用她。一阵夜风吹过,她心里一个激灵,阴森刺骨的冰凉。她突然很恐惧,好在他很快回来了。   “天色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太傅保重。”   “王爷王妃慢走。”太傅送他们两个到大堂,谨慎起见仍旧不送出门去。   恒允见她一直不说话,脸色苍白,身子在瑟瑟发抖。   “很冷吗?”说着双臂环住她,因为换了马车,随从也不曾准备御寒的斗篷。车里她一只小猫一样的蜷在他怀里。这样暖和多了,心里也不再那样的怕。   “像只小猫一样,这样怕冷。”   她把头埋进他的肩膀里,慵懒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啊?”   “你哪里坏了?”   “好像汉武帝同主父偃,需要他的狠毒决绝和胆识,但是实质上并不喜欢他的这些特性。”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吗?错不在于持弓走狗之人,而是弓狗居功自傲,有不臣之心。你难道会背叛我吗?”   “你知道我不会的。可是这是君臣之道。和夫妻如何一样?”   “是你自己先把你我比作汉武帝和主父偃,不是君臣又是什么。”   “那就像高祖皇帝和孙皇后好了。其实他并不喜欢她的刻板做作,但是他讨厌皇后的地方恰恰可以为他留下明君贤后的美名。男人总是不喜欢女人狠毒狡诈的。”   “男人只是不喜欢对自己狠毒狡诈的女人,对于别人就不重要了。至少我认为聪明的男人都懂得这个道理。只有你这个傻女人会有这样以偏概全的想法。”   “那你就是不会觉得我讨厌了。我是永远不会对你有私心的。可是我怕你会嫌弃我。”含藜说着手伸进他衣襟,在他胸口里乱掏,头也埋在他胸膛里,感受他暖暖的温度和气息。   “小家伙,你若能助我一臂之力,就是我最欢喜的事情了。”   “不是这个意思啦。”   “我也最喜欢聪明伶俐的女人,奸诈狠毒也可以。”   “真的吗?”   含藜怀疑的问道,说着咬着她的脖子,全然把他当做自己的宠物。   “真的。不要再咬我了。”   她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头靠在他肩膀上闭上眼睛。她只有他而已,即便他在她身边,她也仍旧没有安全感。他最喜欢的人并不是她,虽然他也是情愿的,但是她用阴谋要他娶她也难保不会令他讨厌。   回到王府,含藜换了衣服就疲惫的趟倒在床上。   “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出去玩,原来都是幌子。”   “这是公私兼顾,有什么不好?”   “最近是怎么了,好累好乏。”她迷迷糊糊的说完这句话就睡着了,以后的事情再也不知道。夜里她又作了那个噩梦,自从恒允回来后她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恒允睡梦中被她吵醒,含糊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噩梦。”   他很快又睡去。她钻到他怀里,紧紧的搂住他,听到他的心跳声她才能够平静下来。又是惊出一身大汗。这件事情只能和他说,可是她不想,他也应该不耐烦听。 ☆、第 22 章   第二天恒允早早入宫去,醒来已经忘了昨夜的事情。含藜一个人在家里更加的失落,一整天身子很不舒服,下午宫中的太医过来请脉,她有了身孕。   得知自己怀孕了,她最先想到的就是昨夜的噩梦。是真的了,昨天会作那个梦就是要告诉她报复就要开始了。   水莼见她面色惨白,一脸惊恐,久久也不说话。奇怪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这是大喜的事情啊。”   “是啊,是好事情。我又觉得乏了,要我一个人歇会儿。”   “姑娘……”水莼看出她一定有隐情。   “没事的,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一走,含藜摸着自己的肚子。这里面真的有她和他的骨肉了。她多希望给他生好多好多的孩子,那样两个人就会更加的紧密,即便他不要她,只少还有孩子在牵绊。要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该多好,如果自己真的被下了如此恶毒的诅咒,这一辈子该是怎样的生不如死呢?   “宝贝,你千万要好好的,千万不要有事。娘的过错就由娘一个人来偿还。”   含藜在心中不断的默念着,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和无助。   不到傍晚恒允就提前回来。因为太医回宫后禀告了穆王妃怀上身孕,祁淳和段皇后要他提早回府。   恒允进到卧房,见她已经换上睡袍躺在床上,笑着过去道:“我说着,这几日总是懒洋洋的,原来是身怀六甲。”   含藜坐了起来,神色茫然。   “你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   “父皇母后听了太医的回话,叫我早些回来陪你。”   “他们怎么说?”   “还会说什么,自然都是高兴了。二老知道要做爷爷奶奶,也是很欢喜。”说着把她抱到怀里,温柔的摸着她的肚子:“我的小家伙真是争气,你这么快有了身孕,咱们孩子可是皇长孙或是长孙女呢。老两口不知道如何宠爱他。”   见她只是怅然不语,恒允诧异道:“怎么了,你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   “我哪有。只是太乏了。”   “脸色也太苍白了,我早晨出门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切,你还会留心我脸红脸白的吗?”   “你呀,说得我好想如此的不把你放在心上。”   她头靠在他怀里,道:“你的心思都在逐鹿中原,哪里还会分给我。反正我早就任命了,但凡你心里有芝麻大的地方有我,我也心满意足了。只要除了我没有别人在你心里就好。”   “好好,看在你怀孕的份上,我的心就是一个大烧饼,都是芝麻总可以。”   听他这样说含藜害怕起来,如果孩子有什么不好,他还会对自己好吗?   “怎么了,又发起呆来。难道说女人怀孕以后都会变傻,可见是真的了?”   “讨厌,怎么傻了。恒允……”   “怎么了?”   “没什么。”   她依偎在他怀里,欲言又止。这件事不能告诉他。   有了身孕以后含藜极为小心,轻易不出门。即便她极力掩饰,恒允仍旧察觉到她的忧愁恍惚,耐心问了几次,她什么也不肯告诉他。   每次她公公婆婆派人从宫里来王府问候或是赏赐东西,她心里更加担忧。其他人都是其次,最为重要的还是恒允,见他如此期待孩子的降临,她很害怕会有不测。   她常常倚在窗旁的美人榻上,望着窗外的丁香树和天空,虽然不是出嫁前窗前的树了,但是她认为心到则灵,希望它能够守护她。   冬天过去到了烟花三月,一夜微雨树上的杏花都落尽了。含藜的身孕已经有快三个多月了。恒允一早出去陪父亲打猎,她披着一件青色衣服坐在床头看屋檐上一滴一滴滴下来的雨滴。丫鬟在外面禀报说娍慈来了。   娍慈穿着水绿斗篷,身上带着清晨的露气,脱了斗篷在她跟前坐下道:“你自从怀孕之后,真是养尊处优,地方也不挪动了。”   “哪里,不过小心些。”   “我见别人怀孕也不像你这样,怕是小心的有些过头了。整日忧心忡忡的。”   “你不知道的,我确实很担心。”   “担心什么,女人怀育骨肉还不是最寻常的事情。”   “好些事情在别人身上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换做自己恐怕就是难如登天的了。”   “怎么讲呢?”   含藜只是微笑的摇摇头。   “你这是怎么了,人家有了身孕不知道有多欢喜,你却一直忧心忡忡的。”   “我自然有我的苦衷,可是又不能对人讲,一个人闷在心里也是难熬的。”   娍慈知道她自有许多秘密和苦楚不能告知与人,也便从来不会说“怎么不能和我说呢?”之类的话,尤其她的为人也绝不会告诉别人。正因如此,含藜也并不向她隐瞒自己有秘密。   “天大的事自有天意,我们凡人是喜是忧也是不能左右的。你的心思又这样的重,放宽些才好。你最是老庄的信徒,道家讲心思宁静,顺其自然。你却不能。”   “若是可以倒好了,说到底俗人七情六欲太多,如何能得道呢?”   “他呢?”   “和其他几个兄弟陪父皇狩猎去了。”   “他对你好吗?”   “他倒是难得有良心对我温柔体贴些,我还不是沾了肚子里孩子的光。”   “有时候我在想,难道只有有了孩子丈夫才会对你有些真心,若是没有,就是朝菌蟪蛄吗?”   听她如此说含藜心里又燃起极大的不安来。   “太昌皇帝和皇后也没有孩子,还不是恩爱了一辈子。其他庶妃即便生育了皇子,到底比不过的。男人若是没有心,有了孩子也是栓不住的。只是如果喜欢一个人,却不能给他生育一个孩子,着实是憾事。”   说话间水莼拿着一只檀木盒子上来道:“姑娘要人订做的玉器做好了,您看行不行?”   含藜打开,见里面的白玉鱼纹笔洗,道:“做的不错。就是这盒子不太搭配。家里还有其他的吗?”   “家里那几个送礼好像也不好,要不然再要工匠做一个吧。反正离送礼还有些日子呢。”   “给谁送礼,这盒子已经够好了,不过纹饰不搭配些。”   “过几天是诚王的生日,不能马虎的。”   “诚王。”娍慈若有所思起来。   “虽然不是一个母亲,他们两兄弟脾气倒很像。诚王别看不声不响的,心里讲究不会少。礼送的不妥既是不敬,也丢他的人,他们两个又要好,到时候不知道怎么埋怨我。”   “不必做了,我前几日刚好要送礼定做了一只,不过又用不上了。正不知道怎么处置,刚好给你,也是物尽其用。过几天做好了我叫人给你送过来,雕花尺寸刚合适。”   “那我不要人另外做了,记得下月初三前一定给我送过来。”   “误不了你的。”   当天夜里含藜又作了那个噩梦,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过来。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恒允也完全醒了。   “没什么。”含藜满头大汗,汗珠还不断顺着额头流下来。   “这是怎么了?”   听到恒允的话,她低头看见被上氤氲出鲜红的血迹来,掀开被子自己流了好多血,鲜红色的血,好像还不断的流出来。自己是在做梦,这还是在梦里。 ☆、第 23 章   第二日的清晨,凋落的杏花还贴在青石路上,丁香上挂着露水,散发着阴寒的气息。   含藜睁开眼睛,见到窗口太阳的光,她的脸色白的好像瓷人。   “我怎么了?”水莼和一个小丫鬟守在床旁,见她醒了,水莼道:“姑娘不要伤心,姑娘小了身子。”   她虽然不知道其中的隐由,但是也看出含藜对肚子里孩子的担忧。   “不会的,我是在做梦,我一定还没有醒。”   “姑娘,您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您不要伤心,年纪轻轻的,天长日久,以后还会有的。”   听到以后两个字,她耳边响起那个女人对她的诅咒。   “你终生无后,并且要承受无休止的丧子之痛。”   “不要以后,不要有以后,我的孩子是无辜的!”   含藜双手抱住头,那句话不断在重复回荡。   水莼连忙过去安抚她,要小丫头快去找恒允过来。小丫头刚到卧房外,迎面撞见恒允听到声音已经过来。   “王妃不好了,王爷快去瞧瞧吧。”   恒允快步进去,见她恐惧的重复着那几句话,过去环住她叫丫鬟们都退下。   “你这又是怎么了。从有了身孕起就这样焦虑,以后还会有的。”   “不会有的。我被下了诅咒了。”说到这里她终于搂着他的脖子大哭起来。   “我害死了别人的孩子,所以她诅咒我永远不会有孩子,并且不断的承受丧子之痛。”   “这是怎么说呢?谁给你下咒了。”   含藜哭哭啼啼的把诅咒的事情告诉他,还有那个经常做的噩梦。   “这算什么大事,宫闱之中,这种事司空见惯。武则天当年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杀死了,她绝后了吗?还篡唐自立,得以善终。你这算什么大事?”   “不是的,做过恶事自有报应的地方。好比李广杀降卒,此后终生时运不佳,最后失道自尽;商鞅滥用酷刑,最后死于自己的法令。我怕是就应在这上面了。”   “这些都是后世人传言的,谁知真假。你自从怀孕后一直郁郁寡欢就是因为这件事。”   “没错,我心里很害怕,又不能同人讲。”   “我问你好多次,你也不肯说。这又怪谁呢?”   “你以为我不想和你说吗?我说了又怕你烦,嫌我麻烦。”   “你自己有事不同我说,反倒总是怪我。我什么时候嫌你烦了。”   “是不是你自己知道。”   “又是这样的话。”   “我知道你总是嫌弃我疑心重,可是你可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其中缘由我如何不知道。”   “不过越不过一个郝琳宫是吗?我只问你,在你眼里我是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你。”   此话确实把他问住了。她出身低微,好不容易攀附上哀家。以他的出身才情,她想要嫁给他没有好怀疑的。至于拈酸惹醋,哪个正室不是如此。这样司空见惯的秦晋之约有什么好说的。   “我知道,也许在你眼里我和母后那样的女人一样。看中你的出身,因为成为了你的妻子,所以理所当然的爱你,理所当然的在意你喜欢别的女人。如果嫁的是其他人,也是一样的爱,一样的在意。这个人无所谓是谁,只在于他的身份是自己的丈夫。”   “难道不是吗?”   “不是的。”她坚定的道:“你大概从来不会想过我对你的感情。即便在宫中时我总是偷偷的看你,在你眼里也是因为我知道你将来必定是我的丈夫。如果母后把我许配给其他人,我眼中的人也便成为了其他人。你大概从小高高在上惯了。至少有一点你很像你的母亲,过于的目中无人。你们高贵的出身使得你们自认为只有拥有身份和地位才有资格追逐感情和尊严。你有资格选择哪个女人是你喜欢或是不喜欢,无关于她的出身和地位。而我,没有资格选择,只要他是略微有些身份的侯门子弟,无关美丑优劣,能嫁给他便是我的造化。我千方百计巴结上哀家这棵大树,为的不就是如此。何况皇后要我嫁的是皇子,随意是谁都是我可望难即的。”   “这世上不乏为了荣华富贵趋炎附势之人,这是他们的选择,并没有错。但也不乏清贫乐道,远离是非之人。再卑微的人也同你们一样,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的选择。这是世间众生与生俱来的权利。即便是蝼蚁也会根据自己的好恶选择建筑巢穴的土丘,飞蛾也要选择哪盏灯更令它动心去葬送自己的热情和生命。”   “说了如此多,无非是你抱怨我嫌你。”   “我没有抱怨,只是你不懂得我。我想你知道,又怕你没有那个儿女情长的耐心。”   “那你今日不妨说说。夫妻之间重在倾心相待。你不知我,我不知你,如何长久?”   听到长久两个字,含藜伤心更重了。长久,自己若是连个孩子都不能给他生,这长久怕是更加可望不可即了。   “我家虽出身微寒,但家父一生安于清贫,我也并非贪慕权贵之人。只因为十四岁那年在山间偶然遇见你,才有今日。我并不知你身份高贵,只知道你正眼也不愿意看我,眼里只有郝琳宫。好像还同她取笑我。”说到这里嘤嘤哭起来。   “我只是喜欢你,你若是寻常寒门子弟,我也少费了许多周章。偏偏后来知道你是皇子,我才千方百计要谄媚哀家,只有这个办法你才可能娶我。由你信不信,倘若皇后要我嫁的不是你,我同娍慈是一样,去作女道士去死也没有什么。”   恒允听她如此说着实惊愕,他相信含藜仰慕他,但没想到是痴男怨女的这一种。这种情他相信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发生。   “小家伙,我不知你竟然如此用情。你今日不说,我真的不知道。”   “你如何知道,想要你看我一眼都是奢望。王爷眼里如何进的了一个出身山野的卑贱之人。”   “你不要这样说,好像如此绝情。当初你我又不相识,难道要我随意遇到个女孩都仔仔细细的打量人家。这样岂不是成了登徒子,你也不许。”   含藜不言语,想起当年的事情是不堪回首。   “我知道你不是你二哥那样儿女情长的人,若是如此恐怕我也不会喜欢你了。当初你在外面,我多想你快点回来。这些事我闷在心里有多害怕,想对你说又怕你嫌弃我经不住事。我知道你在意我出身太低,倘若又不能相助你,你更加看不上我的。”   “再不要说自己出身低了。我并不瞒你,我是喜欢郝琳宫,但也只是喜欢,绝非海誓山盟的爱恋。你所说的情我懂,但恐怕一辈子也无法身受。就如你说的,我非为情而活的人。不过真的要我选择,我还是会选择你。”   “你是说真的吗?”含藜难以置信,他真的愿意舍弃郝琳宫心甘情愿的选择她。   “你不要骗我了。如果没有哀家,你才不要我呢!”   “没错,在我娶你之前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现在我不这样认为了。因为若是想要郝琳宫一样的女子,大概天下女子皆可为郝琳宫。殷含藜却是不可多得,独一无二的。”   含藜沮丧道:“你这是在安慰我。”   “我是认真的,贤妻良母易得,难得的是女人有头脑有想法。我相信你是最适合我的。”   “我只想你真心待我。将来无论怎样,只要你得偿所愿,我什么也不在乎。就是真的要如咒语里说的一样,我也认了。”   他的话不在情,而在利。但就是因为这点他说愿意选她她也满足了。   “傻丫头。不过是你胡思乱想,又巧在赶上了这件事。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可我真的害怕。”   “那就不要怕,终究还有我,我们两个总是一起的。不要哭了。”   恒允拭干她的眼泪,吻她的嘴唇,少有的温柔。今天他失去了自己第一个孩子,也是伤心的。不过最为令他震动的还是和他王妃的一席谈话。他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对于他的感情竟然是爱情。这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他所知道爱他的人。即便是郝琳宫,他相信对于他的感情也无法摆脱包含地位和身份的成分。   “如果真的是那样呢?真的我不能给你生孩子?”含藜推开他问道。   他固执的道:“我说不会就不会。不要乱想。”   “我知道,我不给你生也能找别的女人给你生孩子。可是我不想,要是没有孩子,你会不会有一天就不要我了。”   “在你眼里我就如此的绝情绝义。”   “你一见我没了孩子就不理我了。我醒过来就只有丫鬟在跟前,你都不知道去哪了。”   恒允叹气道:“难道我不担心你。可是我一个大男人,寸步不离的守着你,叫底下人看了笑话不笑话。何况太医也说你没有大碍。反正你也死不了,听你醒了,我马上从偏房来看你了。还要如何?”   “你气死我了。”含藜两只手握成拳头捶着他的后背。   “好了,不要再任性了。”   他抓住她两只手,又贴上去吻她。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夫妻二人坦诚倾述,也是他第一次对人表露真心。他有亲生父母兄弟,但生在帝王之家,至亲骨肉也难以倾心相待。在过去真心相待只是他脑海里夫妇相处的理论,今日得以实现,才知道夫妻真正的意义。   他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想要得到她,手在她身上的游走更重。不过她今天才没了孩子,不能碰她,只是吻的更久些。   含藜是伤心的,她隐隐感到那个魔咒的真实性和今后将会面临的残酷,不过今夜在他怀里她是安心的,睡的很安稳。 ☆、第 24 章   小月子里恒允尽可能的在她身边陪她,含藜感到他也在改变,要他海誓山盟是天方夜谭,不过也比过去更加温柔体贴很多。日积月累的磨合令他逐渐的了解她,也令她们渐渐的摸索出合适的相处之道。   含藜小了身子后安宜公主在宫中逢人便道:“不是说低贱贫苦人家的女孩命硬好生养吗?她怀了孩子还不到三个月就没了,可见连贫苦的一丁点好处都没有落着,连低贱都白低贱了一回。山里来的丫头如何娇气成这样,连个孩子都怀不住,到底要她有什么用,岂不是娶了个无用的废物。”   含藜听了也并不在意,她终究相信她小姑子这样丝毫不知积德的人,一定会比她更惨。只是想到她这样说,她婆婆想必也是这样认为的。   娍慈和曼婥也一起来看她,说了好多安慰的话,又送了许多的东西。含藜知道曼婥心里应该是高兴的。她这个人处处掐尖,又是大儿媳,竟然让小婶子抢了先,定然是不会甘心的。何况她一定认为,先生下长孙的人对于谋划太子之位有帮助。她总是喜欢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屋外下着早春的小雨,桃杏花都已经谢的没有了踪影,枝条上长出淡淡的绿叶。丁香此刻是开得最盛的时候,在屋子里可以嗅到混着雨水湿气的花香。   他们两个在窗前的书案前坐着,一边读宋词一边听雨,雨水就顺着屋檐的青瓦嘀哩嘀哩的滴下来。两人坐在一张大椅子上,被他环在怀里。屋子里带着春寒料峭的清寒,白玉兽首的香炉里檀香冒出屡屡青烟却是温暖香糯的。   含藜读到苏轼的《青玉案》道:“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这句写得真好,好像羽化登仙,远离了一切的烦恼忧愁。还有贺梅子的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常建和尚的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杏花、烟雨、江南,还有山间缥缈的雾气。我小时候读到这几句时,那时候正下着春雨,窗口的杏树开着一树的白花,雨水顺着屋檐上的茅草滴下来,远处的山雾气阑珊,若隐若现。我就想,要是有一天能住在诗词里的地方该多好,有一座雕花的小屋子,屋子外面有杏花有流水,有朦胧的山岚,还有……”   恒允见她如此神往陶醉,好像一个不谙世事做梦的小姑娘,第一次见她如此,也很感兴趣她接下来还要说什么,但说到这里好像有所顾忌的不再讲下去了。   “还有什么,做梦不说了。”   “没有什么了。”含藜撒娇道。   “没有什么,一定有什么。你看脸红了。”   “怎么会?”含藜慌张的拿过旁边的一把小靶镜。   “什么嘛?才没有脸红呢?”   恒允哈哈笑起来道:“也就是心虚了。”头架到她肩膀上,一只手隔着衣服揉捏着一团软肉道:“快说,到底是什么。别想骗我。”   “我才不说呢?你会笑话我的。”含藜把头低得低低的,一只小手揉着自己的衣服。   “你不说我也知道。还要一个如意郎君是不是?”   “你讨厌,才不是。”   “真的不是?小丫头,你骗得了我吗?快说,是不是。”   含藜害羞道:“我是想有朝一日遇到一个又英俊又有才情的,白天他出门去或是给商家理账,或是卖文教书。我在家里采药织布,晚上做好饭等他回来。夜深人静的时候和他一起读史书,听他说外面的事情。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一辈子。”   恒允看她无限渴望歆羡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又可爱。   “我既做不了账房,也不会卖文教书。”   “我也知道我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日子。如果我没有喜欢你,我现在大概就可以找一个淡泊名利的秀才。”   “我可是利欲熏心之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是贪慕虚荣,留恋荣华富贵的人。”   “说话说的好好的,谁又有这个意思了。我既不是你喜欢的,为什么找我?”   “你这人真是可气,想要我夸你,休想。”   “你这小丫头才是可气。非要嫁给我,反倒又说我不和你心意。非要你说不可。”   “一百年系定赤绳,情天不老月长圆。姻缘之事怕真是月老事先用红绳子绑住了脚,让人捉摸不定。你是贵不可及的皇子,我不过出身低微的乡下丫头。料你也不会想到将来会娶这样一个王妃。我也不曾想到要嫁给侯门皇室。”   “那一天也是奇怪,入春许久丁香就是不开花,偏偏前一天夜里一夜之间开得如火如荼。早晨我一醒来,就望见窗外的远山好像笼了一大片的紫烟。急急忙忙洗脸梳头去采花,不早不晚就是遇到了你,还有她。”说到最后一句话锋陡然变了。   “如你所说,一切皆是前订。我定然要遇到她,又定然要娶你。难道能够改变吗?”   恒允心里有些气,每次提到郝琳宫总是觉得她无理取闹,大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在他眼里,无论如何到底是她抢了郝琳宫的。   “你有多喜欢郝琳宫,是日久生情,从小在一起长大水到渠成,还是一见钟情,众里寻他千百度之感。”   说这些话是含藜没有丝毫的醋意和怨念,倒好像一个新奇的小孩子。她很好奇他的感情生活。   恒允听她这样问,心中的不快瞬间被取而代之,这个小丫头的问题在他听来是那样的天真荒诞。自己功名心如此重的人,才子佳人痴男怨女的桥段怎么会发生在他身上。   见他只是嘲笑她,含藜认真道:“我说真的,你笑话我干嘛?”   “小家伙,你还没有长大。整日梦着戏词情诗中的浓情蜜意,海誓山盟。那些都是些穷酸文人编出来解闷的,他们自己也不过贫贱夫妻百事哀,真的哪里会有。天下的夫妻要么性情相投,天长日久才有情义深重,要么心思相悖,或是穷吵恶斗结一辈子的怨侣彼此折磨,或是么劳燕分飞,也不乏如父皇和母后这样貌合神离的,彼此将就也就凑合着过了。哪里有你所向往的浪漫邂逅。天下的情人最多也不过唐太宗同皇后那样,皇后死后虽伤心,念念不忘,也没有要随之而去的意思,还求仙问道深怕活得不长久。”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乎。你自己冷血无情,没有体会过,也就武断的说世间没有了。”   “这么说你有了?”   含藜骄傲道:“我自然有了。”   “谁!”   见他一脸紧张,好像自己移情别恋一样,含藜忍不住大笑起来。   “如此无礼,没有半点妇仪,你和我讲明白。”   含藜听了更加想笑。见到他脸色沉重,第一次不觉得害怕,只是有趣。好不容易止住笑,低下头又认真又害羞道:“你说我傻,你自己也不怎么聪明嘛、我能有谁呢?当然是你了。要不然我干嘛处心积虑的要嫁给你。”说完自己也不好意思,就是不敢抬头看她,傻傻的笑着,低眸浅笑,两颊映出两片桃花。   久久听不到回复,含藜抬起头,见他木然差异的愣着,急道:“你不懂吗?就是一见钟情的感觉。你大概从来就没有过。”说完又害羞的低下头。   遇到他之前她的幻想是彼此两情相悦,心有灵犀,不必自己暗示,对方自然会在恰当的时刻山盟海誓的表白,如今却成了她自己。女孩子家主动表露衷肠,真是难为情死了。   恒允也是生平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形,而且对象不是《诗经》中暗通款曲的刺激情人,是自己名正言顺的结发妻子。想来生在皇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是被表白却是第一次,着实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不知所措,女人果然是比政治更加难应付的。   “也就是说你对我是一见钟情了。”   “你讨厌,非要我说出来。人家一个女孩子,竟然要我对你讲,这都该是男人对女人讲的。”   “什么还女孩子,嫁人许久了,还小姑娘一样羞羞答答的。”   第一次见她如此羞怯,恒允觉得尤其的可爱有趣。   “既是一见钟情,喜欢我什么?”   含藜想了想,认真道:“说不好是什么地方动人,不过是一瞬间心灵契合。只是喜欢。也说不出原因。”又想了想道:“反正那时候映着山间的晨雾,你看上去又清秀又俊朗,尤其英气逼人,尤其……”   “尤其什么?”恒允急切的问道。自己竟然对于这小丫头的话这样的认真起来,并且急于知道答案。   含藜抬起头,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含情脉脉,两眼泛光的道:“尤其是你的眼睛,孤傲冷峻,却清澈明净,好像深秋的潭水。”   她的眼睛闪着异常明亮的光彩,他不知道恋爱的女人是最美的,但他认为这是他见过最美的眼睛。看得自己也发起呆来。   “发什么呆啊?”   “我没有发呆,只是没有想到你是如此想的。”   含藜沮丧道:“我知道你不信,反而觉得可笑。你正眼也不看我,尤其看见你身边还有她,我那时候好伤心。后来又知道你的身份,更加的不可触及。我真的希望你是我渴望中的寒门子弟,能够和我住在有着杏花流水的小屋子,清贫乐道过一辈子。可是你不是安于清净之人,我要和你在一起,就只能同你一起追求权力。”   “那你为什么不改变,或许真的有一个你理想中的人在杏花流水的山间等你,而你就这样的放弃了。”   含藜认真而坚定的道:“爱一个人就是永远。无所谓他是什么身份,是什么处境。也无所谓你要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他去哪里便跟着他去哪里,他要做什么,便极力成全他的心意。要他快乐,要他幸福。”她知道他不会懂得,也不会相信,她的话更像是自己内心的倾述。   “你确定你对我的感情真的是爱情,而不是根本不存在的海市蜃楼。最后其实都是白白的付出和牺牲。”   “我当然确定。你总是自以为是觉得可以洞察一切,或许是这样,但是感情除外。我只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如果真的有一天你要舍弃我,我也绝不会后悔。就如同你说的,是我千方百计要嫁给你,你没有逼我,结果如何,我都是自作自受的。”   “傻丫头,总是如此说。把我当成何种绝情的人了。”   恒允一只手把她的头拢到嘴边亲吻起来。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动情,感觉还是好的,也是第一次如此的感动。   感动总是令他歧视,但也是弥足珍贵,何况这感动来源于自己的妻子。他的父母兄弟从未令他感动,他知道他们是想爱他,但是权利和欲望令他们力不从心,给不了他爱。他一直认为对于政客爱情是无关痛痒甚至累赘,原来有人真心的爱自己也是如此美妙的感觉。   他真正接触过的女人只有她和郝琳宫。郝琳宫对于他的感情到底强烈到什么程度他一直不确定。不过侯门千金,自幼心高气傲,指望对他说刚才听到的那些话是永远不可能的,而且他也清楚郝琳宫对于他的爱大部分也源于他的身份。皇子的出身也是他生命的一部分,爱他的出身也是爱他的本人,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境遇。   但是她的爱成分里竟然将身份驱逐在外,甚至成了不完美的成分,这对于他是很大的震撼。也许如同她所讲的,没有身份和地位的束缚,才可以富有感情,父母也好,郝琳宫也好,还是他自己,也许就是他们太过富有,反而膨胀的失去容纳感情的空间。   而她,出身贫寒的小丫头,没有身份,没有地位,于是生命中有足够的空间和热情去向往感情。他绝不会怀疑她字里行间的真实性,她的眼神令他坚定的相信她说到都是真的。   恒允吻得越发动了情,一层一层解开她胸前的衣袋,露出藕荷色的抹胸,一只手在两团揉捏几下,又伸进去解抹胸后面的带子。含藜这才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扭着身子道:“不要在这里。”   他也不理她,仍旧一个结一个结的解着。她打的结很特殊,他解起来总是有些费力。抹胸好像一片粉嫩的花瓣轻轻滑落,露出里面两只白嫩的花萼,他俯下头亲吻啃咬。   “到房里去吧。”   抬起头,见她娇羞满面,脸红彤彤的,贴在她耳边道:“又不是黄花闺女了,害什么羞啊。”   说完把她的雪青色的衣服扒下来,光洁如玉的裸背好像白荷花苞从紫色的湖水中冒出来。春光下的玉人同夜里烛火里的样子更是另一番风情,越发光洁照人。恒允见了更加春心荡漾,拔下她头上的白玉玉簪花簪子,过腰长发流水倾泻而下。他从头开始,不错过一寸肌肤,仔仔细细的爱抚起来。   “到房里去。”   她反反复复的央求,他只是不理。春光明媚,娇香暖体,她身体散发淡淡的丁香的味道此刻更加勾魂摄魄,这样的时候怎么舍得停下来。白荷风中轻轻摇颤,发出嘤嘤娇喘。这大好春光,怀里的尤物任由他恣意享受。   院子里没有人,下人们没有指令也觉不敢进来。可是身旁的窗子就大开着,大白天在这肃穆的书案旁,自己和他做这样的事情。含藜心里很是慌张,她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此情此景,想来一定淫荡至极了。转头见丁香树上落着两只白色的青鹭,好像在看她。她赶快回过头,好像是被人看见了一样。   渐渐适应过来她才发现自己被他剥成这样,他却还是衣冠楚楚,发丝都不曾乱过。她开始不甘心起来,两只小手努力的扯着他的衣服,但身子软得使不出力气,扯了好几下就是扯不动。   恒允握住她两只不安分的小手,坏坏道:“别费力气了,你是赢不过我的。”   “我就是不要,你好坏,欺负我。”   他贴上去干脆把她的嘴也堵上了。这小家伙手足无措,娇羞慌张的样子原来这样可爱,成婚一年多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恒允就是故意要这样看她难为情的样子。   他隔一阵子就会吻她,每次都吻得她更晕,起初两只手扶住他的肩膀还可以支持,现在娇软的干脆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肩膀。她放弃了反击,任由他摆布了。   一番缠绵后,他把她放倒在书案上,将她腰间的衣服索性全褪干净,贴上唇重新开始。书案很凉很滑,她还是第一次躺在这样质感的东西上,他在她身上感觉不到和以前在帷幔里的不同来。   含藜迷离道:“我好像俎上肉一样。”   “何以见得。”   “这书桌像不像砧板。”   恒允笑道:“既然成了俎上肉,就任命乖乖的任我宰割吧。”说着把她的双手摁在头顶,雪白的身子显得更加修长。   “我早就任命了。终究逃不出你去的。”   这样撒娇的情话他听来更加动心起来。   到了午膳的时候,文安在外面叫了两声,里面仍旧没有动静。从窗纱缝里窥进去,见书桌旁散落着紫色衣服和一双绣鞋,卧房里面的紫色帐子拉下来,炕平上整齐的放着一双鞋,恒允的衣服好好的搭在屏风上。   文安心里道:“王爷真是的,大白天就等不及了。看情形玩的很是尽兴。这王妃倒是有些手段。”笑着悄悄退下。 ☆、第 25 章   今年夏天曼婥的生日因为她有了身孕寻幽不想大办,令她太过劳累。曼婥的性子是执意不肯的,自己有了身孕,若是男孩便是皇长孙,恨不得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幸福。当日特意比往年办的都风光体面。寻幽只好依从她,但是寸步不离深怕她好强动了胎气。   含藜和娍慈两个同去贺寿。她们都知道含藜失了孩子她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见两人手挽手进来,曼婥连忙迎过去。还没到跟前就听寻幽在后面喊道:“慢一点,小心啊。”   含藜两个相视笑起来。曼婥也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脸上满满的满足和自豪。   “他就是这样,快赶上我的奶妈了。深怕我有什么。”   说完又觉得不妥,毕竟含藜年初刚刚失去孩子,这样好像故意向她示威一样。含藜却是一直仪态万方。她知道曼婥免不了要向她示威,也是有备而来。   娍慈道:“静王还不是在意你,不这样你又该抱怨不疼你了。”   曼婥举起手要打娍慈一样道:“取笑我也有个时候,当着这么多客的面,看我绕的了你。”   娍慈用团扇捂住嘴只是笑。   含藜挑了挑眉毛向寻幽道:“二哥快管管嫂子,这里要打人了。”   寻幽这时也到了跟前,温柔道:“今日可不要饮酒,重要的客人见一见也就罢了,其他的我去敬酒就好。”   含藜用扇子挡住嘴,在娍慈耳边小声道:“你看,这么多人前还是卿卿我我的。”   “是啊,他们如此怕是活到一百岁也改不了。”   “你们两个又编排我们什么呢?”   “你都说是你们了,自然编排的是你们了。”   “嘴这样歹毒,小心将来遇到一个厉害的夫君。”   含藜笑道:“嫂子,这么多人,小声点,别要人听了取笑。都是嫁了人的人了,怎么还是没个规矩。”   “你……”曼婥过去要打她,含藜一下子躲到娍慈后面。寻幽紧张道:“怀着身孕还这么不小心。”   “你烦死了,怎么就这么娇贵了。”   含藜听她这样讲,心里更加难过起来。睡觉竟然把孩子睡没了,也是天方夜谭了。   “你们替我劝劝她,她就是好强。不要伤了身子才好。”   娍慈笑道:“她的脾气,你看谁劝得住。你放心好了,你这朵红刺玫强壮的很呢?”   说话间户部侍郎的夫人到了,曼婥忙对她们道:“客人太多,等散了我们单聚,可不要先走。”说完连忙迎上去,寻幽又是影子一样在后面叮嘱她不要动了胎气。   含藜两个噘了噘嘴到后园去了。   曼婥养了许多锦鲤,每天都肥壮的吓人,据说也是图富贵之意。含藜两个要丫鬟取来点心,坐在水上的连廊乘凉喂鲤鱼。几十条巨大的锦鲤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成一个大圈,好像一朵巨大的大花。   娍慈道:“曼婥越发的有些得意忘形起来了。”   “有什么办法,她自幼如此,喜欢张扬热闹。”   “她呀,总以为自己是最聪明的,其实看不见自己傻的地方有好多。”   “看不透才好,人上在世,若是都看透了,也就活不下去了。”   “你不要太伤心了。皇长孙又如何?”   “我不是看不透这个。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   “你又来啦,不过是小了一次身子,你就丧气成这样。以后日子长着,还会有好多孩子的。只怕你到时候操心。”   含藜只是摇头不语。   “他因为这件事和你生气了。这么久了你还是看不开。”   “没有,他对我很好。反倒是有了这次的事情,比过去更好些。”   娍慈惊愕道:“不是吧,穆王也儿女情长起来。”   “他哪里是那种人,不过少惹我生气就好啦。”   娍慈见到她脖颈上一道浅浅的青痕,眯着眼睛微笑着饶有深意的“哦”了一声。含藜看出她意有所指,也注到,害羞道:“你怎么这么没个正经来。”   “有什么?夫妇恩爱有什么好害羞的。”说着贴着她的耳朵道:“说来也奇怪,看曼婥和静王那样如胶似漆的,一年多才怀上孩子。你和你们家的那个动不动就生气分房住,那么快。”   “谁动不动就分房睡了!”   说到这里害羞的顿了顿,调整好情绪道:“儿女缘分是机缘,跟恩爱不恩爱有什么关系。说来也奇怪,皇后当初入宫三年就是没有孩子。以为不能生养,原想找个宫女生了儿子认作养子。没成想诚王还在亲妈的肚子里,她竟然也有喜了。真是可怜了诚王,要不然也是太子。一年之差,天壤之别了,也是造化弄人。不过若非如此,也就没有他们兄弟,也更没有我们什么事了。”   说到诚王娍慈神色恍惚起来。含藜见她一直在走神,推了推她道:“干嘛呢?神游起来。”   “哪里有,不过想起些别的事情来。”   “说到诚王我倒想起来了,这个给你。”含藜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红木盒子给她。   “什么啊。”娍慈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只碧玉小盒子,上面浮雕着花朵和各色蝴蝶,玲珑剔透,小巧别致。   “好精致。给我吗?”   “是啊。”   “为什么啊,这么精巧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这本该就是你的。上次你替我给诚王贺寿做的那只紫檀木盒子,恒允说诚王尤其喜欢。还说诚王说了,里面的笔洗倒是其次,就是那只盒子着实精致有趣,真是买椟还珠了。这盒子是他自己雕的,说是作为回礼。恒允说我们是借花献佛,回礼还是应该送给你。你也喜欢这样的小物件,难得雕的这样精致,留着装项链戒指什么的。”   “这是他雕的。”娍慈两只手把这只青玉小盒子捧在手心,好像感受到他的手一样。   “怎么了,又走神了。”   “没有,我不过是想没想到诚王还是心灵手巧的人。”   “是啊,诚王看上去就气度不凡,倒是比寻幽还强呢。你说奇怪不奇怪,恒允和他倒是比和寻幽还谈得来,也是物以类聚了。我说啊他是白鱼微服,恒允也说,这个大哥什么都好,唯独时运不佳。”   “也是可怜他的,自幼就失去了母亲。”   “父皇能保全他一条命也是大幸了。在宫里人眼中他根本就是多余的。尤其是皇后,心里不知道多懊悔当年为什么没有沉住气。”   “她自己自作聪明反倒失了策,怨谁?皇后和太后两个,别看出身贵贱,愚傻奸媚不同,其实骨子都是一种人。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是做不出的。小心最后恶事做绝,遭报应!”   “这是怎么了,往日可没有如此愤愤不平过。”   “我不过就事论事,怎么?说了你婆婆不服气不成。”   含藜笑道:“你是知道我最喜欢别人说她们的。这样慌张干嘛。”   “谁有?倒是你,一口一个比静王还强,怎么不说比你那口子还强啊。”   含藜有些害羞道:“我干嘛要说,反正在我眼里他本来就比他哥哥强。”   “你也不害羞。整日说曼婥如何有福气,夫君对她如何好。自己的又如何不知道温柔体贴,可见都是假的。”   “我说的都是真的,他确是不太懂。不过大丈夫本该顶天立地,整日粘着女人只知道儿女温情有什么出息。”   娍慈两只手一拍道:“我算是明白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看来他没有娶郝琳宫而是你真是英明极了。”   “还要提郝琳宫,她娶不到才是后悔呢。”   娍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道:“你说当初对穆王是一见钟情,那是什么感觉?”   含藜害羞笑道:“不要问了,我不好意思死了。”   “说说有何妨,我好奇嘛。”   含藜拿手绢遮住脸道:“不说不说,难为情死了。”   “我只是想知道,满足一下好奇心总可以。我又不是别人,你知道我的,我从来守口如瓶,你说的话从来不会告诉别人,我也绝不会嘲笑你的。就告诉我嘛?”   娍慈这样哀求也是少有的,含藜也渴望和她分享自己的感情经历。毕竟女孩子都需要一个靠得住的闺中密友分享自己的秘密。   “那年我见到他,又英俊,气质风度又好。其实这都是其次的,最重要是只是见了一面,就好像前世已经见过,今生就是在等他一样。”   说完含藜脸刷的红了,不要意思的低着头,顺手抓起一大把点心屑丢进池塘里,引来了更多的鲤鱼围观。含藜回忆着情窦初开的往事,旁边的娍慈也回忆着不久前的偶遇,两个人都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最后还是含藜最先醒过来,见娍慈直挺挺的坐着发怔,两只手紧紧的握着那只青玉盒子。   “今天怎么了,你这么喜欢发呆。”   娍慈颤了一下,也醒过来。   “盒子你留着玩吧。”   “哦。”   含藜很好奇,以娍慈的脾气也该场面上推辞一番再收下,今日可是奇怪了。   “话说你那只盒子是哪个师傅雕的?真是好。我当时都舍不得送出去了。不过想来自己说是要送礼才向你要的,留下到底不太好。我也想找他做几只。”   娍慈慌张搪塞道:“我也不清楚,是南边的一个师傅做好了运回来的。我回去向管家问问。”   含藜点点头。娍慈岔过话去和她说了许多别的事情。 ☆、第 26 章   傍晚曼婥送走宾客进房里,见含藜正和娍慈比量一条红宝石项链。   “他说我戴更好看,我说是特意送人的。”   “你戴是挺好看的,不过送她倒是更合适。”   “你们做什么呢?今天可累死我啦。”   寻幽跟在她后面道:“都说不要你操劳了,又到这么晚。”   “谁叫我就是天生的操劳命呢?”   娍慈笑道:“真是拿你们两个没办法了。再不把我们两个当外人,总是这样明目张胆的恩爱谁也受不住。”   含藜接着道:“没错,不要误会,不是觉得甜的腻味,而是酸的倒牙了。”   寻幽听得不好意思起来,曼婥有些骄傲道:“如何?难道还让我们同你一样穷吵恶斗,好几个月不说话不成。”   含藜笑道:“不吵不闹是祸害,凡事都不可极端。天下夫妇关起门来各有各的相处之道。二哥说是不是。”   “弟妹说的极是。别看恒允极少提及家事,偶尔说到弟妹,可是赞誉有加。就连父皇也时常称赞弟妹的。”   “父皇说我信,她那口子到底有没有别是你胡说的。”   娍慈道:“你呀,就是小心眼。公公宠爱小儿媳妇有什么的,什么事都要占个高枝。事事要强不是好事,小心带坏了你肚子里的孩子。”   “我哪里是攒尖。明明都是儿媳妇,偏偏疼她不疼我,我心里怎么能服气。”   含藜笑道:“父皇难道刻薄你不成。恒允喜欢郝琳宫不喜欢我,难不成我出身低微,就那么不及她。不过投缘与否罢了。这又有什么不甘心的。”   曼婥被堵得哑口无言,捶打寻幽出气道:“都是你,别人都不提,你非要提父皇疼她不疼我,故意也要惹我生气。”   “弟妹是自己人,说说又怎么了?就是你太小气。”   “还敢说我小气,诚心气我。我肚子里怀着孩子,你也忍心。”   寻幽连忙安抚,深怕她动了胎气。   娍慈笑道:“我们巴巴的等了你们一天,就是为了让我们看你们两个打情骂俏来的。”   “哎呀,瞧我,真是怠慢两位姐妹了。”连忙吩咐人布宴。   “曼婥昨日特意叫人备下尚好的酒菜,就等今日宴席散了你们姐妹几个好好聚聚。”   娍慈道:“谁是你妹妹了。含藜是你的弟媳妇,无可厚非。我虽比你小,可算是你媳妇的娘家人,你该叫我姐姐的。   寻幽拍了拍脑门笑道:“好好好,慈姐姐,总不失礼数了。我们自幼一起长大,兄弟几个都把你们当做妹妹一样,如今各自长大成婚了,也便同小时候不同了。”   含藜道:“饭倒不必吃了,我们都累了。曼婥忙了一天也该累了。要聚也不必非要今天,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那不行,说好的。昨日我特意叫人把河豚留下来做了,就等今日的。你们不吃岂不可惜。”   “我们吃不下了,时候不早也想回去了。今日来也不过是想给你贺寿尽个心意。”   “这话怎么说,你们就这样走了,岂不是我招待不周,我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娍慈笑道:“我们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天也黑了,我是不要紧的,你小叔子岂不担心她。别忘了可不是只有你有夫君牵挂的。”   “娍慈说的极是,天这样晚了,恒允一定要惦记弟妹的,那就改日吧。”   曼婥丧气道:“真是扫兴。”   含藜两个把为她准备的寿礼送她。娍慈送的是一条珊瑚手链,上面追着一大块红玛瑙。含藜送了刚才和娍慈摆弄的那条红宝石项链,坠子是一只跳舞的红裙女子,一颗大宝石镶嵌成头,红豆大小的红宝石镶嵌成脖子、手臂、腰身和一条大红石榴裙子。腰身曼妙,红裙飘飘,每颗宝石都大小匀称,做得惟妙惟肖。曼婥见了捧在手里惊讶道:“真漂亮。这花样真是新奇精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是司珍坊的新花样,本来是拿祖母绿镶的一对耳环,我想若是做成坠子换成红宝石更加妩媚,改动了花样叫人做的。给你最是合适不过的。”   曼婥赶快要寻幽给她戴上,跑到镜子面前左右打量。   “你真是有心,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合适的首饰。”   “真是难为弟妹费心,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也就你们两个最知道她的心意。”   娍慈道:“我们若是最知道她的心意,又要你这个夫君干什么的?”   寻幽道:“要说你们啊,虽不是亲姐妹,倒是比亲姐妹还像,一个比一个的口齿伶俐。好在今日含藜给面子,要不然我可经不住你们三个取笑了。”   含藜笑道:“我哪里尖刻了?”   “三弟同我讲,说弟妹口齿伶俐的很,他都赢不过的。”   “他竟然如此说,我回去可要好好问问他。”   “不过可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要不然岂不是出卖了亲兄弟。”   娍慈道:“这就不必你这个二伯子操心了。人家两口子的事情,撒娇任性,自有你兄弟迁就。”   含藜却也陷入沉思,她很好奇他在别人面前如何评价自己。自己这个媳妇在他眼里是觉得荣耀还是丢脸呢?想着想着深深的叹了口气。   回去马车上含藜一手摇着扇子,一边贴在窗口看京都的夜景。集市早已经散了,只留下空荡荡灰色的大道,两旁的店铺上着门板。远处的人家夜里也是一栋一栋或高或低的灰色盒子,从四方的小窗子里隐隐发出昏黄的光。黑夜是个好东西,睡着了尘世的一切都遗忘了,什么都要等天亮了再想,最可怕的是想睡却只能醒着。   “曼婥真是的,越来越张狂了。”   “也没有办法,她如今正是最好的时候。尤其还有了孩子,生下来若是男孩,就是母以子贵了。”   娍慈摇着扇子道:“女人总是和孩子分不开的。”   “男人也是一样的,人都要有自己的孩子。不过想来,千秋万代后,子孙后代,宗庙祖宗又都在哪里。一闭眼什么也没了。”   “说的好啊。人只求一世轰轰烈烈,不辜负这红尘一世。就好像你一样,我倒是很羡慕你,轰轰烈烈。”   “我算轰轰烈烈吗?不过委曲求全。”   “你为了他到了今天,已然算了。”   “这样也算,那以后的日子怕是……”   “怕是什么?”   含藜笑着摇摇头。   “说是急着回家,不过是不想在曼婥那里呆。如今见曼婥总是觉得隔着点什么了。”   “她怕也是一样的。不过如今幸福的过了头,也便不在意了。”   含藜倚在窗口,夏日夜里的清凉却令她感到寒意。也不知道他在干嘛?   “也不知回去他们那边散了没有。”   “他出去应酬了。”   “和大哥去泛舟了。”   “他们兄弟两个感情倒是很好。”   “不过性格相合,走动的近些。你要不要玳瑁猫,昨日诚王送了他两只,好可爱的。一个个小毛球,花花的,好像虎皮玛瑙珠子。”   “诚王喜欢猫?”   “是啊,看不出来吧。恒允说他尤其喜欢小动物,尤其是猫。家里养了好多呢。”   “还真是看不出来,平时冷冰冰的。”   “不过想来朝廷里的人有几个我们看见的是他们本来样子,都是戴着面具的人。太后皇后两个看他不顺眼,父皇又……,哎,他只能寡言慎行了,还能怎么办?尤其过分的是他是长兄,两个弟弟都成婚了,也没人提及他的婚事。”   含藜自顾自说着,听娍慈一直不语,转过头见她若有所思的慌神。   “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   “还没有呢,脸红红的。”   “怎么会!”娍慈慌起来,两只手捂住脸。   含藜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   “这一招还真是百试不爽。我想事情的时候他就说我脸红,其实根本没有。心里想的什么害羞的事情都被他知道了。快说,想什么呢?一定有事情。”含藜一只手握成拳头,自信满满。   “哎呀,你真是,跟他学的越来越坏了。不要和你说了。”   “害羞什么,你今天一直在走神儿,莫非……”   “莫非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什么事情都和你讲,你倒是这样不够义气,干嘛不和我说。”   “真的是没有什么,你就不要问了。”   无论含藜怎样逼供,娍慈就是宁死不招。她只好放弃。娍慈心里担心她大概知道自己想的是什么了。 ☆、第 27 章   含藜进到卧房,见他穿着白绸衫去了冠倚在床上读书。   “曼婥真是的,现在欢快的像只花喜鹊了。”   恒允懒懒的道:“好事才多磨,她如此顺,日后就不一定了。”   “你只是这样安慰我。其实我也是想她好的,只是看不惯她太张扬了。”   “凡事不是你想怎样就可怎样的。我看我二哥早晚断送在她手里。”   “你们怎么都这么想啊。也不至于到断送的地步吧。”   含藜换好衣服到她跟前坐下。   “家有贤妻,夫无横事。不信你以后慢慢看。”   “这样自信满满,好像自己日后定然高枕无忧一样。”   “那你要我如何说。我若是有横祸,岂不是说你不贤良。”   “你讨厌,拿话堵我。”   “分明是你自己绕着圈子要我夸你,难道不是?”   含藜上床钻到他怀里,把骗娍慈脸红的事情告诉他,恒允笑道:“如今也可以学成出师了。可要谢谢我这个做师傅的。”   “谢你什么,无非奸诈之道。娍慈说我和你学坏了。你说她是不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哪个女子不怀春,你也是过来人了,有什么好惊愕的。”   “就是过来人我也很好奇啊。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个福气。她的眼可不是寻常人能进得了的。”   “那你呢,谁能进你的眼?”   “你也不过旁敲侧击的要我夸你,还好意思说我。要我夸夸你吗?”   “我可没有说啊。”   “口不应心。我就是不说你好。”   “爱说不说。”   “你讨厌,你就不能偶尔学着甜言蜜语哄哄我吗?”   “不是你说死也要跟着我吗?你又跑不了,我何必再费心骗你。”   “你气死人了。白天娍慈还说你总是说诚王比静王强,就是从不把他和你家王爷比。”   “你怎么说的。”   “我能怎么说。难道要我说我觉得你是兄弟里最好的。还要不要一张脸了。”   恒允扬起嘴角微微一笑,觉得面子上很过得去。含藜见他开心也很满意自己的话。   “也许不久娍慈也要嫁人了。”   “她可是非同一般,聂家的权势不是寻常官宦子弟可以高攀的。而且见她的秉性,找到能驾驭的人可是不容易。”   “如果她不是太后那边的人,你是不是会娶她。”   “别傻了,小丫头,像你说的,能够和自己结为夫妻的人有很多个可能,但是姻缘冥冥之中注定好,改变不了。”   “那如果可以选择呢,你是觉得她好还是我好。”   “你要听真话。”   “真话!”   含藜又有些紧张起来,想来娍慈不仅出身名门,美貌动人,才情气质也是极为难得的,要是走在街上,怕是不分男女老幼没有不回头看的。郝琳宫和她比都是黯然失色,没准他正喜欢她这样的。   见她紧张兮兮的样子,恒允笑道:“真是小孩子家,这样认真起来。”   “你说啊,不许骗我。”   “要真的选一个,我当然还是觉得你好些。”   “为什么?”   见她欣喜的眼里泛亮光的样子道:“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和它一模一样。”恒允看了看在她们脚边的那只雪花猫。   “快说啊。”   “娍慈太过清高些,我可是消受不起。还是你这样傻傻的好些。”   “我才没有傻傻的。”   恒允见她此刻害羞幸福的样子真的很傻,不过还是很可爱的。   娍慈回到家里便梳洗上床睡觉。青纱帐子里点着一盏白纱灯笼,灯光经过旁边的一只红漆盒子照到床头的白杜鹃花上,给白色的花染上一丝红润,仿佛涂了胭脂。   娍慈抱膝坐着,把那只青玉小盒子放在膝盖上仔细的端详。灯光下,精致小巧的牡丹、玉簪、海棠、杜鹃,飞着的粉蝶、蛱蝶。触摸着雕痕好像触到他的手掌。他的手会是什么样子,她还没有仔细的看过任何一个男人的手。   含藜说他喜欢猫,可爱的小毛团,眼前又浮现出那天他抚摸小猫时温柔单纯而带着凄凉的眼神。娍慈将玉盒子小心包好放进匣子,又塞在自己枕头底下。   含藜和娍慈两个,一个怀里,一个心里,都伴着自己想着的人沉沉睡着。曼婥却不能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和夫君一枕甜梦,她还要想很多东西。   送走两个小姐妹,曼婥在镜子前照着含藜送的坠子道:“你什么意思,当着我的面和娍慈那样亲近。”   “怎么亲近了?”   “什么怎么亲近了。她说含藜和你是外人,只和自己夫君取笑。可是她自己今天还和你玩笑,什么意思,你和她不是外人了。”   “你这真是疑心病重了,快赶上曹操醉酒斩刘馥了。过去我们几个不也是如此吗?她的脾气你最知道。”   “过去是过去,如今你是有家室的人了。她自然该尊重些。”   “那日后我同她不讲话总可以了。她对我并没有意思,若是有当初也不会百般推脱了。”   “是是是,也就是说你是她让给我的了。若是她喜欢你,如何轮得到我了。”   “又来了。累了一天早早歇了吧,不要累到肚子里的孩子。”   “我怀着孩子你还欺负我,惹我生气。”   寻幽叹气道:“总之都是我不好,好好睡觉吧。”   曼婥甩开他的怀抱,气道:“我就是不甘心。我从小好强,谁想到嫁了人要低人一头。”   “怎么就低人一头了。”   “我出身不及娍慈,好像是被她施舍的才能作你的王妃。最可气含藜出身那样低,却在父皇面前比我得宠。她怀孕的时候父皇欢喜的不得了,隔三差五就要问穆王妃好不好,东西成山的往王府里送。轮到我,就是几句场面话,赏赐的东西也是天地之别。”   “父皇哪里有,不是也时常问起你身子好不好。还说怕你动了胎气,不必时常劳顿拜见。”   “你又不傻,何必故意说这样的傻话。轻了谁重了谁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她小了身子,上面非但没怪罪,送的东西反倒比怀孕的时候还重,今年闵越来进贡的船只遇到风浪翻了好几艘,运过来的柚子柑橘才十几斤斤,除了给太后皇后各三四斤,其他的都赏了她了。说穆王妃伤了身子,一定要好好滋养。把安宜公主气的直哭。”   “她失去孩子,父皇自然更怜惜些。咱们同他们不同嘛。含藜性情单纯,你们情同姐妹,你还要和她计较吗?现在还戴着人家送的首饰,说从未有过这样合心意的。”   “你真是小瞧了她了。她能把父皇母后哄得那样高兴,再远些说,她一个乡下丫头,能攀上哀家嫁给恒允,如何能是等闲之辈。好在她这次失了孩子,父皇本来就不疼我,再让她在我前头生下长孙,我可怎么活?”   “你怎么能这样说啊。”   “你以为我想吗?姐妹一场,我不想她好,她没有了孩子憔悴的像鬼一样我不伤心吗?可是有时候我和她只能有一个人好。你和恒允也一样,这是我们都不能左右的事实。人总要先保全自己才行。”   “我觉得事情可以不这样想的。”   曼婥解下坠子,不耐烦道:“我不想和你解释。今天好累,总之我的道理一定比你清楚。”   这样的分歧成婚后不知道已经发生了多少次,寻幽也觉得偃旗息鼓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他们谁也无法说服谁。不过欣慰的是他相信他们彼此都是爱对方的,一切的分歧都可以化解。 ☆、第 28 章   太后喜欢听参军戏,挑清爽天气的日子在宫里唱了两天。   娍慈听得有些头晕,一个人到花园里清净心情。青草地上远远能开间一团白白的东西。   “这是什么花,好大一朵。”   娍慈心里想着靠近过去,原来是不是花,是一只白绒绒带黑纹的小猫,摸上去皮毛又软又厚。她捋着小猫的毛,和它玩了一会。小猫好像烦了,钻到绿油油的木香架里。这木香长的特别的密,虽然这猫很小,钻过去还是十分困难。只见篱笆外面露出一只毛茸茸的小尾巴,两只笨拙的后腿蹬啊蹬的,娍慈在后面手帕捂住嘴只是嘻嘻的笑。见小猫好容易终于钻过去,她绕过花架去追,那小家伙又灵巧的爬上一棵白蟾树。她跑到树下,伸手要抓它下来,却见树的另一面他正拿着一只狗尾草逗一只同样的白底黑花的小猫玩。   娍慈心怦怦乱跳起来,情不自禁探头探脑的偷偷看他。这家伙,对人冷冰冰的,对这些小动物却是无限柔情。   她心里正胡思乱想,没想到他转头正好被他看的清楚。   “聂姑娘总是喜欢暗地里看人。”眼神中是同平时大相径庭的桀骜冷漠。   娍慈壮着胆子走到前面道:“我才没有,我是为了追那只猫。”   她刚要说下一句,就见树上她追的猫好像流星一般划过她的肩膀掉下来,倏的跳到他跟前那只猫身边,两只打打闹闹起来。   “哈,还真是,它倒是应该来找它的。”   娍慈觉得是自己做贼心虚的缘故,怎么觉得他话里有话。这家伙不是也以为自己是太后那边的人吗?怎么在自己面前永远这么骄傲,说话的时候还在看猫,正眼也不瞧他。   “聂姑娘总是喜欢离群索居啊。”   “你也是一样,总是要躲清静。”   “不是是非之人自然不在是非之中。”   “难道只有你一样吗?”   “姑娘能置身事外最为好不过了。”   皙鱼把那只小猫放到她怀里,微笑着离开了。   娍慈傻傻的抱着那只小猫,感觉有什么糊在脚边,原来是另一只。   “你们去吧。”她把怀里的那只放在地下,两只小猫又玩起来。   回到宴席娍慈到含藜身旁坐下,见他早就回来了,又是冷漠清高的样子,身旁的寻幽好像和他说了些什么,他只是微微点头。   这家伙看也不朝自己这边看一眼,好像刚刚根本没有见过面一样。   “想什么呢?”   “没有什么。”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不过含藜的话他一定听见了。自己这样故意小声说倒好像做贼心虚一样。她悄悄看了看他,他还是没有看她,她沮丧起来,也许他根本就不在意。   含藜和她咬耳朵道:“我听说靖国公的公子向你们家提亲了。”   “不要胡说。”   “那是有没有啊?”   “是有,不过我推了。”   “他家还嫌什么不好。他的二儿子可是百里挑一的。”   冷不丁曼婥换了衣服回来蹑手蹑脚的在后面听她们讲话。   “吓死人了你。”含藜道。   曼婥追问道:“快说啊,怎么就不好呢?”   娍慈忸怩道:“你们少管了。”   含藜道:“那人我也见过,倒是正经不错的翩翩公子。”   “喜欢你要去。”   “我都嫁人了,回头的人我想要人家也不要我啊。”   “你嫁了人越来越不害臊了。”   寻幽见她们三个在那里嘀嘀咕咕打打闹闹笑道:“这三个小丫头,又不知道闹什么呢?”   皙鱼只是微微一笑。 ☆、第 29 章   天到了九月就短起来,天刚黑含藜就梳洗了到床上躺下,她在等他,知道他今日睡的一定早。   从宫里回来已经是傍晚十分,吃饭的时候两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因为都要等到就寝后再说。这是他们两个的习惯,避人耳目的事即便是自己家里也不好明目张胆的说。   没过多久恒允梳洗完进来仰面躺下,她转过头问道:“父皇怎么说?”   恒允也转过头和她面对面躺着。   “父皇想削弱紫薇省,架空国舅和费世国的权利。”   “这次看来是下了决心了。”   恒允点点头。   “你要怎么办?”   “父皇只找到我。看来还是十分器重我的。我也很赞成,早该这样办了。”   “事情是这个事情。只是怕父皇那边决心不彻底。说到底要裁撤的,还不是皇后和太后两边的人。平日里两宫争得面红耳赤的,如今要动根基,还不破天荒的沆瀣一气到父皇跟前闹。父皇耳根子最软,平时一边他都应付不了,两边一起来谁知道会不会虎头蛇尾,不了了之。到时候最惨的是我们。两个老太太还不都迁怒到你身上。”   “父皇对母后和太后早有不满,此事无论结果如何,只要我尽力而为,父皇定然会记住我的功劳。这是争取砝码的好机会。”   “你和二哥早已过了弱冠之年,东宫迟迟未决就是因为不能妥善平衡两宫,皆大欢喜。父皇若是乾纲独断之人也不会拖到今天了。一辈子都这样过了,你真的以为在立储的问题上他不会受两宫左右,不可能的。要是我们把她们两个都得罪了,就毫无胜算了。”   恒允思虑良久,叹气道:“那你的意思呢。”   “这事一定要把寻幽拉下水,父皇赏识自然不能推辞。要得罪姑且一起得罪。不要唯独我们得罪了太后和皇后,反倒显得他们孝顺懂事。白费心机,反倒便宜了别人。”   “若是二哥也去……”   恒允刚开头含藜打断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二哥同你是比不了的,要不然父皇也不会单找你商量不找他了。拉他进来并不代表和你平分秋色,你的才干在他之上,不会埋没去。我们先想办法要二哥搅进来,然后再见机行事。”   “父皇优柔寡断惯了的人,谁知道他的心思最后会属意谁。你就确定他一定会听两宫的意思,不会英雄一回。”   “我不能确定,我更加不能否认你说的可能。可是我还是觉得谨慎为好。不要像上次一样闹出凶险来。一朝失策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妇人之见。自古成大事的人哪个不是富贵险中求。”   “三分人事,七分天命,我自然知道。可是务持重,不急近功小利。我们还没有到最后搏击的时候。”   恒允转过头不耐烦道:“不要说了。我心意已决。”   含藜见他心意已决,也不敢再劝他。恒允一夜也不曾睡好,他知道她有她的道理,但却不知他的苦衷。他父亲最后会立谁怕是自己心里也没有主意。她母后的心意是向着他哥哥,寻幽是长子,又安静好左右。他母亲同太后反目已久,转投太后麾下是不可能的。在他看来自己只有抓住他父亲这根稻草。   这次大变革在几位心腹大臣和穆王的实行下轰轰烈烈开始了。诏书下达当时朝野震动哗然。天颐和凤兮两宫更是沸反盈天。祁淳和几个大臣事先已经料到这样的情形。两大院构的主脑分别是太后的亲侄子费世国和皇后的同胞弟弟段阶渐。祁淳忌惮两宫外戚专权已久,此次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希望能够一举拿下。   恒允在宫中办事一连十几日也没有回府。含藜虽是城府深的人,但到底年纪轻,免不了忧形于色。   一日早晨她坐在镜子前水莼正给她梳头发。   “王爷可是快半个月没有回来了。只是捎个口信也就那么几次。我听人说宫里宫外可都闹得越来越不像样子了。太后和皇上大吵了好几次,要死要活的,听说太后已经绝食了。皇后那么讲究身份的人,也坐不住和皇上闹起来。皇上尚且如此的焦头烂额,咱们王爷既是儿子,又是孙子,也不知是什么情形。真是叫人不放心啊。”   “不必想也知道里面乱成什么样子。父皇要么不做,要做就翻江倒海都上来了。我倒是担心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   “姑娘不是说过,外戚专权,但凡是有作为的君主是绝不能姑息的吗?皇上这样做想来也是没有什么不应该的。”   “自然是没有不应该。可是怎么做却说道大了。那两家的势力岂是一朝一夕聚敛来的。且不说皇后她们家权倾三朝,就是太后那边得势的年头比我和他的岁数都大。这两棵大树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岂是一下子就能拔得动的。一棵都难,还要一下子拔两棵。这样的事情只可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我真的害怕他最后费尽心力,成全了别人,反倒害了自己。”   “王爷是聪明人,如何想不到呢?”   “我想到的他都想得到。可是他也是走投无路之举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静王才是嫡长子,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人家生下来就比他占了名正言顺这最大的天时。再有静王淡泊寡为,最好控制,皇后自然更加希望他做储君,自己将来做了太后也更好干预朝政。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后都不希望父皇龙驭上宾以后传位给一个有决断有作为的皇子干扰两家的权势。他现在能够抱有希望的就只有父皇了,可是父皇的心意也是要人琢磨不透。”   “姑娘看皇上到底会属意谁的机会大。”   含藜摇头道:“天意难测,又或者连父皇自己也不知道谁更合适吧。无论是汉景帝削藩还是汉武帝灭诸侯国,无论成败,最后的实行者都是不得善终。我真是为他担心,希望此事会是个意外,老天爷能够保佑他才好。”   “姑娘放心,您说的哪些人都是皇上的大臣,皇上自然不会在意他们的死活。咱们王爷可是皇上宠爱的皇子,就算两宫那边怪罪下来,一家子骨肉,亲儿子,亲孙子,能怎么样?”   含藜冷笑道:“当年闵妃生的儿子难道不是亲儿子,亲孙子,最后如何。死后连个皇子的身份都没有给。”   这时候小丫鬟进来禀报皇后召穆王妃和静王妃入宫觐见。   含藜皱眉道:“本来约好明日和曼婥入宫的。算了,早死早超生了。”   “姑娘。”   见水莼一脸恐慌,含藜安慰道:“别怕,我也好害怕,这样的事总有第一次。一会儿进了宫,她们说什么尽管听着,什么都不要说。若是被抓到了把柄,她们不敢处置我,拿你杀鸡儆猴就糟了。”   水莼点点头。   曼婥比她早到,今日两人并没有通过音讯,想必静王府里也不能安生,大概她心里也在为盘算这件事犯难。曼婥的身孕已经七个多月,挺着大肚子骄傲无比。含藜承认她确实妒忌她。   段皇后从卧房出来,两个儿媳妇连忙跪拜。   “叫静王妃坐下说话,不要动了胎气。”   话说得气鼓鼓的,故意不看她。含藜见宫女从里间端出两只茶碗来,大概她兄弟刚走,得知前面的情形实在忍无可忍,才叫自己来撒气。   “穆王妃,你说,我待你和穆王如何。”   “母后待我们恩重如山。”   “那好,我的真心全成了驴肝肺了。你们夫妻两个为了讨你父皇喜欢,联合起来对付你舅舅和表叔。如此离间骨肉,天理不容的事情,亏你们忍心。我自然任由你们作践,太后一把年纪的人,你们竟然也下得去手。她老人家要是有个什么不好你们将皇上置于何等不孝之地。”   含藜心里冷笑道:“现在拿出太后当虎皮。你自己不是巴不得老太太即刻死了才好。只是就是不死。”   “儿媳不敢。穆王也是君命难违,左右为难。”   “我自己的儿子我会不知道,娶了媳妇忘了娘,你们两个在一处心气越发高了。可是不要忘了,你这个王妃是怎么得的。”最后一句说的尤其阴森狠毒,听得含藜毛骨悚然。   “母后大恩大德永世不敢忘的,不仅是我,就是王爷也是万万不敢。”   “你们两口子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安宜公主从后面出来,向她母亲道:“母后,亏您作了这么多年的皇后,难道见到过河拆桥的事情还少吗?她如今是得了势了,也用不到你提携了,就撺掇着男人要整治你这个婆婆了。”   说着向含藜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也不到镜子跟前照照自己的德行。你们家穷得泔水都喝不上的破落户,打小没了爹,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要不是我母后,你还不知道在那个醉汉子家洗抹布呢?嫁给我哥哥才不到两年,就离间我骨肉情义,你想着害死了我们娘几个你就能成事了?做梦吧!你别忘了你上面还有个静王妃在呢。人家才是长房长媳,要做太子妃也轮不到你。”   安宜公主的泼悍无礼宫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但像今日这样大放厥词,张牙舞爪还是第一次见。宫人们一个个都垂着头,心里面既同情穆王妃,也觉得公主实在没脸,连下人都看不下去。   段棣光没有叫她起来,她只得一直跪着听疯狗一样的小姑子骂她,同是儿媳妇,曼婥却是一旁身怀六甲养尊处优的坐着。自己的境遇确实是再难堪不过了。不过上场前心里慌张,现在开场了,也就平静下来。   情势远比水莼想象中恐怖一百倍,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堂堂皇家的金枝玉叶竟然是这样的粗俗无礼,所述之言更加污秽不堪。自己自幼出身乐户,见过的最为下等的人言辞也不及她这样难以入耳。   一屋子人里此刻只有曼婥心情是愉悦的。本来她还是担心此事皇上重用穆王会令寻幽失宠,想要寻幽毛遂自荐,奈何又怕得罪了两宫。正左右为难,看到今日的情形,看来寻幽的明哲保身也不失是正确的选择。   “你出身下贱也就罢了,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我母后出身如此之高还生育了我们兄妹四个,你难不成比她还娇贵,怀了不到三个月就掉了。不能下蛋的鸡养着有什么用。早晚我二哥也要休了你。”   别的还好,唯独这最后一句戳到了含藜的痛处。安宜公主之所以对她如此痛心疾首,是因为失去孩子后她父皇赏赐了好多东西问候,见她父皇喜欢这个出身卑微的嫂子,又让她多得了许多赏赐,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现在又听身边宫人造谣说许多要赏赐给她的东西也给了穆王妃,更加怒不可遏,趁着有她母亲撑腰,借着这个由头恨不得把她拉下去打上几百庭杖才解恨。   “安宜的话虽尖刻些,但都是在情在理。你小门小户出身,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凡事不知图长久之策。现在只知道讨你父皇欢心,就不顾及我和太后。我和你父皇二十几年的夫妻,太后含辛茹苦养育他一场,你们肯舍弃我们,你父皇也不会。不过是现在被谗言蒙蔽,早晚还是会明白过来。到时候不仅我和太后寒心,你父皇也要怪你们离间骨肉。你们要向你哥哥嫂嫂多学着。你嫂子出身名门,知书达理,知道规劝你哥哥安稳持重。你不懂就更加要多学着。”   含藜看了看曼婥,道:“母后教导极是。”   话音刚落听宫女传话说太后要穆王妃过去。消息一来,不仅含藜主仆两个,其他的宫人脸色也更加沉重,感慨祸不单行。 ☆、第 30 章   段皇后知道她婆婆自不会绕过她,摆手道:“既然太后叫你,我就不敢再留你了。到了太后跟前好好听太后教诲,不要惹得她老人家再动怒了。”   “是。”   水莼见含藜跪的太久,连忙去扶她,果然她起身有些站不稳了。   到天颐宫的路上主仆两个也不敢说话。但水莼还是有些吓到了,到了门口担忧的喊了一声“姑娘。”   含藜回过头伸出一只手掌,示意她不要害怕。要进门时她仿佛想起什么,见周围并没有眼线,叫过跟来的小丫头小声耳语道:“你只在外面守着,要是太后做出过激的事情,立刻禀明皇上。”   小丫头一脸惊恐的点点头,停在门外放风。   一进去费太后先是给她这个孙媳妇个下马威。本来她叫人找来的,到了殿门外却不肯见,含藜只好在深秋的青砖地上跪着,寒气嗖嗖的向骨头里浸。   费太后只是在寝宫里倚着喝茶吃点心,暴怒之余从对孙媳妇的惩罚中找到自己的小乐趣和尊严。本来上次寿宴的事就让她窝火,如今要断送她娘家的财路权势,她恨不得把这个孙媳妇生吞活剥了。孙子和儿子不便处置,媳妇她总是有权利的。   含藜从正午跪到傍晚,天边已经露出了火烧云。费太后本来想叫她跪到天黑,但是实在按捺不住骂人的渴望,睡了一觉见天还没有黑,迫不及待的出来破口大骂。   含藜见她太婆婆出来了,心里反而欢喜起来。早死早超生,她实在扛不住了,大概水莼也是一样,她很愧疚把水莼也卷进来。   安宜公主一直以有费太后这样的奶奶为耻,但听费太后的辱骂同她孙女如出一辙,含藜也不得不感叹这祖孙两个不愧为至亲骨肉了。老太太骂的再难听她也已经无所谓了,比起侵肌刺骨的疼痛折磨,入耳的谩骂根本不算什么。   “你以为有你婆婆和皇上撑腰就能无法无天了。我这个做奶奶的不点头有你的王妃作吗?入宫不说先来看我,巴巴的跑到你婆婆那里去,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太后吗?”   “妾不敢,只是母后召见入宫的,便先去了母后那里。”   “还敢还嘴,真是眼里没有人了。”费太后瞪大了眼睛像宫里的总管太监道:“说,她这个罪名按规矩该如何惩治。”   总管太监推上笑道:“穆王妃是太后的孙媳妇,就算不懂事些太后教导就是,还真忍心罚啊。”   贴身的宫女也劝道:“就是,孙媳妇年轻不懂事,太后教导她日后就知道了。何必吓唬穆王妃。”   寿蝠是费太后最为亲信的老人,早已听不下去她如此为老不尊的言辞。现在见她要打人,真是到了不劝不行的地步。   “你们都反了天了。竟然都说起情了,真的要气死我这个老婆子就称心满意。信不信我和她一道处置了你们。”   众人被费太后吓得连忙磕头请罪。   “我最后问你,穆王妃该当何罪?”   总管太监颤颤巍巍道:“若是宫人冒犯了太后,轻则庭杖二十,重则赐死,但穆王妃并非……。”   还没等太监说完,费太后喝道:“好,把你婆婆那份也算上,我也是替她解恨了。你们还等什么,还不按宫规伺候你们王妃娘娘。”   宫人们听说太后真的要狠心动刑,纷纷求情。含藜自己也傻了,挨打事小,坏了恒允的体面才是事大。这老太太不仅痴傻贪婪,竟然还如此禽兽不如。刑不上大夫,何况自己是王妃。   “太后饶恕,妾再不敢了。”   “太后饶命啊,绕过我家王妃。”   含藜还算镇静,水莼却是吓坏了。她也时常听闻宫中有杖毙宫娥太监的事情,深怕含藜也被打死了。   “此次饶过,你不长记性难保下次还犯。叫你长长记性就知道再也不敢了。还不大刑伺候。”   宫人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胆子上前。费太后急红了眼,恨不得自己老胳膊老腿上去亲自动刑,跺着脚道:“你们都要造反了,还不去!”   含藜的双腿站是站不起来了,咬紧牙忍着剧痛几步膝行到费太后跟前,抱住老太太大腿道:“太后可怜可怜我吧。不看我的份上,好歹看您亲孙子的份上。他也是父命君命难为。您是他的嫡亲祖母,他如何敢不把您放在心上。您今天打我失了体面不要紧,可是叫他以后如何见人。”   “他哪里知道我这个奶奶,我何必顾忌他的体面。你快放开我,乖乖受刑还给自己留些体面,别一会要太监把你拖去。”   “太后权当可怜可怜我,若是真受了庭杖,要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皇室宗亲里面见人啊。”   “我何必管你见不见人。你快放了我!”   含藜只是嗷嚎的干哭,抱住费太后就是不肯放,费太后拼命挣脱只是挣不开。   “你们都站着干什么。快帮我把她拉开!”   众人一边劝慰一边假装去拉开含藜,但谁也不肯真的出力。   僵持了一阵子,听到宫门外骚动起来。皇上身后尾随着穆王势如破竹的快步进来。含藜见救星到了连忙放开太后转头拜见她公公。   祁淳父子两个见含藜抱着太后大腿不放,宫女太监围着乱成一气,全傻了眼。   “这是怎么了?”   恒允连忙过去扶她,凉地里跪了一天膝盖以下早残废了一样,有他扶着还是站不起来。含藜本来惊慌的哭不出来,见恒允到了,精神松弛下来忍不住泪如雨下,心里满满的欣喜。   父子两个听丫鬟传话说太后要杖责穆王妃,心急火燎的赶过来。见含藜主仆两个在凉砖上跪着,哭得梨花带雨,恒允自幼在宫中,知道这种惩罚比受刑还要难熬。又见水莼一脸惊恐,由此想象出刚才的情形有多可怕。又见她含情脉脉两眼放光的望着她,仿佛得了救命稻草一般,心里更是无限怜惜。再看跟前的老祖母,怒从心头起,恨不得这个老不死的即刻就死。   “还不快搬把椅子来叫穆王妃坐下。”   祁淳最是心软的人,见儿媳妇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也红了眼。太监们慌乱的从寝殿里抬出一把玫瑰椅来。   “儿媳不敢,是儿媳触怒了太后,理应受罚。”   “母后,朝政大事是儿臣一人的主意,同儿女无关。母后要责罚尽管责罚儿子,何必刻薄孙子媳妇。传扬出去皇室体统何在?”   费太后见他儿子动了怒,嘴唇颤抖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祁淳见含藜被恒允扶着站不稳,椅子在跟前又不敢坐下,向宫女怒道:“还不扶王妃坐下。”   宫女又簇拥上去,劝含藜落座。含藜不好违背公公的意思,被宫女扶着在椅子上坐下。仍旧望着他,离开了他的怀抱有些失落。现在自有她夫君和公公处置了,自己的脑子终于可以停下来。   “好啊,气死我这个当娘的你们也就称心,也就如意了!”   费太后撂下这一句也就被宫女搀扶着抽身入寝宫去了。   见太后走了,两个宫女连忙上去把水莼也扶起来。水莼跪得太久,两个人扶着也还是站不稳。   祁淳过去向含藜道:“太后上了年纪,不要在意。父皇知道你今日受了委屈,你切不要心里过不去。”   含藜想站起来,却不想几乎摔倒在椅子上。   “父皇此话叫儿媳如何敢当。不要说太后千金贵体,就是寻常百姓人家,孙子媳妇有不合心的地方,太婆婆说几句打几下也是再寻常不过的。儿媳自知人微德浅,还要太后和父皇母后好好教导。”   “溺子如杀子,太后教导儿媳是为儿媳着想,儿媳感恩不尽,如何敢有怨言。也望父皇不要因为宠爱儿子儿媳不忍责罚教诲。穆王长讲百善孝为先,父皇侍奉太后几十年如一日正是天下子女的典范。太后顺心便是父皇和母后顺心,父皇母后顺心穆王他做子女的才可安心。父皇切不要计较今日之事,让儿子和儿媳不能安心。”   祁淳见儿媳如此明理,十分感动。恒允在一旁和含藜相视一笑,很是得意他王妃言辞得体。   祁淳吩咐人抬銮轿来抬穆王妃出宫,又叫恒允今日不要留在宫中办公,陪王妃回府修养。 ☆、第 31 章   祁淳走后不久轿子到了宫门外面,她不能走动,恒允把她抱去轿子。众目睽睽下被他抱着,含藜既害羞又开心。心里希望要是能一直被他抱出皇宫去该多好。深秋的夜里尤其的凉,恒允叫人把自己的一件黑斗篷拿来给她穿。   “我不冷,你穿吧。”   “我也不冷。”   回去的马车上含藜把这一整日的事情和他讲了个大概,打算到了家再把详细情形绘声绘色的告诉他。马车里很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感。   “吓死我了。我就那么的抱着老太太的腿,想着能拖一会是一会,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你过来。水莼都要吓死了,当时就知道求情。”   水莼在车上心有余悸道:“姑娘还说呢,吓死我了。”   “你真是傻,怕人真的能打死我。我好歹是王妃,就是真的动刑也不过做做样子,受的苦怕是比跪凉地轻多了。”说着向恒允撒娇道:“我还不是为了你,我是无所谓,要是真被打了,传出去你还在宗室里做不做人了。”   “是是是,我知道今日叫娘子受苦了。好在你激灵,要不然这事真是难以收场。”   马车到了府门恒允要人拿椅子出来抬她进去。含藜在车里道:“我不要人抬。”   恒允诧异的看她,见她似笑非笑,羞羞怯怯的样子,反应过来她是要他抱她,旁边又有下人在不好说出口。   他向她皱了皱眉,暗示她这样大庭广众被人看着很不好。她噘起嘴任性的把头扭到一边,无声告诉她自己今日受了这样大的苦,理应满足她的心愿。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语尽在不言中的争执着,身旁的丫鬟太监看得也是一头雾水。这两个主子不说话,脸上的神情却快速的变化着,到底在闹哪样。最后含藜脸上露出得意的胜利微笑,他终于无声的妥协抱她进了府门。   “哎呀!王爷怎么这样!”   “哎呀!真是的!”   从王府大门到正房的路上,所经之处丫鬟们见了此情此景不是假装害羞捂住眼睛,就是背过头去,然后偷偷的看热闹。   恒允把她抱到床上,吩咐家人准备浴汤和热茶。含藜把腿伸进被子里,丫鬟已经端了热茶和手炉来给她暖腿。   “好些了吗?”   “现在才觉出好像腿是长在自己身上。”   说完睁大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恒允僵硬的问道:“又要干嘛?”   含藜看了看自己的双腿。   恒允强硬道:“不可以。”   “人家还不是为了你,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行。你忘了以前我是怎么给你暖脚捶腿的。”   “你是妻子,自然是你分内的,总不能让我一个大男人做这样的事。我有什么面子。”   “大男人给夫人梳头描眉都行,暖暖脚有什么不行的。我不管!”   “你真是越发的任性了。”   “我不管,反正今日怎么说都是我有道理,过了今天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了。”   恒允没有办法,到底是他连累她受苦,只得不情愿的给她暖脚捶腿。   含藜只是阴谋得逞嘻嘻的笑。   “死丫头,别太得意,小心以后我想办法好好收拾你。”   含藜笑道:“人生在世须尽欢。不抓住这个机会好好使唤使唤你,也不知下一次什么时候了。以后再说以后的事。”   又向外面道:“叫水莼早些休息了。我和王爷晚膳分出些给她吃。就说我说的,今日难为她和我受苦。”   刚说完,太监从外面进来说宫中皇后赐了许多东西,传话说叫穆王妃好生将息,女孩子家最怕受风寒。   含藜笑道:“想必是父皇的意思。母后如何会?”   “母后刻薄你了?”   含藜冷笑道:“母后如此注重身份的人如何会出口伤人。无非是拿你妹妹当枪使罢了。公主的话可是,疯狗吠日也赶不上了。若真的有个人像太后,大概都传在她身上了。”   含藜说到这里也就不说了,免得好像自己受了些委屈就乔张作势起来。   “安宜虽是公主,怕是最为低贱粗俗的悍妇也比她强些,不知道将来是谁造了几辈子的孽要作她的夫婿。有这样的奶奶和妹妹,真是莫大的耻辱。恐怕父皇自己也是深以为耻。”   “或许只是你以为罢了。太后或许是,公主是不会的。天下的父母眼里子女永远都是好的,即便坏到自己都蒙骗不过去了,他们也会想办法把一切推脱到其他原因上。”   恒允摇摇头道:“你还不够了解父皇。他虽然对这一母一女百般纵容,但是心里恐怕对于她们没有多少情分可言了。”   “再怎么说,父皇就这一个女儿,总是宠爱的。”   “换作是我,有这样的女儿,宁可生下来就掐死。”   含藜感到一丝寒意。恒允对她到底有多少情义她并不确定,但是他是她所有的精神寄托。她在他身上可以找到希望和快乐。而她公公,连一个可以寄托感情的人都没有,只有孤独的一个人,岂不是比她更加可悲。   “你也不要和那两个人介意,多行不义早晚要找上的。”   “你不要这样说,难道我是好人?”   “你又胡思乱想了。”   “我想什么。若是没有今日的事情,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想起回家来。”   “我难道想住在宫里,不想回家来安逸几天。你不知道朝廷里如今乱成什么样子,想抽身都不能。”   “我是不知道,不过看两宫闹成这个样子也一叶知秋,感受到许多了。你在宫里忙忙碌碌热热闹闹的,如何想起我来。你走后我一直担心,又见不到你的人。”   见她低头凝眸,哀怨动人的样子,恒允把她搂在怀里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乐羊子妻劝丈夫上进,丈夫要回家还不许呢?你这点小委屈也就想开些了。”   “说的我好像如何的没有见识一样。你若得志我什么不能忍。”   恒允摆弄着她一只和田白玉玉兔捣药耳环道:“我知道你是最深明大义的。今日委屈了你,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不正经。”   洗完热水澡两人简单吃了晚饭便早早上床休息。恒允在宫中蹉跎了这些日子,总算回家可以安歇一夜。   含藜躺在他怀里道:“我是不怕两个老太太的,比这再大的委屈也不要紧。只是担心你这边的情形。这样闹下去也不知道父皇会不会改变主意。”   恒允听她这样说,心里很是感激钦佩。   “现在看父皇的意思还是决绝的。”   “可是现在还只是开个头啊。太傅又是如何说的。”   “太傅忧虑的和你我也是一样。只是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   含藜想同他商量迫不得已想法子拉静王下水,但又怕他气恼,只得安静的睡了。第二天恒允又早早的入宫去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含她很是落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再回来。 ☆、第 32 章   深秋的江月更加的白和寒,夜风拂过,两岸杨柳的叶子刷刷作响。   “我们该回去了,要老爷和夫人知道如何交代呢?”   “他们不会知道。”   “姑娘这是怎么了,玩心越来越大了。”   “要你管。夜里乘舟赏月最是心旷神怡的。今天的月亮多干净。”   湖波映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木樨见她一脸憧憬的神情道:“我总觉得姑娘同以前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的?”   “说不好,反正就是不一样了。好像有心事。”   “我才没有,少瞎猜。”   “我自幼服侍姑娘,这如何会看错。姑娘有事何必瞒着我呢?”   娍慈“哎呀”了一声道:“我同你如何会见外。只是有些事情只能自己放在心里,说不出的。”   “那到底是什么,总是闷在心里闷出病了可不是小事。”   “你放心,不会生病的。”   木樨笑嘻嘻道:“莫非是相思病。”   “你这死丫头。”娍慈说着拿起一只青枣要打她。   这时候一只船从他们跟前游过。只是一瞥她见到船上的人正是他。倚在窗口,面色也如深秋的江月,清秀而又凝重哀愁。尤其是现在秋叶江月的映衬下,那样的美丽。   娍慈怔怔的看着他,她也料到他又感觉到她在看他,回过头来。江水中她的样子也是清美绝尘。他缓缓的回过头去,仍旧是落寞和悲凉,神色没有一丝的波澜,就好像根本没有见到她。现在她没有害羞和紧张,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那只船不见了。   木樨没有主意到船上的人是诚王,见她神色哀伤道:“姑娘怎么了,想起什么伤心事来。”   娍慈摇摇头。她很奇怪,都说当年皇后怕皇上真的对借腹生子的宫女动情,特意挑样貌平平的,怎么他这样的俊美。她不好意思告诉别人,之所以偷偷的来江上泛舟,也是因为得知他喜欢在这里的湖上赏月,心里总是希望能遇到。   入冬后含藜不到三个月又失了第二个孩子。她心里伤心,更加确定了那个诅咒。不过现在也不是伤心的时候,因为两宫的以死相逼,她公公还是如他们夫妻两个担心的放弃了新政。   恒允殚精竭虑操劳了半年多,最后吃力不讨好,把祖母和母亲都得罪了,连返还的余地也没有。含藜刚失了孩子不到两天,听宫中的内应说太后有要把恒允外调的意思,顿时天昏地暗。真的出京作了藩王,也就只剩造反这一条路了。可是这条路走得通的历朝历代能有几人?   恒允得知含藜又小了身子,匆匆忙忙从宫中赶回来。回家见含藜病体支离,憔悴哀伤的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好像死人一样,心里更加愤懑,真是祸不单行。   她见他回来了,只是哭,许久挤出几个字道:“我对不起你。”   “不要说了,降息好身子才好。”见他神色憔悴疲惫,想起他受了如此委屈,含藜很是心疼。   “怕是真的应到了。”   恒允疲惫道:“应不应能怎么样,没准将来自身难保,不殃及子孙也是幸事。”   “现在不是丧气的时候。我们总要想办法补救。”   “我知道。我也考虑了你的办法,只是如何才能更有胜算才好。一不小心就是雪上加霜。”   “别的都好说,只求不要真的像太后那边传言的把你外放就好。能留在京师还好说些。”   “不提还好,提起就烦。”   “父皇也是的,竟然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了。我就不信过不去这个坎了。想想曼婥现在在家里偷着乐就生气。我们倒霉,也不能便宜了她。”   “为今之计先要想出办法。”   恒允颓唐的背对着她在床沿坐着。含藜挣扎着起来,双臂环着他,头靠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悄悄耳语。   恒允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眼神里闪烁着他思索时惯有的寒光。听她讲完,恒允拉住她搭在肩头的一只手,回过头去望着她。她轻轻点点头,眼神已经从刚刚的落寞哀伤换成了坚定和寒冷。他也依允的点头。   那天他们夫妻两个睡的很早,王府里的一切都是出乎意料的宁静。 ☆、第 33 章   因为含藜小了身子,宫中又送了许多珍贵补品来,祁淳也多次派人问候宽慰。儿子替自己背了黑锅,媳妇又失了孩子,含藜想也知道她公公心里一定是过意不去的。这样或许更加有利于计划的成功。   小丫头引着曼婥进到卧房,隐隐听到里面有说笑声,进去含藜正和娍慈说话,见她来了赶快不说了。曼婥本以为含藜连失了两个孩子,府中不知道是如何的惨淡光景,见了面虽然憔悴,气色却还好。   “你怎么来了。就快要生了,动了胎气我如何担待得起呀。何况我这里不吉利,你来了不好。”   “这叫什么话,既是姐妹,又是妯娌,你出了事情,我怎么放心不来看你呢?”   见含藜目光闪烁,好像故意有事和娍慈瞒着她一样。而且她们三个一起时,含藜从来不会装腔作势说些场面话,方才的话也过于客气讨好。曼婥更加确信她有不可告人的事情。   “你们如此记挂我我真是感激不尽。他出了这样的事情,孩子又没了,我也是死了算了。昨天还和我大发脾气,我看他也是诚心不想和我过了。”   “你都病成这样,他还惹你生气,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怎么没有。本来娶我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他一直不甘心。现在连个孩子也不能给他生,更加不把我当人了。”含藜说的虽然悲切,但只是干哭不见眼泪。   “他也是因为宫里的事情心烦,你就不要和他一般计较了。”   “得罪了太后和皇后又不关我的事。我因为他被安宜好一番作践你也看见了。他不安慰也就算了,还拿我撒起气来。”   “这事也难怪两宫动怒了,一个自己奶奶家,一个姥姥家,怎么样也不该拿他们开刀的。寻幽昨天还和我说,要替穆王求情,他也不过是奉命而为,不该……”   “千万不要。”还没等曼婥说完,含藜赶忙打断,然后又故作镇定道:“这事都是他自己不好,把两宫得罪的不浅,父皇也责备他办事不利的。千万不要让二哥求情,卷进来岂不是连他也要受牵连了。眼看着就要做父母的人了,我不想给你们和孩子惹麻烦。”   “他们是亲兄弟,有什么麻烦。要是不闻不问反倒让人说不讲手足情义。”   “千万不要了。我这里焦头烂额的也就算了,要是再连累了你,我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了。现在太后那边还说要父皇把他外派出京城,我看挺好,没了他身上的骄傲,看他还敢不敢再欺负我。就是不要连累了二哥,万一也一起外放你如何受得了那个苦。”   娍慈道:“这次的事情明明是皇上的意思,最后都成了他的不是。皇上难道就不能保全自己的儿子,忍心要他背井离乡,离开京都。这算怎么回事?”   “父皇也是左右为难,难不成说都是他一人的主意,故意要和自己的外公家和岳丈家过不去。”   娍慈若有所思道:“皇家真是不把人当人,龙子龙孙又能怎么样?”   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含藜推脱自己头晕,叫两个姐妹早些回府。   出了卧房的大门曼婥道:“往日受了委屈,恨不得和我们说上三天三夜才罢休,今天是怎么了,说了没几句就推脱身子不舒服。”   “她刚小了身子,哪里还有心情和我们说话。也是看你大着肚子,不好要你陪太久了。”   “是吗?”曼婥看了看娍慈,笑道:“我来之前你们说什么了。听着那样热闹。”   “哪有说什么,不过聊些不相干的话。”   “那是什么,分明听见你们在笑,我一进来就不说了。一定有事瞒着我。”   “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定要瞒你不可。老是疑神疑鬼的,小心带坏了你肚子里的孩子。”   说话间迎面过来一个小丫鬟,提着个食盒火急火燎的扑过来,几乎和曼婥撞了个满怀。   “静王妃饶命,奴婢一时着急冲撞了王妃。”   曼婥低头看了看这小丫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又不是我的丫头,处置也轮不到我。真是含藜在山野疯惯了,也不知道调教家人。”   “人家的下人怎么管教是人家的事情,要你操心。”   “静王妃息怒,奴婢着急给我家王妃送点心,不曾想撞到王妃。”   “什么点心怎么着急忙慌的,害怕化了不成。”   “是王爷和几位大臣家的公子今日在摘星楼饮酒,席上有一道水晶点心,王爷说王妃最喜欢吃,京城一直不见有卖的,御厨做的也不好,难得有做得这样好的,就叫酒楼的厨子又做了一道送到俯里来给王妃尝。王爷说这点心凉了再热就不好吃了,叫一定趁热送过来,所以奴婢才一时慌张冲撞了静王妃。”   曼婥冷笑道:“既是你家王爷的一片深情厚谊,我更加不敢怪罪了。还不快去,小心凉了。”   “谢静王妃。”小丫鬟说完快步走了。   “看看,还骗我们说对她不好。真是睁眼说瞎话了。”   “两口子的事情,一会儿好一会不好的外人操什么心。”   “等着瞧吧,他们两口子要人操心的时候可长着呢?”   娍慈望着她笑道:“你又不是看上静王的郝琳宫,操心也轮不着你啊。”   曼婥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有事情瞒着我。”   娍慈摇摇头,无可奈何先走了。心想曼婥自从嫁人以后更加的多疑起来,总是疑心含藜暗中算计她。若是和她作了妯娌,怕是也难免不被他猜忌。不过谁在意呢? ☆、第 34 章   曼婥回到家里,寻幽听说从卧房出来接她,见她脸色不好关切道:“你大着肚子还要出去,一定是累坏了。”连忙让丫鬟端茶和点心过来。   曼婥在一把高椅子上坐下,向寻幽问道:“穆王今日在摘星楼请客,请你没有?”   “恒允要请客啊,没有叫我啊。”   “就知道不能有你。”   “含藜怎么样了,不要太伤心了才好。”   “她好得很呢。你也不要为别人瞎操心了,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又怎么了?”   曼婥也不理他,她知道现今的疑虑告诉他他也不会在意,何况对于今日遭遇的种种疑问连她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只是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含藜夫妻两个失去了孩子,心情却并没有那么糟糕,而且似乎还很好,一定有什么更加振奋人心的事情令他们忽略了丧子之痛。   曼婥怀着心事一夜不曾入睡。想来含藜这样在意孩子的事情,失了孩子却似乎面露喜色。在她面前故意装出伤心的样子,还编瞎话说穆王和她生气,和娍慈说话还有避讳自己。尤其提到要让寻幽求情的事情,她那样紧张的竭力阻止。曼婥确定重点一定在变革的事情上。   她劳心劳神的想着,肚子里的孩子开始抗议起来,踢了她好几下。她摸着肚子道:“娘还不是为了你。”   见旁边的寻幽沉沉的睡着,叹气道:“什么也指望不上,都要靠我一个人。”   第二日刚起身曼婥叫过丫鬟红绫道:“你和穆王妃宫里的丫鬟青葙是不是十分要好。”   “我们自幼在司薰殿长大,她服侍穆王妃,我服侍王妃。大家吃住在一起,很是亲近些。”   “那穆王妃嫁人以后她有没有私下里和你说起她们王府里的事情。”   “她也有说起过,不过都是王府里丫鬟婆子间的趣闻,并么有什么。奴婢和她讲的也不过下人间的事情,绝不敢大胆搬弄主子的是非,说些不该说的话。”   红绫以为曼婥觉得她向穆王府那边泄露了府里的事情,害怕的瑟瑟发抖。   曼婥笑道:“谁以为你去告密了。何况我和王爷坦坦荡荡,有什么事怕人说的。你不必害怕,我是有好事要交给你。”   说着摆手叫红绫到她跟前来,在她耳旁小声耳语。   “知道了?”   “奴婢知道了。”   “那边的人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们家王妃昨日着急来看穆王妃,出门匆忙,忘了一起带上了。这是尚好的血燕,给穆王妃补身子最好了,今天想起来赶忙叫我送来的。听明白了?”   红绫点点头。   “若是办成,我一定好好赏你。”   红绫走后曼婥又叫丫鬟去娘家找她哥哥来商量此事。   红绫送完燕窝从屋里出来,青葙送她出来道:“好些日子不见你了,你们王妃就要临盆,静王定然乐得开了花。”   “可不是吗。整日寸步不离的守着,深怕有什么差错。”   红绫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嵌宝金簪子。   “这个给你。王妃赏了我一对,我一只你一只。”   青葙接过来见灵芝头的簪子,镶嵌着各色宝石,连忙道:“这么贵重的首饰,我可不能要。你们王妃怎么赏赐给你这么贵重的东西。莫非是今日跟前得宠了。”   “我哪能比得上你在主子跟前得宠啊。你也知道,我们王妃的脾气,最是爽利的,心里一高兴有什么舍不得赏人的?前几天她和我们王爷打赌,两个人各跟她肚子里的小王爷说话,看谁说的话能让肚子里的孩子踢人。结果王爷说了不管用,她一说小王爷马上就踢他了。她说儿子还是跟娘亲。一高兴就把一只首饰匣子里的东西都赏赐了屋里伺候的几个人。我就得了这簪子。”   “你们真是好,得不得赏赐是其次,府里喜气洋洋的才是最好的。我们王妃虽然也是和和气气的,此次说我们服侍辛苦也赏赐了不少东西,可是拿在手里总不是滋味。你们王妃眼看着要生小王爷了,拿着赏赐是喜,我们王妃,哎,拿着赏赐是忧啊。好在我们王妃倒是看开些了,不似上次那样哭天抢地的叫人看了揪心。”   “你们王妃可好些了?一年里小了两次身子怎么受得住啊。就是身子受得住,心里如何能承受得了呢?”   “倒是还好。本来也是哭天抹泪要死要活的。皇上和皇后从宫里送了些东西进来,见了也就好了。”   红绫笑道:“少骗人了,皇上皇后赏赐了龙肝凤胆不成,见了什么烦恼都没了。”   “也没有什么,无非是尚好的人参、燕窝、鱼肚、鲍翅什么的。”   “这些你们王府里又不是没有,难道王妃见到几根人参鹿茸连丧子之痛都化解了。”   青葙思虑片刻道:“好像不是,除了那些补品,皇上还赏赐了一块石头。王妃见了马上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什么石头?”   青葙摇摇头。   “摇什么头啊。一定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名贵宝石了。快说出来叫我听听。”   “不是什么名贵的宝石,我看着也就是快寻常的石头,灰突突的,做的奇形怪状的,好像一个大斧子头,上面还开了两个圆洞。一点也不好看,王妃见了反倒好像得了宝贝一样。我还问王妃呢,皇上怎么赏赐了块石头,要赏赐也该是金银宝石,琥珀白玉什么的,这是什么意思。王妃只是笑着说你不懂,说了你也不明白。然后也无缘无故的又赏赐了我们好多东西。”   “然后呢,那石头在哪,要我们也开开眼。”   “石头不知道被收到哪儿了,知道在哪我也不敢偷偷叫你看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信不信由你。”   “你家王爷又怎么说呢?”   “也是奇怪。那天王爷回来也是愁眉不展的,到房里不知道王妃和他说了什么,我在外面听到房里他们两个有说有笑的,第二天王爷还请了几个官宦子弟出去喝酒。”   红绫还想再问她些什么,但是脑子里装的东西有限,一时也想不起来还该问些什么,看样子青葙知道的也仅限于此,便告辞离开。临走还是坚持把簪子送给她,青葙得了好东西自是殷勤切切感激百般。 ☆、第 35 章   静王府里曼婥听红绫归打探回来的消息自己也不明白,进到密室向他哥哥说了。   盛兆铨听她讲完神色错愕不已。   “那是什么东西,像斧子,还有两个圆孔。哥哥?”   “那是节钺,君王才可佩带的武器,象征着生杀大权,也就是帝王权杖。”   曼婥瞪大眼睛急道:“那父皇给他是什么意思啊?”   “你傻吗?还能有什么意思。这是要传位给他的信物。他们两口子知道里面的深意,自然高兴。失了一个孩子又算什么,一个能作皇帝,一个能做皇后,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我说嘛,皇上如此心软的一个人,穆王为他尽心办事,反倒无缘无故替他作了替罪羊,穆王妃又忧心过度失去了孩子,他自然都把这归结在自己身上。一定又感动又愧疚,也就想起要传位给穆王了。”   “不可以,除了我谁也不要想做皇后。含藜怎么永远运气这样好,我还以为她没了孩子是好事,原来又成了她登天的砝码。哥哥,就没有办法了吗?说不定皇上是一时兴起随意赐个什么东西给她玩的呢?”   “傻妹妹,开玩笑也要有分寸。皇上一国之君,哪有拿节钺这种东西哄儿媳妇玩的。不过这也只是皇上私下里和她们夫妻两个示意罢了,又没有昭告天下,日后如何还不一定。”   “没错,寻幽才是嫡长子,就算父皇愿意,这与礼法不合,大臣和两宫也不会答应。他此番可是把皇后和太后得罪的不浅。”   “可是最后下决心的还是皇上啊。皇上不答应,太后和皇后再怎么干预也是不行的。我就和你说此事不宜要妹夫独身世外。不得罪皇后和太后,也该在三个人间周旋才好。皇上见穆王办事任劳任怨,咱家王爷反倒不闻不问,一点都不把君父的话放在心上,要你选你又会中意谁,这不是不言而喻吗?”   盛兆铨又贴在他妹妹耳边小声道:“而且我派到酒楼打听的人已经回来了。他们说穆王宴请的人都有……”   “穆王最怕人说他拉拢朋党,从来不和这几个亲贵大臣的子弟有太多联系的。”   “就是说啊,怕是这其中的玄机不浅了。”   “那我怎么办?本来寻幽平日在朝廷和父皇面前就没有他的风头盛,这事要是又把父皇的心寒了,可怎么办?”   “我听说太后和皇后逼着皇上要严办那些支持变法的人。那些人都是皇上最为倚重的心腹大臣,尤其姜太傅还是皇上的老师。皇上不肯重裁他们,正和太后僵持着。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叫妹夫赶快上书求情,并且历陈此次之事乃利国利民之大举,皇上一定会高兴的。”   “我这就和他去说,这个人什么都要我操心。”   曼婥说着转头要去书房找寻幽。她哥哥上前一步拉住她的一只手臂道:“妹夫是淡泊之人,不知道会不会答应。”   “他敢不答应,我连肚子里这个一起死给他看。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淡泊不淡泊的。”   诚王府里,皙鱼坐在书案旁,头向后仰靠在红木高背椅子上,闭着眼睛眉头紧锁。这个姿态已经维持了几乎一个下午。终于他睁开眼,动笔开始起草一封上书。   “王爷真的打算这样做吗?”见他开始动笔贴身太监朝闻小心问道。   皙鱼点头道:“我还是更愿意相信父皇还是想维护我的。毕竟两个老太太都将我视为眼中钉,他也不会忍心我再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王爷的才德就是穆王怕是也望尘莫及,可惜时运不佳,连我这个做奴才都看不过。”   “看不过的事多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皙鱼知道朝闻也不过是在打趣自己,他也是个清高傲慢的宦官。   他心里盘算着这九五之尊自己大概没有什么指望,可是也不能要寻幽得到。寻幽生性软弱,他作了皇帝定然会使外戚专权更加恶化。虽然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但是谁能保证伤的一定会是太后那老婆子。   换做恒允就不同了,以他的魄力是绝不会要这两家好过的。而且感情上他作为祁氏子孙,虽然祁家对不起他,他还是希望祁氏可以在恒允这样有作为的君主手里发扬光大。   写完上书已经深夜时分,皙鱼很疲惫,把上书卷好放在书案中间,深深的呼了口气。也不知道明天皇上读到会是什么结果,至少天亮之前一切还是宁静的。   皙鱼眼睛瞥到书案上那只小紫檀木盒子,里面装着他的玺印。因为很喜欢就用来装印章了。一切都是不可预知的,谁又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三日后的宸极宫里祁淳单独召见诚王。他手中拿着皙鱼亲手写的上书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儿臣觉得这样或许会帮助三弟,帮了三弟也是帮了父皇。最近有传言说因为触怒了太后和母后,三弟很可能会被外放。儿臣虽然身份低微,不过如果可以分担些两宫的怨念,大概三弟的情形会好些。”   祁淳长长的叹了口气,久久道:“你如此,要我这做父亲的该如何说呢?说到底都是我一人之错。”   “父皇没有错,列祖列宗的基业如何能叫外戚染指。只是父皇碍于亲情,此事到了这个地步,一定要有人委屈,三弟来承受已经是让伤害减少到最小。儿臣不敢同三位弟弟比肩,但在我心里他们都是我的手足至亲,儿臣更加能够体会亲情在父皇心里的地位。恒允是极为骄傲的人,真的要他沦落为藩王,他自己如何能承受这样的打击。思来想去,这大概是我唯一能做的。”   “皙儿,你如此重情重义,为父真是自愧不如。只是此事你不可再说了,这封上书权当没有写过。允儿的事你大可放心,父皇答应你,绝不会牺牲他沦落在外。”   “这是真的吗?父皇。”皙鱼惊讶道。   “你放心吧。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来承担我所犯下的错误。这道上书你就权当没有写过,不要再让任何人知道。为父不想你再受到伤害。”   皙鱼心里道:“你犯下的错误太多了,一切皆因你的妇人之仁。”   从宸极宫出来皙鱼恬静的脸上显出一丝淡淡邪佞的微笑。看来这件事情比自己预想的要好。恒允大概不会离开京师,而他在置身事外同时也令他父亲大为感动。也是意外收获。虽说他父亲的主意总是因为两宫老太太摇摆不定,不过这次他愿意相信他。 ☆、第 36 章   太后又找到了闹事的由头,整日嚷闹自己动了真气,伤了身体。一日里传唤太医就要七八次,一会儿头晕要死,一会儿胸闷要死,一会心慌要死,一会动弹不得要死。总之嚷嚷着自己要死,却也不见真的有要死的迹象。倒是把太医白天黑夜的折腾的团团转。   费太后为了突出自己的身份,专要太医挑名贵药材下方子,越是凤毛麟角不可得的越是好。太医看出太后病不在身上,而是心里,也就依着她下药。太医院十个药罐子里有八九个是在为她熬药,但熬好了十碗有八九碗弃之不喝。   太后宫里七八趟的来催促药快些,太后身子不好等着吃药。好不容易熬好送去,又不肯喝了。可惜千辛万苦寻觅到名贵药材统统都暴殄天物。尤其是含藜小产以后,费太后见祁淳赏赐了许多补品,更加愤愤不平,不甘心孙子媳妇比自己多享福,病的更加重,一病就是小半年,但仍旧没有要好的打算。   娍慈最是讨厌费太后这个愚傻跋扈的老太太。但是到底自己聂家和她有断不开的联系,只得强忍着定时入宫探病。   入冬后还没有下雪,清晨青石板路上结着一层淡淡的清霜。梅花还没到开的时候,婆娑错节的枝条上接着一个一个白花苞,花蒂处泛着淡淡的嫩绿。娍慈从天颐宫里出来深深的舒了口气,终于完成了厌烦的探访,心里一阵轻松。   透过梅花枝她隐隐见到一个穿白色斗篷的身影。这身影好熟悉,莫非是他吗?娍慈心里又波澜起伏起来,蹑手蹑脚的到梅树前立住脚,果然是他,冬天里显得更加清削。过去在宫里住着似乎也不常遇到他,自从心里有些想法后反倒总是能遇到,莫非也是天意。   她只是轻松而愉悦的欣赏着他美丽的影子渐渐的消失,隔着梅花枝他的影子就好像一直行走在梅林里,不过越来越小了。   突然间他转过头来,梅树的枝条并不是很密,一眼就可以看见树后立着一个穿青色斗篷的身影。   娍慈被吓的不轻,脸上马上热辣辣的,不用想自己现在的脸要多红就有多红。这人背后长了眼睛不成,每次偷看他怎么都会被发现。她此刻头脑是空白的,只是傻傻的立在那里。   “看我干嘛?”   因为离的有些远,他对她说话的声音很大。她慌张起来,深宫内苑,这样大喊大叫被人听到怎么办?   “我才没有。”她心里嫌他喊出来,自己却也脱口而出的向他喊话。   皙鱼满不在意的笑了笑,转头离开,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天地又恢复了最初的静寂,清霜,梅花,两个清傲的身影。   娍慈没有离开,仍旧望着他,直到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还是留恋的望着那条清霜小路,上面印着他的脚印。   “这大冷的天,姑娘怎么还在这站着。”   木樨去给她取落下的手帕,回来走到这里见她看着梅花发呆。   娍慈如梦初醒,望着梅花傻笑道:“没什么,这梅花真好看。”   “家里花园里多得是,也没见看傻了呀。”   娍慈也不回答,只是傻傻的笑。这人平日里人前再为寡言谨慎不过的,怎么能这样胆大包天,也不怕叫人听见。他又感到脸上热热的,两只手捂住脸颊,果真暖暖的。   “姑娘这是怎么了,脸这样的红,不是冻坏了吧。”   “没有没有,不要烦我。”   木樨叹口气道:“不烦不烦,好好的怎么发起痴来了。”   娍慈从车上下来,见门口匾额上写着“穆王府”三个字。   “不是回家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的姑娘,您今日真的傻了不成。不是您说的今日到太后宫里问过安要到穆王妃这里找她聊天解闷的吗?”   娍慈一只手拍头道:“我是忘了。”   “这是怎么了,莫非遇到什么冲撞了。”   “少胡说。”若说冲撞,娍慈知道自己冲撞上了什么。   含藜仍旧是一身睡袍懒懒的躺在床上,下巴抵在枕头上,无精打采唉声叹气。   “你老这样可不行,总要下床活动活动才好。”   “我不要。这日子可怎么过啊。没准明年就是要在封地过了。京城待一天少一天了。”   “谁又说真的要你们走了。心放宽些。”   “换做是谁也放不宽心啊。”   “他怎么样了,不要两口子都这样才好。”   “他这人最是好强,真的难过如何叫人看见。”   “这几日没有闹别扭吧。”   “凑合着过罢了。我连个孩子也给他生不了,还能有什么底气和他闹呢。”   “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你总是吵着他对你不好,我看你们俩好着呢,在外人面前拿腔作势的。”   含藜也不说话,慵懒的把身旁的一只雪花猫抱在怀里,好像懒床的小女孩。   娍慈想了想道:“当初在司薰殿住的时候静王倒是时不时的就往曼婥那里去。可是从未见过你们家那个来。”   话没说完,含藜负气道:“那是因为他根本不想看我。”   “那你们婚后怎么过。先前也没怎么相处过。”   “大家彼此心知肚明的,有什么难的。他知道我喜欢他,也知道非要娶我不可。男人只要知道你将会成为他的女人,不管喜不喜欢,总是要对你多加注意的。”   “真的假的。”娍慈表面上云淡风轻无所谓的语气,心里却想入非非起来。为什么他总是会感觉到她在看他,难道真的会有感应。今日也是一样,他为什么就没有征兆的回头。   “所以才会好累,深怕哪里做的不好要他瞧不上眼。你要知道我有多辛苦。”   “我怎么看不出来啊。”   “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你说的简单,他如何知道你喜欢他,你又没对他讲过。就是因为皇后赐婚。”   “只是赐婚他会觉得我是贪慕皇家的荣华富贵,怎么会以为我是真心喜欢他这个人。不过他这样自视甚高的人,大概以为是个女人都会喜欢他吧。”   “不要和我说你是不害羞的和他说了吧。”   “难道要我指望他和我说吗?”   含藜觉得自己到底是出嫁的媳妇,相比过去作姑娘自然多了一些口舌上的权利。她向恒允表白的事情现在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害羞的。   “我总要让他知道。即便再情投意合的两个人,不捅破窗户纸也是不好的。心心相印,不言之中也不错,但就是怕有个万一,萌生误会就不好了。好像梁山伯和祝英台一样。何况他对我并不是很满意,我若不表露心意,他以为我贪慕虚荣,更加不会对我有好感的。想来我也是没有脸的。”   娍慈思虑盘算良久道:“你总是傻乎乎的看他,傻子也看得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凡事在别人身上看得清楚,轮到自己就不行了。好些事情该说一定要说。不过这事只有男人先开口,叫我和他讲当时我也是无地自容了。”含藜说着脸上也火辣辣的。   娍慈想到自己的境地,竟然和含藜很想象。是她自己先动了情,他那边怎样就不知道了。他又是那样清高孤傲的人,没准感觉到她喜欢他,现在正在心里嘲讽她也不一定。自己该怎么办,难道要向他坦白,要是他不喜欢自己怎么办,自己要不要脸了。可是总是这样拖下去,如何有个结果?当初冷眼旁观含藜单相思还很是同情她,现在看来真是看得见别人,看不见自己。   其实她并不知道在皙鱼眼里她也是极为清高孤傲难以接近的人,心里也在盘算她到底是对自己动了情,还是有意捉弄他。 ☆、第 37 章   当天深夜下起雪来,摧棉扯絮的大雪覆盖住京都的繁华,天地少有的宁静。含藜仍旧冬眠的小动物一样窝在自己的巢穴里,临近岁尾,等待这一年的结局。   不久后静王呈上一封言辞非常激烈的上书,力陈集权之利,外戚专权之危害。并且极力为即位大臣开脱。已经渐渐安抚下来的两宫又硝烟弥漫,既穆王之后,静王又成为两宫的众矢之的。曼婥生了儿子,当日两宫谁也没有派人去慰问,直到三日之后才送了些赏赐过去。   穆王要外调的留言渐渐没有了踪影,此次变革也不了了之。   曼婥生下皇长孙,献宗取名祁谅。   曼婥的月子作的却一点也不安稳,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是她坚信这次一定是栽在含藜两口子李代桃僵的计谋上了。放下婚后和含藜第一次博弈失败的沮丧不提,本来无限期望的生下皇长孙也令她无限失望。祁淳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无比,嘉奖的都是场面话,赏赐的东西虽然挑不出礼来,但是和含藜小产时赐的东西比也是相差悬殊了。   “这算什么,我辛辛苦苦生下皇长孙。我再不进眼,我生的儿子可是皇上的亲孙子,祁家的嫡长孙。如何也不把他当人了。”   曼婥在床上把丫鬟手里端着的宫中赏赐的东西打翻在地,又把枕头朝寻幽狠命的丢。   “你刚生完儿子,动这样大的肝火,小心伤了身子。”   “不伤身子也要叫人作践死的,不如我自己死了。”   “我就说凡事顺其自然,你偏不听,如今还不想开些。”   曼婥大吼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和你儿子,你现在和我这样说!”   寻幽颓唐的坐下,怕更惹起她的火来,几日来一直忍耐她的坏脾气。   曼婥吼完心里倒是舒服了很多,咬牙切齿道:“含藜那两口子那样的奸诈,活该他们断子绝孙。等着吧,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冬至节恒允进宫去参加宴请。含藜穿着牙白白丁香绸衫,披着紫貂皮披肩倚在窗口看雪花。刚刚到卯时天已经黑了,院子里点着白纱灯笼,灯前的雪花被照得亮亮的,划过灯光落到无底的黑暗里。   “王爷从宫里回来了。”   “去把鲈鱼羹端出来。”把披肩向床上一丢。   含藜服侍他宽衣洗澡。恒允看看穿在身上的一件新的白绸睡袍,袖口绣着一枝白丁香。   “这是新作的?”   含藜笑嘻嘻道:“好看吗?我亲手织的布,衣服和绣花也是我自己做的。”   恒允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道:“爱妃这样费心,我岂不是受之有愧。”   “既是受之有愧,就投桃报李好了。”   “好啊,这个李你说如何报吧。”   这时候丫鬟端着莼菜鲈鱼羹进来,含藜从丫鬟手里接过喂他喝。   “挺好喝的。”   丫鬟笑道:“这鱼是皇上赐的,王妃一直不舍得吃,留着和王爷一起吃。”   “我这是沾了王妃的光了。”   含藜心里沮丧道:“这是沾了死去孩子的光。”   “曼婥有日子不到咱们家里来了。”   “人家生了皇长孙身娇体贵,如何再能随意出来走动。”   恒允笑道:“那倒是,这皇长孙生的着实伤了不少元气了。”   “看人家有了儿子你心里是不是不自在。”   “你又胡思乱想起来。”   含藜落寞的在床沿坐下。   “几次三番的落胎怕是以后也是一样的。连太医也是这样说的,我要是真的不能给你生孩子怎么办?”   “总会有孩子的。”   “那是你。我不能生孩子,你还会找别的女人给你生的。”   “你我还年轻,难道以后就真的不能有孩子吗?”   “如果真的不能呢?”   “就算你不能生,你是正室,永远是嫡母。其他女人生下孩子也不能越过你去。”   “我怕的不是这个。当年的徐皇后和邓贵妃都是痴情之人,可是最后呢?”   恒允不耐烦道:“你就认准我是那种冷血无情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可是人世无常,谁又知道以后呢?你有你的理想,怀抱着这个理想你永远不会觉得孤独。可是我不一样,我很孤独。这辈子我唯一的寄托就只有你,如果失去了,我也就一点指望也没有了。我要是能给你生个孩子,就算有一天你厌倦了我,至少看在孩子的份上你还能记得一点我的好,可是如果连个孩子都没有,到时候我们两个真的一点联系都没有了。我只是不想要你忘记我。如果我死了你能记住我一辈子,我想我也愿意。”   “别否认,平常百姓家离合变化尚且是司空见惯之事,何况这宫闱之内。你自幼在皇宫长大,见到的定然比我更多。有的时候不是你想要改变,而是不由自主。你能确定没有哪一天你遇到一个正真动心的女人,不可自拔的坠入情网,又或者多少年后我年老色衰,再也不能生养,你不会爱屋及乌喜欢上其他女人。你也没办法吧。”   听她对自己用情至深,恒允也要哭的感觉。她说的没有错,孤独是很恐怖的东西,如果没有权利的欲望支持他,或许他也是无望的。至于她提到的坠入情网,他倒是嗤之以鼻,自己不是那样的人。   “我没有办法确定的事情很多。但是我能确定只要你还是今时今日的你,我也永远还是今时今日的我。你若真的担心,大不了行宣昭故事你总放心吧。”   含藜心里有些感动,当年宣皇帝宠爱皇后,婚后十六年不曾有子。皇后将宫女所生儿子充当己子,即昭帝。直至太后崩世后昭帝才知自己并非皇后亲生。不管他是不是真心,有这句话也是难得的。不过想到他要和别的女人生个孩子,含藜心中无比的恐惧和痛苦。   她低着头,眼睛里满噙着泪水,样子着实惹人怜爱。恒允把她搂在怀里道:“还要如何呢?你的心思也太重了。”   “只是你不是女人,你又如何知道我的苦楚。” ☆、第 39 章   穆王府的梅花开了,又有宫中赏赐来的白鱼,含藜请两个姐妹到府里来赏花。曼婥推说月子里着了凉,又说儿子小,离不开她,就只有娍慈过来。   含藜命丫鬟把酒馔布置在窗前,两人席地而坐,窗子大拉开,外面白梅雪花。火锅冒着白色的蒸汽,一旁的青玉兽首香炉点着淡淡的檀香。温热的蒸汽里混着檀香、酒香和梅花香。那天下起了小雪,雪中白梅更加有意趣。   “这鱼肉真新鲜。做火锅最好了。”   “我是沾了你的光了。这样好的景致和珍馐,应该你们夫妻两个一起才好。”   含藜笑嘻嘻道:“昨天宫里刚赏赐来我就和他在这里一起吃过了。”   娍慈挑了挑眉毛道:“我说吗?疏不间亲,如何就轮到我先尝鲜了。”   两个人喝着未温的凉酒,感觉五脏六腑都凉飕飕的。   “二位姑娘不好喝这么多冷酒,还是温一温吧。”   含藜道:“这样喝才好喝。”   “你身子弱,还是喝热的吧。”   含藜摇头道:“哪里就弱到这个地步。”   “曼婥那个丫头大概还在和你生气。气性也是够大的了。”   “有什么办法,她这个人一有什么不遂心的总要牵扯到别人身上。”   娍慈笑道:“我就不信,这里面没有你的事。你鬼道的我还不知道。”   “愿赌服输,总要有个人哭的。”   “要我说,曼婥不过是自作聪明,自己却不自知。他们家那位只适合大隐于朝,她却非要赶鸭子上架。”   “从小到大最好掐尖的就是她,她的想法和我们不一样。”   两个人吃到一半丫鬟过来讲王爷带着诚王回府了。   “诚王怎么也来了?”   “王爷去吴王府探病,诚王刚好也去了。王爷说家中梅花开得正好,巧在今日又有雪,邀诚王到府里赏花。”   含藜听完心里犯难起来。她知道娍慈是最为孤傲的。娍慈和皙鱼没有什么交际的,自然不能四个人一起赏花,要让她避到别处又有些失礼。   她为难道:“都是我失策了,昨日他回来的晚,没有告诉他今日你来。他带了诚王来,只得委屈姐姐和我到房里去了,免得冲撞了姐姐。”   娍慈听说诚王来了,心里小鹿乱撞起来,又听含藜说怕冲撞她要到别处去,又开始焦灼。总不能说自己愿意和两个男人一起赏花,不要移到别处吧。   娍慈故作镇定道:“咱们两个自然应该要他们兄弟两个独处的。不过你我若一走,倒好像他们来扫了我们的兴,叫人家脸上如何过得去呢。”   含藜没有想到娍慈竟会这样讲,开心道:“那我们四个人一起岂不好。诚王最是安静谨慎的人,一起吃个饭也没有什么的。”   “人家兄弟两个若是不嫌我们碍事自然也没有什么。”   “那就这样办了。”   娍慈一反常态愿意接触生人也是难得,不过想来她也常常能见到皙鱼,大概知道他的秉性,所以不甚介意。   含藜连忙吩咐家人重整酒馔,把白鱼再挑好的拿过来,自己先到前厅去迎接。   留下娍慈一个人在,连忙把酒杯里的酒当镜子,看自己现在的仪态如何,头发毛了没有,脸红不红。   含藜向皙鱼行过礼过去给恒允解斗篷,上面飘飘荡荡的落下好多雪花。   “今日娍慈也来了。你们兄弟两个若是不嫌我们碍眼一起喝杯酒如何?还是你们想独自在一处。”   恒允笑道:“你都这样说了我们如何介意。不过娍慈怕是不肯吧。”   “人家难得愿意的。”含藜故意这样说,仿佛很是给皙鱼的面子。   “大哥觉得可好。”   皙鱼笑道:“客随主便,有什么不好?”   见他们进来了,娍慈站起来,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王侯家的女儿见到皇子本该行礼的,但因为娍慈身份高贵,又从小在宫中长大,皇子都叫熟识她,便免了虚礼。   落座后娍慈和他面对面坐着。她好多次尝试在他脸色搜索出同以往不同的神色,但是都是失望。他和在宫中面对众人没有什么两样,不过是因为在弟弟家里神色轻松了些,好像私下里从来没见过她一样,或许在他眼里她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   恒允道:“这梅花映着小雪更加冷艳孤傲了。”   皙鱼道:“有了弟妹,你这王府更加显得灵气了,尤其是这花园,如今看我当初可是所言非虚的。”   听他夸奖含藜,娍慈心里害怕他该不会喜欢含藜这样性格的。   “大哥吃这鱼不伤心吗?”   皙鱼笑道:“如何要伤心呢?”   “自相残杀了。”   皙鱼听完笑道:“我倒是从未想到过。这样没有什么不好,既然天生是要做俎上鱼肉,何不被人宰杀前先享受刀俎之乐呢。”   含藜夫妻两个怕他们两个僵的慌,故意多说话,不要冷了场。娍慈一旁听含藜和皙鱼讲话,心里却满满的醋意。   娍慈很是沮丧,自己就坐在他跟前,却好像咫尺天涯,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正胡思乱想,他伸手去拿酒具,那酒具就放在她的手边。他没有拿到酒,却把手握到她的手。她的心几乎跳出来,他却并没有马上松开,有火锅挡着其他两个人也看不见,过了一会才松开去拿酒。   事情来得太突然,连脸红都还没来得及。再去看他,仍旧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甚至怀疑刚刚是自己的错觉。一直到傍晚席散他也再也没有什么表示。   回去的车上娍慈一只手握住那只手,嘴角微微的笑着。   “姑娘想什么呢,高兴的事。”   娍慈摇头道:“不告诉你。”   送走了客人含藜两个梳洗就寝。恒允道:“你也真是的,怎么没有告诉我娍慈要来。今日倒是有些尴尬了。”   “你昨天回来的那么晚,倒头就睡,叫我怎么告诉你。”   含藜神秘兮兮道:“你觉不觉得,娍慈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她告诉你了?”   “她才不会好意思告诉人的,不过看也看得出了。”   “你怎么就看得出来。”   “因为她现在的样子就和……”说到这里她戛然而止。   “就和什么,说啊。”   “没有什么了。”   恒允笑道:“你是想说就和你当初一样,是不是?”   “才没有呢!”   含藜害羞的双手捂住脸,拉起被子把自己全包裹进去,最为明目张胆的此地无银。   恒允无奈的呵呵一笑,女人啊女人。 ☆、第 40 章   除夕刚过含藜又失去了第三个孩子,这次打击对于她是空前的,她确定诅咒应该是确实无误的。   她大病了一场,又正值冬天,太医担心她这样频繁的落胎已经病体支离,又落下巨大的心病,不知道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皇上很是忧心,特意起驾到王府来探望宽慰。含藜夫妇两个很是感动。恒允对她也是千依百顺,什么事情都由着她的心意。含藜心里清楚,没有孩子只是自己的痛,他知道他早晚会有自己的孩子,只不过母亲不是她罢了。   对于含藜有两个人最是愤恨难平。第一要数曼婥,皇长孙满月的时候也是奶妈抱到宫中去给太后皇上和皇后看的,祁淳从来没到静王府看过一眼;另一个就是安宜公主,她本来就嫉妒含藜,人微命贱,偏偏受父皇抬举,比别人多出了好多风头。在她父亲母亲面前道:“娶妻生子,娶妻生子,娶她不就是为了生孩子,她连个孩子都生不了,和废物有什么两样?不说自己识相回乡下种地去,还好意思哭天抹泪的又要这又要那。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父皇不说下旨要二哥休了她再娶好的,还纵容起她来了。她出身下贱,不配做我们皇室的儿媳妇,所以老天爷才不要她生育子嗣,免得玷污了我们祁家的血脉。”   “不能生孩子就是废物,你母亲当初三年无所出,你问问,你哪个姑姑敢说她是废物。她是你嫂子,目无尊长,口出恶言,祁家有你这样的女儿就不是玷污血脉吗?你身为公主,自觉比人高贵无比,你要知道,你父皇,你皇祖母,当初都是市井编草席的。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好在你将来也是别人家的人,你死后也不会进我皇室宗庙,否则我有什么颜面见列祖列宗。”   安宜第一次听他父皇这样侮辱她,吓得往日的跋扈一点也使不出,大叫了声“母亲”扑的段棣光怀里哭了起来。   段皇后也气祁淳因为儿媳妇重伤女儿,尤其又提起自己婚后久不生育的旧伤。   “皇上,安宜的话是不妥,但您说的也太令人心寒了。儿媳妇再可怜到底是外人,安宜可是您的亲骨肉。况且穆王妃我看着也是福薄之人,连小了好几次身子,大概也不能生下个一男半女的,我看还是叫允儿另娶位侧室。如皇上所说,我当年三年不曾生养,不是也为皇上挑了几个可靠人。”   祁淳冷笑道:“皇后是大德大贤的人。不过依皇后所言,儿媳妇是外人,亲女才是自己人。那皇后是我祁家的儿媳,岂不是也是外人,到底还是跟娘家最亲。”   段皇后冷笑道:“皇上这是有意要找借口治我的罪。我不过心疼女儿随口说说,皇上便掐住不放,硬要向外戚弄权上靠了,皇上忘了当年若不是……”   祁淳打断道:“朕没有忘,皇后是想说倘若不是你父亲朕也做不了皇上。朕该报答你们段家的已经几倍的报答过你们,但你们也要记住,朕是祁氏子孙,天下只能姓祁。不要再得寸进尺,尧舜到今,若说外戚专权闹到最大也不过吕后隋文而已,最后都是身死族灭,没有什么好下场。”   段皇后愤怒的嘴唇抽搐着,努力压住声音道:“臣妾不敢,臣妾知自己福薄,如何敢有忤逆之心。”   “皇后总是讲这个福薄,那个福大。当初和朕讲诚王之母大福之像,如何年纪轻轻的殁了,可见皇后看人还是不准的。皇后不是福薄,怕是福气比朕要大啊。”说完气冲冲走了。   安宜气道:“娘,父皇这是因为你不许他免了舅舅的官和你闹呢?”   “小孩子家懂什么,他还不敢把我怎么样。也就最多发发牢骚,我还怕吗?”   早春里太后招了些风寒,便借着这点小病乔张作势起来。又哭又闹道:“老百姓家里婆婆太婆婆病了还有儿媳妇孙媳妇服侍,我贵为太后,身边却冷冷清清的,岂不是连个贫苦婆子都不如。”   她如此说,段皇后带上两个儿媳妇只得住进天颐宫里。儿媳妇到底是皇后,不能过分劳动,两个孙媳妇却是可以借机摆布泄恨的。   含藜和曼婥两个轮流在太后寝宫里打地铺服侍。老太太身子硬朗的很,夜里又是要这又是要那,非把人折腾的一夜不能睡才甘心。好容易天亮了,她也乏了,便呼呼大睡去。   曼婥生完孩子没多久,又加上生了好几场大气,难免伤了些元气;含藜更加不用说了。两个人都觉得她们没准要死在老太太前面。   “就是商贾人家的大丫鬟也没有这样使唤作践的。”曼婥一只拳头捶着后腰道。   含藜躺在床上疲惫道:“趁着她睡觉有功夫赶快歇吧,谁知道什么时候又醒了。”   “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粗活脏活。”   “做人媳妇甚艰难,早早起身都话晚,眼泪未干入厨房。不要说你,我在乡下娘家如何受过这种苦。”   曼婥面目狰狞,望着门外小声道:“死老太太,早晚不得好死。”   含藜微笑着点点头。   因为太后生病的事情,含藜和曼婥两个又同吃同住在一起,服侍她们的丫鬟也是当初在司薰殿的那几个,大家恍惚又回到了过去,尤其娍慈经常过来,更加有时光倒流的感觉。   丫鬟进来道:“姑娘水都备好了。”   含藜点点头,起身穿好衣服。   “你那么尽心干嘛,还指望她会赏你不成。那几座元宝山还指望将来送葬吗?”   太后痴迷佛教,特意叫人从佛教圣庙迁来几株地涌金莲来。地涌金莲是佛教六花之一,开花时在芭蕉一样的大叶子中间伸出宝塔型的巨大金色花朵。   太后尤为宝贝这两株花,以为养好定然能为自己增福添寿。不过总是养不好,从来不见开花。尤其大概因为今年她造孽太多,竟然半死不活几乎要枯死。费太后本来就恨含藜几次三番小产比自己多享福,又听说无论什么花木到了她手里都能起死回生,除了服侍自己故意要她再伺候那两株花。   含藜期初也不愿意,装模作样的每日浇水罢了。不过自从她接手后两株金莲越长越好,竟然结出黄灿灿的大花苞来,这几天快开花,花苞含苞待放,更加美丽。   她给她们浇过水,双手抱拳心中默默道:“我知道你们是灵物,那老太太作恶多端,你们不愿意保佑她。但是何必因为她委屈自己,长的如此可怜。你们只好好开你们自己的,仍旧不肯保佑她便是。也算可怜可怜我,要是你们又长的不好,老太太又要找我进宫来服侍你们,我着实不愿意踏她的地,进她的屋子。拜托了。”   她在心里说完,对着两朵大花微微一笑。两株花的叶子都轻轻动了一下,好像允诺了一样。 ☆、第 41 章   两株地涌金莲都开了花。老太后觉得是上天要赐福自己,高兴的手舞足蹈,所幸大赦天下把孙子媳妇放回家去。   含藜在宫中被折磨了一个多月,得知能够回家飞鸟入林,鲤鱼回渊一样的重获新生。回到王府向恒允撒娇道:“我总算活着回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恒允笑道:“又不是生死离别。”   含藜终于卸下心头的重担,打开了话匣子,夫妻两个小别胜新婚,十分融洽。   日子又风平浪静的过了一月有余,终于到纸里包不住火的时候,丫鬟不得不禀报,府上的一个丫鬟怀上了王爷的孩子。   含藜初听到这个事情整个人是蒙的。待把那个小丫鬟带进来,她心里的火气全部爆发出来。这小丫头容貌并不出众,但是眉眼间竟是郝琳宫的模样,尤其她最为讨厌的那副楚楚可怜,到处博人恋爱的神情。   她冷冷的道:“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她?”   那丫鬟跪在地上低着头正瑟瑟的发抖,她越是这样她就越能想起郝琳宫的影子,心里的恨意也就越强。   水莼向她喊道:“王妃问你话呢!”   “回禀王妃,奴婢是三个月前来的。”   含藜摆手把服侍的婆子叫过来,在她耳旁吩咐几句。婆子点点头,叫两个人把那个丫鬟搀下去,自己也跟着去了。   水莼看含藜面色雪白,一只手狠狠的攥着拳头,服侍了她那么多年,如此愠怒却是第一次见,心里只发毛。   水莼小心翼翼道:“姑娘不要气恼,王爷只是一时糊涂。”   没想含藜听完把持不住扑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姑娘不要这样,哭坏了身子怎么好的?叫人听见也不好啊。”   含藜不言语,只是一个劲蒙头哭。   “真是急死人了!”水莼惊慌失措也不知道这事情如何安抚下来。   含藜哭了一阵子,渐渐也没了力气,抬起头只向水莼道:“要我一个人静静吧。”   水莼退了出去,她扑在床上又是哭,似乎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哭上,连换个姿势的力气都没有多余,身子僵的难过也懒得动弹。   这次对于她是最致命的劫难,因为她看不到解决的希望。不能给他生孩子是最大的痛苦,尤其现在一个长的像郝琳宫的女人怀上了他的孩子,她没有办法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但这并不是最大的症结所在。最为可怕的是他还是无法忘记郝琳宫,也许是一辈子,她渴望打动他的幻想也许永远不能实现。并且在以后漫长的年华里,她可能不得不面对和其他女人共享他的残忍事实,最坏的结果甚至是因为他另结新欢而被休弃。   含藜这边大动肝火,府里早有人出去传信给恒允,说王妃知道丫鬟怀了孩子,已经要人给她喝了堕胎药,赏了一百两银子撵出去嫁人了。   恒允听说孩子没有了心里有些遗憾,不过最为头疼的还是回去如何面对自己的王妃,他知道她的脾气不是闹一场就能够解决的。   他回到家里,见下人们都屏气凝声,大难临头的样子,心里觉得今日不妙了。到了卧房门口向丫鬟问道:“王妃做什么呢?”   丫鬟摇头道:“在房里一天了,也没有个动静。”   恒允点点头,为了不让人觉得心虚,特意加重了脚步声。进到屋里,见她整个人裹在被子里。   他在她身边坐下,道:“我知道你一定会生气,她会有身孕我也是今日才知道。那些日子你不在家里,我一个人着实冷清。对她也没有动过心思。”   她也不说话,只是被子不断的在抽搐。   “何必这样小题大做呢!”   恒允硬拉开被子,见她也没有换衣服,头发乱蓬蓬的糊在脸上,发簪珠花凌乱不堪,眼睛哭得红肿的要命,样子要多吓人有多吓人。最恐怖的是她见到他,眼神马上变得狠毒恐怖,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含藜腾的起来,把枕头狠命的向他丢过去,却说不出一个字,因为她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有等着他说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下手发泄痛苦。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值得你如此动气。”   “不是大事,在你眼里我的痛苦就是那样的微不足道,嗤之以鼻。说到底你根本不在意我,你还是想着她。那个女人长得像谁你以为我是瞎子吗?你永远也忘不了她。”   “我不是忘不了她,只是巧在那丫鬟长得像她,我只是一时兴起。”   “我刚刚没了孩子,在那老巫婆子宫里整日当牛做马。你竟然还有兴致找女人。成婚不过才两年,即便你不可怜我的处境,但凡有点良心也不至于心急至此啊。在你眼里我什么都不是了。”   她说的句句在理,但是女强男弱是恒允所不耻的,若是一再纵容她下去,自己尊严何在。他有意想就这件事挫挫她的锐气。   “你这是无理取闹,我一直尊你是我的正室王妃,你扪心自问我几时有过对你不尊的地方。父皇如此敬重母后,还有庶妃,我不过找了个女人,要杀要剐全随了你,你还想如何?就凭你害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光这一条休了你也不为过,我不同你计较你还想如何?”   本以为可以吓住这小丫头,但是他还是低估了他王妃的胆量。含藜非但没有惊恐,反而更加激动道:“没错,我是害死了她的孩子。我还要你断子绝孙你信不信?你妹妹说的没有错,女人不能生孩子和废物没有区别。你娶我本来就是不情不愿的,如今连孩子都不能生,更加令你厌恶。反正我也不能给你生孩子,你早晚也是要找别的女人的,不如索性把我休了,你娶她回来给你生儿育女。”   恒允冷冷道:“七出之条,不要已经占了个无子,还要占上妄言好妒。”   她眼神恨恨的望着他,毫无畏惧之色道:“我如此出身卑贱之人,你要休我易如反掌,何必加此无用的恫吓。反正鸟尽弓藏是早晚的事情。”   恒允起身怒道:“你的意思无非说我还对哀家有所顾忌,去年接二连三的事情,哀家却是壁上观,因为惧怕两宫未敢为我说过一句话。如此下去,我要他何用?”   这一句真正的叫含藜惊恐并且清醒起来,但是她的自尊还是要她强作镇定。   “没错,哀家已经对你无用,我就更加没有用了。不过你以为郝家对你是绝对的忠心吗?”含藜冷冷一笑道:“诗礼学问大家,不过是徒有其表虚晃的大族。那父子两个究竟为你做过什么。即便是最基本的忠诚可有吗?他们一直在观望,上次的事哀家没有替你说话,郝家又可曾为你在父皇面前说过一句话。他们家所学的学问对于你的用途不过是化为女儿勾引男人嘲风弄月的淫词艳语。礼义廉耻统统化作了厚颜无耻。”   “如果只是几封思念情书便是无耻,你所作所为又算什么?”   “你走!”   她抓起一切能触及到的东西打他,他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她瘫软的坐在床上,心里只有落寞。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要多丑就有多丑。 ☆、第 42 章   他再也没有来过,她知道这已经触及到他忍耐的极限。   含藜的日子是绝望的,吃不下也睡不着。原来一直以来她对他的感情在他的眼里是厚颜无耻。没有错,一个女孩为了得到喜欢的男子无所不用其极,最后人家不喜欢你还要硬贴,谁听到了也会觉得无耻的。自己真的就是恶毒无耻的人吗?如果不是,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的惩罚自己。   人世间什么最可怕,原来是人心。同床共枕无比信任的枕边人,你自以为了解他,也许你从未真正知道他在想什么,直到有一天被他一把利刃深深的刺进心里才知道最恐怖的不是伤痛,而是执迷不悟。现在她不仅恐惧看不清他,也要恐惧看不清自己。   最初她还会恨他,但是伤心到极点后,只剩下绝望的茫然。不知该恨谁,也不知道该怨谁,更加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前面是没有路的,怎么想也想不出路在哪里,绝望的要疯狂。   含藜生了一场大病,她讨厌生病,这样会让他觉得麻烦厌恶。但越是想快点好病得反而越重起来。   恒允一直没有来看她,她知道即便自己吩咐过不许和他讲,他也不会不知道。没有想到他竟然绝情至此,没准恨不得她死了才干净。这样是最好的结果。她知道这件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道理都是向着他那一边。自己不能生孩子,还不许他找别人,尤其是害死了丫鬟腹中的孩子。她早已成为人们眼中恶毒可笑的妒妇。这可笑源于她卑贱的出身,好妒是侯门大族女儿的特权,她这个出身卑贱的小丫头竟然胆敢好妒,也是好笑的。因为自己的过错,羞愧难当活活作践死自己,就是哀家那边也没有什么借口说,只是怕辱没了他们家。他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另娶,并且得到无限的同情和支持。   恒允起初以为含藜不过火气攻心生了些小病,丫鬟为了撮合他们复合才夸大其词。直到有一天真的病的不省人事,嫩晴害怕的呜呜哭道:“王爷,王妃不明白了,您快去看看。”   恒允快步走进卧房,几日不见,人竟然已经消瘦憔悴的不成样子。水莼又是摇又是叫就是不见清醒。他这才着了慌,连忙叫人到宫里请太医来。   含藜昏了三天总算醒过来,终于有饿的感觉,喝了一小碗燕窝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叫丫鬟取镜子来。   看见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她也吓了一跳。   “我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水莼安慰道:“娘娘想开点吧。已经惊动了皇上皇后,再这样下去若是传扬出去可怎么好?”   她意识到自己给他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他一定觉得丢脸死了。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走漏风声。   “他人呢?”   “我这就去叫。”   “不必了,见了也是吵。我还不如多活几天。”   恒允知道她身体好了,也便不再看她,嘱咐下人看好她,不要再生什么重病才好。   含藜病好以后整日待在屋子里,屋外连着花园,百花盛开她却连踏出门槛赏花的力气都懒得出。她不像期初那样痛心疾首,不过仍旧是茫然,总是想哭,但是也没有多少泪水,只是心里难受。   一天早晨宫中传话出来说皇上花园里的两株牡丹花开了,叫穆王妃进宫赏花。   含藜知道他公公这是要开导她,收拾了一下又叫人把院子里开得最好的含笑花摘下几枝送给皇上皇后。   小太监引着含藜进去禀报道:“穆王妃到了。”   祁淳正拿着小剪子修剪一棵小小的棠棣花,屋子里几只小猫小狗在他脚边追逐着打打闹闹,倒是一副清供图的安适宁静。   “儿媳参加父皇。”   祁淳笑道:“病好些了吗?我和你母后都很惦记你啊。”   “一点小病,早已痊愈。让父皇和母后费心了。”   “只怕是心病难愈吧。”   含藜听完无奈一笑。   “朕找过允儿了。是他不好,辜负了你的情义,不过他也已经知错了,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谁也保不准一时糊涂,他心里最在意的到底还是你。”   “父皇国事缠身,还要因为儿女的事情劳神,这都是我的罪过。此事并不怪王爷,是我心胸狭窄,容不下别人。”   “你不是没有心胸,只是太在意他了是不是。”   含藜害羞的一笑。   “你对允儿是真心,为了他好什么都肯做。不比得有些人,私心杂念太重。父皇知道你心里害怕不能给他生个孩子,将来他厌弃你。他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绝不会有你担忧的事情发生。你是他的正室王妃,任何女人也不能越过你。”   含藜苦笑道:“父皇也是知道他和郝琳宫的事情的。他心里始终不能放下她,恐怕只是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又或许连个人都要没有了。”   “你还年轻,见过的事情多,但自己真正经历过的到底还是少。宫闱之中夫妻离散虽多,但是中间多有隐情,即便劳燕分飞,也并不是毫无情义。”   含藜知道这是大胆,或者会龙颜大怒也说不定,但鬼使神差就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道:“父皇还记得闵妃吗?”   祁淳沉默良久,仿佛回到了过去的年华里,看样子不像生气,却笼罩上一层哀伤的氛围。   “怎么会忘呢?很多人也曾憧憬着白首一人,可是造化弄人,没有选择的出现许多段感情。但是又有哪一段是轻易忘得了呢?”   祁淳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你看我和你母后,夫妻这么多年,都没有完全得到自己想要的,不过她似乎更加满足些。年轻的时候总是希望一切都圆满,渐渐才知道并不存在你幻想的圆满,有的只是无限的宽容和妥协。但是最后会明白,保留平静的心情,一切似乎也就不会那么的令你痛苦。你们到底要比我们强,无论如何你究竟有自己真心相许的人,这不已经是多数人渴望不可及的吗?你放心,父皇在这里向你保证,百年之后的事情不得而知,但是只要朕活一天,绝不会允许允儿舍弃你。你总可以放下些心来。”   她公公最后的话令她感动的哽咽失声,大概这个人一生也不曾得到感情,所以才会这样愿意保护儿女们难得的一点真心。他不喜欢曼婥也正是因为看透了她对于权力的欲火旺盛到可以烧毁一切,。她自己,她公公也不会毫不知情她为了恒允的所作所为,但是他明白她的一切都可以归结为她爱自己的夫君。   那天恒允留含藜在宫中吃了午饭才走,又赏赐了许多东西。宫人们很久没有见到皇上如此高兴,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今天有人和他提起了他的结发妻子,那个出身低微,再为普通不过的女人。   她死了,宫中之人也便再也没有提起过。在所有人心里她都是不应该存在的。二十几年了,他只能在心里想起她,连在话语中提起她的机会都没有。这是二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人和他说起她。   含藜从宫中回来又陷入了更深的哀伤。她公公的话本意是宽慰她,可是那是感情极为贫乏的人最后的安慰和妥协,难道自己最后也会是这样的境地吗?   外面下起了小雨,窗外的一棵杏花白茫茫的开着。人若是能像花一样就好了,今年谢了明年又会开得好好的。 ☆、第 43 章   外面微雨杏花的意境,含藜叫丫鬟拿酒来喝。丫鬟知道她最喜欢喝冷酒,深怕她又激出病来,特意温好了送来。含藜喝了一杯,低头见桌子上被砂锅的蒸汽结出一层薄薄的水珠,用手指在上面写道:“春非我之春,夏非我之夏……”写完呵呵一笑,又喝起来。   此刻恒允正倚在睡榻上读书,文安亲自捧茶过来道:“茶凉了,奴才换热的来。这冬春交替时候,最容易生病,王爷不要受了风寒。”   “我哪里又有那么娇气起来。”   文安看了看恒允的神色,道:“王爷和王妃闹别捏也有日子了。王妃又病了一场,长久下去不仅对王妃不好,皇上皇后那里也要挂心的。”   恒允云淡风轻道:“当初也不知道她是这么个脾气。我难道是不顾大局的人吗?只是若是我先和解岂不是纵容了她,有一就有二,天长日久她还不反了天。”   “王妃的性子王爷是知道的。王妃不是那等泼悍无礼的人,要不然就是王爷愿意屈尊,皇上和皇后也不会为王爷选下这门亲事。王妃之所以此次如此反常,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对王爷用情太深。”   文安见恒允并无愠怒之色,又接着道:“依奴才之见,王妃对于王爷一往情深,即便是郝家姑娘怕是也难及啊。”   恒允想起她生病时的样子,着实惹人怜惜。自己不过找了个女人,若是放在他母亲那样的王妃诰命身上,没了孩子打发出去,只要不妨碍自己的地位也就不甚计较了。她如此伤心,也是重情不重利的。   “王妃不是那等得寸进尺的人。平日里她对王爷千依百顺王爷比谁都知道。此次不肯认错是因为用情太深,受不了王爷宠幸其他女人。王爷不亲自把这个死结解开,王妃如何能心安。”   “上次的事皇后到现在还生王爷的气。王妃虽和王爷怄气,又惹出病来,也是三天两头的往宫里跑,想方设法的讨皇后欢心,替王爷说好话。前几日是绿度母的佛诞,王妃叫人从护国寺求来里面千年的冬青叶子,染成线,亲手绣制了一幅绿度母的佛像。皇后高兴的不得了。就凭王妃这一片为王爷的心,王爷姑且迁就王妃一回又有什么?夫妻两个床头打架床尾和的,何必非分出什么对错。刚才奴才听王妃屋里的丫头说王妃似乎有悔意,又苦于难于同王爷开口,这会儿正借酒浇愁。若是在惹出病来,岂不麻烦?”   恒允叹气道:“这个丫头,越来越不像话,妇道人家倒酗起酒来了。”   文安见恒允已有和解之意,心里盘算要么几日要么明日两个人总会和好,府里的愁云大概马上就会消散。   掌灯时候丫鬟见恒允到了卧房门口,惊喜道:“王爷来了!”但马上又迟疑的向里面看了看。   “怎么了?”   丫鬟尴尬道:“王妃喝醉了。”   恒允叹气道:“嫁人多时也没有个规矩。”说着走进去。   见她穿着牙白色绸衫,披着头发,不省人事的倒在窗口的书案上,头枕着两只胳膊只是呼呼大睡,三个丫鬟围着叫她也叫不醒,样子要多憨厚就有多憨厚。   恒允无奈道:“这酒品倒是好的。”   丫鬟们见他立在身后,慌忙行礼。恒允摒退了丫鬟,把她抱到床上安心的睡,抱在怀里果然比以前轻了许多,看来病的是不轻。   含藜醉的不浅,被他抱上床也没有知觉,仍旧呼呼睡着,好像一只洁白的卧凤,比以前清瘦憔悴了许多,更加显得仙风道骨。   恒允坐在床沿上静静的欣赏着,觉得这样真的很好,她安安静静的,可以听见均匀的呼吸声,可爱的像一只熟睡的小猫,不似前几日的张牙舞爪,毫无攻击力。恒允睡觉有一个很大的特点,绝不会有一点呼吸声,含藜换气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和他比起来就不行了。刚成婚的时候他和她玩笑道:“好像身边睡了一只小猫一样。”   她的睡相总是令人想入非非的,又魅惑又可爱。尤其她现在穿的白睡袍领子尤其的松,两团白软若隐若现,特别是一缕头发顺着脖子朝那个方向延展下去,好像深怕人注意不到一样。他伸进手摸了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柔软浑厚。   两个人自从吵架就各处一室,好久没有沾过她,他有些春心荡漾。自己歼灭了桌子上的灯笼,只留下帐子里的一盏,拉上帐子,把她脱了衣服恣意享受起来。   她一直没有醒,开始不知道含含糊糊的说的什么,两只小手在他身上胡乱的抓着,好像小猫抓人一样,撩拨的他更加欲罢不能。她很快也就平静下来,在不知道的时候和他做这件事还是第一次,她的身子比以往都要柔软,好像精细糯米做的白嫩水磨年糕,怎么揉怎么是,任由摆布,只在口中发出浅浅呻吟声,贴上嘴怎么亲也亲不够。   恒允玩的尽兴后把她搂到怀里睡觉,她便乖乖的躺在他怀里,动也不动,温顺乖巧得过分。   睡到半夜听她梦里含含糊糊的要喝水,他见她嘴唇干干的,拿过茶来用嘴喂她喝下去。她喝完水又搂住他安安静静的睡起来,好像他是她的布娃娃一样。   第二日含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宿醉的缘故脑袋又沉又痛,她闭上眼睛继续的睡,过了一会儿才觉出怀里有东西。再睁开眼虽然看见他,脑子还是因为喝了酒反应迟钝了许多。她突然明白过来,腾的坐起来,瞪大眼睛道:“你怎么在这?”   其实这话是明知故问,不过也只能这样说。   恒允一只手扶了扶头,慵懒而不耐烦的语气道:“你说我怎么在这。昨天喝的不省人事,叫丫鬟们笑话。还要我把你抱到床上去。”   她想说要你抱上床,也没有要你做别的。她刚要说话,发现自己半裸着坐着,一把扯过被子把自己遮住。又吵又闹又分开了修旧这么多天,这样坦诚相待有些不适应。恒允嘲讽的一笑,老夫老妻今天却矫情起来了。   “你把我当什么,你走你走。”   连最敷衍的道歉都还没有,就这样轻薄自己,以为自己是那么犯贱的人吗?这样的方式和好,自己将来还有什么脸面。   “你也闹够了吧。还想要怎样?”   她心里盼望着他哪怕只说一句服软的话,自己也可以马上结束这场心力交瘁的冷战。偏偏他就是一个字都不给她。最后气得对他又捶又打,气急败坏的又全躲进被子里生起气来。   昨夜的美妙被清晨的不快消磨殆尽,不过春宵一度后闹得太僵也着实煞风景。他不愿意和她吵,穿上衣服照旧回书房去。   含藜躲在被子里,听他走了又是失望又是伤心。自己又病又气,就是要他说几句软话都不行吗?他到底把她当什么。好几次她想起来穿衣服,哭哭啼啼就是懒得起来。快到正午时候丫鬟进来问是不是要起身了,她才起来穿上衣服梳洗。   不仅她是满面泪痕,下人们也是比往常更加的愁容不展。本以为过了昨夜他们会和好,原来又是空欢喜。虽然他们夫妻两个闹他们的,并没有殃及池鱼,但到底在人手底下做事,主子不遂心下人们总要战战兢兢,深怕哪天作了出气筒。   “姑娘要吃东西吗?今日厨房做的百合红豆粥不错。”水莼拿着梳子轻轻的给她梳头发。   这样一说含藜感觉出饿来,昨天大概被他折腾的不浅,也许自己还没到令他毫无兴趣的地步。不过又想起来若是一直这样和他僵持下去,他不保又要找女人了。想到这里她心里放不住了。自己该怎么办,怎样才可以尽快结束这场冷战,难道要她去服软。   她心里正百般煎熬,丫鬟端着吃的到她跟前来。虽然很饿,但是现在又什么都吃不下了。含藜叹了口气,道:“我吃不下。”   含藜空着肚子洗了个热水澡,身上被他弄得黏黏的,又多出许多印记。那件睡袍的一个衣袋也被扯断了,她知道一定是他干的。她喜欢系一种丁香结,成亲两年多,他还是不太熟练怎么解,有时候嫌麻烦索性扯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意境还是好的 ☆、第 44 章   郝贝锦那边因为集权的事担心穆王会就此失势,甚至连累他们郝家,一直隔岸观火。现在见穆王又脱离了困境,尤其见穆王夫妇两个闹得如此鸡飞狗跳,穆王妃又似乎不能生育,免不了喜形于色,郝贝锦又开始频繁写信给她妹妹让她联络穆王。   郝琳宫心里是松动的,但是碍于身份着实不好。信里向他哥哥道此等事一次尚且不妥,何况一而再再而三,上一次勉强为之是念在父亲老迈,苦苦相求,此次万万不可。我郝家诗书大家,怎么能同寡德少教宗族之女一样不知淑德,也望兄长潜心正事,勤于修身,不要在生邪念。   郝贝锦看完信不屑道:“上一封又没人逼着她,不是也写了吗?不写就不写,编出一车道理还把我数落一顿。”   他父亲道:“你妹妹说的不错,良家女子哪有几次三番鸿雁传书勾引男人的。”   “上次要她写不是也写了吗?装腔作势好像谁逼她一样。父亲,你也劝劝她要她活分些吧。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不趁着穆王和那个贱丫头闹别扭的时候横刀夺爱,以后可是就没有机会了。我是为了谁呀,将来左右做皇后作国丈的又不是我,得益的还不是她,还不是我们郝家。我辛辛苦苦为她着想,她反倒狗咬吕洞宾说我不知廉耻起来。”   “你妹妹生性高傲尊重,你又何必和她置气呢?”   郝宅美从外面进来道:“哥哥也不必忙了。那个丫头一连落了几次胎,谁都知道她生不出孩子了。要么怎么说贱人无贵命,巴巴的当上了王妃还是无福消受,反而自讨苦吃。姐姐就算不勾引着穆王,那女人会有什么好日子?”   “哪里都有你了?你懂什么,穆王要是再娶,一定就会是她吗?琳宫也老大不小了,若是再不上些心,美女无数,到时候怕是穆王看不中她人老珠黄的。”   “咱们家是什么人家,不看人还要看我们的门第。”   郝贝锦不屑的一笑向他父亲道:“咱们家的门第到底还值几个钱呢?”   他有自己的想法,既然上一次可以仿冒他妹妹的笔记给穆王写信,何不再用一次,反正郝琳宫总不会出卖他。   郝贝锦到了王府向下人询问王爷的情形,得知和王妃还没有和好,心里暗喜上天相助。   恒允正在刻一枚墨玉的印章。   郝贝锦行礼后故作忧色道:“王爷神色似乎不太好,忧心国事虽要紧,也要保重身体。”   恒允冷冷道:“是吗。我倒觉得精神很好。”   他知道他心里定然窃喜,也不再理他,继续刻印章。郝贝锦莫名其妙的被晾在一旁,他不知道是穆王在对他生气,还是因为和王妃闹别扭让他身受池鱼之灾,等了一会终于还是开了口。   “微臣此次来是受舍妹之托。”   “琳宫?”   “正是,自从前一阵的事情,她因为忧心王爷日日夜不能寐,以泪洗面,写了书信给王爷叫臣代为转交。臣怕王爷诸事缠身打搅王爷,又顾忌王妃多想,顾迟迟不敢禀呈。”   提到郝琳宫,恒允眼前浮现出的是那个被驱逐的丫鬟的样子。   “既是不敢今日怎么又来了?”   恒允淡淡的笑着,但是神色中带着阴冷的恐怖。恒允和皙鱼这两兄弟都是城府极深的人,话只说三分,剩下七分要人揣摩。今日把话说的如此明白是极为少见的。郝贝锦再愚钝也知道他是因为郝家置身事外在生气。   “只是因为老家那边捎信来说她整日抑郁寡欢,不思饮食,恐积郁成疾,断送了青春性命。她的心思全在王爷身上,还望王爷见怜。”   恒允读完信道:“不愧是鸿儒大家,教导出的女儿也是文采斐然,写的词句字字锥心,句句动人。”   郝贝锦听他赞赏她妹妹的词句,以为恒允看在他妹妹的面子上既往不咎,正心中暗喜,不料恒允意味深长道:“不过这好像不是令妹的文风,笔迹也有些出入。”   “这却是舍妹亲笔所书。”   恒允识人可以到细致入微的境地,何况郝贝锦总是把心情挂在脸上。   郝贝锦还要解释,恒允道:“富贵险中求,世兄可认同。”   郝贝锦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古今没有坐享其成的富贵。玄武之变,九死一生,成就了凌烟阁那几位功臣的荣华富贵,万古流芳。可是若是失败了呢,身首异处,举族蒙难啊。难道他们当年能确定一定会成功吗?为人臣子,无赤城忠义之心,首鼠两端,举棋不定,想要长盛不衰难,或许连善终都是奢望了。”   “微臣谨记王爷教诲。”   恒允把那封信纸扣到桌子上,道:“琳宫也到了出阁的年纪。”   “正是,今年已经十九岁了。”   郝贝锦无限欣喜,以为穆王要娶他妹妹做侧室,到时候虽然名分上低了含藜一头,但是生下世子,又有过往的旧情,穆王如何会不宠她,到时候殷含藜还不是个摆设。他正无限憧憬着以后,恒允淡淡的道:“叫世翁选位相当的门户嫁人吧。”   郝贝锦听完面容石化成一副无比夸张的惊愕深情。   “当初娶王妃是父皇和母后的意思,父母之命难违。我也向她讲过,或许几年还能娶她作侧室,不过现在看来是多有不便。不能误了她的青春。即便真的娶她作了侧室也是有损郝家的声望。你放心,我同世翁世兄还是过去一样。”   郝贝锦彻底丧了气,应和着恒允又讲了些无关紧要的话,自己的国舅梦大概就这样做不成了。   恒允一直借着郝琳宫作为他和郝家的纽带,他们坐着国舅梦对自己也更为忠心。不过有含藜就不可以有郝琳宫,他需要含藜,此次两宫事件更加让他看清郝家的态度,权谋无用,忠心不纯。一个含藜抵过好几个郝家,为了郝琳宫失去含藜,买椟还珠的折本生意还是算了。这样一来娶郝琳宫大概是沧海桑田,一直这样拖着他们,等到郝琳宫人老珠黄,倒成了他的罪过,还是要她嫁人的好。 ☆、第 45 章   遐羽被右迁到京师为官,见过恒允到他妹妹这边,进房见含藜坐在窗子旁对着桌子上的书发呆。   “妹妹可好啊。”   含藜见到他哥哥傻傻一笑。   “这是怎么了,真的傻了一样。”   含藜收起笑容,沮丧道:“我哪里有啊。”   “我都知道了。可是皇室羊车夜游,粉蝶传花是难以改变的。难道你真的傻到以为他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我知道不可能,可是我没有办法接受。”   “不是为兄不袒护你,此事他已经做的够宽仁了,你若再这样任性下去,恐怕非但于事无补,还会更加伤害夫妇之情,弄不好恐怕要有光武故事之险啊。”   “你们男人都一样,三妻四妾都是理所应当,偏偏女人活该受苦。”   “我这是为你着想,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含藜沉默不语,就是不接她哥哥的话。遐羽见她妹妹听不进去他的话,也便不说了。   静默了一会,含藜道:“母亲好吗?”   “母亲很好,很是牵挂你。这次来又非要我带了许多东西给你。上个月母亲过整寿,妹夫还特意写了祝寿文,送了寿礼过去,母亲高兴的不得了。她不识字,非要人念给她听了好几次。说女婿虽是龙子龙孙,却如此重礼怜弱,高兴的不得了。他虽是和你生气,到底也不忘了礼数孝道。”   “他就是做了皇帝,也是我们家的女婿。岳母过寿,该进的礼数也不能少。”   “他心里对你这个正室还是很尊重的,自然同别的女人不同。”   “不要有别的女人。”   “这不是痴人说梦吗?何况……”   “别说了。我总是小产的事母亲不会知道吧。”   “放心吧,母亲一点都不知道。可是也总是念叨,成婚这么久怎么就是还没有孩子。光是这一点也是头疼。”   含藜努力不要想她母亲的困扰。   她哥哥走后她厌厌的倚在美人榻上睡觉,睡也睡不沉,时不时醒了又懒得起来。快到傍晚的时候听他那边书房中人声嘈杂,是管家向文安在抱怨什么。含藜竖起耳朵听也听不懂,不过似乎是哪个门客的不是。   含藜把水莼叫进来问道:“他们吵什么呢?”   “是王爷前些日子收的门客。狂傲的要命,连王爷都不放在眼里。王爷本是爱惜他的才气,好心收留他,他却不领情,几次三番出言不逊,要王爷难堪。王爷在越地给他找了个差事,有意要让他去那边受受苦。”   “我怎么不知道啊。”   “王妃和王爷闹别扭以后的事了。”   “什么我和他闹别扭。”   “是是是,是王爷和王妃闹别扭总可以。亏姑娘好意思说。”   含藜赌气扭过脸去又问:“他是什么来头的?”   “好像家是姑苏人,叫白玉尺,听说文章写得尤其好,中了解元。最开始在礼部做侍酒,上任不到三天就把长官得罪了,后来又迁到光禄寺,吏部,工部。都是因为恃才傲物,狂傲不羁作不长。最后官也做不下去了,赵王收他做了门人,还是屡教不改,也不肯再收留他了。王爷看过他写的文章,很是赏识,收到麾下不到两个月王爷也受不了他了。王爷和王妃闹会别扭还没完,他却要走了。”   “你少拿我说事了。”   含藜思虑片刻道:“我好像知道他,那前科考的时候他的名气很大,尤其他写的诗还流行一阵子。是不是叫《明湖清赋》。”   “就是这个人的。也没想到落到今天的地步。”   “把他叫来我有话要说。”   “见他做什么,一个无礼狂徒。我听说他在户部的时候因为上司长的胖,竟然当着人家的面叫人家‘胖蠹’,姑娘见他,若是他嘴里不干不净说些什么,岂不是辱没了身份。”   “谁知道我今后还有没有身份呢?”   白俊白玉尺听人讲王妃有事要传唤自己,心中很是诧异。转念想莫非王妃欣赏自己的才气,他过去也听闻过李白,王维等人在贵妇公主中备受追捧的故事,想到这里心中很是神往,特意换了衣服随人去拜见。   第一次进内宅,前面拉着一道青竹帘子,帘子后又挂了一张青色帐子。   “卑职参见王妃。”   白俊拱手弯腰许久,竹帘背后毫无声息。   “先生是姑苏人吗?”   “正是。”   “钟灵毓秀之地,果然人杰辈出。”   “王妃谬赞了。”   “王爷提起过你,说你文思敏捷,飘逸隽永,很有李太白风韵。”   “不敢当,卑职不过小有建树。”   “都说先生恃才傲物,目中无人,我看不实。先生如此有自知之明的人,如何要被人误解。”   白俊本来还虚飘飘的,被含藜这样突然泼了一盆冷水,愤懑不平道:“王妃有话直说,如此声东击西是何意?”   含藜笑道:“我不过意有所指说了一句,先生就如此不能忍受。若是真的像淮阴侯一样受胯下之辱,怕是先生早气绝当场了。”   “我不敢当有韩信的才华,但不愿贪慕富贵,而谄媚权贵。”   “我问先生,你的才华同王子安比如何?”   “王子安六岁能文,未冠而仕,后事人更称赞其百年之学,旬日兼之,千载之机,立谈可见。我如何能与其比肩。”   “那先生以为你的才华同曹子建比又如何?”   “曹子建乃魏武之后,天下十斗之才占八斗,如何能相提并论。”   “我一个妇道人家,男人间的文士风流不懂得。王勃文思奇绝,不过我只喜欢那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气势壮阔,却也凄婉无限。至于曹植,他的诗文我到觉得过于华而不实,不免有堆砌辞藻,炫耀才华之嫌,最喜欢的只有他一首《七步诗》。此二人皆以文采流芳于世,但一生仕途坎坷,无所建树,抑郁而终。那先生又觉得大丈夫生于世是应该以文采闻达于世,还是以功名闻达于世呢?”   “男儿自当以功名闻达于世。”   “我想先生也是如此想。先生文采斐然,若是追求陶潜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归隐生活,也就不会官场处处碰壁后还会继续留在京师,辗转成为达官显贵的门客了。我刚才提到的两人,文采出身皆在先生之上,却也因年少轻狂,恃才傲物而触怒君王,永远失去了在政坛叱咤风云的机会。初唐四杰皆以文采名动天下,但早有人讲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此四人虽然才华过人,但高傲浮躁,并非仕途中人。果然此四人日后皆英年早逝,政坛之上毫无建树。难道先生想步他们的后尘。”   白俊竟无力反驳。   含藜继续说道:“白头花钿满面,不若徐妃半面妆。何为大丈夫,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只因自己写得几篇锦绣文章,便轻狂傲慢,万人不入眼,此等人做人尚且瑕疵不浅,又如何治国平天下?先生所嘲笑的长官,可知道他出身微寒,因政绩斐然,办事谨慎才从闵洲一个小小的参乘到了京师忠臣。当年他在全地任职期间五年无冤案,离任时百姓恸哭。先生以为自己一定可以做得到吗?”   “臣下做不到。”   “先生倒是坦然。如果我没有猜错,王爷要先生到越地做不明小吏先生定然心中愤懑不愿前往。王爷最是爱才之人。但是他也知道先生的书生意气靠嘴皮子劝是劝不动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难道朝廷中那些首辅大臣天生就是身居高位。不从山下开始爬,如何能到山顶。高祖时的寥太尉,位极人臣,起点也不过是大理寺一个小小的狱卒。”   太监从帘幕后端着一只青玉的印章出来。   “这是王爷雕的印章,再好的玉石,细细雕磨,消其棱角才可成一件宝物。所示锋芒太升,刺伤了人,材质再好,也是伤人的利器,只会要人避而远之。这不过是我妇人的浅见。先生若觉有些道理,也不枉耗费这些功夫,若是觉得没道理,就权当什么也没有听过。”   含藜说完进到房里去,水莼几个笑道:“姑娘说的他成了呆子了。”   含藜笑道:“若是冥顽不灵,别人也没有办法了。若是他能开窍,说不定王爷可以多个心腹。”   出乎意料,白俊竟然到越地那荒凉之地去作了收粮小吏。 ☆、第 46 章   两天后娍慈到府里来玩,见他们还没有好,叹气道:“我的娘娘,这次时候是不是有点长啊。再这么下去真的要伤感情了。”   “难道怨我吗?”含藜沮丧道。   “夫妻两个哪里有对错分得那么明白的,真的分得明白也就成了外人了。你就见好就收,不要钻牛角尖了。”   “我也想啊,可是人家连丁点好都不让我看见。”   含藜沮丧的把脸贴在枕头上,娍慈和水莼相视无语,都深深的叹了口气。   娍慈从含藜房里出来到花园见恒允正在浇一棵白玉簪花。   “王爷好有闲情逸致啊。”   恒允回过头笑道:“这是来了救兵要向我兴师问罪了。”   娍慈笑道:“夫妻两个的事情外人说什么都是多余。不过有时候当局者迷,还是要有旁人点播一下才好的。”   娍慈说到这里暗中观察恒允的神色。自己要来做说客本来就是弄不好两面不讨好的事情。恒允又是极为孤傲的人,被他抢白了岂不是自取其辱。   “她其实心里早就想和你和好,就是挨着面子。全等你一句软话,什么都不计较了。不过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大家都好,夫妻两个何必这样认真起来。”   “她这个人啊,就是死要面子不可。”   “你难道不是?不过你是他夫君,只有你迁就她,难不成要她迁就你呀。”   “我倒是想,也要有那个造化才行。”   娍慈收住脸上的笑意,认真道:“你不是女人,你是不会明白的。男人三妻四妾自认为是再寻常不过之事。可是一个女人但凡对你有一丝真心,也是不会不计较你有其他女人的。嘴上不说,心里也不会不想。她会这样和你闹,还不是因为太在意你了。因为她的出身,为了能够嫁给你,她所付出的是你难以想象的,就凭这份情义,你迁就她一下也不算亏了。”   “你对她如此上心她心里也该欣慰的。虽说你们三个自幼一处长大,她对你同对曼婥又是不同的。”   娍慈笑道:“好了,你如今忙着替她向我说好话,可见是指日可待了。”   “烦劳你费心了。”   夜里恒允睡不着,床头点着一盏灯,手里拿着一本书,枕着手臂看天上的一轮圆月。想起她前几天的样子,白软的身上印着自己留下的青印,真的好像一只雪花猫。她爱自己,他不懂得情为何物,不过他相信她是的。将近两个月的争吵冷战,她令他很生气,现在平静下来,竟然有些感动。到底有情同无情是不同的,好比他的父亲和母亲,大吵只有只有更加难以弥合的裂痕。   恒允起身朝她房间的窗口望去,她也在窗口读书。书案上放着一只白纱灯,还是那件白衣服,散着头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月光下更加显得风标清粹,遗世独立的感觉一点也看不出竟是嫁人许久的妇人。   恒允掐灭烛火,放下书径直到了卧房里。嫩晴正在收拾衣服,见他来了,傻傻一笑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娘娘这是发什么呆呢?”   含藜听到他的声音心中暗喜,但是怕喜形于色,连忙咬了咬嘴唇,仍旧不回头看他。   恒允走到她身后道:“这次闹的日子也够长了。你没闹够我也够了。化干戈为玉帛就不行吗?”   她心里害怕的要命,不知道该说什么。要是再这样沉默下去惹怒了他,恐怕就不可收拾了。但是说什么既能不输了气势又不会得罪他又可以顺利破冰呢?   “就是不行,你心里根本不在意我,你总是想别的女人,我又不能给你生孩子,你更加不喜欢我了。”   心里想着如何能出口体面,不过开了口又是情不自禁的把心里反复埋怨的话都竹筒倒豆子一样的嚷出来。恒允听她孩子一样委屈幼稚的倾述,着实好笑。不仅他自己,早躲在外面扒墙根的下人们听了也捂住嘴笑起来。这王妃平日很端庄清傲的,原来生气起来是这样有趣。   “我如何不在意你,你是我的王妃,我最在意的女人还不是你。此事是我不好,可是你也有不对的地方。闹得人仰马翻的,叫人看了成什么样子呢?”   她第一次听他说自己不好,而且说最在意的是自己,忍不住泪流满面。   “好好的又哭了。”   含藜抽泣道:“我嫁给你两年了,你还是第一次和我说你错了。”   “好好,我错了总可以。”   “你说你最在意我,那你为什么要和那个丫鬟好。你找别人我还能骗自己你是着急要个孩子,你偏偏找那个长得像郝琳宫的,我连骗都骗不了自己。”   “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我不是对她念念不忘,只是那丫鬟刚好长得和她有几分相似,一时好奇罢了。若是那丫鬟长得像你,也是一样的。”   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心,她心里宽慰了许多。   “我要死了你也不理我。”   “我如何知道你病的那样重,还以为是丫鬟们为了劝和你和好故意吓唬人的。你昏睡不醒那几天我哪夜睡的安生过。”   “我才不信呢!”   说着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不过心里好受多了。不管是真是假,只要他肯骗她,她就可以骗自己一辈子。   恒允无奈的抚着她的脊背道:“到底要怎样,再这样哭我也是没有办法的。日子总要过,我们难道一直这样拧下去。要么你离了我还是我离了你,既然都离不了,就好好的不行吗?”   “我也想过啊,可是怎么过。你妹妹说的没错,女人不能生孩子就是废物一样。你还要找别的女人的。”   恒允叹口气,认真道:“我给你十年,绝不再找其他的女人。若是十年以后我们还是没有孩子。就如德宗皇帝当年一样。孩子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亲生母亲是谁,你就是他唯一的母亲。这是我深思熟虑过的。答不答应由你。”   含藜突然不哭了,转过头来,又是那种亮晶晶的眼神,那种只会出现在未经世事小女孩眼中的神态。   “真的吗?不是骗我。”   他又被她的眼神吓到了,停顿片刻坚定道:“真的,不骗你。”   她激动的抱住他的腰呜呜大哭起来。   “不要哭了,又怎么了。”   她努力止住哭道:“你若真的有这样的心,哪怕十年以后我死了也甘心了。”   “你这个傻丫头,我难道就是如此的无情无义吗?”   含藜抱着他只是哭。恒允听她哭了有一阵子道:“别哭啦,外面的下人怕是早听见了,留着点面子才好。”   含藜止住了哭,叫外面的丫鬟端洗脸水进来。水莼笑嘻嘻的亲自端水进去,嫩晴在后面拿着汗巾。外面的几个小丫鬟一个个都双掌合拢,在心里默默的念佛,感激王府里没完没了的乌云总算飘过去了。   帐子里恒允解她的肚兜,越解越紧。   “你总是喜欢系这种结,解起来麻烦死。”   她知道他又要动手要撕坏。   “撕坏了。”   “坏了再做。”又在她耳边道:“反正能废多少布。”   她赌气道:“只怪你无能。两年了手还是生。你连我的衣服都不会解,怎么做我夫君。”   “好啊,反正还有一辈子,总会轻车熟路的。”   他解下她最后一件内衣,把她搂在怀里,看到前几天留在她身上的青痕道:“你像只雪花猫一样。”   她傻乎乎问道:“为什么像雪花猫啊?”   “因为啊……”他在她耳边轻轻他说着,听完她扭动着肩膀道:“你讨厌死了!”   “前天晚上喝的那样醉,女孩子家像只小野猫。尤其……”   含藜脸红起来,双手捂住耳朵道:“不要说了,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胡说。”   “我如何胡说?今天就像那晚一样,换个样子。”   他轻轻的说,她听完慌张道:“不行,我不要。”   “现在又不行了,那天乖乖的什么都和我做了。”   “那是那天,我什么都不知的。”   “那刚好今天叫你知道,试试好不好?”   “不要!”   她刚吐出两个字,被他堵上嘴轻轻扑倒下去。   “那日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全加倍补偿你。”   她还是听话的什么都要他做了。恒允很意外这次比上一次还要好。   她躺在他怀里半梦半醒道:“明天进宫里看看父皇和母后。”   第二天恒允醒来见她还在呼呼大睡,问道:“还要不要入宫了?”   “不要,明天。”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收藏,收藏!!!求收藏! ☆、第 47 章   皙鱼手里握着一本《左氏春秋》在躺椅上睡午觉,一只玳瑁猫跳到他腿上来,他轻轻睁开眼睛,外面的杏树正下雪一样落着白茫茫的花瓣。   朝闻进来道:“这阵子安静了些。皇上和皇后似乎缓和了许多。”   “他们的裂痕早就不可弥补了。不过这次是捅破了窗户纸。但以父皇软弱的秉性,也闹不出什么来。”   “皇上指望不上,怕是这仇也是难报啊。”   朝闻可以说是皙鱼唯一可以不加防范的人,因为他们有着同样同仇敌忾的敌人。   皙鱼听到这句话,眼神望着遥远的天际若有所思起来。   “静王妃都已经生下世孙了,王爷的婚事皇上怎么就还是不肯提及。”   “婚姻大事,婚姻大事,不可草率。我总是想着到底和谁结亲更有利。”   “王爷心中可有人选。”   皙鱼叹气道:“我有又能怎么样。也要父皇答应。”   沉默一会道:“你看聂娍慈是不是对我有意。”   朝闻惊愕道:“她!”   皙鱼微微一笑,摸了摸腿上的小猫。   “她可是……”   “勾践是怎么灭亡夫差的。亲之,继而杀之。”   “王爷是想走太后这条路。”   皙鱼点点头,脸上由刚刚的宁静恬淡变化成一种冷峻的神色:“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以我的出身,父皇死后能保全性命都难,又何谈复仇呢?皇后和父皇这两条路都是死的,就只剩下死老婆子这一条了。”   “我不信恒允也没有想过,可是皇后是他亲娘,死婆子的路他走不通,皇后又属意寻幽,别无选择只能选父皇这条路。但是我能,若是能娶到聂娍慈,就等于争取到了费家和聂家两大族,父皇到底是老婆子亲生,再怎么样也不能毫无母子情义。再有如果父皇真的对我有愧疚之情,没准秦失其鹿,我也有逐鹿中原拼死一搏的机会。”   “王爷高见,这似乎是最为有希望的办法。”   “你也不要高兴太早。如果聂娍慈并没有这个意思,刚才的一切都算我不曾说过。”   朝闻笑道:“凭王爷的风度才貌,天下哪个女人是不动心的。”说完叹气道:“王爷什么都好,只是命不好。”   皙鱼看了看他道:“你这是物伤其类呢?”   司薰殿里的那棵白踟蹰今年开的尤其旺盛,满树的花云妆雪砌一般。皙鱼从宸极宫出来,远远见到红墙里白茫茫一片。   “那是什么花,开的好旺。”   “是司薰殿里的杜鹃吧。”   “杜鹃长的这样高。”   “是啊,那里的那棵杜鹃奇怪着呢,长得尤其高大。”   皙鱼好奇走过去,到墙根下听里面有说笑声。   “姑娘,今年的花开得真好,莫非是有好事情。”   “傻丫头,什么事都往好事上靠。哪有那么多好事让你赶上。”   “怎么就往我身上靠。姑娘不是说这是您的护命花吗?既然是开的好就暗示姑娘今年有好运气。”   “我能有什么好运气。”   声音突然消失了一会,大概是在讲悄悄话。   又听见里面娍慈道:“再敢胡说,看我怎么罚你。”   “人家还不是为了你好。”   皙鱼向贴上小太监微笑着使了眼色。   娍慈在树下听外面有人道:“王爷,这宫里的花开得好盛,不如进去看看。”   “女孩子家住过的地方,怎么能随意进去,回府吧。”   娍慈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心就怦怦乱跳起来。   她摸了摸头发,对青麦慌张道:“刚才好像把簪子落在花园的荼蘼架那里了,你快去看看在不在那里。”   青麦慌张的出去找簪子,到门口正遇到诚王经过,连忙行礼。诚王点点头过去,她又连忙转头朝御花园去。   娍慈见人都过去了,轻手轻脚的到门口,悄悄探出头去,却不见他的身影,心里奇怪道:“会筋斗云吗?这么快就没有影子了。”   出了门站在石板路上,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想来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过他了,还特意扯谎要丫鬟急急忙忙的去找簪子,反正她一定是找不到的,好对不起她。   娍慈垂头丧气的回到树下,摘下一朵花若有所思的嗅着,想起青麦刚刚说过的话:“姑娘今年要有好事了。”什么好事情,提亲的人被推走了好几个,父母面前也已经吵了好几次,再不嫁人也是不行的,自己该怎么办?   娍慈只是神游,冷不丁见地下一个影子和自己的重叠着,慌张的回过头,惊讶的“啊”了一声。怎么是他!他和她离的那样近,几乎要贴在一起。   “你怎么在这里。”   此刻她的心快跳出来,心里只想起一件,自己的脸该不会红的吓人吧。   “老看我干吗?”他的语气淡淡的,琢磨不出感情。   “我没有。”   “真的没有。”他饶有意味的讲道。   她直勾勾的看着他的眼睛,这是第一次这样近这样清楚的看他,他的眼睛真好看。   娍慈局促不安,不知道能说什么。皙鱼也觉得有意思了,平日里这位清高孤傲的尊贵小姐,这个时候竟然害羞的说不出话来。看来对自己还真的有意思。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他的语气变得很温柔,她的心瞬间被融化了,羞涩和不安消散了许多。   “我怎么说呢?”   “你不会喜欢我吧。”   “我没有!”   娍慈不加思索的下意识吐出这三个字,出口又后悔起来。这样心口不一,要是他认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心里正沮丧懊恼想如何挽回,不注意被他按在树上贴上嘴亲吻起来。她手一松,握在手里的白踟蹰花落到地上。树上的白花零零散散落下了,好像下着小雪。他的嘴唇很薄,据说命苦的人嘴唇薄,但是很柔软。她起初很害怕,渐渐的心情平静下来,好像在安适恬静的梦境里。   皙鱼亲完她,见她还在神游,两颊潮红,眼神明澈带着傻傻的空洞,懵懵的小模样惹人怜爱。刚刚竟然一点装模作样的反抗都没有,还是挺可爱的,他燃起一种征服的快感。   “也就是喜欢了。”   娍慈听完这句话,感觉自己脸热的都要冒烟了。怎么办,现在的样子一定难看死了。不过这都不是重点,自己该怎么办,难道像含藜那样主动表白,才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啊。自己真的要和他表白吗?不对的,他已经亲了她了,也就是说他也是喜欢她的,男人家有什么害羞的,理应他表白才对的。   皙鱼知道她心里正在激烈的挣扎着,在她耳边小声道:“今夜我在玉瓷湖等你,若是不来,我权当今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他说完转身离开了。她站在树下,望着洁白如雪的落花中他的背影,又回到了过去一样。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只是还是同从前一样偷偷的看他。   “姑娘,我把去过的地方都找了,也没见着簪子。”   青麦气喘吁吁的回来,见到她家小姐站在树下,采的花凌乱的散在地上,面带桃花,傻傻的望着门外。   “姑娘,怎么又发呆了!”   “怎么了。”娍慈神游里回来。   “我没找见簪子,您再想想落哪了?”   娍慈可爱的笑道:“我骗你呢?簪子没落下,今天根本就没带来。”   “啊!”   青麦瞪大眼睛,惊愕无比的表情。   “姑娘干嘛要懵我啊,我上上下下找的满头大汗的。”   娍慈什么也听不见,拉住她的手欢快的向外跑到:“我们快点回家吧,还有要紧事呢?” ☆、第 48 章   回到家里娍慈摒退了其他丫鬟,只留下木樨和她一起挑衣服。   “姑娘这是怎么了,要见什么人,这样上心。”   “今夜我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老爷夫人不许姑娘夜里出门的。”   “无论如何我也要想办法出去,你不用劝我的。”   “姑娘的心思我早看出来了,只是几次三番的问也不肯说真话。姑娘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姑娘的终身大事不可儿戏,若是看错了人,我也是罪无可赦了。”   娍慈把食指放在木樨的嘴上,道:“不要问了,今夜你就知道。他不会是错的。”   木樨惊恐的点点头。   天刚刚黑娍慈就从家里偷跑出来。皙鱼只是说夜里见面,也没有讲具体是什么时候,她想他的意思大概是会等她一整夜,想想就觉得很幸福。她也渐渐的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的样子和含藜当年如出一辙了。路上娍慈拿着镜子不断的看,总是觉得不够漂亮。   “你看好不好,不要出丑啊。”   “姑娘,您都问了一路了,隔一会总要问一次。够好看了,入宫做妃子都绰绰有余了。”   “不要乱说。”娍慈听到妃子两个字浮想联翩起来。   仲夏天气河堤上杨柳依依,同上次深秋是另一番景致。她心里想着他是不是也喜欢自己,若不是白天也不会那样了,又如何还会约她今夜见面。想着想着又是双手摸着脸颊傻笑。   木樨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无奈道:“姑娘总是这样傻笑怎么可以,待会真的要见谁,女孩子总要矜持些的。”   “死丫头,哪里用得着你操心。”   她这才如梦初醒,嘴上不说心里却感激木樨提醒的及时。   到了湖边早有人上来道:“王爷已在仓内等候。”   木樨听到王爷两个字几乎叫出来道:“哪个王爷啊!”   娍慈慌张捂住她的嘴道:“在车上等我,不许胡说!”   木樨瞪着惊恐的大眼睛点点头。   娍慈到了船舱里,见纱灯白帐飘飘荡荡,里面空荡荡空的竟然没有人,心里疑惑不是说他在里面等她的吗?人到哪里去了。   疑惑间只听后面道:“这么着急来,我还以为姑娘家总要矜持些,要我多等一等。”   她吓了一跳,转过头气道:“你这人真是的,做事总是鬼鬼祟祟的,早知道我就多晾你一会了,免得你说我不矜持。”   “姑娘说的有礼,明明是心疼我,我却不领情起来。”   “我才没有呢?”女孩子天性如此,越是害羞越是口是心非。   皙鱼帮她解下湖青色斗篷,里面穿着一件牙白绣白杜鹃衣服,头上簪着一朵白杜鹃花。他今日是一件牙白衫子,和她刚巧两件登对情侣装。   皙鱼认真道:“今日来总有话对我讲吧。”   娍慈低下头羞答答道:“你今日来难道就没有话对我讲吗?”   “我自然有话对你讲。”   他两只手轻轻抬起她的头,让她仰望直视着自己。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仿佛春风里的梨花,清隽而和煦。她第一次这样平静亲密的看他,她真实的感受到那种感觉,一眼万年。   “我很喜欢你,你是否也是一样。”   “我也一样。”后面那两个字说的声音极其小。   皙鱼坏笑道:“你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清。”   娍慈咬了咬嘴唇,一只手握成拳头捶在他胸口道:“你明明听见了。”   他笑着把她拥入怀里,她第一次被男人这样抱,两只手慌张的不知道该放在那里。   沉默了一会儿,皙鱼道:“我都抱你了,礼尚往来,你怎么没有表示啊。”   娍慈羞答答两只手环住他的脊背,头自然的靠在他肩膀上。   他问道:“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她又问:“那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皙鱼听到她这样傻傻的问,心生怜爱。这个傻丫头,自幼长于深宫,难道她不知道要得到她的男人在意她陪嫁的权利胜过她本身吗?   “我怎么知道,是你先勾引我的。”   “我才没有。”   “还说没有,是谁总是偷偷看我的。想让人不想入非非都不能。”   “总要有人先动心的。”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抱了好久,皙鱼松开她,拉着她的手道:“我叫人在船头备下清茶,边看月亮边说话吧。”   她点点头,样子要多乖就有多乖。他本来心里还有顾虑,现在看来她是真心喜欢自己不假了。   仲夏夜里的清凉,江中圆月,温热的清茶,坐在船头听着柳叶轻擦,最是心旷神怡,尤其有喜欢的人相伴。娍慈第一次觉得原来夏夜赏月是这样的美好。   “回去晚了,令尊令堂不会牵挂吗?”   “他们不会知道的。若是知道了也找不到这里的。”   “大姑娘家,你还不害羞啊。”   “明明是你要在夜里的,我才瞒着父母出来的,你还怪我。”   “我不是怕白天人多眼杂,对你不好吗?不过也是,你在宫里也总是大白天明目张胆的看我,没准早有人知道了。”   “你怎么这样啊,不取笑我就不行。人前文文静静的,真正的你原来这样坏。”   “你大概不是今天才知道吧。”   皙鱼挪到她身后,把她环在怀里。   “今天月亮是圆的啊。”   她渐渐习惯了和他这样亲昵的在一起,望着天空道:“你总喜欢泛舟夜游。”   “因为只要有立足之地就要有烦恼。只有夜深人静之时,这浩渺江水之上,才能够忘却红尘烦扰,有一阵难得的宁静。”   娍慈想起了那年秋天,他的神情是那么哀愁。他虽然贵为皇子,人间却真的没有欢迎他的地方。他也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从小到大,陪伴他的只有孤独和蔑视。   “去年秋天你看到我了吗?”   “当然看到了。”   “那么冷淡,我以为你没有见到我。你当时的神色好忧愁,不过……”   “不过什么?”   “没有什么。”   “一定瞒着我,到底是什么?”   “不过很好看。”   “我只这一张脸,难道还有什么时候是不好看的。”   “哎呀,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这样的自负。”   这话娍慈没有隐意,不过皙鱼却要怀疑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出身低,没有资格自负。   “难道你不是吗?”   娍慈不服气道:“我哪里有。”   “有啊,聂姑娘,孤标傲世,令人敬而远之。常有人提及多少少年英才,皆不入眼。”   “你这话分明是要我说那些人都看不上眼,还不是因为你。”   “那是不是啊?”   “你知道的。”娍慈手里搅着自己的一缕头发。   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皙鱼道:“该回去了,要不然你父母会担心的。”   娍慈点点头。   “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他噗嗤笑道:“大家小姐,你羞不羞啊。”说着两只手掐着她的脸颊。   “你讨厌,不许嘲笑我。”   皙他在她耳旁道:“来日方长,我再告诉你,反正你想见我也不难啊。”   “你讨厌。”她一拳头打在他身上。她知道他又嘲笑她总是偷看他。   他把一只白玉鲤鱼放在她手里握好道:“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吧。”   她刚想说她还有那只玉盒子,又忍住没说,下次再告诉他好了。在她眼里那也是冥冥中的注定。   皙鱼给她系上斗篷,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和白天又不一样的感觉。娍慈在船板上走到一半,回头见他一身白衣立在灯火阑珊之间,莫非这就是蓦然回首。   娍慈上了车,见木樨一脸焦躁,车一开马上问道:“姑娘,到底是哪个王爷啊?”   在木樨眼里,够得着的王爷只有穆王和静王两个,可是都是已经娶妃的人了,况且王妃都是娍慈的小姐妹,以她的性格也不是会给人做侧室的呀。   娍慈看出她的想法,在她头上敲了一下道:“傻丫头,瞎想什么呢?天下莫非就剩那两个王爷不成。”   木樨回想起一些琐碎细节来,张大了嘴,试探道:“姑娘说的莫不是……”   娍慈点点头。   “真的是诚王!”   “有什么不行吗!”   木樨急道:“姑娘,诚王是皇子不假,可是他是庶出,皇后和太后没人肯待见。皇上现在在还好些,他日不在了,他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他的出身配不上您,太后也不会答应的。”   “他哪里配不上我的。庶出又如何?那两个老太太不待见又如何?一个人的高贵与否无关他的出身。含藜出身比曼婥低百倍,谋略才华却比她高百倍。我倒举得他的风度见识是那两个嫡出弟弟比不得的。至于那两个老太太,入得了她们眼的人怕是也不见得是好人。我只是喜欢他的人,别的才不管。”   “您现在说不肯管,可是总要有个结果的。不要说太后,老爷太太那一关就难说,您总要嫁人的。即便依着您的性子嫁给了他,皇上总有归天的一日,太后皇后能给你们好日子过吗?”   “你顾虑的这些我早想过了。父母那边他们答应便答应,若是不答应,我死给他们看,或是出家,谁也别想强迫我。至于以后的事情,那两个老太太如何刻薄,大不了就是一死。我既然喜欢他,早有了准备,要死要活总之在一起。”   “这只是您一厢情愿罢了。自古男儿多薄幸,您自己为了他什么都不顾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同您一样。要是皇后和太后略微阻挠恫吓,他就退缩了呢?”   “他不会的!”   “您只今日见了他一面,就认定他不会吗?”   娍慈面带忧色道:“若是他始乱终弃,我只当看错了人,终生不嫁,了此一生罢了。”   “姑娘别说傻话了,哪里真的能一辈子不嫁人的。”   娍慈坚定道:“信不信由你,我说到做到。” ☆、第 49 章   夫妻两个从宫中回来,丫鬟见两人手拉手一路说笑进来知道心情不错。   含藜洗过脸,褪了首饰,换上一件新作的雪青色纱衫,上面银线绣着百蝶穿花,里面紫色抹胸,绣着一朵牡丹花。   她懒洋洋先到床上躺下。恒允换过衣服也过来睡午觉,见她换的这件新睡袍,心里又痒痒起来。他刚躺下,她就粘人猫一样钻到他怀里。   “我总觉得你穿睡衣的时候比穿正装的时候好看。”   “男人总是不正经,连白居易写《长恨歌》也写道花冠不整下堂来,侍儿扶起娇无力。觉得女人不梳妆的睡态最可爱。”   “我不觉得。”   “那什么样子最好看。”   “要说你嘛?”他声音拉的长长的,故意要吊她胃口。   “我什么时候最好看。”   他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我觉得。”   她点点头,等待他说重点。   “你不穿衣服的时候最好看。”   这样轻薄的话,他竟然也可以用如此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来。   “亏你好意思说出来。”   “那要我说什么,难道说你不穿衣服的时候还不如穿衣服好看。”   “讨厌啦。”她两只小手胡乱的凿着他的胸口。   恒允抓住一只小手,握在手里揉搓道:“父皇今日很高兴,见我们和好了。曼婥一直黑着脸,也真是……”   他本是想说好不容易生下世孙,没想到还是不被公公待见。但是他们两个都不谋而合的不要在对方面前提起和孩子有关的任何事情。   “其实她也不想的,再骄傲,也要在公婆面前装出高兴的样子。今日大概是实在装不下去了。”   “父皇就是疼你,还是看你心眼实,为人厚道。”   “我哪里有,曼婥现在这样也是被我害的不浅。”   “厚道不厚道不是以此而论。为自己耍心眼就是不厚道,为别人耍心眼就是厚道。”   她捶着他胸口道:“真有你的道理,这样的歪理邪说亏你说的出。不过按你这样讲,你身边的亲信,都是有情有义之人了,至于你,大家忙活来忙活去都是为了你一个,利欲熏心的就只有你了。”   “佛祖云,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不牺牲我的名节,如何有你们的忠义之名。商纣王若是不杀比干,比干怎么成千古忠臣典范。”   “妾要谢王爷成全之恩了。”   “你说呢?”   含藜昨夜晚睡今日早起,在宫中拘了半天早累了,躺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前几天娍慈同我说要我好好对你,说你为了我做了好些事情我却不知道。”   她含含糊糊道:“她也是实心眼的人,曼婥就不会这样说。”   恒允犹豫了一下道:“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好奇。”   “嗯。”   “哀家是如何愿意收你为义女的。你家里同他们似乎是不能再远的远亲了。”   “你想知道这个干嘛。”   “好奇啊,尤其我自己妻子的事情我竟不知道。”   含藜听他提起这件事情,睡意全无,睁开眼睛认真道:“你真的要知道?”   恒允点点头。   “难道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自然没有的。只是总是不愿意提起,可是天长日久早晚你要知道。”   她从他怀里移开,转过头去背向着他,似乎这是一件很认真的事情,不是寻常亲昵打闹,要分开些距离才显正式。恒允的好奇心因此更重了。   “我姥姥是哀夫人姨娘的远方表亲,说是亲戚,其实八竿子也打不着的。”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好像要感慨自己的家世。   “然后呢?”   “我父亲一生淡泊,考了两次也未考中,心中也无功名之心,日子虽然清苦,过得下去也就安贫乐道再也没有考过了。”   “他过世后家中的日子越发难过,母亲带着我和哥哥。不过似乎禀呈了父亲的品性,日子再难,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不必饿死,也都是开心的。我很钦佩我的父亲,他可以一生安于清贫,并且深深的感染了自己的妻子和子女。无论多么贫苦的境遇里,都可以保持一颗宁静乐观的心态。他和你父皇很像,但是又不完全的像。父皇对于一切的忍耐和宽容出于无奈,但是他活的并不快乐,而我父亲,一切的苦难面前他都可以从容,并且时刻找到难以置信的快乐的理由。”   “他过世的时候只有三十二岁,临死的时候笑着对我母亲说‘不必哀伤,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死了,保佑你可以改嫁再找一位如意郎君,没准比跟着我受苦要好。’对于他的早逝我很伤心,但是并不为他而难过,因为我知道他可以说服他自己怡然的接受命运的残酷。”   “老泰山是伟人,能够乐天知命将一切不幸转化为快乐,世间没有几个人。”   “本来我以为我和父亲最像。不是都说男肖母,女肖父吗?又或许因为哥哥是家中独子的缘故,他很希望有朝一日有所作为,令母亲和我活的更好些。直到那一年,丁香花开的早晨我遇到你和郝琳宫,一切都不同了。”   含藜缓了口气又道:“你相不相信,冥冥之中,好多事情都是注定的。”   恒允摇头道:“父皇总是和你一样的口气,他一生经历太多,我想我还没有到年龄。”   “我却觉得是,至少你我之事如此。”   “何以见得。”   “那天你一定当我是乡下没有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看都不屑看我。不过也没有错,我确实就是。”   放在平时他一定要反驳,否则她也就会以为他默认。不过此刻不同,他知道她不想有不必要的打断。   “知道你的身份以后我一直很苦恼,那时候我从来没有介意过郝琳宫,因为我知道,你我天地之别,注定无缘,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对我来讲没有什么差别,因为我都不会有希望。但是恰恰在第二天就有了转机。”   “什么转机?”   恒允的兴趣越来越大,好像真的透着微妙的天机。   “就在第二天,我娘和我讲娘家有一方显贵的远亲要在这边小留一阵,要带我去府宅里投奔。那年大旱,粮食很少,冬天恐怕要断粮,就想着能去讨些东西将就过冬也好。哀家是望族,哀夫人怎么会见我们母子,只是叫人传话给了几吊钱。后来我母亲和她家里用人闲话的时候我得到了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   “她女儿的消息,已经过世多年的女儿的消息。”   含藜这句话的语气说的重了些,故意突出重要性,停顿一下,又接着道:“她有一个女儿,长到十二岁早亡。除了这个女儿再也没有生育过其他子女,因此非常的痛心,每年到她女儿祭日的时候总要诵读《地藏经》和《阿弥陀经》,保佑她女儿来世活的幸福。   另一个消息则是她女儿是七月初四的生日,最喜欢穿鹅黄色的衣服和素馨花。尤其每到花开的时候,一定穿着鹅黄色衣服,头戴花环在院子里放蝴蝶风筝。于是我心里就有了接近她的计谋。”   “你是怎么做的?”   “我从仆人和我娘的谈话里知道那个月初五她要去庙里上香,沿途定然经过西郊的玉带河,要停留游玩。于是我就想方设法的从邻居家里借来了一件差不多的黄衣服,又想办法借到颜料要我哥哥帮忙做了一只好看的花蝴蝶风筝。到了那一天,我就头带花环,穿着借来的黄衣在河边放风筝。”   “整跑了二个时辰,就在我要绝望的时候,她的马车真的出现了。她看见了我,不出所料果然令她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把我叫到跟前说话。知道我也算是她的亲戚,又多说了几句。她问我姓名、年龄和生日。我故意把年龄说大一岁,刚好是她女儿过世那年,又把自己的生日说成她女儿祭日同一天。又故意要她知道自己喜欢冬天里用红纸剪窗花。除了上面那些我也只知道她女儿喜欢剪窗花。”   含藜转过头来,见他以一种无比惊愕和深不可测的眼神望着他。   “他就这样认你做了义女。”   “这样一点伎俩如何就能成功呢?以后还经历了很多的波折。”   “快说啊。”   “你真的感兴趣吗?”   恒允点点头。   “后来因为是亲戚,我又很会讨好她,你知道的,我想讨好一个人……”   他赞许的点点头,含藜却是有讨好任何人的本事。   “其实过去我也不知道。我生性也有几分清傲,总是不喜欢谄媚人。直到尝试过以后才发现原来我可以做的很好。我一直是道教的信徒,是从那时候开始,为了讨好哀夫人,努力的研读佛经。因为从小读过很多书,从佛经典籍里寻出些道理故事要她欣赏感动一点都不难。慢慢的她越来越喜欢我,我把她给我的赏赐都给了她身边的老妈子和丫鬟,从她们口中知道更多关于她女儿的事情,略加模仿,让她更加坚信我是她女儿的转世。”   “然后呢?又有什么波折。”   含藜叹气道:“她其实是个很冷漠的人。她并不是把我真正当做女儿看待,只是贫穷的感情生活中解闷的对象。虽然哀鸿仪对她这位正室夫人很尊重,但是因为没有子女,她一直很苦闷,觉得老无所依。庶出的儿子有五个,她想认干儿子也是不行的,就想认个女儿或许将来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我出身太低,哀大人也并不赞成她认女儿。眼看着她就要回京,我的事情却一直举棋不定。那时候我很绝望。”   含藜摸着他的脸道:“我觉得你的样子越来越模糊,好像注定没有缘分了。我那时候穿死人的衣服,吃死人喜欢吃的东西,在死人的祭日过生日,连名字都改成了死人的。戏作多了总是觉得有鬼魂笼罩在我身边。那段时间很痛苦也很绝望。”   她说的很平静,也没有感情的渲染,但是这样只令恒允感到更加的毛骨悚然。她竟然为了自己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好像是和死人一同躺在坟墓里。   “再后来我听说,她女儿小时候在屋子里追小狗玩,被香炉拌了一跤,手臂上被里面散出的香屑烫出一个海棠型的伤疤。然后我就用沉香烫出了一个差不多的,有一次故意叫她看见,她抱着我就是一顿痛哭。后来似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也不知道做了个什么梦,就下定决心要收我作干女儿,带我一同回京了。”   现在她的眼神阴险而深邃,那是他无数次在他父亲眼中寻找都不曾见到的。他相信他父亲的智慧,但是他缺少身为君主最基本的冷酷和决绝。那眼神就是狼的眼神。而现在他难以置信这狼的眼神就出现在对他千依百顺,除了吃醋绝不会忤逆自己的妻子眼中。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眼神,他知道她的智谋和胆识,但是他所见到的她永远是眼眸清澈,不谙世事的纯真模样,即使是在和他商讨最为阴险狡诈的计谋。眼前的人好像换成作了另外的陌生人。   含藜双手合掌道:“就这样,大功告成。”   那样子天真而可爱,狼的眼神瞬间变幻成熟悉的雪花猫。恒允如释重负,到底她还是那个粘着他不放的小丫头。 ☆、第 50 章   含藜低下头不看他,哀伤道:“我一直不想告诉你。我怕你嫌弃我心机太深,不择手段。可是你早晚还是要知道的。”   可怜的模样楚楚动人,想不怜爱都不能。   “傻丫头,你为了我真的就愿意做这样大的牺牲,不顾及后果。”   她眼睛亮亮的望着她,坚定的点点头。   “我怎么会怪你呢?你这样情深义重,我只会更加喜欢你的。”   含藜听到他说喜欢她,兴奋的搂住他的脖子,贴在他身上兴奋道:“真的吗?你还是第一次说喜欢我,我好高兴。”   恒允一脸甜蜜的无奈,道:“你和雪花猫真的很像,一高兴就人来疯的朝人身上扑。”   她也不理,只是开心的黏着他。恒允心里却波涛汹涌起来。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枕边人竟然有这样多的故事,经历过这样多的波折,难怪她有着同年龄不符的成熟和理念,年纪轻轻就有勇有谋,处事不惊,原来是早有历练。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归结为他自己,这个不同寻常的女人,为了他竟然什么都愿意做。在外人面前一只阴森可怕的狼,在他面前就是这样一只温顺乖巧的小猫,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感动,感动中带着深深的自傲。   “郝家的那位秀外慧中,端庄持重。我怕你会觉得我不知羞耻。”   “怎么会,你才是我最需要的。”   “那你还笑话我非要倒贴给你。”   “我什么时候说了,要冤枉死人吗?”   “上次你那样说的。”   “气话总是要当真,什么都好,就是这小心眼的脾气该怎么办?”   “我对你还小心眼,我什么不是听你的。”   她头埋在他怀里,朝肩膀上咬下去。   她的衣带早被他解开,伸手进去揉捏最有手感的地方。她就安心的在他怀里,享受着他温柔的抚摸和安逸轻松的午睡时光,却不知身边的人早动了情,并不想这样相安无事的度过一中午。   他一翻身把她按下,一边接吻一边褪她的衣服,她意识到他的意图,懒洋洋道:“不行。”   这几天夜夜春宵,每次都很激烈。尤其现在才是中午,和昨夜相隔的不长,她脑子里浮现出夜里的情景。   “不要,总是纵欲过度会生病的。”   “这也算纵欲吗?”   含藜迷迷糊糊的,故意细着嗓子娇声娇气道:“王爷,伤了金体,妾罪不可恕了。”   “爱妃,寡人无疾。”   “我看是讳疾忌医。”   他堵上她的嘴恣意享受起来,她两只胳膊无力的抱住她,颤颤巍巍道:“大中午就这样,晚上就不许了。”   “睡过午觉夜里就不用睡了吗?别想省了一次。”   “我才不信你还有劲儿。”   “那夜里就再试试。”   最后她也奇怪,中午不过算加餐,怎么饕餮无度了。   恒允醒过来,外面的日光仍旧和煦温暖,不知道睡了多久。怀里的猫两只手放在他胸口,还在呼呼的睡着,这小家伙真是累坏了。   她轻轻摩挲着她肩膀上的印记,轻轻吻了一下,自己自嘲的想有爱最多就是这样吧。这个小家伙倒是自己生命中的意外收获。   自从恒允要郝琳宫嫁人以后,郝家着实失落了好一阵。郝贝锦心急火燎的催促妹妹尽快回京,尽力弥补。   郎恪劝阻道:“王爷心意已决,有令妹还可有王妃,可是有王妃是不能有令妹的,回来也是无济于事。穆王妃在皇上皇后面前正得宠,王爷也要敬畏几分。以王妃的性子,不见戚夫人的故事。”   他如此劝阻,郝家自然以为他是转达恒允的意思,只能扼腕叹气,皇亲梦碎。   郝贝锦冷静下来道:“虽说如此,做不成皇亲,也要尽量挽回不可。妹妹虽然有些大了,还不算太大,也是有价无市。穆王不要自然有人争着要。”   他父亲叹气道:“这倒是正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能再耽误了。只是要好好物色人选,不可辱没了门第。”   郝贝锦眯着眼笑道:“父亲不必担心,妹妹看着一本正经一样,早给自己留好了后路。怀安刘家和咱们家都是苏灵同乡,他的独子和她自幼一起长大,对她很是钟情。尤其知道她回了老家,更是频频示好。”   郝孔德捋着胡子道:“刘家是一方大族,尤其……”   郝贝锦凑到跟前道:“尤其家中老爷子作了三年的巡按,可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了。刘家又只这一个儿子,将来还不都是他的。妹妹嫁过去是绝对不会受委屈的。”   “那好,你尽快给你妹妹写信,要她有个准备。我再想办法和刘家那边通通音信。”   “刘家那边只要我们点头,他们还不是求之不得的。”   郝琳宫这边听接到他哥哥的信,说穆王的意思要她嫁人,急火攻心几乎晕厥过去。不仅做不了王妃,竟然还是叫人嫌弃。穆王娶不了她她可以顾影自怜天妒红颜,现在穆王竟然退而求其次,觉得那乡下丫头比自己好,这真是奇耻大辱。   郝琳宫大病了一场,好容易病快好了,又故意挨饿着凉不吃药的留着点小病,整日不下床的挟以自重。   丫鬟宝珠劝慰道:“姑娘总是这样怎么行?年纪轻轻的,要是真的有个好歹可怎么好。老爷一把年纪岂不伤心死。穆王虽是王爷,身份尊贵,可是穆王妃的脾气,就算嫁过去做侧妃,还不被她作贱死。我听人说,穆王妃接连的小产不能生养,但凡有别的丫鬟怀上孩子都被她害死了。姑娘何必非要削尖了脑袋往火坑里钻。找个门当户对人家作正房夫人岂不好?”   郝琳宫听她如此讲,忍不住呜呜哭起来。   “你如何知道我心里的苦。我自幼熟读《女戒》《女列女传》,自知我郝家诗礼大家,处处谨慎,事事小心,不可辱没门风。他不娶我不要紧,可是竟然因为那个出身低贱的悍妇,我还有什么脸面,不仅我没脸,我郝家的声名怎么办?”   “姑娘您多心了。那穆王妃什么人,明眼人谁看不见。穆王宠爱她那是他瞎了眼,难道别人也眼瞎了?何必和那没长眼睛的一般见识。姑娘一天比一天大了,就是他真要等,还不知道要等到海枯石烂哪一天呢?刚好嫁人,不要耽搁了姑娘的青春。”   郝琳宫听到嫁人两个字,脸一下子红起来,低着头也不说话。   宝珠见她动了心,乘胜追击道:“夫人过世的早,老爷也是一把年纪了,姑娘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老爷着想。这样的年纪还不嫁人,让外人说闲话的。”   郝琳宫还是低头不语。   宝珠笑嘻嘻道:“姑娘生病这几天刘公子天天亲自来家里问,姑娘就是铁石心肠不肯见他。他们家也是世家大族,和咱们家也算门当户对。他和姑娘从小认识,彼此也知根知底。最难得他的一片痴心。刘公子是世家子弟里出名的才貌双全,性情温柔的人。不比那个冷冰冰不长眼的穆王好多少倍,嫁过去又是一夫一妻正头夫人岂不自在。”   “你哪里有这些胡话,我可没有想过这么多。”   宝珠笑道:“姑娘这样精明的人,自然想的比我多。这事老爷爷也传话说赞成的。婚姻大事要听父母之命,母亲都答应了,做女儿的还有什么好害羞的。我这就叫人去和刘公子说,说姑娘要见他。”   “哎。”郝琳宫连忙害羞叫住她道:“我一个女孩家,怎么能叫男人到家里来,有伤体统。”   宝珠知道她这主子乔张作势的脾气,能言善辩道:“那刘公子对姑娘一片痴心,姑娘总是不见他,人家刘家就这一个儿子,前几日见他因为姑娘很是憔悴虚弱,若是有个好歹,叫刘老爷可怎么活,岂不是姑娘的罪过了。再有咱们老爷,老爷担心着姑娘的终身大事,又看中了刘家公子,姑娘这样拒绝人家,这亲事泡了汤,老爷岂不失了脸面。姑娘这不是为了您自己,是为了两家的老人。”   郝琳宫低头不语许久道:“你说到也不是毫无道理。”   “这就好了。我这就去找人去请。”   “哎,等等。”   宝珠被她闹烦了,也不理她,蹦蹦跳跳出门去找人传话。   郝琳宫想起刘皓勋平日的种种好处,心里欢悦起来。不能嫁给皇子,嫁给他也是不错的。毕竟是大家,他对自己又一往情深,确是也没有什么好挑剔,何况这又是父亲的意思,未嫁从父,也不能怪她不能对穆王一心一意了。这样一来自己也下得来台。   刘皓勋接到丫鬟的消息,迫不及待马上就来了。郝琳宫还未来得及梳洗正坐在床上发呆,听人通报说刘公子已经到了外厅,捋了捋头发慌张道:“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宝珠笑道:“为了姑娘废寝忘食的,已得到救命仙丹不立刻来取了。”   “别胡说了!”   “姑娘还不梳洗,叫人家等急了。”   郝琳宫不情不愿的拖拖拉拉梳洗好。   “我去把他叫进来。”   “哎,卧房如何能见人,还是在花园吧。”   宝珠答了个“是”连忙出去请人。宝珠出去后,郝琳宫又对着镜子仔仔细细看了看,这个样子花容月貌再好不过。   刘皓勋在花园里等的心焦,郝琳宫被两个丫鬟硬推到他跟前,推雪球一样,推到跟前捂着嘴笑着离开。   郝琳宫低着头到跟前也不言语。   刘皓勋温柔道:“这几日身子好些了吗?这外面风大,你这样单薄,不要再添些病才好。”   “我这样苦命之人,早死早自在吧。只是母亲早亡,只父亲一人年老体迈,我若死了,怕他老人家伤心。”说着落下泪来。   “何必这样?我都听说了。是穆王辜负了你,只是君命难违,他虽钟情于你,也是不能够改变的。”   郝琳宫不断摇头道:“我并非贪婪权贵之人。只是穆王自幼同我相识,又曾许下誓言,我被他真心感动,才蹉跎至今。没想到前几日他令家兄转达,说钟情王妃,叫我不要再痴心妄想。”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刘皓勋惊愕道:“他真的如此说的?”   郝琳宫点头道:“他不说,我如何作践自己。”   “不是说穆王妃出身低微,为人泼辣好妒。自己不能生育,还不许穆王娶侧室。”   “男人的心如何知道?或许王妃更合他的心意。”   “若是如此,岂不是穆王瞎了眼睛吗?你如此真心待他,他却始乱终弃,着实辜负了你。可是我绝不会的。”   郝琳宫转过头去道:“公子是不是真心我都无福消受的。我再无儿女私情之心。今日见公子只是不想公子因为我这苦命之人耽误自己的姻缘,令令尊忧心。”   “你可知你此话我心如刀绞。你我自幼相识,我对你的心意你最为清楚。只是我知道凭你的才貌家世,定然心高气傲。你属意穆王,他又对你有心,想着你将来贵为王妃,我也就再不敢有非分之想。可是既然现在他喜新厌旧辜负了你,我只想和你永远在一起,照顾你一辈子。”   “我已经心如死灰只想侍奉老父了此一生。”   “你要这样,我也立誓终生不娶。”   丫鬟们藏在后面听得清楚,捂着嘴小声嬉笑道:“小姐真是的,这样吊着他,小心急得他急火攻心,吐了血。”   郝琳宫哭哭啼啼,欲擒故纵的和他周旋了许久,并不答应却也不说绝,留着转还的机会。   刘皓勋走后郝琳宫回到房里,宝珠笑嘻嘻问道:“姑娘怎么样了。”   郝琳宫故作愠怒道:“别说了,我没有那个心思。”   宝珠抿嘴一笑,知道这个心思是定有了。 ☆、第 51 章   娍慈坐在窗口,若有所思的抚摸着一盆白杜鹃的花瓣。窗外杨花纷飞,好像漫天大雪一样扑面而来。自从上次见面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给她消息。这个人真是的,忽冷忽热,非要人家硬贴送上门不行吗?她一只手拖住脸,任由杨花扑在脸上,轻轻的叹气。   要不要先写信给他呢?她心里纠结着,终于下定决心走到书案前,取出一帧青色信笺兴冲冲的提笔要写,又想起来含藜对她讲恒允嘲笑她太主动。他没给自己写信,自己先给他写,会不会要他觉得太轻浮呢?又扫兴的放下笔。   正沮丧的时候,青葙进来道:“姑娘,宫里人传话,明日太后在宫中办踏春宴,要姑娘去呢。”   娍慈眼中瞬间有了光彩,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道:“王爷王妃们也去吗?”   “好像都要去的。”   “哦。”娍慈淡淡的答应一声,心里却又兴奋起来。   宴席上她几乎全程在偷看他,可是他却一眼都不朝她看。   “怎么这样啊?”她心里气道。   她甚至要怀疑前几日的见面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了。   就在她将要绝望的时候,他总算大开天恩的转头朝她瞥了一眼,不过很快就收回去。   娍慈深深的叹了口气。怎么这样冷冰冰的,和上一次一点也不一样。   又过了些时候,见他起身离席,她也招魂一样跟着离开。虽然已经到了没有耳目的地方,她还是一声不响的跟在他后面,他也一路从来没有回头,闲庭信步的走着。   娍慈无奈道:“你就不知道我跟在你后面吗?装什么没看见。”   皙鱼在一棵木兰树下停住,仍旧不回头,她也止住了脚,两个人隔着几丈远站着。   “过来呀。”他头也不回慵懒的道。   她咬了咬嘴唇,心里抓狂,但还是一声不响乖乖的到他后面。   他拉住她的手,倏的一下躲到树后。   “很想我吗?”冷若冰霜的脸瞬间变得春风和煦。   娍慈赌气道:“想你才怪。你看都不看我。”   “谁说我没看你了?”   “不看索性就不要看,瞄那么一眼算什么,好像嫌弃我一样。”   “大庭广众的,难道像你一样盯着我不放。”   “我才没有,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一直在看你呢?”   皙鱼一本正经道:“我虽看不到,但感觉到一股虎视眈眈的杀气正从着东南方向过来。”   “你讨厌,我才没有虎视眈眈呢。”   他凑到她耳旁道:“今夜容易出来吗?我叫人去接你。”   她想都没想的点点头。   “是不是只要我想见你,什么时候你都会想办法出来。”   被她说中了,她害羞道:“你少得意。”   “好,我绝不居功自傲。”   这个季节,到处都是杨花。他取下她头上落的杨花。温柔道:“今夜子时在曲巷我派人去接你。”   娍慈甜甜的点点头。   他贴上去轻轻的吻她,蜻蜓点水同上一次又不同,似乎更适合暮春和煦的天气和这轻轻飘舞的杨花。   娍慈回到家里又小疯猫一样的翻起衣服来,服侍身边的自然是唯一的知情人木樨。   木樨叹气道:“有一个穆王妃了。”   “什么叫穆王妃。”   “是是是,姑娘恕罪。应该是诚王妃了。”   娍慈把一条撒花丝帕扔到她怀里道:“死丫头,再胡说真以为我不敢罚你。”   木樨认真道:“姑娘,我这是为你忧心。总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谁说总要这样下去的。”   “老爷夫人能答应吗?”   娍慈满不在乎道:“我要谁也别想拦着我。”   娍慈早早收拾停当,但此次是皙鱼派人来接,怕人不到提前出去惹眼,直等到了时间才出去。   马车上了路她问道:“这是去哪啊?”   车夫答道:“到了地方姑娘就知道了。”   娍慈由小丫鬟引着到了一处园林,她这才知道这是诚王府的花园,还是第一次她到他家里。远远的见一株大柳上搞搞的挂着两盏白沙灯笼,轻柔的夜风里轻轻飘荡,灯光中映出飞过的点点杨花。   树下放着一张檀木小几,他穿着一身牙白绸衣,纶巾飘动,在树下饮茶,灯火阑珊处,点点杨花飘荡,更加的遗世独立。   娍慈觉得好像在虚幻天境同他相见一般。   她在他对面坐下,也不开口说话,就想这样尽在不言中的坐着。   皙鱼斟一杯茶放在她跟前道:“新进的雨晴茶,这个季节喝最有意趣。”   汝窑青瓷杯,淡淡清茶映着灯火的影子。娍慈喝了一口闭着眼睛感受着淡淡茶香。   “这里真好。”   “怎么好?”   她睁开眼睛,笑而不语。   “这个样子好傻啊。”   他始终记得她那时的样子,到死眼前想起的还是。   她自幼在深宫长大,他记忆中那冷若冰霜,孤高傲慢的样子将近二十年,但是全忘却了。记得的只有她在爱情中傻傻的笑着。   “这里真好,都不敢大声说话,好像要打破这份超然。”   “天一亮,就会觉得平淡无奇了。就仿佛人一样,也许你看中的只是他朦胧不清的憧憬,等到在光天化日下看得透彻以后,就会觉得其实也不过乏善可陈的很。”   娍慈笑道:“你这是在试探我。”   “我是在提醒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警告,我只要我想要的。”   皙鱼忍俊不禁道:“来,到我怀里来。”   “不要!”   “就要。”   她笑嘻嘻的投怀送抱。   他把她抱在怀里道:“知道我们现在应了什么景致吗?”   娍慈摇摇头。在他跟前她的话并不多,只要知道他在身边就很满足。   “杨花落尽子规啼。可见你我姻缘前订了。”   “别胡说,这诗太悲了。”   皙鱼望着漫天杨花道:“我自幼最喜欢杨花,春天的时候漫天的飞着,释放着无限热情,最后只有短暂的辉煌,还是要归于尘土。”   “一辈子还很长很长,你不要这样想。”   “为什么不这样想呢?”   “那为什么要这样想呢?人或许一生会遇到不幸,但不会永远不幸下去,总是还会有好事情。”   “你是说你就是我的好事情了。”   “我没有说,是你自己说的。”   皙鱼把头抵在她肩膀上,道:“好啊,那我就把你当做我最大的福气好不好。”   她听他这样说,心里又甜又暖。却不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清寒而犀利。 ☆、第 52 章   含藜选了一棵大椴树,在树下布上茶案捧茶,点上沉香。这时的秋风最好,和煦里带着淡淡的青寒,却不肃杀。   每到这个节气他最喜欢用这套哥窑天目枯叶碗饮茶,秋色的茶碗,里面画着一片枯叶,秋天最应景不过。里面倒上茶,那叶子就栩栩如生的仿佛漂浮在茶碗里一样。   含藜斟了一盏,一阵风拂过,椴树的叶子扑簌簌的落下来,落了满桌。她望着满桌子的落叶,又看看手里的茶碗,眼睛一转,向丫鬟问道:“王爷叫过了吗?”   “王爷在书房读书,就过来了。”   含藜点点头。   恒允穿着秋色宽松绸袍,轻挽纶巾,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过来。   坐下后含藜捧上一盏茶道:“夫君请。”   “有劳夫人。落木萧萧下,洞庭始扬波。这茶具倒是和这景致相应。”   含藜只是笑而不语。   恒允刚饮一口,就感到入口了一片叶子。这椴树的叶子和茶碗上的几乎一模一样。她故意拿一只没有画叶子的,放进一片真叶子,之前为了掩人耳目,还把茶桌上的叶子都掸掉了。   恒允皱着眉毛嘴里叼着那片叶子也不讲话。   她拍手笑道:“你上当了!”   “你好大的胆子。”   他过去箍住她,她倒在坐垫上只是笑。   这时候又是一阵风吹的到处都是落叶。他叼起一片硬往她嘴里送,含藜咬住半片不开口,两个人咬紧牙关,都不要对方把自己口中的那半片送到自己口里。僵持一阵,含藜咬断叶子,嚼了几下兔子一样吞下去,道:“我都吞了。”   恒允无奈,也吞下去,总不能输给这个小丫头。   她黏到他身上道:“今天夜里陪我出去好不好。”   “不好。”   “你好久没有陪我出去了。”   “又不是特殊的节气,夜里出去干嘛。”   “非要过节就没有雅趣了。街上人山人海的,怎么有清清静静的好。”   “不知道是谁就喜欢上元节出去。”   含藜拉着他的手到离市井最近的山上。   “黑灯瞎火到这里干嘛。”   “天黑以后在山顶看夜景很好的。”   “是吗?”   “相信我,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这样自信满满的讲,他也便相信她,燃起一点点的小憧憬。   秋天的山上夜里更加的凉,山下的房舍同天空的距离更加分明,好像水墨画。深秋的夜空更加的高,显得底下重叠房子的矮矮的。山下的房屋窗户里透出黄色的光来,听不到一点喧嚣,纷繁世廛也变得空灵清净起来。夜空里漫天繁星,一轮圆月冷而白。   两个人重叠着在冰凉的石头上坐着,含藜抱着他的腰,整个人黏着他后背。   “这里看京师是不是很好,好像大隐于市。”   “是很好,若是没有这些人家,只是青松古庙,又好像只是隐者的清净,和自己无关。望着自己住的地方,还好像自己也安静了。”   现在含藜也安静下来,总是喜欢和他说个不停,现在也不出声了。   “你这样不说话我好不习惯了,想什么呢?”   她头靠着他的肩膀,好像年糕一样紧紧的黏着。   “我在想,要是我们两个归隐山林,我煮饭织布,你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是什么样子。也许你根本不会种地。”   “你就如此小看你的夫婿。”   含藜笑嘻嘻道:“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连过冬的粮食都种不出来。到时候还要我上山挖甘薯和扒树皮过冬。”   “非我自恃过高,我没有别的本事,不过在用心。凡是用心,就没有什么做不好的。”   “那我呢?你总是要我生气,就是不肯对我用心了。”   “我还用对你用心吗?不用心你就尚且粘人成这样,用了心岂不是矫枉过正了。”   “讨厌,你信不信我也是有脾气的。”   恒允满不在乎道:“我信你才怪。”   含藜本来就底气不足,现在更加哑口无言了。   “怎么样,这样就认输了。”   “懒得理你。”   “到底是谁懒得理谁啊。”   “我讨厌你。”   “信你才怪。”   又是这一句,含藜无奈的把头埋在他肩膀里不再说话。这样的宁静很难得。自己不可能和他远离红尘烦扰,这短暂的与世隔绝值得珍惜。 ☆、第 53 章   段皇后思虑良久,终于摇了摇头,摆手道:“不行。”   她哥哥段阶渐百般劝慰道:“这不是仅仅因为赶上了这件事,这是早晚要走的一步。长痛不如短痛,恐怕日后夜长梦多。”   “你说的简单,不是要你把亲生儿子赶到千里之外的地方。这一走什么时候还能见。允儿是我亲生的,这几个儿子里就数他有本事,比他哥哥弟弟强多少倍。他一走,我能指靠住谁?况且他媳妇最得皇上喜欢,皇上就安宜这一个女儿,你也看见了,皇上对这个儿媳妇比亲生女儿还疼。穆王妃又是极其依赖允儿的,丈夫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还不到皇上面前闹去,到时候皇上不管答不答应,都会迁怒到我头上。”说完长长的叹口气道:“儿子也不会再和我一条心了。”   段阶渐冷笑道:“皇后娘娘,难道穆王现在或是过去和您一条心了吗?您不要忘记,夺权的事过去还没有几天呢?”   被他哥哥戳中了丢脸的痛处,段皇后转过头嘟囔道:“到底我是他母亲。”   “谁也没说不是啊。可是妹妹的儿子不是只有穆王一人,但九五之尊只有一个。妹妹是属意穆王喽。”   “哥哥,你早就知道,我的心意是幽儿。”   “这就是了。穆王有才有胆,并且有野心。他可不如宁静无为的静王好控制。一旦他作了皇上,对我们姥姥家是不会手软的。即便皇上传位给静王,他会甘心吗?恐怕到时候一场宫闱惨剧是免不了的。妹妹想看见骨肉相残的那一幕吗?”   段阶渐继续说下去:“妹妹的心思他早看出来了,所以才会投向皇上那一边。他留在京师,只会像上次一样继续帮助皇上打压我们段家。妹妹和皇上这些年夫妻情分到了哪一步妹妹最清楚,太后就是只上了嚼子的疯狗,一旦解去束缚,恨不得把你咬的碎尸万段,你能指望的除了自己的娘家,还有谁?丈夫和儿子可以吗?这既是为了避免数年后的骨肉相残,也是为了我们段家,更是为了你自己。”   段皇后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是这事怎么办呢?就算我愿意,怎么叫皇上舍得他去南方。”   段阶渐笑道:“我既然和妹妹说了,自然已经有了办法。”   “什么办法?”   段阶渐在他妹妹耳边小声说了计谋。   段皇后忙道:“不行,他们家的人怎么能相信。他们恨不得我们死。刚刚还说他们是疯狗,现在反倒要和疯狗合作了。”   “利令智昏,再不共戴天的敌人也会因为利益联系在一起。经过上次的事情,咱们两家也算共患难一场。费家那些人可不会想的像我们这样长远,他们眼里有的只是银子。只要把妨碍他们抓钱的拦路虎移走,他们什么事干不出的。我已经和费世国私下谈好,借助太后的闹法,你再多吹吹风,这事也就成了九层了。”   “你确定?”   “妹妹,相信我,此次他们一定会和我们联手。”   这一年因为要在萧山开采铜矿的事情,段家和费家两家分别是掌管吏部和户部,谁也不愿意放弃这个敛财的大好机会。自从祁淳令恒允插手财政之务以后,对这两家的活动无疑是非常大的挟制。   费家如同段阶渐所讲,在意的只有敛财,段家则不同,借机可以令太后一党和自己联盟,将穆王这个劲敌调离京城。   太后和皇后两边双管齐下,先是费太后听说恒允若是阻挠开矿敛财,自己的私房钱少说也要少进几万两,马上假病成了真病。费太后向儿子讲梦中梦见佛祖讲自己老家有克自己的夜叉,因此总是五病三灾,如今非要至亲前去驻扎,方才镇得住。   菩萨指点此人正是穆王。若是不去,自己老命休矣。她知道祁淳不信,又拿出绝食的伎俩,又是撞墙又是上吊,闹腾的祁淳手足无措。段皇后这边也借此事向祁淳道:“太后是老糊涂了,这话不可信。可是允儿也着实大了。心高气傲,出去历练历练也是应该的。”说到此处段皇后故意换了认真的口气道:“再有,皇上至今也不能定夺立谁为太子的好,穆王就不宜在京过于锋芒毕露了。”   这话的确提醒了祁淳,国本未决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   恒允从宫里出来马上叫人悄悄到传话给太傅,约定在老地方见面。   他进到雅间,太傅已经先到等候,迎面过来急忙道:“皇上怎么说?”   恒允点点头,神色很平静,坐下喝了一口茶。   “南边?”   “太后老家,苏灵。”   太傅也落座,捋了捋胡子道:“王爷不必烦恼,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恒允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母后属意二哥看来是不可改变的。父皇举棋不定,我恐怕没有多少胜算。留在京城也许是徒然无功,不如到京外想想办法。”   “老臣也是如此为王爷着想。江南乃富庶繁华之地,紧邻仰穿要地,那里的守军少说有十万。若是能够拉拢到,日后可解燃眉之急也不一定。”   “先生,自古清君侧故事成事鲜有。何况二哥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我近日总是想,或许那一天吴王后尘也不一定。”   “王爷,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唐太宗当年难道就有十足的把握。成与不成,难道王爷愿意蹉跎一生,就此放弃。”   恒允笑道:“我若是如此之人,先生何必保我。”   “老臣也是孤注一掷,愿意辅佐王爷冒险。”   恒允感慨道:“若说恩深义重,于内只有王妃,于外就只有太傅一人了。”   太傅忧虑道:“王爷提到王妃,此次会带王妃同去吗?”   “这也是我担心的。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个留在京城静观其变。我也同父皇说了,王妃思慕公婆,又身子单薄,南方潮热湿冷,着实不宜同去。父皇也答应了。只是她要离开我,大概又是一场大闹了。”   “王妃同王爷形影不离,这一分开,可是难以承受了。”   恒允长叹道:“今生若是一事无成,连她也辜负白跟了我一场了。”   恒允同太傅布置好他离京后种种事宜,回王府的路上心里就在盘算如何和含藜讲分居两地的事情。   这几日宫中早有风声,含藜虽焦虑,但只是为他今后前程打算,没有想到要一个人留在京城,若是知道这个噩耗,不知道会如何了。   刚一进家门,恒允深深的吸了口气。   含藜听说他回来了,慌慌张张从房里跑出去,这一天她一定等的心焦了。   “父皇怎么说?”   “回屋说吧。”   进到卧房,恒允让丫鬟掩上房门,思虑许久还是把她要一个人留在京城的事情和她说了。   含藜听完睁大眼睛傻傻的愣着。   他急忙安抚道:“这也是没有办法,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个留在京城伺机而动。”   含藜不想哭,还是忍不住哭起来。   “也就是说不知道今生今世什么时候才能见上一面了。”   “这是什么话呢,我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   “不是永远,是三年五载能回来一次,又或者十年八年回来一次也不一定。牛郎织女一年能见一次,到我这里十年一次了。”   说到这里含藜忍不住嗷嚎大哭起来。这对于她来讲无异于天塌地陷,什么都可以,可是要天各一方,无法见面,岂不是生不如死。   恒允过去两只手捋着她的肩膀道:“你不要这样,我到底是他们亲生的,他们也不会忍心我一直在藩地就不回来了。开始这几年我不想回来,他们也会每年召我回京的。何况父皇一直疼爱你,今日还和我讲怕你想我,他也会为你着想。最多三五年也许就回来了,每年还能见一次。”   含藜吵嚷道:“他们当你是亲生也就不要你走了。无情最是帝王家,你是他们的亲骨肉,都忍心要你抛家舍业到几百里外去,我算是什么东西,出身低贱的儿媳妇,不待见你反倒待见起我来了。怕是等不到你回来我也死了。到时候公公婆婆,还有你那疯狗似得妹妹奶奶也省心了,她们都巴不得我死了才好。你也刚好名正言顺的再娶个出身高贵,诗礼大家的女儿,既有了面子,又能给你生儿育女。”   “你这叫什么话,满口的胡搅蛮缠村妇之言,哪里还有平时的样子。”   她又嚷道:“我一个乡下丫头,懂什么诗书礼仪,本就是村妇。你巴不得离我远远的,江南多美女,没有我在眼前碍事,你想找几个就找几个。三年五载的回来,怕是绿树成荫子满枝了。我还能说什么。”   说到这里,含藜更加悲不自胜。没错,他怎么可能不找女人。到时候就算回的来,带着三五成群的姨娘,一人各带着几个孩子,自己也不用活了。   恒允料想到她不会平静,但是也没有想到会如此激动。   “你这样大吵大闹,也不怕外人知道传扬出去。”   含藜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又因为陷入极度的困境却找不到出路而绝望。现在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只是扑倒在床上抽泣的哭。恒允也拿她没有办法,本来想和她商量走后的事情,看来能够使他冷静下来都不可能了,不要再讲别的。只有在床沿上坐着,等她什么时候哭完了再说。   渐渐她的哭声也没有了,叫了几声也不见回答。他扶起她,原来竟是哭晕过去了。他也是少有的没了主意,叫了几声还是不醒,向着人中穴用力按住,这个不省心的小丫头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她头发毛毛的,眼睛哭的红肿,眼眶里还噙着眼泪。   “我怎么了?”   恒允长舒了一口气道:“你总是醒了,哭死过去了真不知道。”   含藜想听他说这就是一场梦,但是再迷糊她也知道这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恒允见她安静下来,便把自己的打算和太傅商量过的计划告诉她。   “这样不一定是坏事。父皇若不肯传位给我,在外面有个依靠也总比孤立无援困死在京城的好。你说是不是,难到你想要我就这样放弃,心甘情愿做人家的俎上肉。”   “我当然不想,可是……”   “可是就是小心眼。你这个醋坛子,我既然答应你,大丈夫一言九鼎,就绝不会失信。你大可放心,我到了那边一定洁身自好,绝不会找女人,还不行?”   含藜嘟囔道:“我才不信。”   “那你要我怎么办?抗旨不去了。平日里什么事情都知道个大局,偏偏到了这上面就任性糊涂起来。”   含藜低头薅着衣角也不说话。   恒允安抚道:“我总要想办法回来的。实在回不来,等到京师这面有了合适内应,把你接过去也不难,不过向父皇请一道旨意的事情。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分开,难道我愿意。”   含藜淡淡道:“这样一来你离郝琳宫也是不远了。”   恒允暴怒道:“说到底还是因为她,你怎么就迈不过她去了。”   她任性道:“我这辈子怕是都迈不过去了。”   “夫妻这么多年,在你眼里难道你我的情分还比不过她。”   她平静下来,只用手擦了擦眼泪。   “说什么都没有用的,你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留在京城作你的内应。我既然答应你要帮你,就绝不会食言的。只求你三年五载不要把我忘了才好。”   “那若是三年五载见了面,你难道要忘了我吗?”   “我和你不同。我替你死也不含糊。你不是儿女情长的人,你敢保证你绝对不会改变吗?”   含藜认真的望着他,看得他心虚起来。没错,他自己也不敢保证一定不会找别的女人。他对她的情义比他当初想象的还要深,可是自幼生在皇家,即便最为清心寡欲的父亲,也免不了要有侧妃,在遇到她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只有一个女人。   “我能保证,权当作了和尚总可以,难道和尚就不活了。”   含藜冷笑道:“不知十个和尚尼姑里可有一两个是真的。你大概比我知道的更清楚。满嘴里的我佛慈悲,阿弥陀佛,肚子里都是男盗女娼。”   恒允知道她指的是他母后和太后,还有同样笃信佛法的郝琳宫一家。   含藜的心前所未有的绝望,比第一次失去孩子时还要严重。不过她不希望成为他的拖累,只得按捺住哀伤,替他打点上路的东西,除此之外就是寸步不离麦芽糖一样的黏着他。   “我身上长出灵芝来了吗?”   “你自己承认自己是朽木了。我也不是灵芝,就是野山菇。还有十几天你就要走了,十几天以后我该怎么办。” ☆、第 54 章   听说穆王要外任,前来送别的人络绎不绝。含藜心里恨得牙痒痒,本来在一起就没有几天了,还要挪出大把的时间来应酬他们,面子上却是还要强颜欢笑。   娍慈知道她的心思,过来放下东西茶也没喝就走,临走撂下话道:“你们夫妇两个便今宵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吧。我不做这银河。”   含藜沮丧道:“还不如隔着银河,好歹一年可以见一面。”   娍慈微微一笑,眼中带着安慰的神色。   曼婥却不同,喜形于色的和寻幽过来,放下大包小包的礼物拉住她的手道:“别伤心,小叔子不是那种不明白的人,一定不会乱找下流女人的。”   含藜也不朝她讲,对着寻幽道:“你们家的才乱找下流女人呢?”   寻幽无可奈何的笑了笑,曼婥幸灾乐祸道:“哪有小婶子敢对大伯子这样说话的。”   “说了又如何?”含藜颓唐的在椅子上坐下。   寻幽道:“你就不要在和她玩笑了。三弟要走,夫妻分离要他们如何好受。昨日我只是想想就觉得难过。”   “谁逼他们分开了,干嘛不夫唱妇随的好呢?”   含藜赌气道:“要我走,你休想!”   曼婥细着嗓子道:“我知道自己是休想。不过我也不怕你。”   含藜转过头不理她。   曼婥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护身符道:“这是我昨天特意给你求的,清水观的老尼姑说了特别灵验。但凡丈夫远行,给他戴上这个保管不会乱来男女之事。”   说完捂着嘴笑起来。   “我才不要呢!”   曼婥笑道:“我这是为你好。权当报答你上次送的石头。”   去年元旦含藜送了一尊龙晶石的佛像给她,据说可以转运。当时正是她中了含藜的计谋愤愤不平的时候,收下礼物对含藜不甘道:“等着吧,风水轮流转,看最后转到谁家。”   含藜也只是捂着嘴笑。她一走,曼婥在卧房里四下张望,总算找到合适的地方安放石头。安放妥当,双掌合拢默默祈祷。寻幽笑道:“你总是说含藜害你走霉运,又拿她送的石头转运。”   “有什么关系,送我就是我的。明年一定能转运。”   含藜不耐烦道:“早点走,别烦我。”   曼婥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道:“就算要分开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我要看你还有一辈子呢?你就不要再和我抢着一会儿了。”   恒允闻声出来,笑道:“二哥二嫂来了。这些天就算这样,唉声叹气的。”   寻幽道:“这不能怪弟妹。不要说她,就算我,想想兄弟要分开,心里也是不好受。”   “我也是舍不得父皇母后还有几个兄弟啊。不过太后如今闹成这样,也难为父皇,我走了还能安生几天。”   四个人说了些离愁别话,寻幽向曼婥道:“咱们走吧,不要打搅他们。”   曼婥临走向恒允道:“二弟,可不要背着弟妹乱来。”   恒允无奈的笑笑。   曼婥两个走后,含藜气鼓鼓道:“这下他们可高兴了,等着瞧吧,我才不会认输呢?”   恒允笑道:“这也不是坏事,没准还是我们的转机。”   “对你自然是好事的。”   含藜想说对她却不是好事,但是眼见离别在即,再徒然闹别扭也是不值得。   她垂着眼眸,有些抱怨道:“怎么总有这么多人啊。”   “这是礼数嘛,总要有这些人的。”   含藜低着头只是不讲话。恒允知道她又难过了,抱起来进到里屋去。   分别前夜缠绵以后她躺在他怀里,心里想不知道多久以后他怀里的人会换做别人了。   恒允安慰道:“我走后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动不动就哭。太后和安宜那浪蹄子要是刻薄你,你也不要和她们计较,权当疯狗吠日好了。到底父皇还是会向着你的。”   “我才不要他向着我。他要是真的心疼我,也就不要你走了。堂堂天子,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几个皇子里,除了你还有谁有资格做太子,偏偏不许。”   恒允听了心里也无限伤感,难道真的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对以后的事情他也茫然不知所措了。   “不要说这些了,走一步算一步。要是我真的有那么一天。”   “我就和你一起死。活着不能一起,死了总能一处了。”含藜搂住他的脖子又抽抽搭搭哭起来。   “又这样了。你这样要我怎么放心走呢?”   “我自会照顾好自己。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好好的等你回来。除非你不要我了。”   离别在即,恒允的伤感远比想象中的大。这个小丫头,时时刻刻缠着他那样紧,如今天南海北,不得见面,又没有个归期,也不知道她一个人能怎么办,想想就放心不下。   “我害怕。”   她只说了这三个字,他也料到她所指为何了。这丫头不怕死,就怕他找女人。   “非要我赌咒发誓不行吗?你大可放心,我若找别的女人,不得好死总可以。”   “不许胡说。”她两只小拳头慌张的捶着他的胸膛道:“真的要死了该怎么办啊。”   恒允无奈道:“我此生还是第一次发誓,竟是为了这样可笑的事情。你竟然还不信。家里有这样个无底洞的醋坛子该怎么办啊。”   说着把她手腕上戴的紫玉手串解下来,又拿过她身旁脱下来的紫色丁香肚兜,把手链抱在肚兜里塞在枕头底下。   “无与士耽,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我死了你还能好好的活着。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我对你真的就如此重要?”   含藜坚定道:“如果可以,我只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可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就要以他的快乐为快乐,以他的痛苦为痛苦。你要的是江山社稷,我就要帮你得到江山社稷。要不然你一辈子都不会快乐。我也不会快乐的。”   “傻丫头,你不觉得自己很傻吗?”   “这世上真正聪明的人能有几个呢?真正的智者是看透红尘变幻,无欲无求的。人一死什么都不复存在了,就是这世事,五百年一沧海,五千年一桑田,也不会有永恒,可是人们明知道还是无法释怀心中的欲望。我有的是情欲,你有的是权欲,我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或许有欲望才是好的。”   “有欲望才会觉得活着是值得的,虽然如同母后和太后那样,成了不耻的贪欲,不过她们自己是觉得好的。”   外面下着早春的清雨,含藜是最喜欢这样下雨的夜里蜷缩在他怀里入睡的,但如今分别前夜,都是夜不能寐。恒允想起了: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一句。也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想说给她听,又觉得太过儿女情长。   “你今日卜的卦象如何?”   “我刚要告诉你,随卦,初九,大吉的。没准将来用得上。”   “这就对了。可见也不是白白的天各一方。今天是为了以后。”   她把嘴唇贴到他脖子上道:“要是我想你怎么办?你会不会想我?”   “我现在就想你总可以。”   “那我给你写信你不许觉得烦,还要给我回信。”   恒允最先想起的就是当初巡河的时候寻幽每日疯狂的给曼婥写信。这小丫头的热情和他二哥比是有过之无不及的,不知道到时候要多少信。   “鸿雁传书,不知道娘娘养的鸿雁够不够送信的。”   “我不管,我也不知道到时候要写多少封,反正,反正我写五封你至少要回我一封。”   “你若是写五百封,我岂不是要回一百封了。刚过去还有好多事要忙的。”   “也就是说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我怎么会不想你。大言无声,难道想就非要夸张的写出来。你在家里无所事事可以,我有正事,真的要写一百封,还做不做别的。你难道愿意我因情误事吗?”   “切,我又不是认真的,你骗骗我都不行。你就是音信全无,我还能到苏灵去不成。”   “你要做的事情怕是没人拦得住。”   含藜在他怀里撒娇道:“我不管,我要你不许忘记我。”   “好了,不会忘了。老夫老妻这么多年,还是这样的小心眼。睡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我睡不着,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才不要睡觉。”   “好,不睡。我来好好哄你好不好。”   他翻身把她扑倒,又颠鸾倒凤缠绵起来。她一双柔软胳膊环住他的腰身,乖乖的任他享受。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了,自己这个活寡看不到尽头,没准过几天他怀里就要换人了。 ☆、第 55 章   两人几乎一夜没睡,第二日要起早上路,临行还要去宫中辞行。含藜只是紧紧的箍住他,拖一会是一会,反正不要他走。最后总算拖不下去起身梳洗,给他梳头的时候她剪下一缕用巾帕包了塞到怀里,又把一只绣着丁香花的紫色荷包给他系上,里面装着干丁香花和她的头发。   “想我的时候你就看看。我亲手做的。”   恒允把荷包解下来也揣在怀里,拍了拍心口道:“这样更贴心,也不必被人笑话带着个女里女气的香囊。”   “讨厌。”   她把头依偎在他怀里。水莼从外面进来,见到了也不回避,过去拉着含藜的胳膊道:“姑娘,再不走真的要迟了,拖的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她沮丧道:“死丫头,要你说。”   恒允道:“好了,是该走了。”   路上含藜想趁最后的时候和他说些什么,不过也想不出要讲什么了。入宫后还是要强颜欢笑,她公公也是百般劝慰。不过因为要离开他,所有的人都变得面目可憎,连她公公都觉得很可恶。要是让恒允做太子就不会这样了。   从宫里出来便直接上路去南边,含藜望着他的车扬尘而去,向前快步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水莼拉着她的手道:“姑娘回去吧,伤心也没有用,王爷总是要回来的。”   她只是小孩子一样委屈的哭。   “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恒允走后含藜也不着急回家了,想到回到家里冷冷清清也是无趣。马车在集市游荡了几圈还是心烦,终于决定回家。   进了卧房,见床铺空荡荡的,想起昨夜两个人还绸缪恩爱,现在却是天各一方。现在他还没有出京城,不过马上就要到秦关了。   含藜也不换衣服,在书案前抽出一帧雪青信笺,写道:   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   夫君远行,望尘莫及,心中彷徨,不见归期。市井徘徊以消凄凉,红尘喧嚣更觉身处白云清冷之中。归家冷雨又起,见雨滴桐叶,又见帷幔空荡,祲衾寒薄,回思昨夜听雨夜话,不禁思量,哀从中来。想夫君客舍他乡,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与妾同愁。寄此尺素,料夫君未到鱼雁先至。夫君到此异地,见妾文墨,不甚觉孤寂。何日君归来,共剪西窗烛。   香糯雪花猫   这是他给她取的绰号。有一次他说她又香又白又软,好像糯米糍一样好吃,就叫香糯。   含藜对着信叹了口气,封好叫人送出去。想到换作她自己,去到一个没有亲人的陌生地方,一到地方能看见他的信一定不会觉得太伤心,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是一样。   水莼过来道:“这才分开多一会功夫,就先写出一封信来了。怕是这一封送出去不久,马上又有好几封了。”   “你少取笑我了。叫你送就送,哪那么多废话。”   “王爷出去也是为了大局,姑娘就不要只耿耿于怀不好的一面,也要想想有用的一面。”   “我知道。”她双手托着两腮,把腮帮子吹得鼓鼓的,好像自己受气成了一只受气包一样。   “可是他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说完气道:“也不知道他这个没良心的会不会想我。那边美人又多。”   含藜最在意的是郝琳宫离的不远,可是又不愿意讲起。   “王爷不是那种人。他不会忘记您的。”   “他们皇家,昨日还是恩爱夫妻,今日说休就休了,说杀就杀了。没见过也听的耳朵起茧子了。怎么能保证?”   含藜虽然还是不愿意面对,但是她相信他不可能不在南边另找的。自己见不到权自欺欺人算了。   雨下了一夜,她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被子冰凉的,她血气不足一个人是睡不暖被子的。心想他现在大概已经到了少阳,大概也是一个人。总不会那么着急的找女人。   恒允也是孤枕难眠,独自宿在驿馆,客舍他乡,冷冷清清,三更夜雨五更愁。想到家里的小丫头此时此刻保不准又要泪花落枕红棉冷,执手霜花吹鬓影。   含藜这边两处相思一处愁,孤灯夜雨难成眠。另一边却是芙蓉帐暖卧鸳鸯。   娍慈窝在他怀里,外面滴滴雨声,更觉得帷幔温暖,屋里燃着檀香,虚飘飘的。   “今夜不回去父母大人不会察觉吗?”   “不会的,他们去姨妈家做寿,说要叙旧,一两天才回家呢?”   “大人一走,小丫头就不安分起来了。”   “你讨厌,明天夜里我再回去。”   “小丫头,害不害羞啊。”   娍慈嘤咛一声,只是扎在他怀里。   “恒允这一走,含藜那丫头可怎么办?今夜下这样的雨,一定又孤枕难眠了。”娍慈懒洋洋的说。   “你怎么就一定知道人家这样不争气的。”   “这是情深义重,如何是不争气。她没过门的时候,有一回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和他生气,外面下着雨,她在屋里哭。就是不知道恒允是不是也在想她。你们兄弟两个都是一样。”   “我哪里对你绝情绝义的。”   “你说呢?”娍慈含嗔带怨道。   “那你说呢。”   “你高兴的时候想见我就见,不高兴的时候就不理我,好几天也不找我。”   皙鱼坏坏的道:“谁说的,我高兴的时候也不一定一定要见你的。”   “你不气我就不行是不是。”   他把她搂得更紧些道:“小家伙,男人总有男人该做的事情,不是你们小丫头小儿女,除了儿女情长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了。”   “少看不起女人了,巾帼女儿一点都不必你们这些男人差。”   “这倒是不假。”   皙鱼眼前出现她眼睛亮晶晶的,犯傻而坚定的样子。   “恒允现在大概到仓平了。”   “也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也像含藜思念她一样思念含藜。”   “我想会吧。”   “他那个人功名心那样的重,想不想可是不一定。即便是也绝不会比含藜深。”   “可是还是有人傻傻的喜欢他。”   “没错,含藜就是犯傻,可是她自己却明知故犯。”   “人啊,正笑他人命不长,不知自己归来丧的。你就这么确定,没准自己比她还要傻呢?”   娍慈笑嘻嘻道:“我也没有说我自己不傻啊。”   皙鱼抬起她的下颌道:“小家伙,那你知道自己有多傻吗?”   “我虽然傻,但是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你三弟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你的心思藏的虽深,却也不是可以瞒过所有人的。你说的没错,男人就要有自己的心思,窝窝囊囊,碌碌无为的过一辈子算什么男人。只要你想,我拼了命也要叫你如愿。”   皙鱼心里好像天崩地裂一样,转过头去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我是在骗你吗?”   娍慈从后面紧紧抱着他道:“我不信,我这辈子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你就是个傻丫头。”   她把头埋在他颈窝里,傻傻甜甜的笑着。白绸帐子把她们禁锢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好像冬天来了,外面白雪皑皑,两只白兔躲在自己的洞穴里。外面天寒地冻都同他们无关,两个人的世界没有喧嚣的温暖安宁。 ☆、第 56 章   快天亮的时候含藜朦朦胧胧睡去,不久又醒过来。外面已经听不见雨声。   “雨停了吗?”她心里道。   大概他又要上路了。早晨风露重,总会有人提醒他加衣服的,过了今天就要到淮宁了。含藜把被子拉到鼻梁,只露出一半的头来,蜷缩着身子继续睡,被子还是凉的,脚底下最凉,好像泡在冰洞里。她母亲总是说女孩子最怕脚受凉,容易落下病根。她无所谓了,保养好身体有什么用,生不了孩子,也见不到夫君。   快到正午的时候含藜总算醒了,睡的太浅一点也不解乏。头晕晕的,眼睛有些肿,感觉干涩。   温暖的阳光透过梧桐树的叶子投进来,脸上觉得暖和些,两只脚伸直,被子还是冰凉的。被窝里虽然冰窖的凉,还是懒得起来,拖拖拉拉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她还是懒洋洋不起身,起来了又能干什么呢?   水莼进来道:“皇上皇后召娘娘入宫赏菊花呢?”   “快给我梳妆。”话音还是懒懒的。   丫鬟们忙着端洗脸水收拾衣服。一个小丫鬟道:“娘娘要用膳吗?”   “我吃不下。”含藜沮丧道。丫鬟们也被感染一样,都垂头丧气的。   水莼道:“怕是皇上和皇后怕王爷走了,姑娘一个人闷得慌,特意要姑娘进宫消遣的。”   含藜赌气道:“拿走我的西瓜,给个芝麻我还要感激吗?”   “姑娘。”水莼警惕的看了看四下。   含藜笑道:“不妨碍的,我自有分寸。”   水莼无奈一笑。   正午天气很快暖了起来。御花园各色菊花开放,深秋的清寒笼罩着一股股的菊花香。花园的几个柿子树已经落光了叶子,婆娑细长的树枝上结满了铜钱一样的柿子。树下立着几匹小果马,悠闲的啃着草摇着尾巴。福王祁拿着小马鞭要骑一匹三色花马。   段皇后道:“快看好福王,别摔了。”一帮宫女太监连忙跑过去看着福王骑马。   寻幽和曼婥一边并肩走着一边逗怀里的儿子玩。祁谅已经一岁多了,长的像曼婥,不过很安静。小家伙小手指着树下的小马道:“马,小马。”   曼婥笑道:“你要骑小马吗?”   寻幽摸着儿子圆滚滚的小脑袋道:“等你长大了父王给你一匹小红马。”   “小……白……马。”小孩子咿咿呀呀的说着。   寻幽笑道:“你喜欢小白马啊。”   秋高气爽,天伦之乐。含藜望着此情此景心中更加怅然。这同她有什么关系呢,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她带着冰凉的心对着这群人赔笑脸,他此刻正长途跋涉,漂泊在外。她恨死这群人了。   “今日这天气还好,允儿路上也好走些。”   含藜微微一笑。   “允儿说你最喜欢丁香。”   段皇后道:“我倒觉得不好,这花透着愁气。”   含藜笑道:“从小长在山间,都是丁香,自幼就和这花结缘一样。”   祁淳道:“草木皆有本心,不过是文人骚客托物言志,非要说这花愁那花喜的。哪有什么绝对的。都说菊花隐客,但朕看这宫里的菊花姹紫嫣红,姿态万变的,倒是过于妖娆,好似牡丹的意思了。”   “菊花中隐逸者也。要说赏菊还是深秋山野烂漫处的野菊有意趣。漫山遍野的野菊,只黄白两个颜色,花也不华丽,只清瘦的一小朵一小朵的。菊花最妙就在于独特的花香,花香又妙在浑然天成开在秋天,菊花的香只有配着深秋的清寒才最为绝妙。就好比食蟹饮黄酒,赏月对月桂。若是开在温室里,就意趣全无了。”   祁淳赞许道:“说的好,朕也是如此觉得。无论看人还是实物,重神不重貌。”   段皇后笑道:“这真是爷俩了,想法都是一样的。我倒是不明白了,野地里的可怜巴巴的野菊花有什么好的,这院子里的菊花花样这样多,反倒不好了?”   含藜笑道:“这宫里的菊花再好不过了。工匠们辛辛苦苦培植的名贵菊花,想见也难,野地里的菊花可是一捆一捆的当柴烧了。”   段皇后笑道:“瞧瞧,刚刚还和皇上说野菊花好,现在又是另一番说辞了。穆王妃就是伶牙俐齿,见什么人知道说什么话。不过此次你可失策了,当着你父皇的面就这样翻供,也不怕你父皇生气。”   含藜笑道:“父皇生气不要紧,只要应酬好母后就好了。”   段皇后向着祁淳道:“皇上可是听见了,儿媳妇可是跟我一条心的。”   祁淳淡淡道:“谁又敢同皇后离心离德。”   含藜心想,她公公堂堂天子竟然连自己的皇后都驯服不了。若是换做恒允,什么样的女人能难得倒他呢?   曼婥把儿子举高要他摘树上的柿子玩,含藜先一步过去,伸开两手道:“来,让婶婶抱抱你。”   小孩子两只小手各拿着一只圆滚滚的金钱柿,伸着胳膊向含藜身边靠。含藜抱到怀里拍着他的背道:“好听话啊,这孩子不认生。”   向曼婥道:“抓周了吗?”   “早抓完了,两个月前过的一岁生日。”   “你抓的是什么啊。”含藜对着孩子问道,他只是长大嘴笑起来,引得周围的人也笑。   寻幽道:“说也奇怪,竟抓了一条白绫手帕。”   “手帕?你怎么喜欢女孩子用的手帕啊,莫非这么小就想找媳妇了。”   曼婥道:“别把我儿子带坏了,这么小就和他讲什么找媳妇。”   “有什么关系,莫非你怕娶了媳妇忘了娘了。”   “我只求不要找个你这样不积口德的儿媳妇。小心气死我。”   “哦,这可要问问母后,我几时不积口德,气坏了婆婆。”   段皇后笑道:“穆王媳妇倒是知道孝敬公婆,不过到了穆王面前就不知道了。穆王总是讲,这个王妃自己可是难应付。”   含藜故意撒娇道:“我什么事不是迁就他的,母后快告诉我,他背后如何编排我的。”   段皇后眯着眼笑道:“你自己猜,我就不信你猜不中。”   含藜越是怒火中烧,现在面子上越是浅笑盈盈的。   “我如何知道?”   曼婥抢道:“还不是你这个醋坛子。”   “你才是醋坛子呢?我还让穆王找过小丫鬟。有本事你也让静王找个试试。”   引得宫女们笑起来。   祁淳道:“若是谅儿将来娶妻能赶上穆王妃,可就是我祁家的福气了。”   曼婥听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这话分明是讲自己比不上含藜。   段皇后对王妃命妇道:“这果马温顺的很,谁要骑马玩玩?”   寻幽道:“她这几日身子单薄,怕是受不住颠簸。”   含藜道:“我也骑不了。我最笨的,再听话的马也准保要摔下来。”   曼婥道:“谁和我说过郊外驰马很有趣的。”   含藜笑道:“那都是穆王带我骑的,我一个人怎么敢?”   含藜的声音很低,不过听上去底气十足。   “这金钱柿真好看,黄澄澄的挂在树上,就是再不摘过几日都落在地上摔坏了,全可惜了。”   曼婥道:“几个柿子值什么钱。我们皇家连几筐柿子都消遣不起了。”   “这一树的金钱柿,圆圆的,分明是棵摇钱树。钱落到地上都化了,岂不可惜?”   祁淳听出她这话是讲段费两家为了敛财把恒允外调。   回到王府水莼道:“皇上今日可是给足了王妃面子,静王妃气的脸都白了。”   “我自己的丈夫被夺了去,这点小恩小惠别想我感激。”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自从王爷走后脾气越来越大了。过去总说皇上对您好,自从王爷有了这件事,把皇上当仇人一样。”   “我问问你,换作是你,你心里还会觉得公公好吗?”   “我也不会觉得了。不过日子总要过的呀。王爷走了才一天,您就这样了,以后可怎么办?”   含藜叹气道:“放心,人间久别不成悲。慢慢我也就习惯了,慢慢的他也习惯了,也就习惯身边的人不是我了。”   “我的娘娘啊,王爷说的没错,人家的是醋坛子,您就是醋缸了。”   含藜一只手托着下巴道:“是又怎么样,我也管不到千里之外去了。”   看她咬牙切齿的样子,水莼哀叹道:“我终于知道姑娘为什么这样恨皇上和皇后了。”   “还有那个死老婆子。”心里同时道:“等着有一天我要你们好看。”   发了会儿呆,招手叫水莼到跟前来,在她耳边小声道:“明日叫纯臣到那边去,我有话嘱咐他。”   水莼轻轻点头,知道京师又要一场暗流涌动了。 ☆、第 57 章   自从恒允走的那天起,天气就凉起来。夜里北风吹着梧桐叶刷刷作响。漏壶滴到了四更,还是睡不着。他现在到了铭川了,也不知道夜里冷不冷。睡不着也好,明天白天再睡,一天也就这样过去了。   含藜披衣起来,点上一盏孤灯,一帧苔签上写道: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深夜听风吹桐叶,想起深秋冷月,正是捣衣制冬衣时节。古时妇人思念征夫在外,不知归期。今夫君羁旅他乡,不知祲衾暖否?日间奉召赏花,见二兄天伦和睦,更觉乐景生悲,不胜凄楚。思君憔悴,夜难成寐。   含藜拿过书页里夹的一片枯黄的干梧桐叶,上面写道:思君使人老,岁月忽已晚。   她放下的笔,望着烛焰,火光映在她清澈的眼眸里。欲望,火焰投在清澈的潭水里,潭水就陷入了浴火之中。自己这一生太想爱他了,这爱欲打破了她内心的淡泊宁静,使她永远失去了简单平静生活的机会。她头枕着自己的胳膊,望着火焰静静的思索。欲望,欲望令人拥有获得快乐的机会,尽管他可能会令你更加痛苦,但是你总是会想如果成功后会是怎样的快乐。   就寝后寻幽道:“天越来越冷了,也难为恒允了。”   曼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当他是亲弟弟,人家未必当你是亲哥哥。你忘了他是怎么陷害你的。”   “上次的事也是你非要我上书的,怎么反倒成了人家的不是。”   “还不是被他们两口子算计了。”   “若是没有争宠的心,也就不会这样了。说到底还是我们心机不纯厚。”   “你这是怨我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心机纯厚,等着她们成事后整治我们吗?你弟弟是什么人,恨起来可是六亲不认的。他一个就够受的,还有个厉害媳妇。含藜是什么人,一个没爹的乡下丫头,一肚子的心机爬到今天的地位。你看她把父皇哄的,还说娶她做儿媳是皇家的福分,那皇家就该断子绝孙了。”   “你怎么这样说呢?含藜也不容易,生不下孩子也不是她的错,儿女福气天定,老天爷没给她这个福气她已经很可怜了。恒允又外任出去,少年夫妻,天各一方。我想想都难受,你怎么就不动恻隐之心呢?”   “你也不想想,父皇又没有说不许她跟去,是她自己要留在京城作穆王的耳报神,这点也看不出来?我可是和你说好,你帮不上忙我也不管了,不过休想干预我。不要因为对她们动了恻隐之心就找我的麻烦。好不容易把穆王打发走,扳回一局,可不能前功尽弃。”曼婥讲到这里得意道:“一旦离开了京师,再想回来就不可能了。这太子之位想不是我们的都不行。”   寻幽无奈道:“爱妃,睡吧,睡着了再做美梦不迟。”   “什么叫做梦,我说的是事实。你不为了自己,我还要为了两个儿子打算呢?”   “傻了,就一个儿子,如何成了两个了?”   曼婥细着嗓子得意道:“在我肚子里,如何?”   寻幽腾的起来,惊喜道:“什么,又有了?”   曼婥转过身子,后背对着他道:“我做梦去了,才不理你。”   寻幽把她搂在怀里道:“都是我不好总可以,娘娘恕罪。”   曼婥忍不住笑起来。   “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儿子,我倒想要个女儿,儿女双全的好。”   “女儿不着急,先生几个儿子才牢固。父皇看不上我有什么用,我就是要给他多生几个孙子看看,他祁家的香火在我手里,想忽视我都不行。那看得上眼的那个,累死也别想生出个孩子来。”   恒允辗转半月余到了铭川,羁旅沉闷,州府设宴迎接,应酬一天倒是暂且忘却孤寂。   回到官邸已经夜深人静,时已九月,滴漏已经子时。恒允刚要就寝,太监捧过一只木箱来,道:“这是王妃给王爷的书信。”   恒允正穿着睡袍坐在红木椅子上,见这一箱子的驿站装信的长木盒子,少说也有二十几封了。想来自己走了不过才不到一个月,她已觉得一日千年了。恒允向后仰靠在椅背上笑道:“我这一走,这小家伙如何办呢?”   他吩咐下人出去,自己先一封一封的拆开,都是紫、青和白色的信笺,里面夹杂着落叶花瓣。含藜喜欢随着季节选择信笺的颜色,紫色和青色是她最喜欢的,四季不变。白色在她看来最是特别,若不是冬天,轻易不会随意用。春夏的时候还会用草绿、鹅黄色,秋天又有藤黄色,冬天最喜欢用牙白色。   恒允把信都拆好拢成一摞,竟有两寸厚。还没有读,也知道这小家伙是相思不浅了。   巧在他读到的也是上路那日写的第一封。读到“夫君到此异地,见妾文墨,不甚觉孤寂。”这一句,情不自禁情从心生。想这青灯孤馆,若是她能陪伴左右也不觉得凄凉了。她竟也想到自己的处境,希望见到她的文墨,不觉得太孤单。   恒允把信按时间捋好,从头到尾一封一封的读。读到十天前写来的一封白凤暗花的牙白信笺,写道: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尽时。   故如比目鱼,今隔如参辰。   你走已十五日,却觉沧海桑田。今夜见枯荷下宿鸳鸯一对,更感鸾孤凤只,心中怅然。不知你心可同我心一般,只要你知我心。   恒允读完,见窗子半开,窗外梧桐竹叶风中作响。这样没有雨的清夜,更觉孤寂怅然。这个小家伙如何办呢?人间自是有情痴。他只听过,却不曾想如今真的见到,还是自己妻子。这天长日久她该怎么过呢?   他叹了口气,拿出一帧苔笺写道: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今日抵铭,夜读亲猫鳞爪,心甚慰然。只身羁旅,凄风苦雨,更思亲眷。鸾凤两地,求鸾静好,我心方安。我为臣子,为父为国,殚精竭力不负天恩,卿为人妇,侍奉太后公婆,方不负天恩。相逢自有时,勿复哀思。   见窗台落着一片梧桐叶,取来写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第 58 章   恒允走后,含藜又想起那幅未完工的白凤丁香图。自从第一次落胎后,事情就没断过,一直抽不出功夫心平气和的画。   现在取出画起来,每日睡到快正午才醒,梳洗后就是画,画到夜深困倦才睡。过门这三年,日子头一次这样简单。   他走后一个月,接到他的第一封信。水莼拿着信欢快进来道:“姑娘,王爷有信来。”   “真的吗?”   含藜放下笔,接过信就兴奋的打开。   水莼连忙移开她手边的毛笔颜料,道:“平日里小心的要命,深怕弄脏了,这下又不怕了。”   含藜也不理,只是着急看信,看完两只手拿着信笺,抱怨道:“真是的,好不容易来封信,也不忘了他的天恩大事。根本不是在意我。”   这是两人约定好的,提到侍奉父母,不负天恩,就是提醒她要注意朝廷之事。看着桐叶上那两行字,她心里想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花团锦簇,流连忘返。   水莼偷瞄一眼笑道:“人家怎么不在意姑娘了,不是说了姑娘好就是他好了。”   含藜把信扣住道:“才没有,不过场面话罢了。”   “两口子又什么好客套的,难不成还要王爷酸溜溜的写出一篇海誓山盟来。”   “我倒是想,怕他没有那个本事。说好了我写五封至少也要回一封的,现在才寄一封信来。”   含藜边说边找出一只紫檀雕花的盒子来,在里面铺上干丁香,将信笺和桐叶好好的放进去,盖上盖子,放到自己枕头旁边。心想不知道下一封什么时候。   水莼道:“这怕是姑娘自己一厢情愿向王爷提的。就姑娘这粘人的性子,一天好几封的寄,我才不会相信王爷会答应。真的要给姑娘这样写下去,一天也就不用干别的了。”   含藜无奈的叹了口气,水莼说的没有错,他到最后也没有答应她,大概他觉得自己的信会铺天盖地吧。   郝家这边本来已经定下和刘家的婚事,听闻恒允来了苏灵,又拖延了下来。   刘皓勋接到消息,火急火燎的找到郝琳宫道:“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又说今年不宜给你定亲。”   郝琳宫委委屈屈道:“父亲的意思,我怎么知道呢?”   “我知道,因为他来了是不是。”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懂的。之前因为他娶了王妃抛弃了你,你觉得无望才答应嫁给我,现在他来了,和你近在咫尺。京师也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你们刚好能在一起,躲开家里那夜叉精。”   “你把我说成什么人了。”郝琳宫说着委屈的哭起来。   “出嫁从父,当初要把我许配给穆王是父亲的主意,现在要把我许给你也是他和哥哥的主意。我一个女孩子家,还不是他们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如何做的了主的?”   他见她哭了,也委屈道:“那你就同你父亲说你想嫁给我不行吗?他总要看你愿意和谁在一起。”   “婚姻大事自然要听父母的。母亲早逝,就只父亲一个含辛茹苦养育我们子女几个。若是我按你的意思,父亲有苦衷,又不忍心违背我的意思,他老人家岂不是进退两难,若是因此心中愤懑,有个什么好歹,我岂不是成了禽兽不如的不孝之人了。何况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嫁给你,你父亲向我父亲提亲,答应不答应都是他们长辈的事,小辈哪里有插嘴的道理。”   刘皓勋跺脚道:“你要急死我了!你只告诉我你心里有没有我。到底是我重要还是他重要。你是想给他做低人一等的侧室,还是想做我名正言顺的正室。你不是糊涂人的,他虽然是王爷,可是总是不能摆脱家里那个悍妻。到时候东窗事发,穆王妃的娘家是首辅哀家,如何会放过你,到时候他还不是要遗弃你。”   郝琳宫听到这里,也进退两难起来,忍不住呜呜哭起来。   刘皓勋见她哭得这样伤心,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宝珠在后面观望,见她家姑娘这样,连忙来救场。   “刘公子如何这样说。我们姑娘已经受了穆王的苦,如今公子又拿这样的狠话讲她,叫她如何受得了?婚姻大事,都是老爷做主,老爷的指令她如何敢不答应。”   “我……”   “公子对小姐的深情厚谊我们小姐如何不知,只是几年赶上我们太夫人的冥寿,不宜成婚也是孝道,公子和家里的老天爷却把这事同穆王搅合成一桩了,着实冤枉死人了。若是真的有心,也不差这一年半年的。公子今日且先回去,我们姑娘伤心成这样,待她好些再来也不迟。”   刘皓勋还想同郝琳宫说个明白,见她哭得伤心,心中再多的怨怒也烟消云散,只怪自己太唐突,令她那样伤心。她既然伤心,想必心里还是在意自己,心中又有了希望,只得恋恋不舍的离开。   刘皓勋走后宝珠扶郝琳宫进屋,道:“姑娘自己心里也要有主意才好。穆王虽尊贵,到底也是有正室的人。穆王妃又是那等泼悍好妒的人,我听说穆王身边一个小丫鬟有了身孕,愣是让她逼着落了孩子。她几次三番的落胎,还不许别的姬妾生养,根本就是要穆王绝后。穆王竟然也纵容她,可见是真的怕她的。咱们家是势力如何能和哀家比,姑娘就算借着这个机会能拴住穆王的心,家里的那位如何办?她要是知道借着外调的机会穆王和姑娘重修旧好,怎么会饶过姑娘。逼着穆王休弃姑娘还是轻的,万一像挟制那丫鬟一样,姑娘没准小命丧到她手里。”   郝琳宫听完心里扑棱棱的。她也知道穆王对她的情义是怎么回事,到了紧要关头向着哪边是明摆着的。更何况,万一他已经绝情绝义忘了自己,这边连个随时被遗弃的侧室都落不着,那边又失去了刘家这门好亲事,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揪心的又忍不住哭起来。   宝珠着急道:“姑娘,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您总要自己有主意才行。”   郝琳宫急道:“我有什么主意!定亲是他们的主意,不定亲又是他们的主意。我一个姑娘家,不听他们的又能听谁的?”   “姑娘。”宝珠故意拖长了声音,道:“老爷和公子也都是盼着姑娘好,但是老话说得好,贪心不足蛇吞象。穆王这边过了这三四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就算他还念旧情,名正言顺的娶侧室也要皇上和皇后还有家里那位答应才行,要是过不了那夜叉精那一关,白跟了他,想再嫁人可就不好办了。若是姑娘肯狠下这个心,认命一搏也就罢了。只要将来不要后悔错失了刘家这门好亲。”   “你别说了!”   郝琳宫心乱如麻,自己也下不了破釜沉舟这个决心。   “姑娘只要自己有主意,老爷和公子还能说什么?就是怕如今姑娘没有个主意。”   “我能有什么主意。”   郝琳宫心里没有主意,又被宝珠这样点破,心里恨宝珠一个丫鬟也要逼她决断,呵斥了一顿把宝珠赶出房去。   郝琳宫指望着能有个后路。若是穆王不成,还有刘家等着。静下心来想着,穆王这边只叫她父兄张罗,自己对刘家绝不松口,到时候就算不成,全说是家里逼迫,自己心里还是在刘皓勋身上。刘皓勋对自己情深义重,如何会不信?   思来想去心意已定,全等着看穆王来是怎么个情形。 ☆、第 59 章   恒允抵苏灵后修整一些日子,便筹划如何和江南守军打通关系,这也是外任的唯一目的。   一忙起来寄到京城的信越发少起来。含藜只是寂寞无聊的给他写信,寻常见到一叶一花一山,有感而发也要几句诗给他,见他许久才回一封,心想他不是忙着收买人心把自己忘了,就是身边有了新人不管她。前一种倒是无所谓,只是想起后一种就抓心挠肝活不下去了。   这一日下起了雪,摧棉扯絮下了一天。傍晚十分含藜依在桌子上看外面的雪花,雪还是这样大。水莼特意叫厨房做了鱼锅,这样的天气吃最好,她却没有胃口。想起去年的冬天自己还依偎在他怀里看雪,现在就只有她一个人了。不知道那边是不是也在下雪,他怀里也许正抱着别的女人煮酒赏雪。   含藜叹了口气,不吃东西,只是一味的喝闷酒。   丫鬟们在门外偷偷看,也不住的叹气。   嫩晴道:“不过分开满打满算才不到三个月,王妃就变成这样了。”   水莼道:“有什么办法,王妃那个粘人的性子。唉。”   晓云道:“王爷也不能像她一样不干别的,只是写信啊。”   香尘道:“王爷千万不要找别的女人,若是有了,王妃怕是活不成了。”   梨蕊小声道:“可是这也不是分开一天两天,不找……”   说到这大家都懂,也就不说,几个人只是同时深深的叹了口气。   含藜一杯接一杯的喝冷酒,丫鬟们早不再劝她,知道劝也劝不动。过去她也不知自己的酒量这么高,还是嫁人以后可以不受拘束,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能喝。现在远远醉不了。   思君憔悴损,黯淡无消息。雪夜愁无眠,思怀可有人。   离别三月,锦书频传,如沉大海,聊了音讯。今京师大雪,他年温酒白鱼,不胜酣畅。今物是人非,愁肠百转,不知君前是喜是愁?   恒允接到信,知道她又无端猜忌起来。自己身处他乡,前途莫测,又要强打精神,收拢人心。她那边不知道善解人意,还神经质的污蔑他。   情真不流于形,哀且不赋于表。   羁旅他乡,诸事劳顿,身乏心累。不期闺中间隙。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岂可区区儿女温情,枉负少年。卿非燕雀,如何浅见至此。若我只公事烦劳,尺寸全无也难得怨,怕卿无端疑心,自觉鸠占鹊巢,无事生非。我自自重,望卿无复猜忌,谨慎持家,父母跟前切勿有失孝道。   含藜看了信心里气道:“都成了我的不是了。”   他以为自己整日只是瞎疑心的给他添烦,不知道替他打理好京城的事情。自己这边才是独守空闺还要强打精神替他打点。他连信都懒得给她写,还这样数落她,想想就委屈,谁知道身边是不是已经有人了。   贵贱可有主,焉知燕雀不知鸿鹄志。   君只身劳行,妾乃尸位素餐,侍奉公婆可敢懈怠?不求鸿雁频传,多得只言片语总行。我知君心念我,也不甚寂寥。不望君不见怜,反召严谴。万水千山相隔,怎不疑新欢另结。   含藜写过这一封,气冲冲发誓他不给自己写信自己决不再给他写。不过果真不出她所料,等了半个月,这家伙也没有消息。他不会不在意她生气,不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京城的事情还要她帮忙。他这样不声不响已经不是第一次,还是要故意晾着她,等她先服软。   她此次下定决心,一定要沉住气,再也不要先和解。   “我要你知道,我不是没有你就不行。”她在心里暗暗较劲,虽然她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   恒允这边郝贝锦几次三番的写信明里暗里提他妹妹就在苏灵,过去万里关山隔,如今近在咫尺,还不花开堪折直须折。   恒允这边虽然和含藜生气,也犯不着为了郝琳宫给自己找麻烦。直接写信给郝老爷子,青春短暂,叫郝老爷子尽快为郝琳宫找个好人家。   郝孔德拿着穆王的亲笔书写,向儿子道:“看来穆王是心意已定,咱们家琳宫是没有那个造化了。”   郝贝锦摇头道:“不忙,谁知道现在是不是碍于家里那位。这三年都等了,还怕多等个一年半载的。”想了想又道:“此事先不要和妹妹说,她那个性子,要是知道穆王这样说,心里又放不下事,找刘家那位去。若是被人告诉到穆王耳朵里,就真的没机会了。”   他父亲听了也深以为意。 ☆、第 60 章   含藜这边凄凄惨惨戚戚,曼婥那边又要生第二个孩子,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和寻幽两个还是形影不离。   她知道自己的凄惨更加增加了曼婥的幸福。她没有恨她,换做是她也是一样的。没有夫君,也没有孩子,而且永远不会有孩子,夫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回来了也很可能把心落在外面。含藜更加的苦闷,不过她渐渐学会了接受现实,很少哭了。   “他呀,天天吵着要生女儿。买的东西都是女孩用的。”曼婥撅起嘴抱怨起来。   含藜微笑着淡淡道:“女子方为好嘛。已经有了儿子自然想再要个女儿。”   “我是说他贪心,他想是女儿就是女儿吗?”   “是男是女有就好了,总好过我吧。”   “你何必这样想,老天爷的事,都是意料不到的。怎么就说没有呢?”   含藜摇摇头。   “父皇前几日叫你进宫赏赐你什么东西了。”   “父皇屋里的狮子猫下了一窝小猫,叫我过去看,又叫我挑几只回来养。”含藜用脚踢了踢桌子底下道:“这不就在这吗?”   “同是儿媳妇,父皇就是疼你,你就知足吧。恒允就算敢在外面找,有父皇给你撑腰,他敢怎么办?你就放一百个心。”   “要你和我换换。换做二哥,你怕是还不如我。”   “寻幽对我是真的好,可是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你可别生气啊,我也是说真的。”   “我知道。”   这时候丫鬟进来道:“王爷说天要黑了,要王妃早点回去呢?”   “真是的,到哪都要管。”   含藜无奈的叹口气,道:“你赶快回去吧。”   曼婥走后含藜进到卧房,懒洋洋的躺下。最近她没有什么精神,夜里睡的不好,总是爱做梦。   他那边要是找别的女人是不是也快了。现在想到这个她已经麻木,不过如果真的成真,恐怕还是不能承受的。   郝贝锦一团火的撮合他妹妹和穆王重修旧好。恒允急于在江南培植势力,又和含藜隔着几百里地吵架,心思根本放不到郝琳宫身上。   江南是郝家的老家,亲信众多。郝贝锦托付在老家的一房姑母借故接郝琳宫到家里来住,如此便到穆王眼皮底下来了。   恒允也并非当年一样年轻孤傲,知道含藜这小丫头小心眼的脾气,晾了她些日子,写信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望我知你心,我同望你知我心。整日杞人忧天,徒生嫌隙,枉增烦恼。何苦,何苦!   他知道只要自己有和解的意思,这小丫头恨不得马上黏到他怀里。不过现在万水千山隔,做不到罢了。   含藜接到信也如他所料,装模作样故意晚几天再写和解回信,他也知道她收尾的习惯。不过就在这几天,郝琳宫搬到苏灵的消息传到了她耳朵里。   那天几位命妇入宫和皇后闲聊,其中一个看似无意提起,含藜听完神色马上僵硬起来。但故作镇定,好不容易熬到大家散了。   回了家也不换衣服,坐在床上只是发愣。心里的那根弦又断了,这是她最怕的情况,因为自己总是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水莼劝道:“姑娘不要听人胡说。就算郝家那个去了又能怎么样?她们家有意要勾引王爷,也要王爷肯待见他们。”   含藜木木道:“他怎么会不待见,当初他可是很想要娶她的。”   “现在不同了,姑娘才是他的正室妻子,您为他做了多少事,在王爷心里怎么会比不上她呢?”   “比不比得上也不妨碍他另找啊。”   “姑娘,您这么个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就是觉得王爷看不上您呢?王爷对人也常讲王妃贤惠难得的。”   “好了,别说了。”   含藜不耐烦的叫水莼退下,她要静静,这时候谁也劝不了她。   水莼不住的摇头,叹气转头出去。   含藜胡思乱想着,恨不得立刻飞到他身边去,心里越沉重就越懒得动,一动不动定着,好容易终于换了衣服,给他写信。   今日入宫听闻郝琳宫已至尊前,不知到底何意。   郝琳宫抵苏还未来得及令恒允知道,恒允接到信一头雾水,权当她又瞎疑心。不耐烦写道:我在此处尚不知眼前之事,卿在千里之外,却可尽知。桃精柳鬼附体耶。   含藜见他不死不认账,回信道:   我非鬼魅附体,恐王爷狐妖缠身。   恒允见了信也不再理她,过去厮混一起,想不烦也不行。如今各处一方,寻些其他事也就忘了一大半。这时候觉得分开到底还是有好处。不过又过了将近半个月,到底和郝琳宫偶遇。   三四年没见,恒允很是尴尬,原来自己和她的缘分真的尽了。   “怎么在这里?”恒允微笑着问道。   “姑母叫我过来陪她,几个堂兄弟都外任,身边着实冷清。”   郝琳宫故意说明缘由,深怕他觉得自己是有意要接近他,但又怕这样说反倒更昭然若揭。   “几年还好吗?我听说你定了亲。”   “刘家是提过亲,不过今年祖母冥寿,父亲说今年不宜定亲。”   恒允只“哦”的答应一声。   心里想含藜那边倒不是真的捕风捉影了。因为自己的到来,郝家的婚事也耽搁下来。他并没有特别的感触,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郝琳宫只是个寻常女子,她对他没有到非君不嫁的感情,但是如果能嫁给他自然觉得还是比刘家更好些。   他不讲话,郝琳宫也绝不会先提起话头,只是低头揉着手帕。   “刘家不错,也算不辱没了你的出身才貌。还是早些定下来的好。”   郝琳宫听了这番话五雷轰顶一般,他是真的不再喜欢自己了。倒也不意外,他这样尊贵的天潢贵胄身边什么女人没有,说王妃管得严,到底王妃还是要听他的,自己也不小了,如何还能打动他呢。   “婚姻大事我还是要听父亲的。”   “这不难,我修书告诉世翁,你若答应,叫他尽快定了就是。”   郝琳宫也不答话,虽然面色没有什么波澜,恒允知道她心里正翻江倒海伤心。想来到底还是他有不对的地方。   “到底是我有愧与你,但也只能如此了。早些嫁人,终身有靠才是女子最大的福气,荣华富贵都是过往云烟罢了。”   “王爷不必再说,我非贪慕虚荣之人。这样一来好像我怎么样了一样。”   恒允笑道:“是啊,我是不该多说。你是大家小姐,自然有自己的体面。”   宝珠跟前听了半天话,知道是真的没希望了,深怕郝琳宫和穆王闹起来,终于大着胆子道:“奴婢大胆,姨太太还在家等着,王爷想必也有公务在身,姑娘早些回家吧。”   “家中有姨妈等候,别过王爷。”   恒允微笑着点点头。 ☆、第 61 章   回到官邸恒允坐到书案前,想来郝琳宫的事情也算是自己冤枉了含藜,是不是应该主动和她和好呢?拿起笔又放下,这样倒好像真的心里有鬼一样。想了想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只是小心眼,又不是傻子,自己真的没有这回事她早晚会知道。更何况,这小丫头是死都不会离开他的,有什么好怕的?   恒允这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含藜却是陷入前所未有的感情绝望中。症结还是千山万水关山隔,自己束手无策。她公公也听到了风言风语,特意写信给儿子不要拈花惹草。本来是好心,这样一来反倒让她更加确定了传言的真实性。因为受到打击到了最大限度,反倒破罐子破摔的平静下来。   已经是冬至,很快就要过年了。夜里下起了大雪,屋子外很快白茫茫一片。含藜披着银狐斗篷,在窗口看漫天雪花。   关上窗子在一帧白信笺写道:“人间久别不成悲,大概分开久了,也便不介意了,或许可以渐渐不再喜欢你。”   含藜心情不佳,和娍慈一起出门到山上看梅花,曼婥大着肚子不便出门。   深山里没有什么人,地下的雪又松又厚,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响声。现在就是这点脚步声她也觉得刺耳不耐烦。   娍慈的羊皮白靴子踢着地上蓬松的雪,笑道:“她不来也好,我们两个可以肆无忌惮的讲她的坏话。”   含藜冷冷的道:“她现在不会介意的,正是最好的时候。别人说她什么她权当是嫉妒她。”同时在心里讲:“也确实是这样。”   娍慈认真安慰道:“不要这样,总会好起来的,否极泰来的。”   虽然没有走几步,含藜却觉得喘不上气来,在一棵白梅花树下的石头上坐下。石头上还积这一层薄薄的雪,她也懒得扫开,反正穿着厚重的斗篷,也无所谓的。   娍慈也坐下道:“他没有给你写信吗?”   含藜摇摇头道:“他这个人,骄傲的很,总是喜欢吊人的胃口。不管是谁的过错,一定要我先服软才行。”   “他那边真的和郝家那个有什么了?”   含藜垂着眼睛,丧气道:“不知道,不过送上门的有谁会不要呢?”   “你这怎么反倒按兵不动了。”   “你说呢?”   “我猜不是你对他死心了,就是看透了。”   含藜“哼”了一声道:“说的没错,我是真的看透了。我要的是他的心,人心是硬栓不住的。他真的有那个心,是没有办法的。他总是说我傻,也许我想象中的感情真的是不存在的。你呢?”   “什么?”   “你觉得世上真的有我所渴望的感情吗?”   娍慈笑道:“我也许也是和你一样傻吧。”   她的眼睛里闪着光,含藜虽然家事缠身,但还是能察觉出娍慈大概在恋爱。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而且正难舍难分。”   “少胡说,才没有。”   娍慈说的云淡风轻镇定自若,不过心里也紧张起来。这样瞒着含藜不好,可是也只能如此,恒允和寻幽是明争,和皙鱼是暗斗。   含藜也不再逼问,心想到底是个什么人,自己的直觉应该不会出错。   “去那边看看吧,白茫茫的好香。”   含藜点点头,两个人起身向梅花林那边走。那里有一片茂密的梅林,开着白花,开在银装素裹的雪地里,更加超然物外。   “好漂亮啊。”含藜慢跑过去,娍慈在后面道:“小心,雪里有好多大石块,会摔倒的。”   话出口心虚起来。因为前天和皙鱼刚刚来过,含藜何等精明的人,要是听出来不知道会不会疑心。   含藜先到树下,轻轻压低一枝花嗅起来,冷冷的寒香。娍慈看过去,白茫茫的花把她包围住,她穿着雪白银狐斗篷,仙风道骨。   含藜抬头见娍慈穿着青色斗篷,身后梅林白雪,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心想也不知道谁有这个福气,不过一般凡夫俗子也入不得她的眼的。 ☆、第 62 章   几天以后娍慈到皙鱼府里烹茶赏雪。她想起了去年冬天,那时候两个人还没有在一起,在含藜家里,他试探她握住她的手。今年他们在一处,含藜夫妻两个却天各一方。   “发什么呆啊。”   娍慈挪到他身边道:“含藜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她问我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皙鱼平静道:“你是怎么说的。”   “我当然说没有了。你也不许我告诉她的。”   “那就好了。”   娍慈心里盘算着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没有城府,叫人看出来。   “到底……”娍慈欲言又止。   “到底什么啊?”   “到底什么时候你能娶我。”   皙鱼笑着把她抱到膝盖上,道:“这样就等不及了。”   “到底什么时候嘛?”   “大姑娘,你羞不羞啊?”   娍慈撒娇道:“我才不管呢!”   “不要急,就快了。我底下铺垫的已经差不多了。过不了几日你就能同岳丈岳母讲。”   “真的吗?”娍慈兴奋道。   “假的。”他冷冷的道。   “你讨厌,你快告诉我,是不是真的。”娍慈小疯猫一样又捶又挠。   “我都说了,骗你的。”   “你和我说真话。”   她和他打闹,头发有些毛了,头上的点翠凤凰步摇和乌金楼阁耳坠颤颤巍巍,发出响声。皙鱼见了可爱,搂住腰抱倒在席子上,两个人脸对脸躺着。   “我已经打通好太后和父皇身边的人,找个合适的机会说了。父皇要是答应自然会和你父亲说起,到问你的时候你也说愿意,事情就不难了。”   “真的?”   “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这样一说她也不再说别的,深怕他以为自己觉得他是落魄皇子,配不上她。   “我是怕……”   “怕什么?”   娍慈害羞道:“不说了,说了你又要笑话我的。”   “你要我笑话还少吗?又不差这一次。”   “我讨厌你。”娍慈觉得自己在他最初印象中的清高孤傲越来越远了。   “快说,你又怕什么?”   他贴上嘴唇吻着,一只手解开她的衣带,伸到衣服里揉捏起来。   她脸红红的,被他堵着嘴,微笑着摇头。他伸进舌头搅扰着她,叫她非说出来不可。   皙鱼和恒允对于臣子的控制是殊途同归的,不允许有丝毫被蒙蔽。对于女人却是截然相反。恒允因为含藜出身低自己太多,男强女弱,优越感很高。没有必要把这小丫头的不着边际的想法掌握的清清楚楚。皙鱼不同,实质上娍慈的身份比他要尊贵,虽然他有把握叫这小丫头死心塌地跟着他,但是自尊心作祟的控制欲要她不许对他有任何的隐瞒。   皙鱼尽情享受怀里猎物的美味,窗子大拉开,外面下着小雪花,几片雪花飞到他们口中,瞬间在两个人的温热里融化的无影无踪。缱绻过后娍慈把头埋在他怀里,娇滴滴道:“我是怕要是我怀孕了怎么办。”   后面几个字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皙鱼道:“傻丫头,你想过要孩子吗?”   娍慈点点头。   “我没有想过。”   “你怎么会没有想过呢?男人难道不是都想要自己的孩子。”   “我就不想,如果不能够要他她幸福,把她带到这个世上只会要他痛苦,那是最大的罪过。”   娍慈想大概他是在讲他的父亲。   “不会的,无论怎样,至少我们会对他好。对于孩子讲,有父母疼爱他就够了。”   “可是我不敢确定我能保护她一生平安幸福。”   “一定会的,我相信你。”   “可是我不相信我自己。”皙鱼在心里说。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不会有善终,她也不会有幸福,如果他会有孩子,孩子只会比他更不幸。   “我过去也没有想过做母亲,好像都是别人的事情。可是如果有了喜欢的人,就会希望给他生孩子,好像彼此的感情有了看得见抓不走的结果。”   皙鱼贴着她的脸道:“如果能永远留在彼此的心里,就是最好的结果。” ☆、第 63 章   恒允这边冷不丁收到含藜如此绝情绝义的信,心中竟然不安起来。这小丫头怎么会不喜欢他,他绝不会相信。可是人心难测,要是只是气话也就算了,万一是真的,自己后院岂不是真失火了。   恒允一反常态即刻回信给她,只是不知该如何落笔。难道要问她是不是真的不再在意他了。这样酸溜溜的话写不出来,也太丢人了些。思忖了大半天,还是想不出话头。最后终于写道:“世事难料,你若真心对我无心,我亦无法。但我仍念你是妻子,你虽无情,我却难毫无情义。郝琳宫之事着实你捕风捉影,信与不信全在你一念之间。”   恒允看了看,还是自尊心作怪,把第二句删去,重新誊写一封,叫人赶快送出去。倒不是着急要她看见,而是在自己手里总是忍不住觉得哪里写的不对,翻来覆去的改。   这事说到底要怪郝家贪心,不过她也不对,总是疑神疑鬼。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无端端蒙受不白之冤。   本以为含藜见到信会缓和些,没成想她看了信更加绝望起来。因为把软绵绵那几句删掉了,她心里气道:“也就是说我喜不喜欢你对于你来讲根本不重要了!”   含藜也负气马上回信道: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匹夫尚不可夺志,何况我哉。吾虽贫贱,尚有本性。天下谓之美之为美吾恶之。焉知王爷美之真美,恶之真恶!   写完也不看一眼,叫人封了寄出去。   恒允那边看了信心中愤懑不已,难得自己先服软和解,她竟如此不识抬举。下定决心再也不给她写信了。不过心里也安心许多,这家伙信里这样气愤,自然上一封说的都是气话。   含藜那边也下定了决心绝不给他写信,只是情绪又大爆发起来。她甚至觉得现在郝琳宫已经身怀六甲了。吃不下睡不着,并且又开始做噩梦。   水莼实在看不下去,过去有恒允在身边,闹到什么地步总有一天会和解。现在他不在,她怕是熬不到三年五载他回来了。于是把含藜这几日写的那些活不下去的悲歌哀词装在一只木匣子里封好,另外自己亲手写了一封信给文安,交代这些日子王妃的情况,求他想方设法务必让这两个冤家和好。月老千里拉红线,现在他们的事一点不比月老的事好办。   文安这边接到水莼的书信,素来知道王妃的脾气,从字里行间也能想象出京城此时此刻王府里的情形来。   这日恒允外出巡视,傍晚十分回来换过衣服叫下人摆饭。   “王爷今日可是劳累了。”   恒允一只手捶着自己的肩膀道:“一天也没歇着,午膳也没来得及用。”   “真是劳顿王爷了。”说着连忙吩咐底下人快点备饭。   文安盘算着好歹等他吃完饭再把水莼的信拿给他看,免得心烦吃不下东西。   恒允读完水莼的信,也不说话,疲惫的仰在椅背上,拿着信纸的一只手无力的搭在腿上,目光空洞的望着天。   见他久久不讲话,文安小心道:“王爷,王妃的脾气您是知道的,本来就多心,如今知道郝家姑娘来了,心里如何能不生疑。说到底还是为了王爷,因为这个也和王爷闹了不知道多少回了。王爷您全为了王妃对您一片真心的份上,权迁就迁就王妃。”   “我还不够迁就她。我这边难道就好过,她又无事生非的闹起来。”   “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况王爷天潢贵胄呢?王妃那个脾气,这么多日子过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憔悴成什么样了。”   不用他说,恒允听到水莼写信来眼前就已经浮现出当初她半死不活的样子来。   “别说了,我一个人静静。”   “是。”文安说着小心翼翼退出去。   恒允摸了摸旁边的木匣子,倒也不急于打开,因为不用想也知道这里面写的大概是什么。   眼前是那个晚上,她喝醉了,沉沉的睡着,穿着牙白色绸睡袍,好像一只乖巧的小白猫。想来分开也不过半年,却好像是十几二十年过去了。   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摞信笺,用一条紫手帕捆在一起。   最上面一帧青色写着:吹散云边月,照见负心人。   恒允深深的叹了口气,这又关自己什么事?刚刚的怜惜又转化成无奈的抱怨。   第二帧雪青写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又叹了口气。   第三帧又是雪青色,写道: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底下一行小字道:奈何吾心力交瘁,一虚情假意信誓旦旦尚未得。   恒允更深的叹气,放下信笺梳理自己无奈的心情。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被她如此误解。平静一阵后又继续读起来。   第四帧牙白色写道: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   “好像自己被埋没了一样,现在又没有在山里砍柴挖菜的。”他叹气道。   第五帧用白色信笺蝇头小字写着: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沈何处问。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读到这首,恒允心里又柔软起来。这家伙也是吃软不吃硬,看来这小丫头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心意。   下一首又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读到:凄凉别后两应同,更不堪回首月明中。恒允放下信笺沉默良久。这次是两处沉吟各自知了。她在京师,一个女孩子,无亲无故,青春年少独守空闺。自己背井离乡,前途未卜。少年夫妻新婚别,不胜凄楚。   又见一帧妃色信笺上写道: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鸳鸯两个字上模糊的晕开了,大概写的时候滴下一滴泪珠来。   看到这里恒允坐不住,想到这丫头孤灯下一边写一边哭,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知道自己写什么她也不会相信,这丫头又极其敏感,好话也听差了。便先叫文安写信过去,讲他在这边并没有什么苟且之事。   含藜见了既是赌气,也是半信半疑,道:“**还不是听他的。”   水莼这边只好再回信给文安,讲含藜这边的情形。文安再劝,水莼再回,最后成了两个贴身下人频繁通起信来。   文安见好几封信过去还是不见效,央求道:“王爷就服个软,到底夫妻哪有分得出对错的?”   恒允叹了口气,头靠在椅背上望了一会儿天。文安以为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放下身段写信,其实他是在想怎么写能让她相信自己这边真的没有人。 ☆、第 64 章   水莼跑进来好像得了免死金牌一样,道:“姑娘,王爷来信了。”   文安写的信水莼都会讲王爷那边来信了。含藜正坐在床上绣花,听她如此兴奋,又没有那边两个字,知道是他亲自写来的。   “真的?”   “可不是。”   含藜注意到自己表露太为兴奋,连忙敛容正色,还没等开口水莼把信向她腿上一放道:“姑娘就不要故作矜持了。骗得了谁呢?”   含藜叹了口气,水莼说的没有错。   打开读道:“郝家之事子虚乌有。你信到后方知郝女至。郝家之用心吾不得知晓,我之心天日可鉴。夫妇生疑,两处烦扰。何苦,何苦!”   好像怕她还不够放心,临了又写道郝家已经打算把郝琳宫许配给江南刘家,和自己再无干系。   含藜读完心里略微好受些,至少这样还可以骗自己。只是一件,郝琳宫嫁人他如何得知,可见心里还是记挂她。又苦闷起来。   水莼道:“文安也提起刘家似乎已经向郝家提亲,这也是郝家主动提起的。”   含藜冷笑道:“他去之前似乎是真的,去过以后就不一定了。他们家最巴望着攀高枝。”   “姑娘,这事开始我也觉得王爷或许和郝家那个有什么,不过现在看来似乎王爷和她是清白的。您再这样疑心下去,和王爷闹僵了可不好。若是真的伤了和气,隔得这样远,想面对面说开都难。”   含藜抱着胳膊若有所思的样子。总是他稍微示好,自己就巴巴的和好是不是太没有身份了。何况郝琳宫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清白还不知道。   恒允这边久久不得消息,又修书要太傅和郎恪去劝。太傅接到书信捋着胡子,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架势道:“小儿女的事,别人越劝越乱。”   郎恪却不敢不从主子的意思,几次三番替穆王说好话。   含藜沮丧道:“你又不在南边,你怎么知道他没有。”   郎恪被堵得哑口无言。   皙鱼和娍慈这边的婚姻大事正式的进入筹划。费世国是费太后家里第一得意的人,皙鱼收买下他,事情早成了一半。这个人和费太后一丘之貉,钱用到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费世国向费太后进言道:“穆王和静王再怎么样都是皇后亲生的,如何会和太后一条心。这诚王是庶出,又不受皇后待见,他还能指望谁呀。只要太后抬举他,他还不感恩戴德,死心塌地唯太后之命是从。聂姑娘是咱们自己家人,那样的出身人才,本是要嫁给皇后那两个将来做中宫的材质。现在被别人抢了去,再嫁给谁也是便宜了外人,咱们费家落得到什么好处。诚王再不得宠也是王爷,不比寻常官宦子弟高贵?聂姑娘成了您孙媳妇,他们聂家和咱们费家更是一条船上的了。”   费太后沉思一会,道:“可是诚王……”   “太后,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谁还记得?诚王也不见得知道,即便知道,没有太后您扶持,皇上殡天以后他还能靠谁呀。还不是靠咱们家,知道也当不知道了。”   费太后点点头。费世国眯着眼睛笑道:“这是诚王孝敬您的,您看看。”   费太后见到抬上来的银钱珠宝,老脸上的皱纹笑得条条可见。   聂家这边经过先前几次催促女儿嫁人所遭受的激烈抵抗,知道婚姻大事是非要遂她自己的心意才行的。   诚王贵为皇子,虽然是不受待见,但是女儿作了王妃也是荣耀。只是聂家历经多朝,深知富贵名望皆是虚幻,能保全家族安宁才是正理。将来皇上归天,皇后嫡子即位,诚王若是落得身死人手的下场,自己家里岂不是也要受连累。   娍慈看出她父亲的忧虑道:“在皇后眼里,咱们家早就是太后的亲信,将来皇后要秋后算账,难道就躲得过去了。”   “话是这样讲。”   “安知任人宰割的一定是我们了。”   聂温纶听女儿的语气,惊愕道:“你这是……”   娍慈把食指放在嘴唇道:“父亲,不要再说了。我心意已决,谁也改变不了。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和他一起死,家里最多贬官流放,不至于到灭族的地步。若是您想帮您女儿女婿一把,就更好了。”   见她女儿一副得偿所愿眉飞色舞的样子,聂温纶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来。   娍慈灿烂笑道:“父亲,不要怕。”   祁淳听太后向他提起要把娍慈许配给皙鱼的事,有些蒙蒙的。若是换做别人提起,他大概会茅塞顿开,原来还有这样的般配。但是因为对老母的抵触,无论他母亲说什么都觉得不是好事,尤其这样兴冲冲难得的对皙鱼热心。   “容儿臣再斟酌斟酌。”   “有什么好斟酌的。本来我也打算要她做孙媳妇的。静王不答应也就算了。现在要她嫁给诚王,有什么不妥?皇后做后母的不待见他,弟弟都要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亲哥哥连个媳妇还没有。他可是你亲生的,你也不知道心疼他。”   “我如何不心疼?”   “你也不必怕皇后。娍慈的出身胜过你那两个儿媳妇十倍,长相品性更加胜过那两位十倍。给你当儿媳妇是你的福气。皇后不是总说自己贤德,不要怕娍慈把自己两个儿媳妇比下去,就棒打鸳鸯起来。”   “皇后不会有那个意思。只是儿女婚姻大事,母后总要让我和皇后斟酌一番,也要听两个孩子的意思。”   费太后欠身往靠枕上一斜,细着嗓子哼哼道:“那你就回去商量吧。两个孩子是再乐意不过的。你们商量也是白商量,你们不答应,由我给他们撑腰。老百姓人家婚丧嫁娶还要听长辈的,我还没死,你就是皇帝,这个主我也做得。”   “是是是。”祁淳只是不住的点头,希望尽快脱身好好思考这桩婚事。   祁淳知道此事皇后定然不满意,不过太后执意要做媒儿媳妇的也奈何不了,也便不急于同皇后说,而是即刻把娍慈和皙鱼召进宫来,看看这两个是怎么想的。   娍慈在宫门下了车,见皙鱼刚向门里走,连忙叫住他。   皙鱼回过头,无奈的扬了扬眉毛。她知道他这是嫌她太张扬了。虽然两个人的事已经到了明面,可是到底还没有成夫妻,没成婚就表现的这样相熟,谁都知道之前一定暗通款曲了。   娍慈到他跟前道:“少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了。”   皙鱼叹气道:“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走在一起,娍慈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皙鱼仍旧是平日里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余光看到她幸福的样子,心里温暖。但是一种悲哀的情绪又很快笼罩上来。   祁淳见两个人虽是不动声色,但神色却是一样的。娍慈的性子他也是略有耳闻,定然是对皙鱼用情不浅了。   祁淳道:“太后刚才和朕说了你们的事,你们大概也知道。朕还是想听听你们的意思。”   娍慈心想皙鱼一定会说全听长辈定夺,到时候皇上皇后不答应也就有借口了。实在不行,自己拼了不知廉耻了。没成想皙鱼一反常态道:“儿臣同她情投意合,还望父皇成全。”   话一出口娍慈和祁淳两个都震惊非常。   “皙儿,你……”   “父皇,我们是真心的,只求父皇成全。”   皙鱼转过头去望娍慈,那眼神竟然如秋水般含情脉脉。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看她,惊愕的忘却了置身何地,之前精心准备的话都忘了,世界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此刻他眼里她的眼神除了惊愕,还有纯净深情,两个人的目光眼眸融合在一起。   祁淳光是见了这情景,确定这两个是说什么也不能拆开了。也不再多说,到两个人跟前道:“朕早该想到的。慈儿自幼在宫中长大,和你弟妹一样,心性纯良。朕常和你母后说,不能要他给我们祁家做儿媳妇是一大憾事,如今见你们如此的好,也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   说着拉起皙鱼的手道:“慈儿如今不是外人了,父皇也不瞒你。你两个弟弟皆已经娶妻,父皇不是不着急你的婚事,只是父皇也更知道你的脾气,你虽然不曾说过,父皇也知道,寻常官宦之女不能合你的心意,挑来选去,总是不见合适的人物。如今你和慈儿有这个心意,虽惊愕,也不意外。慈儿和你弟妹,都是性情中人,心地纯良,你今后一定要好好待慈儿,切不可像允儿一样,伤自己妻子的心。”   “儿臣知道,定然不敢。”   祁淳一番话是肺腑之言,那两个却来不及感动,都沉浸在计谋得逞的喜悦中。皇上和太后都点了头,皇后想干涉也是不行了。   从宫里出来娍慈钻到他车里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皙鱼知道这丫头没有什么正事,不过几天不见很想和他呆一会。   一挡上帘子就扑到他怀里道:“我好害怕,皇后不会从中作梗不许我们的婚事吧。”   “怎么会?有太后在她也不敢。”   娍慈固执道:“我就是怕嘛。”   皙鱼玩笑道:“要是不准,你也不嫁,我也不娶。如今这事闹得满城风雨,我不娶你也没有人敢娶你了。”   “你讨厌。我是怕你不娶我,会娶别人。”   “又是一个醋坛子了。” ☆、第 65 章   娍慈从来没有这样怕过,越是到了关键时刻即将要大功告成,越是患得患失起来。赐婚的旨意一天下不来,她就一天放不下心。   不仅是她,她其他两个姐妹也各怀心事着慌起来。   消息刚传出来曼婥还以为是宫里的谣言,太后饥不择食不甘心王妃的位置都叫皇后的人占了去,才老糊涂的非要娍慈嫁给诚王,好歹拉拢上一个不中用的王爷。不过娍慈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如何会喜欢诚王这样出身低微的皇子。   含藜却是另一番看法。当时她正侧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恒允写来的信。水莼进来小心的把事情说了,她听完先是愣了一会神儿,仍旧躺着,好像没有听到水莼的话。过了一会儿才直起身来,面色凝重而严肃道:“我早该料到的,不是诚王如何有人这样动她的心。”   “万一不是呢,没准是太后瞎想的,宫里人也就瞎传了。”   “十有八九是真的吧。娍慈的性子我最知道,她会对诚王动心一点都不奇怪,只是这以后……”   含藜叹了口气,同这些日的相思叹惋截然不同的。水莼也看出她忧虑的是什么,过去含藜曾经和她讲过,诚王是深藏不露,只是没有机会。   “姑娘也不要心烦。咱们王爷要是还没有机会,他更加不可能了。”   “秦失其鹿,群雄逐之。最有可能的那位被人碎尸万段,死在了乌江,最没有可能的那个挣下了四百年基业。什么是可能,什么是不可能,谁说得清楚。”   “姑娘也说,时势造英雄,那时候是乱世,谁做皇帝都不一定。如今太平盛世,没有放着皇后的几个儿子不立,反而立庶妃生的儿子的道理。”   含藜若有所思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住在司薰殿时那个术士的话。”   “记得,三凤和鸣,天地震动。姑娘,这话我都听着不靠谱。他不过是看几位姑娘身份高贵,所以以凤比喻。若是这凤真是中宫皇后的意思,慈姑娘是皇后,曼姑娘是皇后,姑娘也是皇后,难不成三位王爷都作一遍皇上不成?这也太离谱了,闻所未闻之事。”   “可我总觉得这里面透着玄机。”   “姑娘就是心重,胡思乱想的。王爷那边也不知道该怎样了。”   “怎么样又能如何?他除了千里之外干看着,什么也改变不了。”   水莼望着含藜,又变成了那个镇静而冷漠的另一个人。因为一直沉浸在和恒允的分别之苦里,这个人回归的有些晚。   含藜并没有急于去娍慈那边打探消息,只要是真的,早晚都没有意义。倒是曼婥等不及,一夜不曾好好睡,第二天就奔聂家去了。当日娍慈却不在家,丫鬟说一早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曼婥急于知道消息,干脆坐在房里等她回来。   小丫鬟端上茶来道:“静王妃找我们姑娘来做什么?”   “来看看她,怎么今日出去了,干什么去了?”   小丫鬟捂着嘴笑道:“王妃和我们姑娘那样好,何必明知故问。”   曼婥甜甜的道:“我真的是不知道,好丫头,快告诉我,她做什么瞒人的事情去了。”   “瞧王妃说的,哪里有什么可瞒着人的。自然是出门见诚王去了。”   曼婥听完心一下子掉到冰窟窿里去了。   “你是说真的?”   “王妃如何不知道,皇上马上要下旨赐婚的。”   曼婥勉强笑道:“这个家伙,瞒得铁通一样,谁都不知道。”   “我还以为王妃知道呢。这几日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来贺喜了。”   “你告诉我,你家姑娘是什么时候和诚王好上的。”   “哎呀,王妃说什么呢?是皇上赐婚。”   “少骗我,你们家姑娘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定然是先前就中意的。还想拿赐婚遮掩过去。”   “王妃同姑娘那样好尚且不知道,奴婢如何知道。”   曼婥见问不出端倪,只是抱着肚子干坐着。直等到要用午膳了也不见娍慈回来,想必两个人正浓情蜜意,不玩上一天是不会回来的。也便起身告辞,悻悻的回家了,回到家里又是睡不着。   寻幽安慰道:“这又是做什么。大哥和娍慈成婚是他们的事,你操心什么。”   “你懂什么。这要是真的,我们又多了个敌人。好不容易把恒允弄到外面去,以为可以高枕无忧。消停了才几天,又冒出个诚王来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哥碍不到你的事。”   “什么叫我的事。最后当皇帝的可是你,做太子的是你儿子。我跟着落着什么了,反倒成了我自己的事了。你有没有良心。”   “是我说错话总行。那大哥也不碍着我当皇帝。”   “我担心的不是诚王,是娍慈。她从小就高我一等。我们盛家就够尊贵了,他们聂家三朝望族,又有太后撑腰。她作了王妃,怎么肯将来我作皇后,自己低我一等。自然借着他们聂家和太后费家的势力扶持诚王作太子。”   “你都要着魔了。整日觉得谁都要和你抢太子位。娍慈那样清高的人,根本不在乎这些。何况我大哥是最为淡泊的人,他也不会答应。”   “诚王不答应有什么用,他还不是听娍慈的。他虽是个皇子,可是不受人待见,攀上娍慈这个高枝,娍慈说什么,他敢有半个不字吗?何况谁不想当皇帝,尤其是皇帝的儿子,既然有这个可能,谁又不想试一试呢?”   “我就不想。”   “你给我住口,别要我再听你说这话。”   “好好,都是我不对。我只求娘娘,不心疼自己,也心疼心疼肚子里的孩子。”   寻幽给她掖好被子,好言好语劝她快点睡觉。   第二天曼婥还是耐不住性子要去找娍慈,想到昨天去等了一上午,今日再去实在太扎眼,不过还是心急忍不住又去。   娍慈今日并没有出门,穿着睡袍在床上看书,也不曾扎头发。   曼婥进去细着嗓子道:“昨日是到哪里疯去了,累得日上三竿也不起来。”   娍慈放下书笑道:“关你什么事啊。”   曼婥也不脱披风,就在床沿坐下道:“是不管我的事,不过关谁的事。”   娍慈故意吊她的胃口,不提正题,道:“瞧你带进这一身的寒气,还不快吧斗篷脱了。”   “和诚王的事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曼婥耐不住性子道:“你说呢?你真的要嫁给他了。”   娍慈点头道:“皇上眼见着要赐婚了,你说真的假的。”   “你也饿答应。”   娍慈又是点点头。   “他可是……”   曼婥刚要说,娍慈食指放到她嘴唇上道:“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绝不许人说对他不好的话。”   曼婥虽然好程强,其实心里一直是惧怕娍慈的。   “也就是说你是真心喜欢他了。”   娍慈又点点头。   “我真的没有想到。”   “我也知道你会惊讶,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不过就好像含藜说的,姻缘前订。她和恒允隔得那样远也是注定要一起的,我和诚王算来也没什么稀奇的。”   “还说那丫头呢?恒允在那边有了人,她以泪洗面的,也不知道还会不会那样说,没准恨不得当初没有结这段孽缘的好。”   娍慈笑道:“她永远不会这样想。情有很多种,不是自己有的那一种就一定是最好的。”   “好了。过去你从不说这样的话,这下要嫁人了,也就过来人的口气了。”   娍慈笑道:“都是过来人,过来的方式却不同。并不是自己的方式才是最好的。”   曼婥冷笑道:“不要和我说你也傻的像含藜一样。”   娍慈只是笑而不语。曼婥见木已成舟,也就不再沮丧,故意打起精神想抢白她几句,但是又被娍慈现在的气势吓到,不敢说太刻薄的话。娍慈现在和含藜当初一样,为了心里的那个男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第 66 章   外面北风呼呼的吹着,含藜和水莼一起坐在炭炉旁做针线,她仿佛可以听到干枯的落叶吹落在青石路上的声音。这几日她同过去大不一样了,因为有了这件突发事件,暂且忘记儿女情长,打起精神来静观其变。   她们主仆两个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的待在一起了,心里少有的平静。   “姑娘,您说这事就定了吗?”   “板上钉钉没跑了。”   “这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皇后。”   含藜摇头道:“不一定。也许在她眼里既不支持也没有什么反对的。她从来不曾把太后那边的势力放在眼里。就算大哥娶了娍慈,对她来讲,也没有什么意义。这一点比曼婥还要傻。”   “可是我也觉得诚王没有什么胜算。他不是皇后亲生的,怎么也轮不到他啊。”   “我也不知道,不过世事的发展总是喜欢出乎意料的。并且诚王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有一个成语叫做白鱼微服,讲的就是身份高贵的人遭遇不幸,不过这种人往往不会永远埋没下去的。所以我很担心。”   “姑娘想的太多了。您和王爷总是要提防这个,盘算那个,想想真是累。”   “有什么办法,人无百岁身,常怀千岁忧。普通人才永远是最快乐的。但是人又总是不甘寂寞的。”   “也不知道王爷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要他心烦去吧。烦也没有用。”   水莼望着含藜,噗呲笑出来。   “笑什么?”   “我看姑娘没事的时候是一个样,有了事又是另一个样了。”   “什么样?”   “若是没事的时候,姑娘就没事找事,整日和王爷怄气,哭哭啼啼;若是有了事,就两眼放光,振作起来,变了个人一样。”   含藜无奈呵呵笑了几声。她何尝不想一辈子就这样诸事不理,儿女情长下去。   她把一颗红枣丢在炭火里,炭火噼啪的响着,发出甜腻的味道。炭火映在她的眼睛里,但是眼神却显得那样淡漠无助。她想起了去年的冬天,这样充满风声的夜里,他们两个在炭火上烤栗子、烧红枣。她把热腾腾的栗子剥开喂他吃,因为怕他弄脏手,他也懒得自己动手。她的手最后变得黑黑的,不小心还会把自己变成花猫。有时候就是喝着热茶读书。总之冬天是个好季节,是个让人休息的季节,可以名正言顺的窝在屋子里什么都不做。   含藜让水莼退下,自己在书案前写起信来。写得一气呵成,因为无关儿女情长。写完又觉得拖沓多余,放到烛焰上化为灰烬。   含藜思忖着到底什么时候去向娍慈贺喜好,想曼婥那样着急忙慌的去,显得太毛躁,去晚了又好像生她的气一样。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想面子上过得去些。   赐婚的旨意下来以后,娍慈才放下心。从床上跳起来,欢欢喜喜的准备自己的嫁妆。   第二天含藜冒着小雪花过去,进屋去丫鬟给她掸去身上的雪花,褪去斗篷。含藜穿着一件白绸衫,松绿裙子,头发简单挽着髻,或许不想要人觉得太过素气憔悴,戴了朵鹅黄色绒花和白玉月牙耳坠子。   “我嫂子在哪儿呢?”含藜笑嘻嘻的走进去。   娍慈正和丫鬟们选料子,听她来了叫下人们都下去,笑嘻嘻迎出来道:“小婶子来了。”   小丫鬟们正往门外走,听到都捂住嘴笑起来。   “真是不害羞,没过门就想占我便宜了。”   “这可是你先说起来的。”   含藜笑道:“我是山野村妇,嘴里可是什么粗话都讲得出,你如何能看我。大哥那样尊重谨慎的人,小心要他知道了笑话你。”   “他又不是没有笑过,我怕什么。”   说着两人落座,木樨亲自捧了茶上来道:“王妃快看看我们姑娘吧,以前哪是这个样子。”   含藜笑道:“傻丫头,你不知道。过去没有如意郎君,如何疯得起来?心里有了人,才敞开心扉了。”   娍慈笑道:“穆王妃这是说她自己呢。到底是过来人了。”   含藜笑道:“可不是过来人,怕是就要成过时人了。”   “你这个气也不知道和他要怄到什么时候,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了。”   含藜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道:“别说我了。我和他的事有以后你们看热闹的。倒是你,嗯!”   娍慈有些羞涩道:“我只是喜欢他,也没有什么不敢叫人知道的。只是碍于这事叫父皇知晓前还是不宜节外生枝的好。”   含藜马上打断道:“还叫什么皇上,你也要和我改口一起叫父皇了。”   “我还没过门呢,怎么能就这样改叫父皇了。”   含藜一本正经道:“也是,名不正则言不顺,还没有成婚,如何就能改口了?不过呀……”她把嗓子拖的长长的,目光狡黠道:“不过呀要是米已成炊,木已成舟,那碗筷船桨缆绳什么的制备没制备齐也就无关紧要了。”   娍慈睁大眼睛道:“死丫头,胡说什么呢?”   含藜眯着眼望着她,她这才注意到她在看她锁骨上的青印。在房里只穿着家常衣服,领口太松,那印迹就若隐若现的。   “啊呀。”娍慈也不说下去,四下看去好在只有她们两个。   含藜笑道:“有什么的,当初是穆王烦我,他要是喜欢我,我也……”   说到这里低头羞涩的笑着。   她虽然是甜甜的笑着,娍慈心里却觉得比见她哭还要悲凉。   “他哪里不喜欢你了,我听皙鱼说恒允和他夸你好的。”   “难道还说自己媳妇不好吗?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不要讲我了,我可是故意来要听你说和我大哥的事的。瞒得铁通一样,其实我早看出你有心上人了,只是不知是谁有这个福气,听说是大哥,也吓了一跳,不过也就只有他才配得上你了。”   娍慈低头笑而不语。   含藜道:“你什么时候和他在一起的。”   “也有个两年多了。”   娍慈并不避讳和含藜讲,她很开心告诉她,恨不得她多问一些。女孩子恋爱的事情虽然是害羞提及的,但还是需要和极少数的人分享。   “我就说嘛,也应该是那时候的事了。”   “你怎么就知道了。”   “我这样明察秋毫的人,什么事能瞒过我的眼睛。”故作骄傲道:“那年他过生日,你非要挖门盗洞的想办法送他那个紫檀的盒子,是不是?手都伤了。”   娍慈看了看手上的那道疤痕,含藜说的没有错,那个盒子是她自己画好了图样又自己雕的,还把手伤了一个好深的口子。   “我没有说错吧。”   “这又有什么?”   含藜又抢着道:“我说嘛?”指着鱼缸里那两条悠哉悠哉的白色锦鲤道:“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了那一条大的,我说你怎么喜欢养起鱼来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条小的凑成一对。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娍慈两只手捂住脸道:“哎呀,你不要讲了。”   含藜又道:“你和他谁先喜欢的谁?”   娍慈扭着手帕只是害羞的傻笑,等着她猜到。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先喜欢上人家的。”   “你怎么知道,难道很明显吗?”   含藜叹气道:“物以类聚,他们兄弟两个都是一个脾气。指望他们能对哪个女孩子先动心,才怪。”   娍慈抬头望天,沉思片刻,含藜却是说的不错的。   “你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娍慈仍旧绞着手帕,又害羞又甜道:“叫我怎么说呢?”思忖了语句道:“只是那么一瞬间,就是觉得他是最好的。以后怎么看就怎么好。”   含藜双手放在两只膝盖上,轻轻仰着头,若有所思道:“我当时也是这样的。第一次见他就好像下了咒,以后怎么看就怎么好。连他对我的不好都觉得是好的。”   “那现在呢?”   “现在也是一样的。”话音里带着怅然,也带着坚定。   含藜眼睛马上又亮起来道:“我总是讲大哥是白鱼微服,不是你这样的人也配不上他,不是他那样的人也配不上你了。”不去深究刚刚关于她的插曲。   娍慈有些骄傲道:“能遇到他我也觉得是最大的天恩了。过去总是羡慕你,有个倾心相许的人。曼婥和太后嫌他出身低,那是他们有眼无珠。在我眼里,他是那样的骄傲和高贵。”   含藜笑道:“曲高和寡,若是她们看得上眼的人,也就不配入你的眼了。一个人的高贵与否,并不在于他的出身。”   “你也是这样讲的,又何必自惭形秽。”   “我呀。”含藜苦笑着,也不再说。   “总会好起来的。”   “你也只是安慰我罢了。谁知道以后呢?人生得一挚爱自然是难能可贵,可是还是有个好结果更好些。”   两人分享过秘密,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兴奋的话题了。   含藜过去看铺在圆桌上五彩斑斓的段子。拿起一匹孔雀蓝道:“本来想给你绣帐子,我成亲时那百子帐子花色很好看,用不用得上都是心意,可是想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是算了。”   “这是什么话,一辈子才过了几年,就觉得完了。”   含藜低头不语。   “他那边怎么样了?”   “别说了。”   显然含藜并不想提起恒允在南方的情形。娍慈不知道她到底是因为和恒允吵架的事情伤心,还是因为自己要嫁给皙鱼会对恒允造成了威胁。含藜不是曼婥,皙鱼的心思她和恒允夫妻两个大概早就洞若观火。   娍慈身家比曼婥还要高,虽说都是皇家娶儿媳妇,出嫁那一天的排场嫁妆比两个小婶子还要隆重许多。   曼婥皮笑肉不笑的抱着肚子观望着,含藜虽没有曼婥显得活跃,但是表现却更加自然,她和娍慈是好友,夫妻两个对于皙鱼也有惺惺相惜之感。   恒允远在他乡,随着礼物还附上一首自己填的《贺新郎》:   红蜡花香暖。夜良宵,宝奁檀香,馥芳香屑。鸳鸯红棉成双偶,比目鹣鹣锦幄。欢愉否?良辰美景。晓月清风为媒信,贺心心成悦,双双愿。执素手,两偕老。   盈盈双璧,何相似?美今宵,清渊莹鲤,素花幽谷。道骨仙风何尘系?婉玉仙花佳偶。思切切,卿卿情愫。金榜题名须臾喜,怎似秦晋永朝恩爱?结发义,恩情深。   含藜为了和他搭配,也填了一首《玉堂春》,并且送了一件青凤绸衣。 ☆、第 67 章   忙碌了一天娍慈一点也觉不出累,绷紧了神经就等着他来给自己掀盖头。   王府里喧嚣了一天,到这个时候终于宁静下来,宾客渐渐都散去,下人们静悄悄的收拾东西。皙鱼交代好家事进到洞房来。诚王妃正端坐在喜床上,头上蒙着盖头,一只手握在另一只上。她现在已经是诚王妃了。新房红彤彤的,点着无数的烛火,红得更加夺目。喜房总是一种矫枉过正的感觉,他一踏进去就觉得天旋地转的眩晕。他更喜欢平日里安适随意的感觉,从小到大都要一板一眼的,更加不喜欢这样过于正式的气氛。   娍慈听到他进屋来,闭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样更好了,紧张的赶快收拾表情,要他掀开盖头看到的是最美丽的样子。   皙鱼掀开盖头,见她一副害羞的样子,两人在一起的日子也不短了,这样羞答答的样子还是头一回见。   皙鱼笑道:“怎么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讨厌。”娍慈想笑,连忙咬住下嘴唇,深怕露出牙来。也许是名正言顺结为夫妇的第一天,总想留个仪态万方的样子。   她就傻傻的望着他,既是这样艳丽的红衣服,还是那么清秀。见她穿着凤冠霞帔他心里却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就是自己的妻子了,再也回不了头了,再见这满眼的血红,更加令他窒息。   “累了一天,我们早点休息吧。”   娍慈乖乖的点点头。   丫鬟为娍慈换上陪嫁的红睡袍,缎子的前襟绣着一只暗纹大凤凰。皙鱼仍旧换上平日穿的那件白色绸袍,站在她身后给她褪去钗环首饰,洗去脸上的脂粉。两个人换下新婚礼服他才觉得舒服许多。   “是不是饿了?”   娍慈答应了一声。   丫鬟端来红豆酒酿圆子,如意花生酥,桂花栗子糕,红枣花馍。   “吃什么?”   “我想吃圆子。”   皙鱼端起碗喂她吃。   “这是怎么了,好像换了人一样,这样安静。”   “你讨厌,好像我以前张牙舞爪一样。”   “不是啊?”   两个人小声说着话,伺候的丫鬟们虽不能全听真切,听到一言半语,也悄悄笑着。   就寝后娍慈窝到他怀里,道:“真好,现在我总算是你的妻子了。”   “就这么想嫁给我?”   “嫁给你你就永远别想让我走。”   “有没有想过也许有一天你会后悔嫁给我。”   “我不会。永远也不会。”   “要是我有一天对你不好呢?”   “那也不会。”   “你怎么知道。人心难测,谁都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我自己都不知道将来会成为什么人。”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还是现在的我。”   “你怎么就那么傻呢?”   “是你自视甚高了。”在一起这样久,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认真的讲他。她是怕他的,因为她很爱他。   “我知道你心里承受着非常沉重的东西,远远比我所了解的还多。也许有一天会因此波及到我,我已经想到了我所能想象的最恐怖的结果,我自幼自视甚高,总要有对得起这份高傲的勇气。”   皙鱼沉默着久久不说话。   “干嘛,又不说话了。”   “你叽叽喳喳的,还用我说什么。”   皙鱼只是发怔,想心里寻思些事情此刻却也找不出。不知不觉怀里的人已经沉沉睡去了。她累了一天这时候放下心来才觉得乏。她的样子很安心,他却不相信这是真的。他给不了任何人安全感,包括他自己。   恒允在江南初接到皙鱼要娶娍慈的消息,颇有些万念俱灰之感。不过还是强打起精神,他到底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人。   一天独自到郊外去散心。虽然江南的冬天比北方要暖,远离闹市的郊外还是刺骨的冷,厚重茂盛的枯草上沉沉的压着白雪。   恒允望着茫茫雪海,道:“独钓寒江雪。”   他想到了含藜,这样大的事情,竟然一封书信也不肯来。还以为她闹归闹,还是顾全大局的。女人到底还是女人,有什么办法。   恒允回到官邸,文安迎上来给他脱斗篷。   “王爷进午膳?”   话虽还是平常语气,但却多了几分谨小慎微。文安虽是心腹,在他面前更加要镇定,不能显出惊慌失了身份。   恒允刚拿起筷子,听外面有人道:“王妃有信来。”   他听出这不是水莼的信,是含藜亲自写来,拿着信进了书房。   文安埋怨道:“倒是等他吃了饭再通报。”   小太监笑嘻嘻道:“王妃许久不来消息了,万一是好事呢?王爷也等着呢。”   恒允到书案前打开信匣,是一只红木小盒子,里面一帧雪青信笺只两句话:“别后不知君远近,料凄凉自是两应同。”   信笺上躺着一只干花,花茎上一朵一朵毛绒的紫花,凑成了一穗。这话显然是有感而发尽兴为之,其实是声东击西,因为怕万一被别人看见起疑。重点是点缀的干花。   恒允拿起那支花,嘴角微微一笑,心里暖暖的。到底还是这小丫头知道自己的心意。自己不该小瞧了她,将来无论功成名就还是身死人手,她总是自己的一只臂膀。这样对比来,郝琳宫一般的女孩子一辈子只计较着自己那点世俗的小心思,真是太微不足道了。   他把信笺和干花收好,继续用膳。胃口还不错,虽然没有什么大波澜,下人们也看得出心情不错来。   晚上文安见恒允坐在书案前,前面早铺开一帧青色信笺,一只手拖着下巴,一只手拿着一枝小干花在灯下看着,大概在想信里该写些什么。   文安道:“王妃是送来了什么奇药仙草,王爷这样药到病除的。”   恒允笑道:“这是薳草,不要告诉别人。”   文安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有些惶恐的点点头。   含藜很快接到恒允的回信,写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白首之约,何曾儿戏。你谓我不知你心,你又可知我心。徒然生隙,你心恻然,我心更苦。”   含藜坐在床上,一边嚼着杏仁糖一边读信,床上放着一只红木小桌,上面翻开着一本《乐府诗集》,摆着茶碗果子和蜜饯坚果,一小枝白梅花花刚好放在“谁不怀忧,令我白头。”这一行。   含藜懒懒的下了床,取来笔墨纸砚写起回信。水莼进来道:“我的娘娘,可真是没人管得着你了。这样的不成样子。墨汁落到衣服被褥上可怎么洗得干净。”   “死丫头,用你管我。”   “王爷若是在家,看你还敢不敢。”   “他就是不在家,管得着我。”   在信笺上写道:“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我若不知你心,如何想起家中糟糠耶。故贵必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王爷切记,谨记。”   含藜写完仰面躺在枕头上,以后的以后,神秘,不安。总怕突然回过头,心里一惊,怎么会到了这里。 ☆、第 68 章   娍慈沉浸在新婚燕尔里好像冰糖里腌着的蜜饯,甜死了人。   含藜轻易不去找她,不想打扰她的甜蜜。她是真心觉得只有皙鱼才配得上她的,不过她们的婚姻中无疑带着权欲的野心。她不知道皙鱼对娍慈有多爱,爱情最甜蜜的时光总是难能可贵的,她希望娍慈可以得到的多一些。   恒允收到信,见这小丫头终于有和好之意,写道:“蕙质兰心虽重,秀色可餐不可无。若东施无颜之辈,纵吕尚伊尹之才不敢纳也。卿果恶之我以之为美乎。”   含藜看到信,见他少有这样赞美她,写道:“吾不知王爷所美为何,如何知好恶?”   恒允回道:“醉卧炉旁雪花猫。”   水莼进到屋里,见含藜在床上抱起小花猫对着嘴亲了一下。   “这是怎么着,小心它吃过老鼠了。   含藜笑嘻嘻的对小猫道:“你吃过老鼠了吗?啊,啊。”   小猫被她折腾的喵喵叫了几声,她又把小猫在怀里又揉又摸。   “这是怎么了,倒像只小疯猫一样。它会生气的。”   “才不会呢,是不是啊。”   水莼无奈的叹口气,歪着头看了看她旁边的一帧妃色桃花纹的信笺。   “雪花猫是什么?”   含藜笑嘻嘻的摇头不语,只是玩那只猫。   水莼出去走到门口,听她道:“晚上我要吃芋头蒸肉和酸笋汤。”   “哦。”水莼仰着头,声音拖的长长道。   皙鱼的缘故恒允的生活变得更加苦闷,不同刚到的那几个月,开始频繁的通信。有时候他也会一日连写上好几封。如今可以倾诉心事的也只有她了。   含藜仍旧是不放心,为了让她安心特意要人回到京师来通报南方的情形。含藜翻着恒允要他捎回的土产道:“你又不是我的人,还不是他叫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我何必就这样傻。”   境安跪下磕头道:“娘娘您尽管放心,奴才说的要有一个字假话,不得好死。”   含藜笑道:“他的死,何必要你赌咒发誓。为了主子赴汤蹈火是应当的,要是为了帮他讨妻子欢喜也太死的不得其所了。”   境安磕头道:“瞧娘娘说的,奴才真真说的都是实话。王爷打到了那边起就整日念叨,深怕王妃多心,在家里坐卧不安,王爷自己心里也牵挂。郝家那姑娘是去了跟前,但不管她们家动的什么心思,王爷根本没搭那一茬。王妃是什么样的人,皇上和皇后都称赞王妃贤德,那郝家的姑娘如何和娘娘比。王爷如此精明的人,怎么会不知好坏。”   含藜还是第一次听人讲郝琳宫不如自己,过去都是人讲她不如郝琳宫,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说到底还是现在自己是王妃,又有人撑腰。   “我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的,他那边怎么样我知道个什么。想管他也管不着的。”   “奴才绝不敢有半句假话。王爷自从到了江南整日闷闷不乐,要不是有王妃记挂,时常去信安慰,还不知如何愁闷。每逢见王妃有信到,面色就欢快些,王妃几日没有消息,就愁眉不展。”   含藜不相信这家伙会没有出息成这样,不过她到相信境安说的并不是完全虚假。她这里也是一样,有他的消息心里就开心些,没有就怅然若失。   夜里含藜独自守着空屋子,桌子上堆砌着各色锦缎和首饰,她揉着一匹妃色缎子。江南即便是冬天河水也不会结冰的,两岸的房子屋顶上积着厚厚的白雪,早晨江水上弥漫着浓雾,各家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的炊烟。河道里飘荡着一只一只的小船,撑船的人拿着一根长篙,一只又一只的行船把旅人和货物载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些东西三个月前还在江南,现在就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师。从他的手上到了她的手上。这些大概他都是亲手摸过的,全是按她的喜好挑的。他能派人来也是好的,至少可以见到他身边的人,摸到他摸过的东西。   境安启程前含藜收拾好许多东西叫他带给恒允,又熬了好几夜绣出几条手帕给他。祁淳和皇后这边收到儿子从南方送来的礼物,也是百感交集。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再狠心也不至于毫无动容。   祁淳道:“算来允儿走了也还不到半年的功夫,怎么好像过了好些年一样。”   段皇后道:“父子连心。皇上如何能不思念呢?”   “儿行千里母担忧。皇后做母亲的自然比朕思念的苦。”   “皇上,妾也是以大局为重啊。”段皇后思虑片刻慎重道:“东宫之事,皇上是不是该有决断了。”   祁淳微微一笑,不声不响的回宫去了。   段皇后见他走了,气恼的在椅子上坐下。   宫女过来道:“这事也不是一时半刻的,娘娘也不要太心急。”   “我怎么不急!”段皇后闭上眼睛,冷静了下来道:“这东宫一天不定,我一天也安心不下。”   宫女陪着笑安慰道:“不管立谁,左右都是娘娘的儿子,又何必这样劳心呢?”   “你知道什么。允儿不是我不疼他,可是他和我不是一条心。若是皇上真的立了他,他怎么会绕过他外公家里。”   “在再怎么着,骨肉至亲,穆王难不成还能对亲娘下毒手。”   段皇后叹气道:“我自己的儿子,自然不会,可是我们家的体面总不能断送在我手里。” ☆、第 69 章   除夕那一天含藜四更天就起身梳妆。水仙和腊梅两天前就开了,杜鹃和茶花还是昨天搬进来的。丫鬟们早早的贴上窗花福字,桌子上已经摆着花花绿绿的坚果点心,屋子里暖洋洋的气息里混着甜腻的糖果味和花香。大红、鹅黄、桃红的衬托里,顾影自怜的水仙似乎也染上了红尘喧嚣。   含藜还是懒懒的,一面怕再耽搁去晚了,一面又懒得动弹。家里家外都是喜气洋洋的,宫里更热闹,可是她心里是冷清的。没有夫君陪伴的新年和寻常的一天没有一点差别。   虽是大节,不过因为是家宴也不必穿正服。水莼拿出一件缇色菊花纹的袍子道:“穿这件可好,颜色又鲜亮又水灵。”   含藜见了摇摇头道:“她们两个一定穿红的,我穿橘红,好像姨娘一样。”   水莼笑道:“王爷不在家,姑娘是谁的姨娘啊。”   “你这张嘴,比我还可恶。就穿那件新作的大红。”   家宴上,含藜、娍慈和曼婥都穿着大红吉服。含藜的花纹最霸气,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娍慈是满身翩翩蝴蝶,曼婥是暗八仙,大着肚子还是遮不住她纤细的腰身来。三个儿媳妇虽然都是喜庆的大红,但是望去姿色各异。一个新婚燕尔,一个关怀备至,更加显得含藜形单影只起来。她公公婆婆见了也不禁恻然。   吃饭的时候祁淳夫妇两个对含藜难免殷勤些,费太后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叫穆王到南方去几年,走了才几天,就哭丧着脸守不住了。我二十三岁就守寡,大半辈子都过来了,你这才哪到哪。”   祁淳夫妇两个听太后说话疯疯傻傻的不成体统,都不接她的茬。含藜只是微微一笑,心里讨厌她。大过年的,好像要咒自己孙子死一样。   费天后见众人都不搭茬,又对娍慈格外关照起来。娍慈一直挂着尴尬的笑容,深怕因此被公婆妯娌取笑。   含藜和娍慈中途离席,娍慈道:“怎么了,好几天不见你了。”   含藜道:“大冷的天,你不找我,要我巴巴的找你去,可真是端起长嫂的架子来了。”   “再敢胡说,瞧我真的拿出长幼尊卑来。”   含藜笑道:“我还不是好心。新婚燕尔,自然恩爱非凡。这样的好日子难能可贵,我不想去打搅你。”   “瞧你说的,好像一刻也离不开一样。”   “还说没有,你看你们两个,眼珠子都是线穿在一起的珠子一样。你看我,我看你,含情脉脉,无声胜有声。”   “哎呀,你不要取笑我了。”娍慈嘴里说是不要取笑,其实是想着她这样取笑她几句。   含藜认真道:“大哥自从和你成亲后,整个人变了好多。神色不像以前冷冷清清的,暖和了好多呢。”   娍慈两只手捂在两颊上,道:“我倒没留意。不过他本来也就不是那样冷冰冰的人,不过是谨小慎微的惯了。”   “这倒是。”   “我想起来了,听水莼刚才说,恒允隔三差五就要给你写信。”   含藜“哎”了一声道:“他也是独在异乡为异客,闲得实在没有人解闷,就无聊的给我写信。我也是闲的实在没事,和他做个伴。”   “这才是夫妻嘛。在一处还是不在一处,都是同心同行的。”   含藜摇头道:“也不知道再过个几年,这同心同行的人还会不会是我了。再恩爱的夫妻也架不住分隔两地,何况……”说着摇摇头。   “你就是执意这样想,拿你没办法。”   含藜叹气道:“真是的,大哥有了你都变得情意绵绵的。可见不是性情的事了,他真的没有那么喜欢我。”   “这是等着我接下文呢?”   “什么啊。”含藜身子一转背对着她。   “有什么。水莼都和我说了,他现在也腻味起来了是不是。祸兮福之所依,若不是这次分开,他如何知道你对他那么重要,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腻腻歪歪的给你写信。”   “谁腻腻歪歪的了。”   “你不就是要让人知道,穆王也是会给你鸿雁传书的。”   “我才没有,都是水莼那死丫头嚼舌头。”   “我看,是你教唆她说的才是。”   两人说说笑笑的,曼婥从后面过来道:“真是的,什么时候起你们说话也要避着我了。”   含藜笑道:“以前也是一样背着你的。好像现在才知道一样。”   曼婥瞪大眼睛还没想出反驳的话,娍慈连忙道:“好了好了,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曼婥回头见祁淳夫妇两个离的老远和儿子们讲话,道:“我生多少孩子有什么用。”转向娍慈道:“一个她也就够了,你一来,我更加不得公公婆婆待见了。”   含藜道:“贪心不足蛇吞象,该知足了。婆婆最待见的也不知道是谁。好像公公刻薄了你一样。有孩子至少有一点,不用忧心丈夫纳妾。”   “这话怎么说的,男人三妻四妾还再寻常不过的,何况咱们天字第一号的人家。”   娍慈道:“那你倒是要静王找一个呀。”   “我也没说不让他找啊。我如何比的你们两,有把握牵制的住男人。”   两个都知道她是在说各自的夫君娶她们都是另有所图。她们只是微微笑着,并不生气,是真没有生气。因为越是到了后来越是知道,和自己活得好坏有关系的人没有几个。   曼婥本想和她们斗斗嘴发泄一下心中的不快,见她们两个都不起劲,更加无趣。含藜和娍慈只是饶有深意的望着她,那眼神的意思好像在讲你怎么还是长不大呢?   含藜宴席上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回到家却也不觉得很饿,卸妆后换上家常衣服在桌子前写信。   红烛花影檀香暖,何时憩醉依郎肩。   含藜应酬了一天身子乏的很,就是睡不着,拿起荷包又绣起来。过年这些日子入宫应酬太多,总是抽不出时间绣。她突然起兴,今夜就绣出来,什么时候绣完算。反正明天也不用早起。   “这花香是不是太重了,小心起来头晕。”   水莼端着茶水点心进来,见她在绣花道:“累了一天绣它干什么。”   “不用管我,你们睡去吧。”   含藜到底太乏了,绣到子时实在扛不住,眼睛模糊的也看不清花样,躺在床上被也来不及好好盖的睡着了。第二天起来有些着了凉,好在没出什么病。 ☆、第 70 章   恒允这边和随行的几个亲信一同把盏过年,夜深以后酒酣席散。回到房里见摆着红茶花,点着红纱灯,被褥也换成簇新的。红香温暖,只是心情寂寥,还是冷冷清清的。   屋子里本来静悄悄的,外面突然响起烟火的声音,恒允踱步到窗前,夜空此起彼伏的闪着五彩斑斓的烟花。他想起那年和她在山上看烟火的时候,果然不同的地方心境也是两样的。   文安进来服侍他换衣服,恒允挽起袖子低下头要洗脸,道:“屋子点着红灯笼干什么,好像新房一样。”   “大过年的,王妃不在身边,若是屋子也太素净,王爷见了也冷清。”   “越是孤寂,越是容易乐镜生悲。”   文安小心道:“王爷总是一个人也不是办法。”说完仔细看他的神情。   文安自然是支持含藜的,不过官员外任尚且要有姨娘跟随,要么在当地娶外室。何况恒允这样尊贵的皇子,年纪轻轻难不成一个人。   恒允听出他的意思,也不答话。他不是不敢找女人,只是现在也没有这个兴趣。他虽然顾忌含藜,但是绝不怕她。真的要找别的女人,她也奈何他不得。   恒允坐到床上,摸了摸那床被子,太新了,觉得生分极了。   “把王妃送来的那床被子铺上,看着倒熟悉些。”   文安拍了拍脑门道:“瞧奴才,本以为换新被子过年新鲜,却想不到还是过去王爷王妃用过的旧物体贴。”   这床被子是含藜叫人捎来的,去年过年一起盖的,盖了一冬天。去年今天还是迎神的新被,如今就被取而代之。恒允心里竟然想起“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故事。心里也觉得好笑,怎么好像闺中怨妇一样,倒好像被那小丫头附了身。钻到被子里,不禁想起她在怀里撒娇的样子,也不知这个有事没事就疑神疑鬼,自怨自艾的小丫头现在又是什么伤心模样。   回府的路上,娍慈穿着狐皮斗篷趟在皙鱼腿上沉沉的睡着。马车颠簸她竟然睡的这样沉。她很依赖他,以为成亲之后总是在一起就不会再像过去那样粘着他,结果还是一样。有他在身边她永远就是安心的。皙鱼很想她知道,他不值得她这样依恋,他给不了她依靠,给不了任何人。他这样命途多舛的人生,永远不会有安宁。所以他从未在意过娶亲的事情,因为他知道他不可能给一个女人幸福,命里注定他成为不了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娍慈醒过来,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皙鱼笑道:“这样也能睡着。”   娍慈一只手揉着眼睛道:“人家太累了。这一天应酬的真难受。”伸头撩起帘子,兴奋道:“下雪了。”   皙鱼望着窗外的雪花道:“小孩子吗,下个雪就高兴成这样。”   “没有多远了,我们走回家去好不好。”   “天冷着呢。”   “我不怕冷,你更不怕了。”   皙鱼无奈而宠溺的一笑,叫车夫停下车来。   朝闻坐在后车,见他们下车来,也过去看是怎么回事。听说他们要徒步回去,道:“这样冷的天,大过年冻坏了可不好。”   “哪里会。”娍慈娇滴滴的道。   朝闻虽是宦官,但言谈气质见却带着几分严谨孤高,也是同他身世有关。   皙鱼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和王妃散散就回去。”   朝闻也不言语,点头退下。临上车时回头望了望这对夫妇,神色凛然。   娍慈挎着他的胳膊,道:“好累啊。”   “累怎么还要走回去。”   “好久没有这样散步了。这几天有事没事就要去应酬。”   皙鱼嘴角微微的笑着,那笑单纯却哀伤。雪花从他脸庞划过,其实仔细看他的脸是一个女孩子的脸,清秀而恬静乖巧。   两个人都有些倦,一路也没有什么话。就这样在一起毫无杂念的呆着难能可贵。   娍慈突然有一搭没一搭的讲道:“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你从来没有说过啊。”   皙鱼懒懒道:“我喜欢你,总可以。”   “我听不见。”   “我喜欢你!”皙鱼大喊道。   娍慈傻傻的笑起来,这家伙竟然这样,和他平时一点不一样。   皙鱼无奈道:“这样总可以,傻丫头。”   娍慈头靠在他肩膀上,只是傻笑,两个人又无声无息的走着。他知道他注定要欠了她很多,所以现在尽全力要她开心。一辈子能有几段无比幸福的时光也是好的,无论对她还是对自己。   到了家两人换了衣服丫鬟端来点心,他照旧端起碗喂她吃红豆汤圆,临睡前又剥栗子坚果一颗一颗的喂她吃下去。   她在他怀里临睡着前道:“能和你一起真好。”   “是吗。” ☆、第 71 章   元宵节那天恒允刚好收到含藜的荷包,雪青色,绣着一枝丁香,两只蝴蝶围绕着花枝翩翩飞舞,蝴蝶是两股乌丝线绣的。   信中写道:你一丝,我一丝,两处长相思。   他看了信方知那是两个人的头发绣的。和荷包一起还有好几大包剥好的栗子、核桃、榛子这些坚果。   恒允拿起一枚白果放到嘴里嚼起来。眼前浮现出白雪飘飘,一个小媳妇窝在床上,腿上盖着紫色被子,床旁点着铜兽炭炉子,百无聊赖的剥着坚果,一座山一座山的坚果壳。   元宵节的夜里,火树银花不夜天,恒允独自剥了一包栗子杏仁寄给她。含藜收到兴奋的跳起来,把那一小包的杏仁放在枕头边,轻易不肯吃,想他的时候才吃一颗。   水莼见了心里道:“女人到了这个地步真可怜。她对男人一万分好,男人对她一分好就高兴成这样。”   过了十五年总算过完了,走亲访友,大摆筵席,所有人都好像累得虚脱,总算能歇下来。   大节是一定要过的,有借口让自己开心。无论贫民还是官宦,总是要讲无论怎样,过年总是要喜喜庆庆的。其实可喜的事还是可喜,可悲的事还是可悲,都放在那里,什么也改变不了。不过人们找个暂时逃避的理由。日子总是平淡的,年节的发起就是给人有个消遣的理由。   夜里含藜突然想吃红豆馅的汤圆,水莼见小丫头倚在门口睡着了,亲自去煮了端进来。   “姑娘可真是夜猫子,夜里就是熬得住。”   含藜道:“夜里最是好的。夜深人静,什么都不用想,想烦心什么也是无能为力,总要等白天再说。”   忙碌了快一个月,主仆好久没有挑灯长谈。   含藜道:“我想了许多时候,今夜刚好和你说了。”   “什么事?”水莼拿着花绷子仍旧绣着花。   “你也该嫁人了。”   水莼手里的针刺到一半停下来道:“我不嫁人。”   “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叫人留意着。只要人好怎么都好说。”   “我真的不嫁人。姑娘不要说了。”   “为什么啊。”   “我要再服侍姑娘几年,等到看姑娘和王爷安稳了才好。”   “我们好不好的你跟着心急也没用啊。”   水莼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她。   “好姐姐,是我不识好歹说错话了。我是为你心急。女孩子终身有靠才是真的。”   “你是心高气傲,难道我就不能做个知恩善报的义女吗?”   含藜知道她不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他们两个都是一样的,因为出身的缘故,做事总要做足。   “那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你成了老姑娘还不出嫁,岂不是要我心里不安。”   水莼道:“你的心都扑在那包坚果上了,就不要管我了。”   含藜无奈笑道:“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你总是讲女人一辈子重要是要嫁的好。难道找一个可靠人就是好了。若是这样,你何必这样累心劳神的非要和王爷好,找个体贴的人可不好。”   “你这个死丫头,哪壶不提提哪壶的。在你眼里我就这样惨吗?”   水莼摇摇头道:“说真的,我真的不懂。给出去个西瓜,得个芝麻就欢喜得不行。芝麻都得不着,还是愿意什么都给人家。”   含藜笑道:“因为只要他高兴我就高兴。他得了西瓜就是我得了。”   水莼摇头道:“这就是痴人啊。”   这一年的冬天娍慈和皙鱼尽量能不出去应酬就不出去,窝在小家里享受渴求已久的甜蜜生活;曼婥因为要临产,寻幽努力把她关在家里不要出去动了胎气;含藜一个人更是懒得出门,没有夫君在的日子,名正言顺的不梳洗打扮,窝在床上一封一封的给他写信。人们就这样的待在同冬寒隔离的温室里,只知道现在是冬天,却几乎不曾体会过冬季,冬天也就悄然过去。 ☆、第 72 章   含藜站在一株郁李树下,睡眼迷离的望着树上透过春日变得粉红透明的花瓣,道:“这么快就到春天了?”   水莼和嫩晴从后面跑过来道:“娘娘快到南苑那边去看看,好大一片的流苏树,花匠今年新种的,说是今年进的新样子,花瓣带着绿边”   “哦。”含藜仍旧迷迷瞪瞪的说着,这样温暖的阳光照着更加的想睡觉了。   嫩晴“哎呀”一声道:“娘娘,还没睡醒呢?都说不要叫您熬夜,昨夜都快四更天了还不睡。”   话音刚落就听后面有人道:“这是怎么了,这样的孤枕难眠了。”   含藜听是曼婥的声音,哈欠连连的回过头去。   她现在越来越逃避看见她,因为她隆起的肚子总是要刺痛她的心。   “这个倒是贴心,生在春天,不冷也不热。月子里也少受些苦。”   曼婥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道:“这个圆圆的,倒好像真的是女儿。”   “女儿贴心啊。”   “要是找个不省心的丈夫,整日闷闷不乐,我岂不是要操碎了心。”   含藜只是笑笑,也不搭她的茬。   珊瑚道:“王妃到那边去歇歇吧,站久了累坏了身子。”   曼婥也不答应,朝含藜努嘴使眼色。   含藜回过头去,见娍慈两个在荼蘼丛里站着,小丫鬟端了茶来,皙鱼拿起茶盅喂她,她就在他手里小马饮水一样喝。   含藜笑道:“怎么了,就许你们家王爷整日酸酸的,就不许人家王爷体贴备至,宠爱有加了。”   曼婥笑道:“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诚王为什么娶娍慈,明眼人都再明白不过的。”   “君非鱼,安之鱼之乐。”   曼婥道:“我听不懂,又拿这样文绉绉的话欺负我。反正事情到底是这个事情。”   含藜摇头道:“我相信大哥对她是真心的。”   “你也一直相信恒允对你也是真心的。”   “少取笑我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我们想要的在你眼里很荒谬,反过来,也许你想要的在我们看来也是一样。”   “还我们起来了。到底你们两个是真好,和我只是假好。”   “又是小孩脾气上来了。都是静王把你惯坏了,永远长不大。”   “长不大的是你们才对。两个被各自的男人骗的团团转,还什么都不知道。天生的睁眼瞎。”   曼婥又一副关切的语气道:“我这可是为了你好。你们家那个现在你是见不着也摸不着,你就真的相信他干净。”   含藜“噗呲”一笑道:“那能怎样。我相信还是不相信,还是看不见摸不着啊。”   “好心当成驴肝肺,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们。”   含藜笑道:“还是好好找个地方歇歇吧,小心累坏了她。”见寻幽正向这边走来道:“倒是你,多花些功夫好好关心静王和孩子。”   “这又是你多管闲事了。”   含藜微笑着离开了。   寻幽过来道:“弟妹怎么走了,别是你们怄气了。”   “我能和她怄什么气。”   “她也怪可怜的,和恒允分开也有个大半年了。”   “又没人拦着她下江南,是她自己要给人当耳报神。自己明明也是贪图权势的人,反倒好像洁身自好和自己没关系一样,只知道说别人。”   含藜手里拿着一只杏花翩翩向娍慈两个走过去,笑道:“真是的,眼里除了彼此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娍慈仍旧是背对着她道:“哪里来的疯猫,我可没见着。”   “小心挠你。”   皙鱼见了微笑道:“好些日子不见你了,天暖了也该出来走走。”   “还是冬天的好,我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做。”   娍慈笑道:“就好像春天了你要做什么一样。”   含藜微笑着摇摇头。   “现在江南恐怕是要洛阳纸贵了。”   含藜笑道:“他才不会呢?”   水莼插话道:“谁说不会的,王爷也三天两头的写信来的。”   皙鱼笑道:“这倒是真的,上次他信里还说,闲来无事,冬日只同荆钗传书消磨时光。”   “他竟说我是糟糠之妻了?”   娍慈笑道:“又没有说错,本来就是宝奁生尘久不开了。”   含藜笑道:“哪里像你们了,是不是王府里可以开麻花糖铺子了。”   娍慈两个笑而不语。   “咦,她也出来了。”   含藜朝娍慈眼神望去,一丛红杏花旁立着一个女子,穿着妆花缎衣服。   “是啊,她轻易也是不出门的。”   “宫里倒是总想不起来还有她这么个人。”   含藜笑道:“想不起来的人还真是多了。”   这日是花朝节,皇宫里的女眷多出来赏花。含藜和娍慈讲了一会儿话,再朝那边看去,人已经不在了。   刚刚的那个女子是祁淳的修仪楚琤琤,祁淳的庶妃并不多,都是太后当初为了分皇后的势力做主给他娶的。两个修仪一个楚氏一个胡氏,底下又四个婕妤,都是平平淡淡的。楚氏是光禄寺祭酒楚袁怀的女儿,出身诗书大家,入宫之时娘家在朝中也有些声望,不过没几年她父亲过世后家道也就一天不如一天。   刚入宫时也曾得宠过一阵,很快就失了宠。这个女人生性高傲,没有争宠之心,寻常也很少出宫,祁淳也几乎从不到她那里去,渐渐连皇后都快忘记了她的存在。这样光天化日的出现,含藜有种见幽灵的感觉,楚氏白的过于没有血色。祁淳确实从未刻薄过她,东西没有短她的,不过她总是故意茶饭不思,保持身子的孱弱憔悴,挟以自重。   含藜不想打搅娍慈两个,一个人借故走开了,越走离人群越远,渐渐走到了桃夭园。里面种了许多桃花,隔着茂密的树木听到隐隐的水声,园中间有一座假山,从东边运来的太湖石,引水流从假山上流下来。   含藜手里扇着一把白羽扇,穿过桃林见假山的流水旁开着一株妃色桃花,楚氏望着桃花,口中吟咏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含藜扇着扇子隔着一棵桃树,不动声色的望着她,隔着太远看不清,不过好像眼里有泪光。   含藜从里面出来,一路上若有所思的不讲话。   梨蕊道:“姑娘想什么呢?莫不是又在想王爷了。”   含藜笑道:“这次倒真的不是在想他了。”   “那是想谁?”   “我是在想,你说楚氏为什么就会失宠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有皇后在,谁能得宠?”   含藜摇摇头。   “她好像根本不想得到父皇的宠爱。”   梨蕊笑嘻嘻道:“这倒是没准是真的。”一副自己仿佛知道内幕一般。   “你知道什么。快说。”   “姑娘还没入宫的时候的事了。那时候她正是得宠的时候,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皇上就再也不到她宫里去了。我有一个小姐妹当初分到她宫里,后来和我讲,她好像入宫前就有心怡的人,进了宫还是念念不忘,对皇上不冷不热的,皇上见她如此自然也不会再理她。”   “父皇会知道这事吗?”   “皇上那个菩萨心肠的人,知道了难道还能把她怎么样。记得她失宠之后皇上还是对她同当初一样,月钱用度都没有变。”   含藜用扇子遮住嘴,神秘兮兮道:“我看父皇对她还有意思。”   “她有什么了不起的,模样再好也快三十的人了,宫里年轻美貌的多的是,还轮到她了。至于才学,自己以为自己是才子状元,书本网的小姐谁没有读过几天书,像她那样肚子里装了几本书,就心高气傲,反倒断送了自己,还不如我们这些大字不识的好。要是学问就要像娘娘这样,读书读得比男人还强,又能帮衬王爷。”   含藜笑道:“你这这个死丫头,少变相的给我戴帽子。”又道:“我一早就觉得父皇对她还有情。你注意过没有,父皇总是时不时偷看她。”   “我哪有心留意她一个失宠的妃子怎么样。倒是姑娘,什么都留意到,莫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   “谁是千里眼顺风耳了。”   “若是啊,也就不用忧心不知道王爷那边的情形。”   “你们真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就知道编排我。”   说话走到一棵玉兰树下面,含藜止住脚道:“父皇可知这个传言?”   梨蕊摇头道:“皇上日理万机怎么会知道,这也只是她跟前的几个丫鬟猜的,宫中知道的人没几个。若是皇上知道了,如何能容忍她?”   含藜摇头道:“这可不一定,父皇那样心软的人。”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们有没有揣测到她宫外的心上人是谁呢?”   “这个……倒是听说有一种说法。”   “什么说法?”   梨蕊在她耳边小声说起来。含藜听了把扇子抵在鼻梁上,笑道:“如此一来岂不成了大周小周了。”   梨蕊道:“那又是什么。只是听人这样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这人也真是的。”   “这种事也是司空见惯。”   “若是真的,也就难怪她最近愁眉不展的。不过啊,她高兴不高兴也都是那个样子。”   “怎么说呢?”   “她姐姐姐夫早过世好多年了,就只一个儿子,听说不成器的很,如今又牵连进户部的案子,重则斩首,轻的也要发配的。”   “这样啊。”   含藜仰起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含藜又回到人群里,经过曼婥跟前听她道:“你去哪了,父皇和母后正等着你一起吃果子呢?”   “我竟不知道,这就去。”说完小鸟一样走了。   曼婥冷笑道:“如今除了父皇,可是又跟诚王搭上线了。你看见没有。”   寻幽道:“这有什么奇怪,恒允本来就和大哥好,娍慈又是你们的姐妹。他们两个成了夫妻,恒允两口子自然和他们更要好。”   “恒允和你才是一个娘生的,怎么和诚王更好了。”   “兄弟之间,哪里有什么这个更好,那个不更好的。”   “他们就是看如今诚王得了娍慈的势力,才又要和他们一起对付你的。”   寻幽道:“不是谁想就能成的。你也先不要这样胡思乱想。小心弄巧成拙了。”   “你就是把什么都想的太简单。”   “你就是把什么想的太复杂。”   曼婥无力道:“我当初为什么要看上你,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寻幽无奈道:“风马牛不相及你肚子里的是怎么来的。”   曼婥红了脸道:“你什么时候也这样不知羞了,说这样的话。”   “人家说的也没错了,不相及又是谁的?”   冷不丁从后面冒出一个声音,曼婥听出是含藜,吓了一大跳。知道刚刚说的话一定她都听见了。   心虚道:“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含藜笑嘻嘻道:“还好意思说。叫我过去,那边全等着你们这三口子呢。”   曼婥道:“不是都等你呢。我去不去能怎样?”   含藜调皮道:“不怎样,不过场面上给你个脸罢了。”说完笑嘻嘻的跑开了。   曼婥喊道:“小心你这张嘴。不知道积德。”   说完叫寻幽扶着她过去。 ☆、第 73 章   含藜回到府里见书桌上放着信匣,即刻兴奋打开来。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江南春早,三月已有春草发芽。倏忽已两岸青绿,柳枝依依。不知京师早春可到,往年时候该已有腊梅吐蕊。”   含藜见了,无限怅然,这样好的春色,他却不在。江南的春天比京师更加妩媚,不过他此刻伫立青山绿水之中,大概怅然无限,美景也成满目萧索。   过去总是她麻花糖一样的黏着他,他却是自恃鸿鹄之志,不屑小儿女的儿女情长。倒是分开以后,两人恋人一样鸿雁传书起来,浓情蜜意互述衷肠。   含藜回道:“忆来唯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今日朝花节,姹紫嫣红,满园春色。见两兄夫妇恩爱,又不禁怅然。与君离别百余日,祲衾寒薄强成寐,惟求梦中相见。”   把头上戴的一朵茉莉花摘下来放到信盒子里一起寄走,望着窗外玩耍的小猫、小狗、小兔发起呆来。   卫国公第六子冯潜是祁淳同父异母的姐姐安阳公主的儿子。作为恒允的表哥,兄弟一人在外没有女眷陪伴,自觉自己该有所表示。   一日邀恒允到府上赏花,乱花迷眼,浅草没蹄间上来九名美人,穿着**江南春季最流行的蝉翼纱衣,列成一排站到恒允跟前。   冯潜笑道:“孤身在外,王爷免不了寂寥,略表心意。”   恒允依次仔细瞧了这几名女孩子,望去皆是娴静美丽,可见是按他喜好精心挑选过的。   “这几朵娇艳欲滴的瑶花仙草,还是表哥自己留着吧。”   “这是怎么说?我可是煞费苦心挑选的。以为王爷喜欢淑女,莫非是更喜欢娇媚些的。”   恒允笑道:“这是哪里话,表哥的苦心我领了。但真的不用,我不好这个。”   冯潜笑道:“是个男人还有不好的?莫非真的是害怕家里的弟妹。”   恒允笑道:“表哥看我是那等惧内的人吗?”   冯潜道:“自然不是。那么就是同静王一样非妻不爱了。”   “表哥就不要再讲了,我的喜好着实不在此。不如表哥,招蜂引蝶,采花酿蜜的老手了。”   “王爷,并非我唐突,无论如何,子孙大计不可不顾的。总是如此也不是长久之计。”   恒允只是搪塞着他表哥,不知道不远处娇艳欲滴的红牡丹花丛后一张美艳娇颜正饶有兴致的盯着他。   回到官邸恒允见书案上放着一帧玫红牡丹花信笺,一见便知并不是那小丫头的家书。   恒允心里疑惑,除了含藜还会有哪个女子给自己写信呢?   打开信见写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子时江月正美,淮河畔踏春可?   见落款是洛舞两个字。恒允嘴角一丝奇怪的微笑。境安在后面见了笑道:“王妃又写了什么来,王爷这样高兴。”   恒允笑道:“这不是你们娘娘写的。是另有他人。”   “那又是谁?”   恒允微笑着也不回答,把信笺随手向地下一扔。境安见了很是奇怪,不明就里也不敢再问。   晚间见废纸里面混着一帧信笺,昌和也认识几个字,笑道:“王爷怎么把人写的帖子仍了。这是哪位国色天香的姑娘?”   恒允在灯下正看书,笑道:“什么姑娘,洛妃罢了。”   “哦”,昌和诡异的一笑,道:“今日冯公子要送王爷美人,如今大名鼎鼎的醉秦淮又写信给王爷。王爷的桃花运可不浅了。”   “什么桃花运,少胡说。”   昌和接着道:“人都说王爷怕王妃不敢娶小。我们是知道的,都是王妃怕王爷。王爷就是要找又能如何?咱们到这里也有些日子了,王爷一个人老是这样冷冷清清的也不是办法。今天的那些美人就是不要,咱们自己物色几个伶俐人也好啊。”   恒允道:“我自然不是因为王妃。只是这些女子就算有些姿色,也是徒有其表,俗不可耐。着实没什么兴趣。”   “奴才听说这位醉秦淮可是这一代有名的美人。不仅容貌举世无双,吟诗作对更是才女。她又是冯公子同母异父的姐姐,王侯公子想见她一面可是不容易。上次吴王的世子经过,就是想见她一面,耽搁在这儿十几天,请了不下三五次,就是不给面子。她这样孤傲的人,竟也低声下气的来请王爷,可见王爷是最招女人喜欢了。”   恒允笑道:“孤傲之人理应洁身自好,这样游戏人生算什么?”   “王爷又何必和她认真。留连青楼舞馆也是王公子弟间极为流行的地方,何况到了这江南佳丽处,最是烟花之地的故乡。来了一次不去看看岂不虚度此行。左右她未必真心,咱们也逢场应付罢了。”   “有那个闲工夫不如在家里读几页书的自在。我最不喜欢到那种地方去。”   恒允对于青楼女子也并没有多大的抵触,只是不习惯那里醉生梦死、碌碌无为的氛围。   这时有人抱着两只信匣进来道:“王妃来信了,一下子就是两封。”   恒允看一封是朝花节时候的,另一封是初六的。   “怕是这几日下雨耽搁的一起到了。”   一封写道:“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忆去年牡丹时杏树下饮酒赏花,醉卧廊膝。今物是人非,纵然纵酒难成醉。”信里夹着一只干丁香花。   另一封写道:“今日同娍慈游湖,大兄狩猎不在,慈不甚欢悦。见湖中白鲤鱼一尾,望之出神。吾饲何可?以作思君。莫非撒娇虎斑白猫。”   恒允方知道娍慈养白鲤鱼当做皙鱼,可见皙鱼魅力不浅,把这样骄傲的人降伏的如此服帖。想来兄弟三人只寻幽懂得温柔体贴,儿女情长,不过收服不了自己的女人,也是好笑。   这小丫头一定又是见那两对恩爱非常,自己在旁边黯然神伤呢。尤其曼婥又要生孩子了,叹了口气,在信笺写道:“粘人猫谁也?吾不饲虎斑,养一通白粘人猫,闲来着墨画染斑纹,成雪花猫也。”   写完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 74 章   当地青徽观的百年琼花最为盛名,恒允到时正值秋天,琼花早已经谢了,今年春天特意去看琼花。   远远的就已看见白茫茫一大片,到了近处一树大雪球一样的白花。   恒允心想:“果然上了年头的树木也是有灵性的,这花竟透着仙风道骨。”   看了一会儿琼花,道馆的老道长不知从何得知,也过来拜见。   恒允行礼道:“远道而来,多有打扰。本王有一事相求不知道长可否。”   “岂敢岂敢,不知王爷有何指教?”   “这琼花着实清美脱俗,我唐突想求一花枝,不知道长可予否?”   老道摇头笑道:“这古花经历的年月多了,也修炼的有些仙气。王爷天潢贵胄,向她求一花枝也无妨,只是要养活恐怕不易。”   恒允也笑道:“道长不知,我家有最好的花匠,别的不敢说,倒还没有她养不活的花木。”   老道无奈一笑,以为他仗着自己是皇子,以凡夫俗子之心轻视了这钟灵毓秀的仙花瑶草。恒允知道他的意思,也微微的笑,那意思是虽是年高见多识广,也难免不了孤陋寡闻。   恒允小孩子的想可惜这老道不住在京师,要是在到时候让他到府上看那琼花养活了,不知道他会有多吃惊。他已经想到这白胡子老道睁大眼睛不可思议说不出话的样子来。   从观里出来,恒允沿着淮河岸观赏两岸春景。早上出来的时候兴致正好,现在却有些乐镜生悲起来。春色虽美,但只自己一人漂泊在外,玩赏起来也没有什么意趣了。   又走了一程,见不远处一座红楼,墙上爬满了红色蔷薇花,瀑布一样从围墙里泻出来。   恒允站在墙根底下心里道:“这房子布置的太张扬了,一枝红杏出墙来与之比起来也是小巫见大巫了。”   正想着听有人道:“请之不来,今日怎么自己过来了?”   恒允和境安两个同时寻声抬头看去,窗口一个无比娇媚的女子正探头看着他们。   恒允见了微笑道:“洛姐姐可好。不知道这是宝邸。”   那女子妩媚一笑道:“王爷可有胆量进屋一坐。”   “都是亲戚,又不是龙潭虎穴,有什么敢不敢的?”说着向门口走,也不知道看门的如何这样快得了信儿,恒允刚到门口就有人开门来。   境安心里奇怪,恒允好像并不喜欢和这人来往,怎么反倒笑嘻嘻的到她家里来了。   此人便是冯潜的同母姐姐,恒允姑丈卫国公的继女冯仙舞。当年卫国公十分迷恋冯仙舞的母亲,虽是回头人又带着拖油瓶,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宠爱。   皇亲里虽多有议论,却也不理论。当年甚至有要将爵位让冯潜世袭的意思,他死后祁淳虽然还是按礼法照旧令嫡长子袭王位,不过也念及他宠爱幼子之心,额外多给冯潜分了家产。   冯仙舞自幼生性豪放,卫国公生前为她定了好几门的亲都不满意,一直拖到继父和母亲过世,没有了管束姑且不嫁人,明目张胆的结交起人来。冯潜也耻于提及母亲和姐姐的身世,不过想来若不是他母亲身受宠爱,自己也没有今日了,念及如此,也并不和她姐姐断绝来往,还是时常走动。   冯仙舞美艳多才,尤其自幼善舞,她母亲便给她取名仙舞两个字。后来到了继父家里,卫国公见这女儿舞姿美艳绝伦,似《洛神赋》中惊若飞鸿,婉若游龙,又取名为洛妃,坊间称之“醉秦淮”。   冯仙舞善于交际,算起来也算半个皇室的人,和她有来往的王侯显贵不在少数。   恒允在京城时就知道有她这个人,并不想登她的门。不过今日遇到了,不去好像自己怕了她一样。   进到二楼的屋子,陈设艳而不俗,却是王侯大家的排场。不过还是别别扭扭的,到底有些摆脱不了秦淮歌姬的气息。屋子倒是收拾的整齐干净,唯独梳妆台的红木椅子上搭着一条绯色薄纱披巾,带着挑逗的意味。   冯仙舞穿着银红桃花仙鹤绸衫,大红裙子,发髻盘的很高,却是蓬松的。小丫鬟捧上茶来,冯仙舞道:“今年新采的雨晴,我听说你最喜欢喝这种茶。”   恒允笑道:“姐姐如何知道我喜欢喝什么茶的。”   “我们不是亲戚吗?我知道有什么奇怪。”   恒允笑而不语。   “我几次三番请王爷来府上一坐,可惜就是不给这个面子。”   恒允笑道:“什么几次三番,无非一次罢了。”   “女孩子请一次还不算,还要千呼万唤始出来不成。”   恒允心里道:“你也还能叫女孩子。”想到这里又想起含藜来,她倒是,成亲这么多年,还是小丫头一样。   恒允也不解释,仍旧是微笑。   “莫非是怕家中王妃,诸事小心。”   恒允知道她绝口不提是否是嫌弃她名声出身,也是心虚的表现。她和含藜不同,含藜总是把自己出身低放在口中,虽然介意,但心里并不觉得自己低微。   “人都讲穆王谨慎稳重,何必到一言不发呢?”   恒允笑道:“我也着实没有什么好讲的。说了岂不是和姐姐争辩了。”   “也就是说穆王承认自己惧内了。”   “谁怕谁自己心里知道。”   “哦,听这意思仿佛是王妃怕王爷了。那怎么……”她一根手指头指着恒允,指甲涂的鲜红,好像那种纤细雪白长着小红头的毒蘑菇。   “如何啊?”   “前几日我弟弟送了几名美貌女孩,王爷竟不收。到了此处也许久了,身边也没有个收房的。”   “姐姐如何知道我没有呢?”   “莫非是有了。”   恒允仍旧笑而不语。   “信不信我告诉令王妃去。”   恒允笑道:“姐姐自管告诉,谁离不开谁却是不一定的。”   冯仙舞大笑道:“人都说穆王孤傲自重,今日这话不知是果真如此还是只是在我这个外人面前程强呢?”   恒允仍旧微笑着不和她争辩。他知道她的意思里有他是否顾忌含藜背后哀家的势力。   这时候丫鬟端了杨梅樱桃和蜜饯来,五颜六色好像过年的点心。不过现在已经快到晚春,觉得别别扭扭的。春天虽是百花盛开,不过这烟雨江南,还是青杏杏花清癯素雅的感觉更贴切。但这人生性爱热闹,喜华丽,也就不奇怪了。   “这是今年新摘的果子,尝尝。”   恒允也不用银叉,只捏起一块杨梅尝了道:“味道是不错,就是太甜了点。”   冯仙舞嚼着话梅道:“女孩子家哪里有不喜欢吃甜的,莫不成嫂夫人不喜欢吃吗?”   “她倒是……”   恒允想起冬天里她窝在床上,点着檀香,放着点心坚果匣子,一边看书一边老鼠一样的吃零食。他以前几乎不吃,不过她吃的时候也会跟她一起吃一点。不知道今年冬天她还会不会有往年的心气了。   “今日虽是第一次谋面,却好似旧相识,没想到王爷一点也不拘束。”   “都是亲戚,有什么拘束。”   冯仙舞此次也是大为震撼,皇子里恒允算是最为骄傲谨慎的,他不肯赴约还以为他不屑和自己见面,没想到今日竟会愿意到她处所来,谈笑风生全无鄙视之意,现在口中竟也说和她是亲戚。   “我听人说啊。”   冯仙舞托着甜甜的嗓子,等着他下面问听说了什么,偏偏恒允故意就是不接招。她心里反而更加有兴致,这男人果然不是那些心急火燎的凡夫俗子,自己想吊他,他却想吊她的胃口。   “我听人说啊,王妃不许王爷纳妾,当初看中一个人,闹得人仰马翻的。可有这事?”   冯仙舞手帕捂着嘴嘻嘻的笑着,其实心里害怕他是不是会生气,眼神一直注意他神色的变化。   恒允笑道:“都是无稽之谈。我要纳妾她如何管得了。只是两位哥哥都没有纳妾,父皇也不过几个庶妃,我如何能年纪轻轻就沉溺女色。”   “这话可骗不了我,无后为大,静王妃有儿子,诚王成亲日子还短,自然没有纳妾的理由。穆王妃落了好几次胎,成亲也三四年了,恐怕不纳妾皇上皇后也不会答应的。”   恒允情绪并没有丝毫的波动,笑道:“她身子单薄,又小了几次身子,我怎么忍心呢?”   “想不到王爷如此宠爱王妃。我着实吃惊啊。”   恒允的微笑沉默令冯仙舞很被动,她索性道:“王爷就如此傲慢,喜欢吊人胃口。”   恒允笑道:“我如何吊人胃口?”   “你明明知道我好奇你的事情,却偏偏不搭我的话。”   “姐姐问什么我便答什么,怎么说有隐瞒。”   冯仙舞又气又好笑,撑不住噗呲笑出来。   “拿你是没有办法,也就是你,我还没有败给过谁。”   恒允对冯仙舞并不了解,不过也知道她是高傲的人,这话令他有些吃惊。到底是她要挑逗自己,还是由衷而言。若是,自己倒是有几分面子了。   冯仙舞认真道:“我和王爷此次虽算第一次见面,不过对于王爷和王妃的事情却早有耳闻,也非常的好奇。”   恒允不语,冯仙舞道:“等你问我好奇什么,怕是要等到沧海桑田了。我很好奇,王爷这样的脾气,如何这样纵容王妃,是因为她背后的身家,还是她的品貌。”   恒允心想这人怎么如此唐突,竟细问起人的家事来。他也知道外人看来含藜出身低微,又不能生养,多有人以为他是忌惮她背后的势力,堂堂皇子却要委曲求全,就免不了对他有成见,冯仙舞大概也是这样想的。   他倒是从未介意,到底这些外人的看法都是无关紧要的虚名,有含藜这样一个忠心又得力的王妃才是最实惠的,何况又是销魂脱尘的美人,除了不能生孩子其他的都是无可挑剔的。   “她虽出身贫寒,不过却是有难得之处。”   “如何难得之处呢?”   冯仙舞像好奇的孩子一样接追着问他。她知道这样太唐突,气势上已经败了下来,不过她等不及。   “这要我如何说,两口子的事。”   她知道他不会和她深谈,却还是忍不住要问。   时已快到正午,她笑道:“王爷不弃,赏光用饭如何?”   “姐姐如此厚爱不该推辞,不过还有人要见,恕我失礼了。”   冯仙舞笑道:“怕是怕传到娇妻耳中要河东狮子吼了。”   恒允笑道:“家中确没有狮子的。”   冯仙舞笑盈盈的送恒允出门,他一离开脸上的笑容即刻消散了。第一次交手就败了,而且是惨败了。不过她很高兴。   丫鬟道:“这穆王说是有约,还不是怕了家中的母老虎。”   这丫鬟贴身服侍她这么多年,看出了她的挫败,有意给她宽心,并不知道她巴不得有个要自己挫败的人来。   她摇头微笑道:“不是那样的。” ☆、第 75 章   回去的路上境安道:“去都去了,王爷何不久留些。我听人说这醉秦淮很是狂傲呢?既然这样仰慕王爷,难怪王妃总是不放心呢?”   “少油嘴滑舌的,她这类女人,心高气傲,目空一切,总是想着降伏人。人若搭她的茬,她便觉得没意思了,若是不搭,反而来劲。细想没什么意思。”   含藜这边收到恒允的信,虽然他现在常常会来信,不过每次都还是像第一次收到一样的兴奋。她的盒子里已经积累了好多信。这次的盒子比往次都大,道:“怎么这样大。”   心想会不会有给自己的礼物,想到这里拆盒子的动作更加快了。   打开来里面竟是一枝几乎枯死的琼花,花和叶子已经干的卷了边。一帧白信笺上写道:琼花为盟,见之如我。   含藜拿起琼花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的找花盆、花土和花铲,等到把花枝栽好,浇上水,在枯萎的花朵上亲了一下道:“好好长啊。”   嫩晴进来刚好见到这一幕,见湖绿色的瓷盆里插着一棵枯萎的已经看不出是什么的树枝,道:“姑娘这是干嘛,把根枯树枝养起来了。”   含藜爱抚的摸着那枯树枝道:“这是王爷寄回来的琼花,除了我谁也不许乱动。”   “是是是,王爷捎回来跟柴火棍都是好的。”嫩晴叹了口气,好像在说都是情痴冤孽。   过了几天干枯的花朵和叶子都落光了,就只剩下光秃秃的一个柴火棍。众人都以为这根枯木棍要杵到王爷归来,不过没过多久,就长出枝叶来,越长越旺盛,春天快结束的时候竟然结出了水晶一样的花苞来。   含藜对着这课千里迢迢运来京师的得道仙花神秘的微微笑着,意思好像在说:“你们懂得什么呢?”   家人们只得五体投地的叹服,私下道:“咱们娘娘大概是花妖转世吧。”   “怎么是花妖,不是该是花仙吗?”   “神仙都是持重庄严,像她这样因为王爷又哭又闹,可不是不安分的妖精。”   “谁说神仙就一定安分的?”   春分这一天女眷们纷纷入宫。含藜露了一面便悄悄退出人群,到了僻静地方小声问梨蕊道:“确定她在那里?”   梨蕊点点头。   含藜诡异一笑,摇着扇子悄悄的进到桃夭苑去。瀑布旁的桃花已经谢了,树上零星还留着几朵粉红的桃花,下面的流水里却成了一条桃花溪。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楚琤琤听到声音惊慌失措,回头见含藜笑嘻嘻的过来道:“修仪娘娘怎么在这里吟起诗来了。”又四下看了看道:“也不找人跟前服侍。”   楚琤琤好像被人看破了秘密一样道:“穆王妃不是也来了吗?”   “这才四月份怎么就热成这样。本想过来散散,不曾想修仪娘娘在这里。”   楚琤琤微微一笑,要抽身离开的样子。   含藜道:“娘娘深居简出,难得今日有缘遇上。我常听人讲,后宫的娘娘里就数楚修仪才貌双全,气质不俗,现在看是真的了。”   楚琤琤自幼骄傲的候门小姐,含藜是皇上皇后跟前最得宠的儿媳妇,她现在是失宠的妃子,她竟然这样赞美自己,可见自己是曹操捉刀,威严难掩,心里十分得意。本来嘛,自己再落魄也是出身名门,才华横溢。穆王妃再得宠,也不过乡间低贱丫头出身,对自己另眼相看也不奇怪。   两人到树旁的石凳上坐下,含藜先开口道:“总是闷在宫里也不好,太遗世独立,恐怕要得道成仙了。”   “瞧穆王妃说的,我出来做什么,还是待在自己宫里的好。宫中之人早把我忘了。”   含藜撅起嘴道:“我也懒得来,所以今日才避开他们。”   “为什么呢?”   “诚王、静王他们夫妇恩爱,一对一对的,我就一个人,看着他们更孤单了。孤单还不止,还要被妯娌们笑话。”   “王妃这样得皇上和皇后宠爱,怎么会有人敢笑话您呢?”   “娘娘不知道,我家王爷远在南方,我又迟迟生不下个孩子,怎么抬得起头来。”   楚琤琤心里感慨道:“可怜她为了富贵一门心思要嫁入皇家,又偏偏福薄没有子嗣。倒不如一辈子在乡间,找个老实本分丈夫,也是安稳。这样身份低贱,又不能生育,穆王才会厌弃她,离京也不肯带着她。她也只是因为穆王是王爷才要拴住丈夫的心,其实根本不知情为何物。”   想着想着觉得含藜比自己还可怜,只是还执迷不悟,心里替她不住的叹气。   “穆王妃也要放宽心,凡是都是天定,自己妄自哀伤也是徒然,倒不如想开些的好。”   含藜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说到这里低头叹气,怅然片刻道:“他久不来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边有了人。”   楚琤琤心里好笑道:“傻子也知道定然有人的。”   “楚修仪整日在宫里,也不想父皇吗?”含藜又突然一副天真无知的样子问道。   楚琤琤突然被这么一问,害羞道:“穆王妃真是的,这叫什么话?”   “有什么?娘娘是皇上的修仪,难不成不想皇上想别人吗?”   这话说到了她心里,她慌张道:“王妃不要说笑了,我该回去了。”说着红着脸起身就走。含藜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恳求道:“好不容易有娘娘一起说说话,何必这样走。”   楚琤琤见她眼里仿佛泛着泪光,心里想:“她大概难得有个人说些知心话,我不妨和她聊聊,安慰她几句。”   楚琤琤坐下道:“说话可以,可不许再这样说些不着边的话。”   含藜微笑着不断点头,俨然一个乖巧欣喜的小女孩。她此刻心里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虽然梨蕊和她宫中的几个宫女都讲她对自己姐夫有心,但是真是假谁知道。   “娘娘似乎有心事,每次远远的看都是忧心忡忡的。”   楚琤琤怅然道:“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这深宫呢。”   含藜心里道:“所以从此萧郎是路人了。”   “其实这宫里也并没有那样的冷清,父皇对宫人还是很慈悲的,娘娘没事也可以见见娘家人啊。”   “我有什么娘家人,父母都不在了,唯一的兄弟也外任,只一个姐姐也过世多年,现在又……”说到这里竟然簌簌落下泪来。   含藜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楚琤琤只是拿着手帕呜呜哭。含藜知道她哭完一定会有下文,便不急逼她讲话,只是默默等待。   楚琤琤终于止住哭,心里也盼着有人倾述,道:“我只一个姐姐,十年前过世,留下一子。可是现在因为户部的案子被牵连进去,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了。”   含藜听完故作惊愕,让她哭了一会儿道:“如今朝中的官宦子弟间谁没有个走动,要是欲加之罪,牵连来牵连去的,总能安排个罪名,大家都是心知肚明,若是能叫他家里打通上下,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你有所不知,我姐夫已过世多年了,就这一脉单传,家里哪里还有人能替他打点上下。”   “娘娘也不必忧心,要我说,人求人总是有的。”   “你倒是说有谁?”说到这里楚琤琤突然眼前一亮,道:“穆王妃,你在皇上皇后面前最能说上话的,求你替我外甥……”   还没等她说完,含藜打断道:“我的娘娘,您以为我是谁。我家王爷千叮万嘱不许我干涉政事。就算我说了,我同令姐家里非亲非故,这是怎么讲,皇上皇后如何不起疑?”   楚琤琤听了也不言语,无利不起早,谁会平白无故的帮她呢?   “我倒是有心帮娘娘,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而且只要娘娘愿意,一定会帮忙。”   “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哪里会认得那样的厉害人。”   “这是什么话,全天下最厉害的人和娘娘也不是外人啊。”   楚琤琤再犯傻也知道她讲的人的谁了。   “你是说皇上,这不可能的。”   “怎么就不可能呢?难道娘娘不是父皇的妃子。自己的夫君,撒个娇,好好求他几次,这点芝麻大的事还不容易。”   “穆王妃说的轻巧,我失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含藜聊有深意的笑道:“这话骗得了别人如何骗得了我。娘娘就不要骗我了,父皇对娘娘的心意娘娘会不知?”   楚琤琤这次是真的吃了一惊,道:“怎么会?”   含藜天真道:“我都看见了,父皇总是偷偷看娘娘,不是喜欢是什么?只是娘娘对父皇总是冷冷的,父皇再温和的人,到底是九五之尊,难不成还要他主动吗?”   楚琤琤羞的脸通红,道:“穆王妃再不要说笑了,我可真的要恼了。”   含藜正色道:“娘娘,我可不是说笑,若是真的想要救你外甥,这可是最后的办法了。您若是觉得救与不救都无关紧要,我也不说了。”   楚琤琤急道:“这叫什么话,我自然是真心要救。我姐姐姐夫就这一个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的,即便是发配恐怕他也受不住那个苦,活不活得成还不一定,要是……”说到这里哭起来。   含藜“啊”了一声道:“难不成到了要杀头的地步。”   楚琤琤重重的点了点头。   “哎呦。”含藜摇着头不住的叹息。   楚琤琤见含藜久久不说话,等不及道:“若是能救那孩子,我也……只是皇上怎么还会……”   “父皇那样慈善文雅的人,怎么到了娘娘口里好像洪水猛兽一样。”   “我没有那样想。”楚琤琤赶忙申辩,她再孤傲的人,也知道被人说嫌弃皇上是不要命了。   “我已残花败柳的,皇上如何还会想起我来。”   “怎么不会,父皇对娘娘还是有心的,只是娘娘总是冷冰冰的。”   “我哪里有啊。”   “还说没有,娘娘可曾请父皇到宫中用过膳,赏过花。逢年过节,可曾为父皇绣过荷包,做过鞋袜衣物。”   “有皇后娘娘……”   含藜抢道:“不要说没有母后娘娘就做了。”   “哎呀!”   “父皇那样慈悲为怀的人,娘娘好好求求皇上,这事也就了了。既能得到父皇恩宠,又能救亲人于苦海,全了姐妹情分,也让那些势利眼看看,再敢小瞧了娘娘。”   “这也不是我想就行的啊。”   楚琤琤小声讲着,已经被含藜捧得虚飘飘的。   “怎么不行,以娘娘的才,娘娘的貌,父皇乐不得的。到时候翻祸成福也不一定。跟父皇说说,再讨个好官职,娘家又热闹起来了。”   “越说越离谱了,哪里还敢再有奢望,只求救我外甥罢了。”   含藜从桃夭苑出来,梨蕊跟在后面主仆两个默默离开,等到离那里已经远了,梨蕊悄悄道:“要是被皇后娘娘知道怕就不好了。”梨蕊虽然不知道含藜的谋划,但也看出她接近楚修仪一定有缘故。   “放心,我千叮万嘱不要说出去。”说完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不知道这楚修仪会不会因此讨好皇上,要是一旦达到目的就又脱离皇上,这一计也是白忙了。不过管她呢?万一成功,将来总有用得着她的时候。   含藜好久没有磨心,身子乏得很,回到家就呼呼睡起来,起身时天已经傍晚时候。   水莼笑道:“这下夜里更睡不着了。”   “那就不睡了。”含藜伸着懒腰起来看那盆琼花,花已经开了,只一穗,但尤其大。虽然这花香很淡,她还是喜欢低头嗅。   夜里她坐在花园的石桌前支着头看月亮,跟前放着那盆琼花,代替他的位置。今夜的月亮很白很圆,里面好像还映着花影子。他在干什么呢?在读书,在睡觉,还是和自己心有灵犀也在园子里看月亮。想到这里含藜又傻傻的笑起来。反正只要不是和别的女人鸳鸯暖被怎么都行。   她周围开满了花,夜里看不清样子,都成了一个一个交织在一起纤弱婀娜的影子,影子笼罩着醉人的花香。这夜真静,她想蜜蜂和蝴蝶大概都藏在花朵里睡着了,要是有那么大的花叫人也能睡在里面该多好。   含藜看月亮看到很晚,她总是渴望还能再见到它从月亮前飞过。她相信那晚绝不是梦。 ☆、第 76 章   夜里娍慈醒来要喝水,皙鱼也不叫丫鬟,起来倒茶喂她喝。娍慈精神了不少,见已经五更天了。外面还是黑漆漆的,只有促织的声音。   娍慈黏在他怀里道:“曼婥还真是有福气,又生了个女儿。儿女双全真好。”   “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她那个脾气不知道会不会波及子孙。”   “我嫁给你这么久,怎么就是怀不上身孕呢?”   “也没有多久,才不到一年。”   “什么啊!”   皙鱼一本正经道:“是啊,算上偷香窃玉的时候也有两年多了。”   “你讨厌!”   “为什么一定要孩子呢?我有你就够了。”   “才不是呢?男人最在意子嗣。陆游那样爱自己的发妻,还是因为不能生育休了她,两人到死不能释然。”   “那是婆婆刁难,不是他自己要休,没有子嗣的多了,有几个休妻的。”   “那就是说要别的女人了。像含藜那样。”   “我不会找别的女人的。”   “我才不信,我要是不能给你生孩子,你一定要找别人了。”   “我有你就够了。”   “你是真的吗?”第二次听他这样说,娍慈很是感动,却难以置信。   “我是认真的。人活一生,想要孩子多少都容易,能得一个真心相许的人却是可遇难求的。你有我,我有你,比有多少孩子都重要。”   娍慈泪眼汪汪的望着他。他一直对她宠爱百般,即便寻幽对曼婥都赶不上。她知道他不是在特意讨好,而是真心要对她好。就算真的没有孩子,她也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这个傻样又干嘛啊。”   娍慈摇摇头,仍旧含情脉脉的望着他。   “我就是想这样看着你。”   “一辈子呢……”说到这里,皙鱼的神色凝重起来。会有一辈子吗?自己什么时候起也希望这样一辈子,虽然明知道根本没有一辈子。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一提到一辈子就好像很远。人一生不知道要经历些什么。”   “不管怎么样,总之你的一辈子里有我,我的里有你。”   “要是我先走一步了呢?你一个人能不能好好的?”   “别胡说了,不管以后怎么样,你要死,我就和你一起死。我不要一个人。”   “不要,我要你好好的。杨花落尽子规啼,我死了,你要替我哭的。”   “别说了。我不要听。”她把头埋在他怀里。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娍慈道:“你这样的人,不该早死的,也不会。”   “这世上自命不凡又时乖命蹇的人多了,我又算什么?”   “我不管,反正我不许你这样。”   “你这个傻丫头,以前大概没有这样傻。”   “遇到你以后我就傻成这样了。你不可以没有自己的孩子,我也想给你生个孩子,不管是儿是女。女人爱一个男人,就希望能给他一个孩子。”   皙鱼的心很痛,他能给她的只有前半生几年的幸福和后半生的无穷痛苦,并且要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而今他真的希望她对自己用情可以少一些,随着时光越来越少最后消磨无踪。只是这也是不可能的。   “将来你我两眼一闭,子孙后代在哪里谁知道?过个一百年,子孙后代又知道你我是谁吗?”   “不是这样的,你不是女人,你不会懂的。”   “那我也不用懂得女人的想法,我只知道我自己的想法。我不要你再为这件事徒然烦恼。人生在世,本来愁苦多,欢愉少。不趁现在正是好时候及时行乐,还要自寻烦恼。”   “我都听你的,以后不再想这事了。”   “真的记到心里才行。”   “妾遵命,王爷。”   “那就好好睡了。”   “可是我现在睡不着啊。”   “又要我哄你啊。”   “你讨厌,我不是那个意思。” ☆、第 77 章   恒允这边接到含藜的信,只几句:姑恶,姑恶。姑不恶,妾命薄。   知道曼婥又生了孩子,曼婥的脾气即便再不熟识的人也知道,一定借着自己的孩子在她跟前炫耀,暗讽她不能生育了。这是这小丫头的死穴。   第二封写道:清鲈鱼、蟹黄菊、嫩莼菜,烹茶煮酒,万般好,想起君不在。   恒允叹了口气,把信收在信匣里,这只大匣子已经要装不下了。这小丫头近日看来又愁肠百转,相思难解了。想起她下厨做好一桌子珍馐美味,想着和他一起吃,他不再,对着珍馐美味又吃不下。   这时候境安拿着一封信道:“又有信来了。”   “她到底写了几封啊?”   “这不是王妃来的。”听着这阴阳怪气的口气,恒允知道是谁寄来的了。   自从两个月前和冯仙舞见面之后,她又下帖邀请过他,他没有赴约,更加没有回复。想来她知晓他的态度,也不会再主动,没想到过了几个月又来信了。   “可不要惹上麻烦。”恒允心里这样想,想完又觉得可笑。这样一个交际花自己竟然还会顾虑她,要是被家里的狐狸知道,自己可真是颜面扫地。   “这怕是对王爷动了真心了。”   “少来,我敢说我若去了,这真心也就没了。”   境安笑嘻嘻道:“那王爷姑且就去一次,叫她死了心。反正咱们也不吃亏。”   恒允拿着信纸向他头上打了一下道:“死小子,我竟是那种人吗?”   “王爷洁身自好的人,自然不会沾染这样的女人。”   恒允摇摇头。他并不是觉得这样的欢场女子低贱,不过冯仙舞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招惹她也不值当。   “收拾了吧。”恒允把那封信交给境安,他笑嘻嘻的应了个“是”退出去。   心里道:“主子不沾染这样的女子也是好的。到底还要是我们主子,不是那等不干不净的皇子龙孙。”   转眼又过了几个月,恒允那只足有三尺宽五尺长的大信匣子总算填满换了新的信匣。   境安帮忙恒允收拾着道:“王妃写了这么多的信,都能考状元了。”   “你们娘娘念的书本来也够靠状元的了。”   “那不如叫娘娘考考试试。夫子庙那边不是还有个女状元庙吗?”   当地有一个传说,青石巷有一位女子,生得美丽聪明,又饱读诗书。丈夫屡试不第,自己和丈夫赌气去考,竟考中了状元,因为办事得力,进京做了大学士。后来因为有了身孕不得不申请外调,又回到江南,一直到年老卸任。   “她最讨厌写那些科举文了,怕是不愿意去的。”   恒允也不喜欢写场面文章,好些都是含藜代笔。她也不愿意写,不过还是喜欢迁就他。   “谁家有个女状元做娘子再有福气没有了。”   “这倒是,不过若是做丈夫的无能就是煞风景了。”   “总之王爷最是镇得住王妃的,王妃再有本事还是比不过王爷的。”   “你这话到了你们娘娘面前看还敢不敢说了。”   “这有什么不敢。我在王妃面前早说过,王妃还很高兴的样子。哪个女人不愿意丈夫比自己强的。”   恒允笑道:“这倒是真的。”   外面正下着小雨,等收拾完这些信件,也雨过天晴。恒允站在窗口望着雨过天晴的青色道:“这倒是赏荷花的好时候。”   “奴才这就叫人备车,王爷要去看荷花吗?碧溪湖那的荷花听说最好看。”   恒允点点头,雨停的时候他们总是喜欢去封地的泠影阁上赏荷,天热的时候去乘凉。她总是壁虎一样粘着他,不管天有多热,她就是不肯离开。现在想来,也不知再有是何年何月了。   碧溪湖非常的大,湖上的荷花是不同时候种的,有好几种。东面这片是白荷,多是白凤和冷影两种,这两种白荷花花瓣长而密,好像重重叠叠的羽毛,恒允想起含藜提到的那只大白凤。心想应该夜里秉烛夜游而赏。   白荷里冒出一朵小红莲来,恒允笑道:“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可是特立独行了。”   说着向西面那片红莲望去。红莲离这里很远,窜根也窜不到这里来的。红莲里湖上也飘着一只画舫。   境安道:“那边也有人游湖,船倒比我们的还华丽。”   恒允也道那船太张扬了。   等到恒允的船游玩一番上了岸,见那只画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在岸边。这时有人禀报冯小姐请王爷去船上一叙。   恒允犹豫一下,对境安道:“走吧。”   境安点点头,眼神那意思是怎么还要去。   恒允心里道:“说清楚也好了。”   上回初次见面,一来直接把话说明未免太驳了她的面子;二来人家也并没有说什么,万一没有那个意思,自己岂不是自作多情被人耻笑。   进到船里和上次闺房布置差不多。一只靠窗户红木桌子上放着一只宝蓝色瓷瓶,里面插着一大束红玫瑰花,同窗外的素净荷花很不搭配,好像水火不容一样。   冯仙舞此次见他不像上一次那样笑得千娇百媚的。浅笑里带着些许局促不安,恒允坐实了心里的猜测。   她先也不说话,亲自端了茶给他,又亲自切白蜜瓜。   “这是怎么了,姐姐还怕起我来了。”   她也不接茬,道:“上次请王爷来,王爷却不肯赏脸。”   “姐姐有事?”   她目光避开他,故意回避他的话。   “这荷花真好看,没想到还是要遇到的。”   “人之一世如此之长,要遇到的人多了。”   “可是有没有正果却不知道了。”   冯仙舞期待的望着他,他却故意移开目光去看窗外的湖景。   此时一阵清风吹过荷塘,卷起几滴荷叶上的雨水飞进船舱里。恒允的脸上沾上了几滴,带着淡淡的荷香。   他从怀里掏出手帕轻轻拭去,嗅了嗅手帕道:“还真是荷风送香气。”   冯仙舞不声不响的拿过那手帕,恒允也没阻拦,任她拿去看。   她双手捧着一方淡淡的湖青色手帕,上面绣着一棵丁香一棵琼花,旁边一行小字:“茑与女萝,施于松上。”   “这是穆王妃的针线吧。我说嘛,巾绢怎么会珍重的揣在怀里。”   这是含藜收到琼花以后绣给他的,他收到帕子也知道琼花一定活了过来。   恒允拿回手帕,仍旧揣好道:“人之真心不可辜负,何况夫妻之情呢?”   冯仙舞道:“那我之真心为何王爷不懂呢?”   她的眼神含嗔带怨,泛着点点泪光。恒允知道这不是戏谑的话。难不成这女人真的对自己动了情。自己这样不解风情的人,一个含藜就已经够吃惊的,怎么又惹上桃花。不过她们这群人和含藜不一样,虽也是性情中人,但情义也是落花流水,来的汹涌,去的也快。说到底还是征服欲在作怪,真正爱的人只有她们自己。   “我不懂。”恒允淡淡的道。   “除非你是傻瓜。”冯仙舞眼睁睁的望着他。   恒允戏虐道:“姐姐不会说是对我动心吧。”   听他这样的语气,知道他心里一定在嘲讽自己。冯仙舞敛容道:“怎么?我就不能喜欢人吗?难道只有你的王妃才有资格对一个男人动真心。”   “我哪里有那个意思。姐姐的心意是风云变幻,难以揣测。”   “你们男人总是喜欢把人想得太复杂。其实我的心很简单,是你觉得我的心思不纯,是急功近利的人,才会不知道我的心思。若是你的王妃,你会不知道她的心意吗?”   被她这样一语道破,恒允也突然恍然大悟。即便是刚刚他也不确定冯仙舞对他有心。从一开始他就认为她是口不应心,他所见到她的言行举止都不是她真正心中所想的。他也没有心去想为什么会对她有这样的印象。原来症结在此。   “为什么不同,她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我和她不能相提并论。”   冯仙舞的话越说越激动。恒允神色没有变化,心里却是肯定了。   这样的女人自然比不上自己的王妃。若说是贞烈节气却也不全是。他对风尘女子素来没有什么偏见,有时也是十分钦佩。就如同前朝星月楼的楚红蔷,虽然无奈生为乐户,生下来就不得不沦落风尘,但一生有情有义,为了心上人不惜以死相报。恒允听过这个故事很是惋惜有情人不得相守,青春年少,无奈天人永隔,饱受相思之苦。   他想这个故事若是后人杜撰,那样知道不是真事心里好受些,后来才知是前朝首辅亲身的真事。当初为了和她在一起不惜和家族决裂,放弃仕途。楚红蔷为了不断送他的前程,要家里再认他这个子孙,撞死在了府门前的石狮子上。这才又回归宗族,有了以后的两朝宰相,声名显赫。   他一生再未和人提及过那个女人,但每到祭日定然到墓冢拜祭,一日才去。临死要家人将他同生前爱侣合葬,怕儿孙不许,留下遗言,若是不能遂心愿,死不可瞑目。   岁月流转多年,恒允到苏后特意到墓前拜祭,还摘下一朵红蔷薇花压在书里风干了寄给含藜,说明出处。以前见到红蔷薇就会令他想到曼婥,难免殃及池鱼对花也带了偏见,唯独这一次,一点也没有,觉得只有这花才配的上那两个人不顾世俗,轰轰烈烈的感情。   恒允此刻神游到淮水旁那一大片的红蔷薇花处,竟忘了眼前的美人。   “王爷怎么不说话。”   恒允回过神儿来,神游一圈再见眼前的女子,倾国倾城的模样,楚红蔷生前也不过如此吧。自己却想着故事里早已化为尘土的美人出神,全然忘了眼前活生生的美人。心里自嘲还真是不解风情的很。 ☆、第 78 章   “我只是想起了前朝的楚红蔷罢了,可敬可佩。又怎么会对姐姐有成见。”   说完自己又后悔起来。冯仙舞最多只算暗娼,大家都不点破,他竟然明目张胆的说出来,真是再傻也没有了。要是被含藜知道,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冯仙舞出乎意料没有愠怒,反而楚楚可怜道:“我也着实钦佩她的胆识和气魄。女人一辈子能有个对自己真心真意,豁得出一辈子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的男人,死了也是值得了。可怜我有她的心,却没有她的运气。”   恒允应和着道:“姐姐不必这样想,青春年少,以后的日子长着,总有个真心的。”   “我不想和你这样兜圈子。今日没有遇到你也就罢了,既是遇到了,就是天意要我和你讲。说出来总好过将来后悔一辈子。”   “那就请说吧。”   “我和王爷看来此次不过第二次见面,不过我先前其实见过王爷,只是王爷并不知晓。元和二十年随父王和母亲进京,曾一睹王爷风采。诸王之中,只王爷鹤立鸡群,不同寻常。”   恒允回忆着那年的情景,什么时候呢?皙鱼在哪里,有他在怎么说是自己一个出众不凡,莫非他不在场吗?   “没想到有缘还能再见。本以为王爷是那等刻板之人,不耻同我交往,没想到上次王爷肯屈尊到我家里去。但以后再请王爷就没有了音讯。我只想叫王爷知道我非世俗所想之人,对王爷也是出于真心仰慕。”   恒允笑道:“姐姐真心不敢承受。我非那等泥古不化之人,对姐姐绝无半点成见。几次不肯赴约也是不希望姐姐有所误解,你我是绝不可能的。”   “我知道你家中的王妃不许,皇上和皇后也绝不会答应。我并不求名分的。”   恒允没有想到她话竟说到这样卑微的地步,竟然自己提出露水姻缘的请求来,即便是风尘女子也太委曲求全。自己在她眼里到底有多大的吸引力,这样的话也有勇气说得出。不过再一想,这样的女人总是会因为越是得不到越是疯狂的一时爱恋丧失理智,甚至要自杀也说不定,但是如果一次没死成,清醒过来就会觉得自己愚蠢的一塌糊涂。   恒允摇摇头。   “为什么?”她的神色无比的怅然,恒允却奇怪为什么自己这样的不为所动,一点怜惜也没有。   恒允笑道:“金丝血燕名满天下,喜欢吃的人那样多,可是我偏偏不喜欢吃。难道是是不好吗?”   冯仙舞不知道接下来能说什么。其实在恒允拒绝见她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他不会接受他,只是再逃避,她心里更加想或许是他不知道她的心意,如果她坚持主动,他也许会改变,时间久了自然会知道她的好。即便现在她还是这样的想。   “王爷总不会是因为对王妃用情太深。”   恒允知道她的意思是他怕含藜的干预。   “我若是想要哪个女人,她管不了。不过我的喜好并不在此。”   “王爷是真心话。”她脸上流露出此次见面第一个戏虐的微笑。   恒允也不动怒,笑道:“我知道不明就里的人的想法,我慑于自己王妃的势力不敢娶侧室,甚至甘心无子。”   “那又是怎样?”   “其曲弥高,其和弥寡。我从不介意那些庸人的想法。”   “这么看我也是庸人了。”   “姐姐为何如此说呢?”   冯仙舞尴尬笑道:“因为我希望如此。”   恒允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王爷始终没有回答我,对王妃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王妃非寻常女子,在我心里无人可比。说完又觉得有必要补充道:“这并不是仅仅因为她是我的结发妻子。”   “也就是在王爷眼里我比不得了?”   “人喜欢什么自然觉得什么最好。”   冯仙舞本来以为他会讲因为和王妃相处久了情深义重,才会压过她去。没想到他竟然直接的讲是情投意合。   “我没有想过你这样不解风情的人竟然会和女子产生爱情。”   恒允自嘲一笑。冯仙舞不甘心的追问道:“我没有说错了。”   恒允道:“痴男怨女的山盟海誓我怕是永远望尘莫及,不过娶了她以后倒是有些感触。”   她怔怔的望着他,他只是权当和她闲谈,却不知道她一直在给他机会,能够安慰她的机会,他却全然不知,他果真是不解风情,还是不愿意对她用心。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说了些风景天气。恒允见她不再提刚才的事,也不愿再耗时间下去,直截了当道:“姐姐错爱着实不敢当,她最是拈酸吃醋的人,又身子单薄,若是疑神疑鬼的闹起来又要烦恼生病。姐姐这样的人才终有如意郎君的一天。”   冯仙舞灿烂笑道:“什么如意郎君,王爷以为世间的女子都是守着丈夫为人妻子才是幸福。”   恒允笑道:“姐姐自有自己的活法,世间谁又说那种活法是最好的呢?”   他告辞离开,她又是寻常殷勤戏虐的神色语气,笑盈盈的送他出去。本说要送他上岸,恒允推脱后才算了。   恒允以为话说开了她也不再执着,不知道她是心中极为难过,刻意装出过分热情的样子来掩饰。   他刚走,冯仙舞颓唐的坐下,刚刚的震撼令她无力招架。她怎么样也没有想到恒允会对自己的王妃动情,这情不同于王公贵族那种强加的夫妻情分。如果他像那些非议她的人一样对她嗤之以鼻,或者很快落入她的温柔陷阱里,她或许绝不会在意他,可是现在怎么办,她越来越想要得到他。   “怎么办?反正皇上和皇后看来是不想他回到京城了,自己总有机会的。”她心里这样的安慰自己。   回去路上境安笑道:“那冯姑娘同王爷说什么了。”   恒允笑道:“总之以后不会再纠缠就是了。”   “那可不一定,女人要是喜欢上谁不死缠烂打才怪。王妃不就是吗?”   恒允听完噗呲一笑,说的倒是没有错。 ☆、第 79 章   含藜这个夏天过得比冬天还要百无聊赖。春天整天闷在花园里采花苞晒干了给他寄去泡茶,夏天又开始晒蔬果干。除此之外就是读书睡觉和对着那幅白凤画发呆。画了快一年总算画好,她不舍得在外面挂着,不过时不时又忍不住挂出来对着祈祷。   心里默念:“让他早点回来。让他早点回来。”偶尔也会讲道:“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呢?”   郝家这边对恒允仍旧是不死心,恒允修书给郝家父子,叫他们尽快解决郝琳宫的婚事。郝家终于知道恒允的态度,一家人灰心丧气,就连郝琳宫暂时都没有心思想另找婆家的事情。   恒允这边没有了希望,刘皓勋却心花怒放,郝琳宫再也没有理由不嫁给他。这边顾不得郝家还在挫败的阴影里,又向郝琳宫提出定亲。郝琳宫又委委屈屈答应下来。刘皓勋欢天喜地的禀告他父亲,刘老爷子当时正在练字,看儿子这样恬不知耻,随手抓起砚台就朝他身上砸。   “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子,娶到家里辱没祖先。你不要廉耻我刘家还要,除非你不认自己是刘家的子孙,我就成全了你。”   刘皓勋苦苦央求,架不住他父亲以逐出家门相挟,母亲又以死相逼,迫不得已遵父母之命娶了妻子。新婚妻子活泼貌美,只是他心中只有郝琳宫一人,并不曾有夫妻之实。   刘家父母住在咸宁,他任职的衙门在苏灵,成亲没几天就连忙回了衙门,只留下新娘子一人以泪洗面。   娶妻后刘皓勋还是三天两头来见郝琳宫,郝琳宫过去并不见得他十分好,只是拿着是骨头丢了是肉,意外错失刘家这样的好人家,越想就越觉得他十分的好,心里更加懊恼。   这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刘皓勋已经娶了妻,难不成自己给他做小,已经失之交臂再无可能,心里把他想得再好,也不再见他。   宫中这个夏天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凤兮宫里却燥热烦恼的冒火。楚修仪不知什么原因时隔八年后重获龙恩。段皇后成了火药包,时刻怒火中烧。   几个儿媳妇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谁也懒得干预。娍慈仍旧在糖罐子里做她的蜜饯,曼婥继续仗着母以子贵筹划她可有可无的计谋,含藜一年如一日的相思成疾。   楚修仪的事情只有她知道是怎么回事,想到这里,正读着《资治通鉴》的她嘴角闪过诡异的微笑。她没有再去见过楚氏,不过宴会上她也会远远的向她投以微笑。   “要是叫婆婆知道可就糟了。”含藜心里幸灾乐祸的道。   进了十一月天真的冷起来,皙鱼和寻幽奉旨出京去了。娍慈百无聊赖把同样独守空房的含藜叫到府里作伴。外面大雪纷飞,两个人在帐子里腿上盖着湖绿厚被子,抱着手炉闲聊。   “真是的,你们两个成亲也快两年了,还好像新婚燕尔一样,离开几天就愁眉不展,失魂落魄的。要是换成是我。”含藜拉长声音说到这里。   “是是是,如何和你比啊。我也在想,要是换成我是你可怎么办?”   含藜笑道:“我娘说过,人一辈子只有享不完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到时候还不是要硬扛着。”   娍慈把头靠在墙上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见不到他就心神不宁的。这雪这样大,也不知道他现在冷不冷。”   “别傻了,冻着了谁敢让一个王爷受寒,竟瞎操心个什么。”   娍慈垂下头,心里盘算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说还要再过三四天才能回来。”   “真是受不了你了,才三天就不行,我那位王爷走了足足一年多了。你现在可比我当年还要严重,看当初笑话我,现在现世现报了。”   娍慈不可否认,当初怎么会想到自己变成今天的样子。不过心里是欢心的。   含藜提议道:“过几天也该去看看皇后了。”   “这倒是,不过去了怕是也没有个好脸色,咱们白去找骂去。”说完捂着嘴笑道:“真是奇怪了,这修仪因为什么又肯放下身段去讨好父皇了。”   含藜笑道:“这谁知道,不过为了争口气也不一定。到底这宫里得宠才是最有体面的。”   娍慈笑道:“就是不知道父皇怎么就喜欢她这样酸溜溜的人。”   “我也奇怪,不过大概和那位比心思单纯些。”   两人都抿嘴一笑,心里对于公婆的夫妇失和幸灾乐祸。   第二日中午含藜和娍慈吃过饭就告辞要走,娍慈道:“急什么,反正你家里也是一个人,和我一起也不冷清。”   含藜仰了仰头,一本正经道:“我也是有家的人,男人在不在家也是牵挂着的。”   “是是是,你也是有家的人呢。不管你了。”   含藜吐出舌头调皮一笑。送走了含藜娍慈回到屋里,炭火烧的热腾腾的,吃了饭更困,做了会针线懒懒的躺下睡了。其实他在家里也不过这样过,可是少了他就一切都不同。   第二天从宫里回来娍慈先没有换衣服,逗着那两天白色锦鲤玩了一会儿。百无聊赖也懒得看书作针线,又剥起栗子来。   木樨拿着洗好的衣服进来道:“又来了,王爷又不是弥勒佛,哪里吃得下那么多?”   娍慈道:“他喜欢吃,又不是就这一回吃的,留着以后在做的时候用。”   “交给厨房剥就好了,非要自己剥不可,指甲都弄伤了。”   娍慈笑笑也不说话。   木樨又道:“昨天和水莼一起住,她说她们姑娘也是这个样,天天闷在家里剥栗子、剥核桃、剥杏仁什么的,一包一包的给穆王寄去。”   娍慈突然想起来,道:“他那件白色睡袍洗好了没有,他最喜欢哪一件的,回来穿。”   “早洗好收在柜子里了。”   娍慈点点头。想着再等一天他就回来了,嘴角微微的笑。   她剥了一会栗子觉得乏了,躺在床上渐渐睡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渐渐听到模糊的声音:“起来了,小懒猫。”   娍慈睁开眼睛,还以为是做梦,两只小手揉了揉眼睛,真的是他。   “你怎么回来了。”她惊喜的道。   “我飞回了了。”   “讨厌,你不是说后天才回来的吗?”娍慈张开双臂扑倒他怀里。   “我骗你的,让你尝尝啖蔗之境。”   “你不知道你不在家这些天有多无聊。”   “不过才几天,就这样了。”   “你讨厌,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皙鱼把她抱起来转了一圈道:“好了,洗澡吧。”   “水热了吗?”   “早热了。我回来就叫人烧汤。看你傻傻的睡相好一会儿了。”   两人沐浴后从浴室出来,娍慈才知道已经二更天了,懒懒的躺在他怀里道:“我做饭给你吃。”   “什么时候了,明天再做吧,你也累了。”   “我准备了好多天了,等你回来做饭给你吃。”   “明天也是一样,你睡的时候我随意吃过了。这几日在家做什么。”   “我接含藜来陪我住了几天,她还笑话我。”   “难怪人家笑话了,恒允离开这么久,我才出门几天。”   娍慈撒娇道:“我才不要像她一样。要是见不到你我就心神不宁的。”   皙鱼心里又隐痛起来,她总要有那一天,到时候她该怎么办呢?   “你是不是也想我才提早回来的。”   “我是怕你想我才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讨厌,你就不能说想我吗?”   “我就不说,看你怎么样。”   外面大雪静静的下着,两人在帷幔里嬉笑打闹,冬天是个奇特的季节,如果心是暖的,它的冷会令人的幸福感加倍。如果心是冷的,它的寒冷会令人更痛苦。   穆王府里含藜盖着白绸被,头靠在枕头上抱着手炉看窗口飘过的雪花,看累了闭上眼睛养神再看。现在她的心是平静的。 ☆、第 80 章   这一年的除夕仍旧平静,只是江南各州陷入了无限饥荒中。费太后是苏平人,亲侄子费世勋是驻地封疆大吏,恒允虽然是以为奶奶祈福为借口去,因为和奶奶家中亲信不睦,所以安排住在灵州。   费太后听信术士讲自己本命属鱼,所以不许家乡人食鱼。江南今年大饥馑,费世勋仍旧不许吃江中之鱼,违者斩首,饿死了很多人。饥荒过后年前就已经出现严重的瘟疫。费世勋一直隐瞒不报,知道饿殍遍野再也遮掩不住,惊动到京师。   起初祁淳和朝中大臣并没有想到江南的疫情多的严重,前去查访的人回来以后才大惊失色起来。   含藜初听并不十分忧心恒允,以为只是小范围的事情,到不了他那边。   太监慌张报告实情的时候她还拿着银针剥莲子,听完银针桄榔一声落在桌子上,人也惊呆了。   水莼连忙安慰道:“娘娘不要先吓坏了。王爷何等尊贵,谁染上也不能叫他染上。这样正好,皇上刚好叫他回来避一避,因祸得福就能回来了。”   含藜摇头道:“以他的脾气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回来的,他最要面子的。总不能叫人说他贪生怕死,抛舍大局。”   说完急的直落泪。丫鬟们都纷纷排解,她哽咽道:“要是真的被传上可……前朝的明武皇帝不就是御驾亲征的时候染上……”说不下去又哭起来。   含藜哭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水莼劝道:“就说姑娘心太重。王爷现而今好好的,平白无故的反倒往不好的地方想。”   眼泪这时候也止住了,她肿着眼睛道:“你说的极是,可是这叫我怎么能放心呢?我是想明日一早我就进宫和他们说,我要找他去。”   “这个时候您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不是添乱吗?”   “我知道我帮不上,可是见到他我才能放心,要不然我真的要死在京城了。”   “皇上皇后也不会答应的。”   “他们不答应我就死给他们看。好好的叫我们夫妇离散。他去那里本来就是一大冤案,要不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叫他去,如何会赶上这事。倒是但凡我们两个谁有个三长两短,都向他们两个做父母的索命就好了。”   眼看含藜越说越激动,水莼连忙安慰道:“明日去见皇上皇后可不能这样怒气冲冲的,以后的日子不过了?”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第二天含藜肿着眼睛早早去宸极宫。她公公也是愁容满面一夜好像老了许多。   “父皇……”   “你是想……”   含藜点头道:“我想去见穆王。”   他公公转过头沉思良久道:“朕是想要他回来,可是他不肯,身为皇子,百姓水深火热之中,他说他不能置之不理。”   “我知道他定然如此。他总是和我说父皇多年对他宠爱有爱,若是不能为父分忧心中难安。遇到这样的事情,他自然不想令父皇失望。他是皇子,有他留在那里,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叫百姓看到父皇的仁慈。”   儿媳的话听得祁淳更加愧疚。   “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见他,求父皇成全。”   祁淳知道没有人阻拦住她,也没有想过要阻拦,轻轻点点头。   含藜见祁淳应允,立刻回家打点行装。她并没有去见皇后,虽然明知这定然会令她婆婆怒不可遏。但她管不了,她想即刻飞到他身边去,任何阻挠都不可以。   回到王府车马行李昨天早准备整齐。含藜也没心情收拾,只叫丫鬟准备些换洗衣物。临行拿出那副白凤图,对着画心里默默的祈祷。心中的祈祷也是没有词句的,这是她的习惯,一切尽在不言。   小心翼翼的收起那副画,含藜便起身离开。水莼一行丫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行闹的有些懵,屋子里四下张望道:“想想还有什么没带的。”   含藜道:“人去了就好了,还想什么东西。”   临走也匆忙的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家此刻是这样的冷清孤寂,这次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含藜进京时经过一次苏灵,不过也只停留了一个夜里,第二天清早就赶路,还没有清楚的看清过她的样子。   唯一的感觉就是水气大,湖水上烟波浩渺,行船显得是那样小。河水两旁安静的房子,墙壁永远是滑腻的,生着深绿的青苔,好像冬天也还绿绿的。他竟然在那个地方。   水莼几个丫鬟是自幼没有出过京师的,此次的旅行对于她们是新奇和恐怖的冒险。   嫩晴问道:“娘娘,南方什么样?都说是人间天堂的。”   含藜道:“我也只去过一次,景色倒是不同的,不过遭了大灾,大概麋鹿生于朝堂,一切于荆棘中相见了。”   “这是什么意思?”   含藜笑道:“这你不用知道,总之不要抱太大希望就是了。”   “也不知道咱们家王爷怎么样了。”   含藜一只手托着下巴道:“我说这一个月都没有信来,原来是有别的事忙。竟也不告诉我。”   嫩晴道:“咱们家王爷就是这样,有了公务就懒得管娘娘的儿女情长了。”   水莼笑道:“看来大家都看得见了。”   含藜无奈的叹气,并不争辩。 ☆、第 81 章   此刻恒允的心境非常复杂。这次事件对于他是突然而兴奋的,这里是他的封地,平生第一次无所顾忌的发号命令,权利的滋味永远比想象中还要好。况且这是收买人心最好的机会。   直到几天后他的一个贴身侍从也发病,三天后不治身亡,他才不得不面对死亡和他的距离是那样的近。强大的野心总是令人产生吉人天相的自信,恒允也一样,他总是不会相信自己会被染上。但现在心里也开始恐惧起来。这时候他想起了含藜。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几乎忘记了她,不过想也知道,这小丫头很快就会知道他的情形,又哭又闹心急火燎的赶来看他,任谁也别想拦住她。他心里是一直渴望着她任性的到来。想来这些日子不见,在家里整日的望断秋水,又知道他水深火热之中,很期待是个怎样楚楚可怜的狼狈傻样。夜深人静想起来,他忍不住竟然笑出声来。   含藜朦胧醒过来,车已经停了。   水莼道:“到驿站了,趁着换马的空荡娘娘也下车散散。”   含藜点点头,懒洋洋的从车上下来。在车上颠簸的太久,脚一落地有些虚飘飘的。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一只手挡在额头,等眼睛渐渐适应过来,这才看清周围的景色。   周围是光秃秃的戈壁,一道又一道,好像碧落黄泉之感。只一个孤零零的驿站,桦树木的门口两匹马头埋在槽子里吃草。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徐福求长生不老药,走到了天涯海角,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世一样。   含藜正发怔,后面一位长胡子老道从她身旁走过,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这一群人,超然物外的派头。走出几丈远口中念道:“玉环飞燕皆尘土。”   那道士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放慢的意思,好像只是不经意的说出。含藜却觉得这话是对她讲的,有意要她听见。不知不觉那道士的身影只剩下一个迷糊的影子。   “姑娘怎么了?”   含藜也不答应,心里一种恐怖的感觉。   这是什么意思,她是不耻和这两个大名鼎鼎的妖妃相提并论的。不过若是殊途同归也不意外。   含藜默默的上了车,心思沉重起来。丫鬟们见她这个情形也不打搅她。   此时江南的疫情到了最为可怕的时候。病死饿死的人越来越多,死的人越多,瘟疫蔓延的更加的快。祁淳将治灾全全授予恒允,既是因为他皇子的身份,也是对于儿子的信心。   费世勋仍旧阻止百姓吃鱼,恒允先斩后奏将之斩首示众,费太后气得差点背过气去,闹到儿子面前,祁淳道:“现在的局势只得如此。”   消息传到含藜这边,丫鬟们听完道:“还要是咱家王爷,做起事来就是大快人心。”   含藜笑道:“不如此能成什么事?”   离苏灵还有几里时她在驿馆梳洗修整一番,丫鬟们旅途劳顿也着实受了不少苦,巴不得痛快的洗个澡。   含藜换上一件玉色芙蓉花的旧衣服,简单梳了发髻也不着张扬首饰,对着镜子翻来覆去看了看,向丫鬟道:“我的样子怎么样。”   水莼道:“好极了,王爷见了一定欢喜。”   含藜两只手扶着两颊道:“怎么会,我怎么看着脸色灰突突的,一点也不光亮。”   嫩晴道:“娘娘现在要是满面红光也就太没心眼了,不是亲夫妻,反倒是假的了。”   含藜点点头。   此时刘皓勋也被调到苏灵支应。最初他对于恒允有很大的成见,因为郝琳宫的缘故,在他眼里穆王是始乱终弃并且势利惧内的人,第一次见却被无形的气场震撼。   这一天早晨刘皓勋正在恒允的书房向他报告公务。恒允却有些心不在焉,见窗前两只白蝴蝶翩翩的飞着。   “王爷怎么了?”   恒允笑了笑道:“怎么总觉得今天会有什么事。”   快到正午的时候,含藜后面跟着两个丫鬟下车踏进穆王官邸。守卫都是本地的,没有见过含藜,上前阻止。   嫩晴道:“主子来了还不知道,快去通报穆王妃来了。”   含藜摆手道:“先去找文安过来,先不要告诉王爷。”   守卫连忙快跑进去通报,不多会儿就见文安跑出来,道:“我的娘娘,您怎么一声不响就飞来了,怎么也不跟这边通个话。”   含藜笑道:“我故意不告诉你们的,王爷呢?”   “在书房呢?”   还没等他说完,含藜一行人早走进去。   “娘娘慢些,要奴才带路,你们如何认识路。”   等到含藜一伙人走远了,一个门卫向另一个道:“咱们王妃可真是……”   另一个补充道:“仙女下凡吧。难怪咱们王爷……”   对方频频点头。   文安在前面带路,到了书房门口含藜示意他和丫鬟们在门外等候,只她自己蹑手蹑脚的进去。   透过窗子见到他正站在书案旁,好像在轻轻的点头,穿着家常的褐色衣服。含藜的心砰砰乱跳,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死死抱住他。   她的眼睛和他的背影连城一条线,再也看不见别的。她轻轻的推门进去,悄悄走到他身后,全然没看见屋子里还立着一个人。   恒允正专注的想事情,冷不丁被后面的一双手紧紧箍住。低头一只白腕子上带着一只凤纹白玉镯,回头见一双傻亮的眼睛正脉脉含情的望着自己。   “你什么时候来了?”恒允惊喜的道。   听他这样欢快的语气,她也放下心来,只是微笑着。他们两个对望了片刻后恒允才想起来,还有个人在屋子里,嗓子里咳嗽几声,含藜一脸迷惑问道:“怎么了?”   恒允向自己的右面撇了撇头,含藜茫然望去,见到刘皓勋好像见到异类一样,长大嘴,脸上霎时映出两片桃花来,羞答答的躲到内屋去。   恒允无奈的朝他笑了笑,他也愣在那里。恒允权当他是被刚才的一幕惊到了,刘皓勋却心潮涌动起来。一直以为穆王妃是个低贱好妒,仗势欺人的河东狮。因为她夺走了郝琳宫的幸福,对她的成见远超过恒允。没想到第一次见却是和想象中的截然不同。虽是薄魅淡妆,身上仿佛带着云彩,从天界刚刚下凡一般。   刘皓勋心里道:“穆王妃竟是这样的人。”   他听见穆王在和他讲话,也听清说的是什么,但是只是进了耳朵却不过心。   心里又道:“那就怪不得了。”   “劲敏。”   恒允又叫了他一声,心里奇怪这人是怎么了。自己的王妃来了他倒是比他还惊愕。又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儿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告辞出门的,只知道完全清醒过来是已经在向府外走了。   静和守在门外,见他出来了笑道:“刘大人,这是怎么了,刚刚可是见到穆王妃了。”   刘皓勋局促的点点头。   境安捂着嘴笑了笑道:“大人如何这样丢魂一样。”   “哪有?”他知道自己是掩饰不住的。   境安笑道:“咱们王妃呀,是乌鸦窝里飞出的凤凰。那些出身世宦大族的小姐也不如她在皇上皇后面前得脸。要不然我们王爷如何能……”   刘皓勋口中称是,相比起来郝琳宫是完败了。 ☆、第 82 章   刘皓勋出去后,恒允道:“人走了,出来吧。”   “要人看见羞死了。”嘴上这样讲,却看不出她的羞涩,因为见到了他什么都不顾及了。   含藜笑嘻嘻的走到他跟前,像一只乖巧的小猫,仔仔细细的端详他,人瘦了很多,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变化。恒允也望着她,也是瘦,却也没有别的不同。   恒允柔声道:“乘着仙鹤来的,一下子从天而降。”   含藜笑道:“这你就不用管了,向西王母借了青鸾飞来的。”   她不告诉他也是希望给他惊喜,另外也是想猝不及防过来,看他身边有没有女人。刚刚躲进内室的短暂时候她也没闲着,快速仔细的搜了搜,有没有女人来过的痕迹。   恒允捋了捋她的头发,轻轻抱到怀里道:“京里是什么情形了?”   “还是老样子,不过此次的事太突然,父皇坐卧不安,听说好几日没有好好进膳了。母后倒是事不关己没什么表示。太后就闹得不成样子了,这次可是把她得罪不轻了。”   含藜说话间带着嘲讽的微笑。   “我想写信叫你不要来,知道写了也没有用,你的性子。”   “难道你不想我来吗?”   “我想,但是也怕你会有危险。”   “我不会拖累你的。你一个人置身险地我怎么能在家里呆的住。能看到你心里才安心些。”   恒允认真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真的要死人。”   “我知道,你当我是小孩子吗?”   恒允宠溺道:“不是吗?”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把下人叫进来,水莼和嫩晴两个下跪行礼。   恒允道:“你们跟随王妃和我到此凶险之地,真乃义仆了。”   水莼道:“王爷王妃对奴婢们有大恩,这本就是奴婢们的本分。”   恒允点点头,叫人准备午膳收拾下房,让两个丫鬟下去休息。含藜带的东西并不多,简单的收在箱柜里也就好了。   恒允道:“你就带这么少的东西来。”   含藜坐在梳妆台前梳着头发道:“非常之时,一切从简。带些换洗衣服就好了,还要什么?”   恒允点点头。   丫鬟上来说洗澡水准备好了,两个人拉着手去沐浴。澡盆里含藜贴上去道:“你想不想我?”   “一点都不想。”   “没良心。你说……”   她这一停顿他早猜出这醋坛子要问什么?   “有没有找别的女人。”   恒允不耐烦道:“我应该真的收到房里几个,免得枉费你给我按的虚名。”   “你讨厌。”含藜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是真的咬到他了,现在不是梦,可怕的瘟疫令他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你一忙起来就把我忘了。你不知道你走这一年多我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总是睡觉,睡着了就能梦到你。”   “傻丫头,我若不务正业整日只是睡觉和你神游,你喜欢吗?”   含藜摇摇头,他是这样的人她也不会爱他了。   沐浴后她为他穿衣服梳头。恒允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道:“我还要出去,你先好好睡一觉。等我回来。”   她坐起来道:“我给您穿衣服。”   “不要了。”   含藜摇头道:“我好久没有伺候你了。”   “好。这样没有出息的小丫头。”   含藜笑嘻嘻的到柜子里找衣服给他穿好,又替他束好冠。   身在异地,房里的家居摆设也同京师不同,但是两人都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京城的日子,这一年来分别的日子好像都抹去不记得了。   送走恒允以后含藜回到床上躺下,把被子一直拉到下颌。因为有他睡过,一点也不觉得陌生。现在是安心的,心里盘算要少说话少撒娇,不要惹他烦。   她朦胧睡去,再醒来外面还是大亮的,他还没有回来。原来才寅时,自己睡了还不到一个时辰。   含藜也不叫丫鬟,懒洋洋的起来梳妆。叫过门口一个小丫鬟道:“告诉厨房我要下厨做饭。”   “可要准备些什么?”   含藜摇摇头,小丫鬟应是连忙要转头下去。   她想起什么又道:“不要惊动和我来的那两个姐姐,让她们好好歇着吧。”   丫鬟下去后含藜环顾着屋子,最后到书案前坐下,随意翻着案头的书本公文。见最上面的一封写道:“春供艰难,柑橘、鲥鱼恐不足。”下面批注道:“供奉不辍,但尽臣心矣。”   含藜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翻着他刚刚批好的公文,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夫君的笔记指示,脸上傻傻的笑着。   含藜做好饭坐着等他,快四更天的时候才回来。恒允仍旧洗了澡才来吃饭。   含藜道:“你要小心。”   恒允道:“你也一样,没事多洗洗身子,记得每日都要喝苦艾汤。”   含藜想说这药汤要是有用也就不会那么多人死了。不过还是乖乖的点点头。   “好吃吗?我亲手下厨做的。”   “我知道,看就知道是你做的。”   含藜只是微笑着看他吃,自己并不动筷子。   “吃饭啊?”   含藜摇头道:“我看着你吃就好了。”   “我是掷果盈车还是秀色可餐啊,看我就能吃饱吗?”   “掷果盈车太肤浅,总要经天纬地才入得了我的眼。”   恒允微微一笑,他王妃的奉承总能恰当好处的到他心里。   因为他王妃来了,恒允今日也难得早睡。含藜梳洗完躲进被子里,他过来道:“脱衣服睡觉吧。”   她有些诧异,自己已经换好睡袍了。   恒允诧异道:“这是守空房守的傻了。”   含藜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确实有点傻了。不过这样一本正经的戏虐不正经的也只有她夫君而已。   恒允熄灭了烛火,只剩下帐子里一盏小纱灯。他将她拉起,面对面坐着,道:“脱啊。”   “你真是的,我不好意思。”   “这真是独守空房守的扭扭捏捏的了。”   “你这是什么话,以前也是你给我脱的,什么时候我自己脱了。”   “就是啊,现在该轮到你了。”   含藜羞答答的脱完衣服,又乖乖的把他的脱完,黏人猫一样贴到他身上,两只胳膊环住他。   “你这只黏人猫啊。”恒允抚摸着她光洁的后背,他已经从随行人那里得知为了尽早见到他,她是日夜兼程赶来的,一路上如此劳顿,很是感动。到底还是要结发夫妻。   “其实只要你能永远这样抱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是吗,那就一直抱着吧,什么都不用做了。”   “哎呀。你真是的。”   恒允无奈道:“我怎么觉得又回到你做姑娘的时候了,整天又是这样的失心疯。”   “我才没有,好像我多黏人一样。”   “反正成了亲也没什么两样。”   恒允见她身子光洁白腻,脖子上带着一块桃红碧玺牌,上面雕着一只凤凰。这桃红带着碧青湛蓝的玉石,据说可以辟邪,大概好像一团神秘莫测世界的缩影。这是他到了苏灵后叫人寻找的一块尚好碧玺,因为怕自己走了她又开始做噩梦,找人雕了给她,她就一直带着。他允在她胸口托在手掌道:“灵验吗?”   “含藜点点头。”其实只要是他送的东西,永远都是最好最灵验的。水莼就笑话道:“有了这块玉以后首饰怕是可以省了一大笔了,除了这个再也不带别的坠子了。”   熟悉的青印过了一年多早已没有痕迹。他有点忘记自己喜欢在哪里留下印记。好像王羲之在人家中看到光洁的小茶兀忍不住在上面题字一样,如此白玉一样的身体,忍不住又留下好多。   恒允望着自己的杰作笑道:“你又变成雪花猫了。”   含藜把头埋在他怀里,两只手箍的更紧些。   撒娇道:“你走这两年,我心里怕极了。从来没有的怕过。”   “怕什么?”   “怕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恒允笑道:“怕我再也不回来了,在这边有了新欢美妾,你自己在家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   “你还笑。你明知道我最怕的。人的感情总是会改变的,你若是真的遇到动心的女人,虽说你总说自己不是那样的人。到时候我怎么办?遇到了爱情,就会着魔的。”   恒允忍俊不禁道:“我真是受不了你了。卿非我,安知我之乐乎。”   “你太自信了,人最了解的是自己,最看不清的也是自己。你确定你不会爱上一个人吗?”   恒允拉长了声音道:“我确定。”说完眼睛一转,坏笑道:“莫非你想要我知道什么是爱上一个人。”   含藜知道他的意思,把头抵在他胸口,道:“如果不是我,永远都不许你知道。”   “真是的,可见爱妃还是不够博爱。为了自己的私心,不肯要上天赐予我珍贵的爱情。”   “有我还不够上苍眷顾你吗?”   “好大的口气。”   含藜瞪大了眼睛道:“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见到她这一副焦急的小模样,恒允笑道:“我若不是这样想,何必常年藜羹唅糗。想必事先早把官邸卧房书房都搜查一通,突然到访,从天而降,既是相思难熬,也是要给我个猝不及防,来不及准备。”   “都被你说中了。不过呢贫贱乃立身之本,你不要忘了。”   含藜心里思忖着,突然到访确实没有看出什么可疑的,若是他真的不近女色,真是对得起自己了。不过他的眼线那样多,其实早知道自己要来也不一定的。   恒允早看穿她的想法,道:“我真是冤枉的很。你心里若是这样想,我不找岂不是辜负了你。”   含藜两只拳头砸着他的胸口道:“你敢,我就死给你看。你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梦见你到时候领着一群姬妾孩子回到王府,你胡子都蓄起来了,我已经成了年老色衰的怨妇。”   恒允只是哈哈的笑。   “你还笑,你根本不知道我心里又多难过。”   恒允搂着她的肩膀道:“傻丫头,我知道。你的情深义重我最是知道。你我是结发夫妻,恩深义重,闲花野草如何能比得了?夫妇之床不落尘,即便那些姬妾成群的人,一生真正有情有义的人也不过一两个。何况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总是知道。”   “我……”   恒允用食指放到她嘴唇上道:“我知道,我命里不可以有姬妾,有情有义的人只可以你一个,不可以是二三。总可以?”   含藜叹口气,看来自己的小心思连他也知道了。但总是不能够的,她不能生孩子。不知道有了别的女人他会不会变心。但总是她对他真心真意出生入死,总不会有人越过她去的。   这时候脑子里又想起那些话来。   “赵皇后如何,跟着高宗监禁五年,几次要被赐死,剪了头发给高宗换鱼汤喝,高宗作了皇帝还不是说废就废了。”   “庆皇帝胡子不够长,皇后剪了头发给做假胡子,最后还不是被赐死。”   含藜摇摇头不要再想这些东西。   “这就对了,总是想些没良心的。”   含藜两眼发亮的望着他,头扎在他怀里点点头。   恒允在外这些年没有找女人除了嫌日后麻烦,也是因为他并非好色之人,对女人有些挑剔。女人,最多也就含藜这样算极致了,还有什么?尝过了这个,其他的也没有什么了。 ☆、第 83 章   随着疫情越来越重,官邸外的哭豪也越来越响。下人们都阴沉着面孔不说话。丫鬟每日暗示端来药要她喝。恒允时常出去巡视。水莼担忧道:“王爷总是出门,要是……”   含藜道:“他不能不出去的。”   含藜心里想着自己来了,总不能白呆着,要帮他做些什么才好。遇到这样的事情好多官员避之唯恐不及,有好几个因为擅离职守带着家眷出城被罢官治罪。她是王妃,千里迢迢奔赴了来也该好好做做表面文章,要不然岂不是可惜了。   到了傍晚时候外面闹的更凶了,恒允去了邻近州县,今日大概赶不回来。有人进来禀报说是灾民闹起事了,府中的人听了都大惊失色。   水莼道:“就在府门外,这可怎么办,总不能闯进来。”   含藜心里也扑棱棱的,这些人如今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事做不成,但自己总要稳住人心才行。故作镇定道:“怎么闹起来的,带头的人是谁?”   “这几日又要断粮了,王爷这才去外边看能不能调些来维持几天。这个带头的是个的铁匠,连生了六个女儿才得这一个儿子,昨天死了。这才带人闹起来了。”   含藜冷笑道:“那几个女儿大概都饿死了,也没见他闹啊。”向文安道:“我要出去看看。”   文安大惊失色道:“那些乱民如今红了眼,王妃万万不得出去啊。”   “你多找几个侍卫看护。不出去不知道要闹到什么地步。”又向水莼和嫩晴道:“你们和我一起出去。”   两个丫鬟一下子煞白了脸,但谁也没有拒绝。   “挑你们最破的衣服穿上,不许戴首饰。”两人点点头。含藜自己也收拾的落魄憔悴些,又施了淡妆,显得更加面无血色。   走到门口含藜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吩咐开门。眼前破衣烂衫的乱民远比水莼两个想象的可怕,但到了这个地步,也硬着头皮跟在她后面。   众人见官邸出来一行女眷,也都停止了议论,只听见一个女人的哭声。   含藜见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死孩子在门口正中坐着。那孩子面色铁青死了也有些时候,样子十分恐怖。含藜此刻也镇定下来,到那女人跟前伏下身子,把一张大红鲤鱼戏莲丝绸小被子给那孩子盖在身上,又将一块青玉长命锁玉珮带到孩子脖子上。那妇人满眼含泪,见她如此不知所措。   含藜道:“世间最苦怕是如此了。我怀过三个孩子,都是过不了三个月就落了胎。每次痛失骨肉,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我尚且未见过亲子的面,何况你就这一个独子,养育到这样大。这是我为自己孩子制备的东西,这被子是我一针一线亲手绣的,这玉佩是王爷亲手磨的,就想着留给孩子用。可惜我没有福气,终究连孩子的面都见不到。你不要嫌弃,算是我和王爷的一点微薄心意。”   众人听含藜说话方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穆王妃。见她容貌不俗,却荆钗布裙,丫鬟也并不华丽。又听起无子之悲,心里的怒气也平静了一半。   “这是给小王爷置备的东西,我们平民百姓如何敢用呢?”   含藜娓娓道:“天下的百姓都是皇上的子民,穆王是皇上的儿子,你们夫妇也是皇上的子女一样,就是我和穆王的兄弟姐妹。你们的儿子就是我们儿子的兄弟,做哥哥的用弟弟的东西有什么不可呢?”   那妇人听完哭得更凶。含藜知道这是被感动了,更加有了继续说下去的信心。   含藜站起身,向众人道:“逢此天灾,百姓受苦,皇上在京师几日不曾进饮食。穆王每日只薄粥一碗,日夜劳顿调运粮草。今日城中断粮,更是一日几乎水米不进。别人说若是你们不信,我这做儿媳,做妻子说的总不会是假话。”   说到这里又观望众人的反应,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人抹眼泪,大概是被感动。   “皇上和王爷心系百姓,绝无半点懈怠。如今最是艰难时候,只有和朝廷同心同德才能度过难关,切不可冲动用事,自乱阵脚。若是信我的话,就此散去归家。穆王誓要和百姓同苦同悲,就是要病死饿死,此灾不除觉不离开苏灵。”   含藜这一露面暂时稳定下局势。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回的屋里,进去发现衣服几乎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手在额头一摸,竟然流了怎么多汗。   水莼松了一口气道:“总算是过来了。吓死我了。”   含藜无力的点点头,现在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一直快天亮恒允才回来。含藜睡的并不深,好像有感应一样,他一到床上躺下她就醒过来。   “怎么样了。”   “还没有睡吗?”   “你回来我就醒了。”说着钻到他的怀里。   “大概能挺过三天。”   “三天以后呢?”   “那就要等父皇的筹粮旨意的进度了。”   含藜也不说话,现在的情形好像很严峻。   “我都知道了,叫你受惊了。本来要即刻赶回来的,后来听说你有勇有谋都摆平了,才又放心办事。”   含藜听他这样讲心里暖暖的,那边的事情想来也是不简单,他肯丢下十万火急的公务回来救她,好感动。   “真的吓死我了,不过我想真的闹起来你就更麻烦了,还是壮着胆子去。”   恒允把她在搂得更近些。娶到这样的妻子是难得的福气。自己虽和郝孔德说过要郝琳宫离开,也迟迟没有动身,此次灾情一发,不用说早跑回原籍去了。到底还要是结发妻子情深义重。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了解。”   “总有办法的。我相信。”   “这么自信?”   “天子自有天助。”   “父皇自然是不怕的,只是不知道我了。”   “我是说你。你是将来的,总会摆平现在的困局。”   恒允笑道:“你这个傻丫头,总是一厢情愿的想些模棱两可的事情。”   “我想的事情再虚无缥缈也能成真。你说是不是。”   “我怎么知道。”   含藜笑道:“当初你也以为我要嫁给你是痴人说梦,最后还不是要乖乖的娶我进门。”   恒允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做我的王妃能和做天子比了。”   含藜甜甜道:“在你的心里最大的指望是做天子,在我的心里最大的指望是做你的妻子。”   “说的这样情意绵绵,要我说什么,我可什么都说不出。”   “我又没要你说什么。”   两个人静静的躺了一会儿,夜更深了,含藜以为他睡着了。   又听他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一定能回去。”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讲话,渐渐沉沉睡去。外面是春寒料峭满目疮痍的死亡气息,他们却是安心的,至少还有彼此。 ☆、第 84 章   随着天气转暖,疫情越来越重。恒允虽然强撑着,含藜知道他心里也慌起来来。安慰道:“否极泰来,熬过这一阵总会好的。”   含藜坚信熬过夏天一定会有转机,却没有料想到进了七月自己也开始有了感染的迹象。起初并不在意,最后越来越重才警惕起来。   恒允晚上回到官邸,水莼在门口讲了缘由,又说:“王妃叫王爷先安置在偏房。”   恒允也不信,笑道:“大惊小怪,怎么会?”说着要进卧房去,水莼挡在外面,听里面含藜道:“谨慎些的好,过了这几天还没有什么就放心了。”   恒允道:“怎么会呢?你就是瞎疑心。”   “我不管,就是不要进来,你没有事就什么都不怕了。”   含藜坚持,恒允也无法,只得到偏房去住,一个人冷冷清清也索然无味。   到了后半夜含藜发起热来,丫鬟们都大惊失色,水莼跑到恒允房门前砸门道:“王爷,王妃不好了!”   恒允听她声音都颤抖了,慌忙起身出去。,到了门口听里面含含糊糊喊道:“别叫王爷进来,怕是真的了。”   文安几个连忙拦住恒允,不叫他进屋。   “怎么会,这不可能的!”恒允摇着头,三魂六魄也丢了。   最后还是文安冷静,喊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下人们这才七手八脚的忙着去找医官。   “藜儿……”恒允说着要进去。   “王爷不能进去啊。”几个太监连忙拦住。   听里面含藜挣扎着道:“恒允,你来了也是没有用的,生死有命,不要让我不放心。”   恒允这才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心乱如麻,第一次这样慌张的没了主意。她会死吗?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死。   文安道:“王爷,恕奴才有罪。王妃若是真的染上疫症,官邸也不可久留了。”   “我不能走,把她这样扔在这里,禽兽何异?”   “王爷留下也医不好疫症,若是有什么不好,让王妃如何心安。”   含藜听到外面的话,虚弱道:“你离开这儿吧,要不然我怎么安心?”   “你不要这样说。生死有命,待在哪儿还不是一样。”   “你走啊。”含藜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听的出来病的不轻。   医官十万火急赶过来,确实了含藜的担忧,却是疫症了。   恒允听过犹如五雷轰顶,坐在椅子上不知如何。眼前只有桌子上不知道谁放着一块金色手帕,上面的回纹看得心乱,可是眼睛就是离不开,只有继续的看。   文安一旁安慰道:“王爷不要焦心,王妃吉人天相,自会转危为安。”   恒允走到房门向里面道:“你不要害怕,我就在外面。你不是寻常之人,自然不会轻易为灾异所伤。”   “我不害怕,你搬到外面去住吧。要不然我不会心安的。”   “好,你放宽心。”   恒允虽是这样答应,也不过是移到院子里别的屋子去住。别人再怎样劝,他也仍是坚持不走。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固执的冒险,在他的生命中没有什么比权利更重要,一朝无常万事休,今日若是死了,以后什么都是泡影。他承认他现在很恐惧,但是他没有想过要离开她。原来人的感情远远没有他曾经想像中的那样简单,原来并不是为了权利可以放弃一切。   含藜的病越来越重,到了第二天已经开始精神恍惚起来,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最后彻底不明白了。丫鬟们都以为她烧坏了脑子。   “这样即便好了,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   “别说丧气话。”水莼也怕她即便活过来,变得疯癫愚傻,倒是不如死了的好。   文安始终没有放弃劝恒允离开官邸,道:“王妃已经神志不清,王爷留下也是于事无补,何必冒此风险呢?”   “她会知道的。”   文安叹气道:“服侍王爷多年,不曾想王爷竟也如此儿女情长起来。”   恒允听完有些茫然,这就算儿女情长了吗?   三天后含藜又小了身子,这是第四个孩子了,对于严重的疫症更是雪上加霜,现在最抱有希望的水莼也做好她会死的准备。   恒允此时也平静下来,听到后沉默良久道:“王妃若死,我该如何独生呢?”   文安听完大惊失色道:“王爷,这如何是从您口中说出的话啊!”   恒允把头靠在椅背上,道:“生死有命,若是命中该绝,我陪着她也是死,离开她也是死,又有什么关系。”   “王爷,就算您忘记了心中大事,心念王妃。既是为王妃着想,您如此置自己于险地,王妃如何能安心。”   恒允摇头道:“不只是她要安心,我自己也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含藜的病越发的沉重,对水莼道:“我若死了,对不住你们受我连累。告诉王爷不要伤心。”说完就昏迷过去,一连两天不省人事。   恒允得知仍旧是平静的,直到又过了两天所有人都认为她是真的要不行了。他起身要进房去,众人手忙脚乱的拦住。   “叫我见她最后一眼。都不要拦我。”   文安道:“王爷就是杀了奴才们也是不行。”   恒允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四五个人竟拦不住他。水莼几个服侍的丫鬟见他进来都跪下哭起来。他缓缓走到床旁,细算也不过六七日不见,却是天人永隔之感。她仍旧是昏睡着,人早已病容支离。他也不知此时能做些什么,坐在床沿握了握她的手,又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和脸颊。夫妻这么多年,真的就劳燕分飞,说散就散了吗?   她是如此的在意他,最后竟要因为他红颜早逝,她心中可会后悔吗?他给她的感情远比不得她对他的付出,如果没有嫁给他,她现在大概可以如自己所愿找一个倾心相许的夫君,平静的过一辈子,白头到老。想到这里恒允也落下泪来,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只是仿佛听到周围的哭声更大了。因为他哭了,丫鬟们哭得更伤心。   恒允从房里出来,心里道:“若是可以,我分一半阳寿给她,同生共死也好。”   下人们想把棺椁衣服准备妥当,但见恒允失魂落魄的样子谁也不敢提起。就这样到了第二天,水莼从房里跑出来大喊道:“王爷,王妃醒了!”   恒允正和衣在床上躺着,听到声音腾一下从被子里出来,闯进卧房里,见含藜倚在水莼身上,正大口大口的喝水。见他进来了,忍不住哭起来,两人抱头痛哭。   “我以为这次死定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这样死的。”   随着含藜的康复,瘟疫逐渐得到控制。   文安笑道:“王妃就是王爷的福星,总能助王爷遇难成祥。”   “我又不是他的招财童子,散花仙女的。”恒允听了只是淡淡的笑,也不说话。   含藜渐渐有了精神,恒允也可安心的出去理事。因为身子还很虚弱,仍旧是整日躺在床上,丫鬟们也七嘴八舌打开了话匣子。   “王爷可是焦心的很。”   “文安几个怎么劝就是不肯走。”   “硬闯进来要见一面,泪眼汪汪的,那眼神……”   “这些日子担忧的足足老了好几岁的样子。”   含藜听着只是微微的笑,因为她努力的牙齿咬着舌头,否则就是露齿的傻笑。   恒允虽然早出晚归,但经历了此次生死离别对她比过去更加温柔体贴起来。晚上她贴到他怀里,只是傻傻的笑。   “傻笑什么啊?”   “没有。”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   “真是傻了。”   “我们是不是就要回京了。”   “父皇和母后都有信来,怕你烦就没告诉你。虽然没有直说,不过十有八九了。”   “自然是的,你殚精竭力替他摆平这么大的事,好意思还要我们住在外面。”   “父皇和母后信写得尤其和蔼,倒是没怎么提我,都是问候你的话。”   “我才不领情呢?没有公公婆婆,也没有咱们夫妻离散,九死一生了。”   “你这是什么话,说母后还可,你不是一直讲父皇对你最好的吗?”   “是啊,父皇对我是好的,可是他对你不好,就是对我不好,我就也对他灰心了。”   “你啊。”恒允心里很是感动,她心里只有他。   “大哥和娍慈也来信了。要说还是他们记挂着我们。大概知道这边乱的不成样子,也一直没写信来,现在写来倒都是实在话。”说着拿起另一封来道:“不像曼婥,我看她巴不得我们死在这边才高兴,现在在王府里不知道多失落呢?”说完补充道:“我最喜欢看她一副幻想落空的样子。”   “你呀,永远是这个幸灾乐祸的样子。”见到含藜虽然仍是消瘦憔悴,但精神又恢复到以前,活力四射起来。想到她昏迷时的样子,恒允心里不寒而战。那样子不是过去,好像是很远很远的将来。   含藜脸上的笑容换成一副认真神情道:“要是我死了,你会一辈子记住我吗?”   恒允板起脸,叹气道:“咱们两个到底是谁没有良心,因为你我快被吓死了,你却说这样没良心的话。”说完转过身把后背给她。   含藜见他好像是真的生气了,心里也有些慌。   “你生什么气,我就是问问嘛。”他仍旧不理她。   “你也不能全然不懂我的心。我若是只是贪图王妃的名分,也不管你了。我这辈子只在意你一个人,别人都可以抛开。”   恒允叹了口气道:“你却也不懂我的心呢?你若是只贪图王妃的名分,我又何必对你忧心至此。我深知,这世上贤良淑德、出身高贵的女子比比皆是,但如你这般才情和纯心却是只一个殷含藜了。”   “真的吗?你真的觉得我有这么好。”   含藜兴奋的从后面抱住他,全然忽略了他在生气。恒允背对着她也能想象得到这小丫头又是亮亮的眼睛发失心疯了。自己说的话是有些太肉麻。现在想继续和她生气以她现在的心情也不可能了。   “你说啊。”   恒允半死不活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她硬把他翻过来,黏在怀里撒起娇来。他微微一笑,这样也不错,一切又回到以前的样子了。这也是他离开京师时不曾预料的,他的感情远没有他自己认为的冷静淡然。想倒是没有什么,不过回想起她生病时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也能够感受到事后这些身边服侍的老人对他的看法有很大改变。   文安几个同他讲他当初说过的话,他少有惊愕道:“这是我说的话吗?”又一次他听下人私下讲道:“没想到咱们王爷竟如此儿女情长,为了王妃要死要活的,可见平日不解风情都是假的。”   另一个道:“那还用说了。静王和诚王两个和王妃整日腻腻歪歪的,都是亲兄弟,王爷怎么能例外。”   当时恒允正要进书房,听下人这样讲,竟然转头离开。自己竟然不自知的做出鸳鸯双死的事情来。想到这里不禁的叹气。   “又叹气什么?”含藜知道他现在的神情又是受不了她了。   他诧异道:“我有叹气吗?”   “还说没有。”   恒允无奈道:“那就当我叹气好了。” ☆、第 85 章   恒允在江南治灾期间有几个心腹主动请缨前往,唯独郝贝锦并无表示,避之唯恐不及,还把妹妹急忙接走。此时见瘟疫已经渐渐散去,特意趁恒允还未动身回京快马赶赴苏灵以求补救。他怕自己身单力薄,特意要郝琳宫和自己同去。郝琳宫胆子小,深怕瘟疫没有散尽,再让自己染上去。抵不过哥哥花言巧语还是去了。   含藜因为身子没有完全的好,每日午睡还是要到很晚才醒。恒允在书房处理临走前要交接的公务。外面已是盛夏,却没有蝉鸣,似乎知了也觉得大难刚过不该吵扰。   恒允正专心办事,一双柔软的胳膊从后面环住他的脖子。   “大中午怎么不睡觉了。”   含藜撒娇道:“我睡不着,就要回去了。”   “不是最想回去的,怎么又睡不着了。”   “我不想见到母后她们。”   恒允听她这样讲,停下手里的笔,把她抱到腿上坐下。   “此次以后母后又敢说你什么?”   “可是我自己觉得对不起你。曼婥生了两个孩子了,娍慈不久也该有孩子的。我这次已经落了四次胎了,你连个孩子都没有,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我们不是说好了,孩子的事以后再说。”   “我只是怕你心里别扭,又觉得对你不好。你娶了我这样出身低的王妃已经够贻人口实,我又不能给你生个孩子。”   这样自惭形秽的话这小丫头还是第一次讲,他心里想莫非是要和自己商量纳妾的事。这也不是她吃醋的性格。   刚想到这里,含藜道:“可是我还是不想你找别的女人。”   恒允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我的王妃什么时候这样大度了。”   “你讨厌,也就是说你盼着纳妾了。说好十年以后,也等不了了。”   恒允无奈道:“我什么时候说等不了了,这话是不是你提起来的。我祁愖可是受制于妻的窝囊废。你自己说,我一直不纳妾不收房是怕了你,还是心疼你。”   含藜撅起嘴也不说话。   “夫妻之情可是寻常那些女人可比的?我若是有心,随意有多少女人你能奈何。之所以如此,既是顾忌你我夫妇情义,也是珍惜你。在我眼里你的才你的貌还是你的性情,都是那些出身高贵的官宦之女不能比的。如果你是身在侯门,恐怕我也不会如现在这样喜欢你的。”   “也就是说你不会觉得娶我没面子的。”   “当然不会了。见过你的人没有不称赞的,有你我也争光不少。”   含藜扑到他身上抱住他道:“恒允,你知道吗?我一直怕给你丢脸。尤其我不能生孩子。”   他拍着她的背道:“傻丫头,怎么会?”   等到郝贝锦领着妹妹到书房前,窗子开着,正见两个人抱在一起情意绵绵的接吻。郝琳宫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转头就走。郝贝锦深怕她惊动了人,也匆匆走开。   屋里的人全然不知,越吻越动情,恒允把人抱起来进房里去,只剩下宁静的午后。   又是荷花盛开的好时候,不过今年再也没有串流不惜的画舫丝竹。百姓死伤过半,豪门大户早已躲灾离开。只有荷花仍旧旺盛的开着,开得越盛,越是有孤芳自赏的凄凉感。   含藜到后一直待在官邸里,除了领略江南的气候和后园那几株京城未见的南方花木,等于是坐井观天,根本连钟灵毓秀江南的一根脚趾头都没见到。她是极为嗜花的人,好不容易来此,不带她见见有名的花景恒允觉得着实憾事。   早晨穿着便装带她去道观看琼花,进门前恒允道:“不知道今年开的如何,不过现在早过了春天,一定不开了。看看枝叶也是仙风道骨很是超凡脱尘。”   含藜道:“我以前就听说过,上了年头的花木一定有灵气,成精了也不一定呢?”   两人说着走进花园,那老道早迎出来,见了含藜却住了脚,石化的呆望了许久。   “道长这是怎么了?”恒允笑着问道,不过也知其中缘由。   老道回过神,道:“老道活了这古稀之年,能见花仙一面实乃大幸。”   含藜听了也笑起来,向恒允道:“我真的成了花仙了。”   恒允道:“花匠倒是成仙了。”说着向老道讲起去年折回的琼花在京师自己的王府开花的事情。   老道道:“人有人主,花有花主。主上法令,怎敢不从呢?”   说着引着二人进去,含藜惊讶的“啊”了一声,一株枝干婆娑的枝干上落雪一样开满了花。   “怎么这时候还开着呢?”   道士道:“主上前来巡视,自然整装相迎。”   含藜两个人相视一笑。看过琼花出来含藜道:“这老道士真是的,未免巴结的过了头。”   “这算是什么,还算是含蓄的。他看你也当的起花仙了。”   “真的?”含藜向他抛媚眼。   恒允仰起头,坏笑道:“我偏不说,怎么办?”   她撒娇的贴上嘴唇去吻他,不说就绝不松口。   他躲闪道:“这样也没有用。”   她不肯放弃,这时候马车一颠,她整个人扑到他身上,两个人一起仰了过去。   “受不了你了。”   “你说是不说?”   恒允吊足她的胃口最后还是松口说了她像花仙。   因为眼下的情势恒允不敢张扬的带她游湖,便特意选了朴素的画舫,于这冷清的荷塘倒是贴切。   含藜扯下一片白荷花花瓣嗅道:“这花真好看。”   “去年湖面还满是游船,今年就冷清了。”   “这也不错,这花本就清高,只我们一艘船也打扰了她们。”   “这不一定,再孤傲的花也需要知音欣赏。我们来也不枉费她们开的这样盛了。”   船行到接近岸边的时候,含藜望见远处的石拱桥下红红的一片。问道:“那边是什么。”   恒允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道:“是广业湖,那的柳树很好看,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含藜向恒允道:“那红彤彤的是什么花,蔷薇早该谢了。”   “一会儿去看看。”   “天晚些再去,日暮十分看才有意思。”   恒允点点头,道:“我忘了还有星月楼那边的蔷薇,明天去那里看看。”   “可惜这个时候花都谢了。”   “有你来大概那蔷薇也像琼花一样严阵以待呢?”   “少胡说了,琼花大概是巧合,知道我很喜欢。”   “为什么很喜欢,过去没有听你提过。”   含藜依偎到他怀里道:“你不是说过你的护命花是琼花吗?”   恒允点点头道:“我知道了,爱屋及乌了。”   两个人正如胶似漆黏在一起,不知不觉船已经靠到岸边,听一个甜腻的声音道:“难得得见天人,可否赏光游船。”   恒允背对着也知道是谁了,含藜诧异的从他身上离开,绕过他的身子见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艘华丽的画舫。船上挂着红灯笼,虽然白天还没点起来,不过也太张扬了。   含藜心里道:“这是什么人,这时候还赏花。”不过看神色也知道不是哪家的花魁就是从良到大户人家的姬妾。   “不知王妃可否赏脸。”   含藜向那人笑了笑,转头问恒允道:“她是谁啊?”   恒允无奈道:“五姑父家的那个,你也听过吧。”   含藜又朝那个女子看了看,道:“到她船上去好吗?”   “你不愿意就算了,又不是什么熟人。”   含藜调皮笑道:“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她的事当我不知道。”   恒允一惊道:“你又知道什么?”   她调皮笑道:“我都知道了。”也不向下讲,故意要他胡思乱想。   恒允觉得自己太冤屈,不过这小丫头总是惊弓之鸟,没事也想出事来,所以从来不敢和她讲。   含藜拉着他的手下船去,对方已经到岸上迎接。她对他小声道:“不去也不行了。”   冯仙舞微笑着道:“请。”   恒允也不讲话,只含藜微笑着点头。   冯仙舞见到含藜心就已经确定自己败下阵来。穆王妃比她想象中惊艳的多,绝非俗物,一过眼也知道是他喜好的类型了。此时心里更为失落,因为恒允一副刻板的样子,分明是怕她多心,可见是很在意她的。   进到舱里含藜先不开口,毕竟和这类女人打交道还是头一回,言语不慎被人嘴里不干不净耻笑去就太没脸了。她们刻薄人的话同曼婥又不同的。   “久仰王妃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难怪王爷日日夜夜口里心上的忘不了了。”   “是吗?”含藜微笑着望向恒允。   恒允此刻的心已经提到嗓子,脸上僵硬的笑着。见他这样的窘迫样,含藜努力止住笑。这女人喜欢恒允的事情她早已知晓,此事她是再放心不过的,她知道恒允是不会喜欢这种女子,今日见了更加觉得不可能,倒不是因为风尘女子的身份。   冯仙舞谄媚道:“可不是吗?”   含藜认真道:“王爷是情深义重之人,惠及鳏寡,何况我呢。”   “瞧王妃说的,真是结发夫妻,恩深义重,你是闲花野草比得了的。”   恒允听她越说越离谱,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好像我招蜂引蝶,不知修身。这小妮子可是醋坛子,这是无缘故陷我于险地了。”   “哦,王爷竟然怕王妃。”说完大笑起来。   含藜笑道:“他怎么会怕我呢?不过是我任性起来,又哭又闹,他嫌烦。”   恒允道:“烦倒是其次,不吃不喝不睡,不把自己惹出一场病了才最让人怕。”   “王爷还真是心疼王妃啊。”   冯仙舞的语气不似先前娇媚,这夫妻两个分明不谋而合的恩爱给她看。   她不讲话,含藜也不先提起话头来。   冯仙舞笑道:“听闻王妃文采精华 ,不如咱们两个对诗来玩,也让我领略见识一番。”   含藜笑道:“这是谁造的谣,我如何有什么文采。”   “王妃不必过谦,莫不是瞧不上我,不屑和我对诗。”   “姐姐这可是冤枉我了,既是如此,我随意写出几句村妇之言可不许笑话我。”   “谁要笑话王妃,先过王爷这一关才行啊。”说着看来恒允一眼,那眼神颇有哀怨。   含藜权当没看见,见她不言语了,道:“既是赋诗,总要有个题目。”   冯仙舞望了望窗外,道:“王爷最喜欢这片白荷,就以花赋诗,七言绝句如何?”   “好好。”   丫鬟拿来纸笔,冯仙舞提笔就写起来。   见她下笔如此快,心里大概事先已经想好了。含藜知道她在和自己较劲,心里也酝酿起来,一定不能输给了她才行。   见她写完:   清风雨露享天恩,丽质天成难辜负。   仙殿琼瑶雕作貌,瑶池碧玉剪成裳。   人间何幸得相见,累累俗眼怎可亲。   又沉思了片刻,眉头紧锁着,大概在推敲词句,思虑一会儿,终于把最后两句写完。   谢客幽居思所愿,谁家宋玉可成双。   含藜看了也不言语,微笑着拿过毛笔,重新取过一张宣纸写道:   朝云初晓映清晖,清涟涔涔罩冷烟。   日起仙灵放出水,素妆薄媚眼朦胧。   焕然天质孤芳美,脂粉俗妆黯钟灵。   远姹紫嫣红妒扰,有人只爱赏一支。   恒允见了道:“写得好啊。倒是像你这目中无人的脾气。”   含藜向他瞪眼笑道:“谁目中无人了?”   冯仙舞淡淡的笑道:“王爷除了王妃眼中也没有别人了。”   含藜占了上风,心情大好,也不似期初那样拘谨,又道:“这湖上就咱们这两只船,姐姐倒是不怕恶疾。”   冯仙舞冷笑道:“我是什么都不怕的。别人如何,我照旧过我的日子。”   含藜两个也十分惊诧她竟然没有离开。含藜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她大概是想要恒允知道,即便遇上这样大的天灾,她也不怕,可以守护他,和他一起。   以后的氛围很尴尬,冯仙舞时而兴奋的提起话头,夸张的笑起来,时而久久也不言语。还是恒允耐不住,道:“我们该告辞了。”   她怅然道:“这样着急做什么,弟妹难得一见,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了,叫我治酒款待一番。”说着忙叫丫鬟准备酒馔。   含藜也推脱到真的该走了,最后道:“到时辰该回去喝药了。”   恒允也不经意道:“明日还要去星月楼,今日要早休息。”   冯仙舞道:“都说王爷与民同忧,百姓尚未脱离苦海,倒带着王妃四处游览起来。那楼到底是风尘女子住过的地方,也好带王妃去吗?”   含藜两个人只是相视一笑,也不辩解。恒允只是道:“真的该走了。”说完和含藜向外走。   冯仙舞也没有送出去,只是向他们喊道:“王爷王妃,后会无期了。”   两人在船板上停住脚,回头向她微微一笑。   离开苏灵后这一生他们再未和冯仙舞见过,也再未听过她的消息。不过只要想知道,亲戚里都会有人知道。直到玄宁六年恒允出巡江南,生平第二次到苏灵,在湖上不禁想到当时的情景,问起来得知冯仙舞已过世多年,死的时候不过三十几岁,一声结交情人很多,但是终究没有像楚红蔷一样留下一段惊世骇俗的故事来。   上了岸含藜见冯仙舞的船很快也划走了,向恒允笑嘻嘻道:“怎么这样拘束起来了。”   恒允无奈道:“人正不怕影子斜,随你怎么说。”   “我也知道你不会喜欢她。这点我倒看得出。我早就知道了,她一直追求你。”   “谁和你说的?”恒允觉得很有必要挖出这个埋在自己身边的钉子。   “这个你就不要管了。”   “我非得知道,到底是谁做了你的耳报神。我还自以为身边人够严谨的。这么个漏洞如何了得。”   “我是外人不成,你身边的人还好,我若不是他们的王妃,他们如何肯告诉我去。”   两人手牵手沿着河岸走着,在一家酒楼待到日暮十分去桥下看风景。那似血的红色是一大片的红蜀葵,长得尤其高,开了许多花,配上身后的石桥日暮,一片凄凉之景。   恒允道:“奇怪了,去年还没有的。”   含藜道:“人死了不少,花倒是开的鲜艳,这花倒也应景。”   渐渐天黑了下来,一阵风吹过,柳叶刷刷作响,高瘦的蜀葵也随风摆动起来。天虽黑了,那血红的颜色夜色里仍旧浓重。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含藜轻轻的说着。   恒允道:“隋炀帝也是一个有勇有谋,雄图大略的皇帝,只可惜他太好大喜功最后只能成为一个悲剧。”   含藜道:“当局者迷,谁又知道自己的结局呢?”   二十四桥,当年清风朗月,二十四个美人桥下吹箫,骑鹤下江南,何等意气风发,最后成为一个悲凉的故事。含藜这样想着,一辈子这样长,这样宁静的心智,宁静到有些悲凉的景致还是尤其难得的。   “回去吧,夜里冷了你身子受不住的。”   “没有的,我想在这儿多呆一会儿。”   两个人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石桥红药,她把头倚在他肩膀上,两个人只是静静的坐着。 ☆、第 86 章   到了八月两人终于动身回京,之前祁淳已经多次下旨催促。   含藜看了信道:“当初心急火燎非要你走,现在又心急火燎的要你回去。到底还是亲儿子,总不是一点情分都没有。”不过同时心里道:“不过为了权利,再深的情分也没有了。”   恒允道:“回去要送的礼准备好了?”   含藜笑道:“不过几盒茶叶点心。头一次制备送礼这么简单。遭了这样的灾,想要多送也是不行的,也让他们知道这边日子着实艰难,送的太好好像我们这里日子过得多好一样。”   含藜又四下巡视一遍已经装箱的衣物,点点头道:“不要落下什么才好。”   “有什么落下的,来的时候也没带什么来。”   说着放下书两人熄灯就寝。   “要回去了,却也觉得没有什么了。”   “总是要回去才好,不过也不算白来一趟。”   含藜窝在他怀里道:“若是没有这件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不过想来死了这么多的人,好像就是为了成全我们一样。若是如此,代价也太大了些。”   “天意如此,不见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我们自己也是九死一生的。”   “没准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一定。”   恒允笑道:“人不是说你有仙气,没准是天上的同僚想出的这个狠毒计策也不一定。”   “我才不是什么仙子,也没有生在百花生日那一天。”   “又来了。”   如今含藜的境地已经不同于刚成亲的时候,她自信如今郝琳宫已经从他们的生活中彻底离开。   “这次回去以后可是把老太太彻底得罪了。费世国也不是省油的灯。不知道父皇会不会又把我们发配出去。”   “费世国,等着哪天要他死在我手里。”   含藜把头支在他胸口,轻轻的叹气。一回到京城他们就不得不面对惨淡的前程,他们知道无论是祁淳还是两宫,都是不支持立恒允为太子的。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不着急赶路,倒是离开了满目疮痍的险地,可以好好欣赏江南的风土人情。   到临珉以前都是走水路,含藜蹲在船头伸手摸水面上的浮萍、荷叶。一群灰色的鸭子摇摇摆摆游过去,她伸手摸着柔软的鸭子毛和它们擦身而过。   恒允笑道:“它们怎么不怕你啊。”   “一群小鸭子,还不知道怕人吧。”   恒允望着远处青蓝色的天道:“一会儿要下雨了吧。”   刚说完响起了雷声,雨点滴滴答答的落下来。含藜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彩,一滴雨滴刚好落进她的眼睛里。   两个人回到小小船舱里,含藜觉得还是江心乌篷船更加有江南的意境,便从大船换成小船玩一阵子。   外面早有人道:“王爷王妃,恐一会儿风雨大了,换成大船吧。”   恒允掸了掸衣服上的水滴道:“这点小雨有什么的,不必大惊小怪。”   含藜笑道:“王爷什么时候这样不谨慎起来了。”   “是吗?”恒允微微一笑,夫妇两个天长日久总会互相影响,他也感到自己和过去改变了很多,这也是不能够避免的。   船在河面上摇摆着,可以听到风裹挟着雨滴滴到甲板上的声音。头顶上雨滴此起彼伏的落在船篷上。空间越是小越是觉得风雨飘摇中的温馨和安全。   两个人躺在床上盖上被子,在摇摆的摇篮里。被子有些潮腻,两只脚缠在一起更觉得温暖。谁也不说话,只是听雨声。日子虽多,可以这样心无旁骛静静的什么都不用想是很难得的。过了好一会儿恒允见她窝在自己怀里一声也不出,大概是真的睡着了。她的样子很安心,在他怀里她总是这个样子。他心想等回到了京城他们的事情大概又要被神乎其神。   外界的传言很多,有人讲他软弱无能,受制于妻,想纳妾却不敢,只能眼睁睁绝后;也有人说穆王妃妖娆狐媚,蛊惑的穆王不再亲近其他女人;也有人讲是穆王自己不能生育,为了掩人耳目。这种种谣言恒允只是一笑了之,并不辩解什么。不过这次也知道,他为了王妃冒着染上疫症的风险仍旧要死要活的不肯离开的故事,也是又要热传一阵了。   恒允心里道:“儿女情长要遗人笑柄,不过为了这样的女人,也没有什么丢人的了。”   含藜只调皮的睁开一只眼睛,他知道她果然一直没有睡,这又是习惯的假寐。此刻雨也小了许多。   “一直没有睡吗?”   含藜点点头。   “怎么这么老实,话少的时候真难得。”   “好像我总是很多话一样。”   “不是吗?”   她经常喜欢静静的坐着,眼神宁静深邃,好像海中的仙山,遥远而神秘,空有心中的样子,其实从未真正触碰到。就好像现在。   “想什么呢?”   “我没有想事情啊。”   “还骗我,两口子我还不知道你。”   含藜调整了姿势,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些。   “你在想将来。”   她望着船头滴下的雨滴,淡淡道:“我不知道将来怎样?你也不知道。”过了片刻又道:“不过这样才有意思,对不对?”   恒允笑道:“就算不能成功,说不定我也可以成为吴王、兰陵王那样的传奇呢?”   “那我们算不算呢?”   “你是,我只是沉迷权欲的大饕。”   “不,我的传奇和你是一体的。没有你我也就不存在了。”   江南烟雨里的乌篷船,风浪里难得的宁静。河岸上一棵并不粗壮的杏树,这个时候枝条上竟然还戴着几朵花,盛夏的烟雨里好像远去春天的魂灵。一朵被雨水打落飘进舱里。含藜感到脸上湿湿的,睁开眼见到一朵带雨的杏花,也并不奇怪,握在手里闭上眼睛在他怀里安静的睡去。 ☆、第 87 章   回京的路上两人走走停停,欣赏沿途风光。即将要回京面对更加残酷的未来,都觉得这难得的游山玩水不知道还会不会有。   水莼和嫩晴两个自幼长在京师,能游历这八百里风光着实兴奋,向含藜道:“虽然有些惊险,倒是值得。”   恒允一生只去过两次江南,这是第一次,最后一次是玄宁六年三月,快四十岁的时候。当时仍旧是飘飘荡荡的乌篷船,伫立船头两岸似曾相识的风光,却也再没有当年的心情。   三个月就走完的路竟走了快五个月才回京。祁淳早已派了四封书信过来,并不是圣旨,而是家书。恒允知道他父亲此刻是真的思子心切了。   含藜看过她公公写的信,叹气道:“父皇如此优柔寡断。”说到这里就不说了。   恒允也仰头不语。祁淳并不缺乏帝王的智慧,但是他的性情给他施展智慧增添了很大的困扰。这是连他自己都不得控制的。所有人都知道,现而今虽然看似静王为嗣的机会最大,但也只是机会,其他二位皇子仍旧没有完全失去可能。   含藜到他跟前,两只手环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恒允听完惊讶道:“她行吗?”   含藜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道:“不知道。和母后比自然是不行的。不过只要父皇宠她,能消减几分母后的气焰也是好的。”   恒允在她额头弹了一下道:“我说嘛,母后来信抱怨说父皇有了新欢,原来是你这小丫头中间牵的线。”   “多个门路多条路,没准将来用得上。”   恒允和她的小手十指扣在一起,道:“也是,总比没有的好。咱们也要想办法拉拢上几个人才行。”   “我哥哥调到京城没几天就和太傅出镇关山。只是暂时的,不过太傅说他很有带兵的天分,向父皇要他在跟前。我要他答应了,他自己也颇有在军中效力的意思。”   “我也知道,父皇来信也说了大舅哥办事很是得力。他为人温文尔雅,不曾想到却有儒将之才。若是在关地立足,咱们也是又多了个保障。”   “是啊,狡兔三窟,京师有太傅他们,如今南方你也打点的有些门路,还要再关地再有一窟。你这只小兔子做的才安心些。”说着两只手薅着他的头发。   “我是兔子精,你是什么?”   “你说我是什么呢?”   恒允把她从椅背后抱到腿上道:“狐狸精、花精,还是醋瓮呢?”   含藜道:“我要做丝萝”。她头靠在他肩膀上,又道:“娍慈都嫁人了,我哥哥也该成婚了,也叫我母亲安心才好。”   “什么叫娍慈都成婚了。莫非你觉得她要孤独终老。”   “这倒不是。不过曲高和寡,越是难得的人,越是难得遇到配得上自己的人。不过好在有大哥,可见月老还是怜香惜玉的。”   “我却也是没有想到的,不过想来他们两个也是登对。”   “你看出来没有,他们两个成婚以前就好了有时候了。瞒了所有人。我说呢?你记不记得那年大哥过生日我们送了一只玉笔洗,因为没有好看盒子,她非要送一只,雕工尤其的精细,她那段时候手上缠着白绢,一定是她亲手雕的,着急弄伤了手。还有家里无缘无故养了一大条通身雪白的锦鲤。没事就对着鱼发呆,没过多久又多了一条小一点的,也是春心萌动。”   恒允笑道:“好了,这才是闺中密友,没事的时候孤高傲世的,有了喜欢的人就变得疯疯癫癫的。”   “可是同样是兄弟,就不见你和大哥一样。你没有看到……”含藜脸上故意显出一副惊愕神情道:“大哥以前那样清高孤傲的人,成婚以后全变了。两个人一样,一会儿见不到就受不了。出去才几天,就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一刻都等不了。比二哥对曼婥还要过分。”   “所以穆王妃就更显得形单影只,孤枕难眠了。”   “有你和没有你都是一样。”   “是吗,那何必肠断白蘋洲的望穿秋水呢?不如我也向父皇请旨去带兵,也有些兵权。”   “你要去就去,这次我也不要一个人留在京城了。你去哪我也去。”   恒允长叹道:“这叫我怎么办呢?不是说有我也不够温柔体贴。”   含藜娇滴滴道:“也没有的,其实你比刚成亲那会儿变了好多的。”   “我有吗?”恒允很是诧异。   含藜只是傻笑的不住点头。恒允一直否认自己的改变,不过众口铄金也是不得不信。自己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因此就说他是他两个哥哥那样的情痴吧。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已经是傍晚时候,天色还没有染上一点夕阳的颜色。雨过天晴青蓝色的天,好像一块刚染过未干的绸子又浸在水里,慢慢氤氲开来。   “好漂亮啊。”   含藜拉着他的手到船头看天。两只白色的大鸟翩翩的飞过,可能是因为打湿了翅膀,飞得很低很慢,翅膀摆动的很慢,有一种如梦幻境之感。   “这是什么鸟呢?”   “看不清,大概是江里的白鹭。”   “好大好白啊。”含藜望着两只鸟渐渐飞远了,又想起那只大白凤。它的家在哪儿呢?现在在什么地方?那里会有白昼之分吗?它又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还会到人间来。那一次来就是为了她吗?   “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   “我知道,你又想你的那只守护神了。”   “是啊,它也很大很白,那一身的羽毛真的太美了。好像……”   “好像洁白的雪花,又像晶莹的清霜。雪的白,冰的清傲,水晶的光洁。我都听你说了无数遍了。”   “你就是不相信我,没有见到它是你今生的遗憾。你是嫉妒我。”   “是啊,我好嫉妒你。”   含藜认真道:“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还会见到它的。你也可以,一定可以见到它。它一定是来指引我的。我们成婚前一天夜里我见到它的。”   “这样的灵物可是难得一见,若是可以我就托娘娘的福了。”   “这是当然的,我有的也一定都要你有。”   “傻丫头。”   含藜依偎在他怀里,才一会儿工夫夕阳笼罩来。望着一片橙红的天,恒允想起:“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又觉得不甚吉利,把思绪转到别处。 ☆、第 88 章   回京那天还有三里两人下车步行到宣和门,祁淳夫妇两个和一干祁氏亲戚和大臣已经等在门外。还剩几丈之遥,恒允夫妇两个对视了一下,他拉住她的手,十指紧扣的走到父母面前行礼。   祁淳见了儿子儿媳,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连忙扶起老泪纵横起来。   恒允也不起来,哭道:“儿臣以为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含藜低头不语,也只是落泪。一番话说得段皇后也受感染落下眼泪来。皙鱼夫妇两个深知那两口子的脾气,神色平静;寻幽的眼泪最多,曼婥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努力不表露出自己的感情来。   “你们身处险地,朕时时担忧啊。早知道当初不该叫你们去。”   “是儿臣和王妃不孝,令父皇母后和皇祖母挂心,为了儿子媳妇寝食难安。儿夫妇两个罪不可恕。”   “你不要这样说,是为父不好。”   说完又看儿媳,比离京时虚弱孱弱许多,又想起令他们夫妻两个离散日久,饱受相思之苦,心中更加有愧。   “有你这样的儿媳,是我祁家的福气。”   “儿媳只求进为妻为妇本分,不想同穆王儿女私情,令父皇母后及太后日夜悬心,实为不孝。”   曼婥在一旁听公公如此称赞含藜,心里气道:“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还福气,盼着他们祁家断子绝孙吗?”   曼婥故意掐了掐大儿子的小手,祁谅哭了起来。祁淳见孙子哭了,连忙问道:“谅儿这是怎么了?”   小孩子咿咿呀呀道:“母妃掐我。”   曼婥面不改色,笑道:“这孩子,非要往父皇母后身边冲,拦都拦不住。”   皇后道:“这是想爷爷奶奶了。快来,到我这来。”说着张开两只手臂。   祁谅只是紧紧靠在他母亲身边,泪眼汪汪的看着他爷爷奶奶,他奶奶越是叫,他越是往她母亲身边靠。   “奶奶叫你呢,快去呀。”   曼婥越是往外推他,他越是不肯离开她。含藜望着那孩子的样子,又看了看另一边的曼婥的女儿。一年多没见,又长大了好多,小孩子长得真快,一年的变化就好像成年后的十年。两个孩子的长相都很像他们的父母,但神色既没有他们母亲的张扬自信,也没有父亲的恬淡自若。生来就是一副苦相。   恒允走时祁谅才不过一岁,另一个还没有出生,对于这一对侄子侄女颇有陌生。   含藜向他们招手道:“过来呀,到三叔三婶这来,还认不认得我们了。”   曼婥推搡着儿子,孩子终于不情愿的到前面去,妹妹见他去了也跟在后面过去。   “让奶奶看看。”段皇后再次张开手臂,两个孩子怯生生的也不过去。   恒允抱起女孩子道:“让三叔看看,好一个小美人啊。”说着向他二哥二嫂望过去,道:“这小家伙真像二哥啊。”   祁淳道:“是像你二哥。”   恒允道:“过去咱们家母亲最美,现在终于有人能超过母亲了。”   段皇后道:“我可没有什么花神仙女的无聊的虚名,少拿你母亲取笑。”   和瑞笑道:“当年谁不知道,段家大千金,光艳动古今。如今宫里宫外还时常谈论皇后娘娘当年的风采呢。”   皇后冷笑道:“是啊,那也只是当年了。如今我是人老珠黄了。不及后来者了。”   众人听出这是抱怨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了。含藜心里有些得意,倒是有些遗憾她婆婆并不知道这是她的杰作。   安宜听说祁家最美是她母亲和侄女,作为唯一的女儿,心里如何能平。阴阳怪气道:“哥哥不要话说得这样早,将来没准自己生个更好看的也不一定。家里有个这样贤惠的嫂子呢。”说着瞟了含藜一眼。   恒允笑道:“一儿一女一枝花,无儿无女赛仙家。世间的事本就有一利便有一弊,有得就有失,有失就有得。我和你嫂子有没有子嗣要看天意。有有有的好,没有也有没有的轻松。若是像父皇和母后一样有妹妹这样倾国倾城,孝顺温婉的女儿,也难免有无尽的操劳了。”   安宜冷笑道:“二哥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不叫父皇和母后省心了,我倒要你好好和我说清楚。我又不是低贱不懂礼仪,又不是不能生养。”   祁淳恫吓道:“无礼,还没有出嫁,满嘴里尽讲些什么。”   安宜还要争辩,水莼抢先道:“公主也是该找驸马的时候了。前阵子说是要选,因为大灾的事耽搁了,因为这个怨我们王爷了。”   安宜瞪大了眼睛上去一个耳光打到水莼脸上,骂道:“不要脸的奴才,你算什么东西,敢污蔑我。和你主子一样不要脸,还不拉下去打死。”   水莼捂着脸躲到含藜身后,祁淳暴怒道:“好不容易一家团聚,非要闹出事来才甘心。你母亲如何生出你这个女儿来。”   段皇后使了个眼色,丫鬟们连忙连推带拽的把骂骂咧咧的大公主弄走。   祁淳嘟囔着:“我怎么就有这样的女儿呢?”   段皇后总算听不下去,道:“安宜是有不对的地方,可是她贵为公主,被低贱的下人出言不逊的侮辱,皇上又能全怪她吗?”   “我不愿意和你争辩,是不是你自己最为清楚。”   皇后被这样抢白,只得怒道:“这个贱婢好大的胆子。”又指着含藜道:“你是怎么管教的,自己平日不尊礼仪也就算了,越发放纵的下人也这样……”   “你够了,他们千里迢迢回来你又这样无缘无故的责骂他们。”   含藜不敢出声,不过此刻心里早默默的伶牙俐齿的回击着她婆婆的言语。   她公公婆婆总算冷静下来,今日到场迎接的都是皇室最近的宗亲和亲贵大臣,家丑也外扬的差不多了。   进门的时候含藜朝人群望去,见楚琤琤对她微微一笑,她轻轻点点头。   朝上宴饮散了又到皇后宫里摆家宴。太后始终没有露面,只是家宴过了一半的时候才迟迟有宫中的人过来传话问候了几句。   祁淳怕他们长途回来太过劳顿,早早就叫宴席散了。从宫里出来曼婥和他们简单寒暄几句就拉上寻幽快走,恒允知道他二哥倒是颇有留恋长谈的意思,临走回头向他意味深长望了一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和曼婥的关系已经越来越冷淡了。   皙鱼两个和他们安步当车的走着。虽然宴席前恒允已经拜见过娍慈,但出门还是恭敬的叫了一声“嫂子”。   含藜和娍慈手牵手故意跑了几步走在他们前面,好像两只小白兔,留他们兄弟两个在后面。给彼此都留下咬耳朵的空间。   听前面娍慈道:“你在那边怎么样?凶险极了吧。我和他都很担心你们两个。”   “还好,比想象中要可怕,不过好在都过去了。病重的时候后来什么都不明白了,倒是好,醒过来什么都不记得,病也好了。就是把他吓得……”   娍慈在她耳边小声道:“宫里都知道了,穆王为了王妃啊,宁可染上疫症也不肯离开。非要同生共死,真是感人至极。”说完捂着嘴小声笑起来。   “哪里有,不要听人瞎传,不过守着我倒是真的。”说着羞涩的笑着,脸上两片桃花。   在娍慈眼里她这样甜蜜幸福的样子已经许久没有了,看来她们的感情同最初成亲时是改变了很多。到底穆王还是识货的。   “这下还敢说他不在意你了?不要说他是王爷,再痴情的人也不见得都有勇气为妻子赌上性命的。”   “那大哥呢?他对你呢?我觉得他对你也是一样。”   后面恒允向皙鱼道:“大哥,嫂子以前可不是这样。”   皙鱼笑道:“女人一旦邂逅爱情,你比我更加懂的。你看含藜,你大概想不到你不在的时候她是怎样失魂落魄,生无可恋的样子。”   “她的信好像雪片,数也数不清,我怎么能不知道。”   “不过我敢断定,你没有亲眼见到是绝想不到的。不过爱情也让你改变了很多,不是吗?”   恒允知道他哥哥要和他提起传到宫中他的故事,笑道:“不要听信谣言。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是二哥那样的人。”   皙鱼笑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在说我变了。若是说我变了,我看大哥也变了。”   皙鱼无奈道:“我承认我是变了,只是你就不要再死不认账才好。”   恒允诧异道:“我倒是很惊愕,她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言过其实,今日看来好像是千真万确了。我怎么也没有想过哥哥会有一天变成这样。”   皙鱼望了望漫天星辰的夜空,道:“我是没有想到过。不过人总是会变,我们看似很了解自己,其实我们都想不到下一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不过我并没有什么好惭愧的,人生很短,有一个彼此倾心的人是可遇难可求的。如果可以给她最好的,千万不要犹豫,因为给一个人幸福也是要上天恩赐机会的,失去了机会你会后悔一辈子。”   恒允想了想道:“我想她和我在一起总是幸福的。”   “在她眼里或许能和你在一起就是幸福了。”   “你是在说嫂子的心情吧。”   “物以类聚嘛,我想她们是一样的。就如同我们一样。”说完心里又道:“是否我已看透,而你还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呢?”   上车分别时娍慈探出头道:“过几日收拾完房子我们去玩,虽不算新迁,不过也该热锅的。”   含藜道:“随时来都好的。”   含藜依偎在恒允怀里,这条从宫里回王府的路不知已经走过多少次,这次是最为特别的,中间隔了很长的时光和波折。   “终于可以两个人回家了。”   这一句简单的话恒允听完心中却有一种情不自禁的酸楚。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家不知有多少次,有亲人在身边,无所谓天南海北都是家,没有了相伴的人,房子住的再久也不是家。在宫中应付了一天,却毫无回家的乐趣,因为回去也是冷冷清清一个人。 ☆、第 89 章   到了王府恒允下车立在自己的门口望着自己的牌匾。含藜笑道:“怎么?自己家都不认得了。”   恒允笑道:“只不要认不得自己的夫人就好,那样到哪里不是家呢?”   含藜挽着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两人望着又有了人气的家。当时已经是深秋九月,夜里很凉,枯黄的落叶被夜风裹挟着翩翩落下,两个人的心里是温暖的。   回到京城不久含藜又有了身孕,这次同以往却不同,过了四个月竟然还是相安无事。能过三个月还是第一次。而且这次十分的平稳,含藜的肚子渐渐隆起来,毫无落胎的迹象。这令他们夫妻两个极为惊讶。   水莼道:“是不是可以了呢?”   这次怀孕后也没有再做过那个噩梦,一切都是极为的平静。恒允一直不敢碰她的肚子,经历了那么多次,在他眼里孩子已经不是喜悦,而是流水逝去无限的伤痛和对她身体的折磨。每次她小了身子他都担心她会落下病根甚至要了命。尤其江南那一次,现在想来还是心有余悸。   恒允一直向含藜建议不要再怀孕,相关的药石并不难寻,可是她不肯,在她眼中如果这是天意,她就要继续的承受下去。   第一次感到胎动的时候含藜兴奋的对他道:“他动了,我第一次感到孩子动。”   “是吗?现在就会动了。”   恒允放下书到床边坐下。他的担忧更大了,要是像以前一样早早没了,她最多伤心几天,早已习惯。可是现在这一个给她的希望太大,若是有闪失,会让她陷入更大的痛苦中。   恒允把头小心翼翼的贴到她肚子上,又动了一下。   “知道是父亲来了,又动起来了。”   他心里也无限的喜悦,这是第一次感到自己的骨肉是活生生存在的。   “会是儿子还是女儿呢?”   “都好,若是女儿,只要像你,比儿子还是大福气。”   含藜捋着他的头发道:“你父亲什么时候这样会甜言蜜语了。”   恒允笑而不语,他们都不肯把想象的最坏打算说出来。   得知含藜身孕过了五个月,祁淳夫妇两个都无限欢心,不过只有祁淳是真心的高兴,急忙下旨叫穆王妃没事不必进宫请安,只在府里安心养胎。   皇后太后婆媳两个都不希望含藜生下孩子。毕竟这个媳妇威力太大,没有孩子还可以压一压她的势头,若是有了孩子,还不叫她上了天。最为心焦的还是曼婥,随着穆王回京,仿佛到手的太子位又变得扑朔迷离。儿媳妇里含藜最得宠,若是叫她生下个世孙,自己恐怕就一点胜算都没有了。曼婥虽然顾忌姐妹情分,但免不了还是求访巫师,希望能让含藜的孩子生不下来。娍慈倒是替含藜高兴的,不过想到现在就只有她没有孩子,连怀孕都没有过,又满怀心事,闷闷不乐起来。皙鱼看出她的心思,想方设法哄她高兴,这才叫她渐渐宽些心。   一到了冬至天气骤然冷起来。恒允入宫赴宴,含藜留在家里叫厨房做好饭等他回来。她整日不敢动弹的保胎,想下厨做饭也不敢。砂锅热着,冒着热气,后面映着窗外点点雪花。   “真是奇怪,冬至这天总是喜欢下雪的,仿佛不等到了这天冬天就不算真的来了。”   恒允进到屋里来,刚要说话,见她穿着一身雪白梅花衫子,外面套着白狐狸皮衣,轻轻散着头发。一只手托着下巴,对着窗外的雪花发呆,眼神安静清澈,好像一只小白兔。   恒允解下斗篷道:“又发呆了。”   见他回来她就要起来,他连忙拦住道:“好好坐着。”   含藜两只手摸了摸肚子,不敢起来了。   她现在尤其能吃,恒允几乎自己没怎么吃东西,只是从砂锅里夹菜给她,她只是低着头吃。最近她胖的很明显,他把她搂到怀里道:“好软啊,胖了不少。”   “现在好能吃啊,见着饭就想吃。”   “你现在是两个人。”   那个冬天是他们这一生最宁静幸福的时光,所有的争斗都暂时告一段落,等待着渴求已久的生命到来。含藜连走动都不敢,只是手托着下巴静静的坐着,看他在书房读书的背影,脸上带着单纯的傻笑。就是那样坐着,已经过了一整天。   一天夜里含藜窝到他怀里道:“过几日我哥哥要回来了。我想和你商量些事情。”   “要我猜猜,大概是要筹划内兄的婚事了。”   “我哥哥的婚事也不该再拖了,早些成家母亲也安心。只是不知道哪家的女儿合适。也不知道他自己的意思。”   “也不知道哪家的女儿有这个福气。”   “我心里也想要是能和个用得着的大家结亲是最好的。”   “也要问他自己的意思。没准和你一样心有所属也不一定。”   “那若是看中没门第的贫寒人家,你答应?”   “我有什么不答应,终身大事岂能儿戏,若是内兄自己喜欢,我有什么好说的。”   含藜笑道:“这可不是你说的话。从来把婚姻当做功名的筹码,当初娶我的时候掂斤播两,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如今肯放弃我哥哥的婚姻为自己丰满羽翼的机会。”   恒允笑道:“若是得着个好人,却也比背后的门第更为重要。好比汉高祖的吕后,炀帝的萧皇后,光武帝的阴丽华。”   “说到底还是为了给自己找个足智多谋的心腹大臣,不是要妻子。”   “大臣如何有妻子亲呢?”   含藜故意不做声,只等他讲甜言蜜语。   “要我如何说,非要我说娶了你知道娶妻还有别的意趣。”   “我可没有说,知道你还有什么意趣?”   “什么意趣,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意趣?”   含藜笑道:“这是你自己承认的,我可没有说。”   “旁敲侧击就是要听我这样说,非不承认,问问儿子,看是不是。”   恒允的一只手正摸着她的肚子,说完里面的小家伙就动了一下。   “你看你看,动了。还是你给你父王面子。”   “你讨厌,你怎么就知道是儿子。看来是真的了,你们爷俩一条心,还在我肚子里就知道帮着你。”   恒允认真道:“儿子女儿都好,只求好好的。藜儿,我只和你商量件事。”   “你说。”含藜也知道他要讲什么。   “无论怎么样,都不要太费心。”   含藜知道他不敢把话说得太重,现在孩子还在她肚子里。   “我知道。”她只说了这几个字,头埋在他怀里。她怀孕期间两个人只隐晦短暂的提过这一次。   遐羽进屋见他妹妹坐在床上做针线,周围放了好多做好的小孩的衣服。含藜见他哥哥进来了,刚要起来,遐羽快几步上去按住她的肩膀道:“别乱动,小心。”   含藜坐好道:“哥哥这样大惊小怪。”   遐羽望着他妹妹隆起的肚子,不由自主的微微笑着。父亲早亡,家境贫苦,他们兄妹两个相依为命,情义更不是寻常骨肉亲情可比。他常年任职在外,每每听闻她妹妹痛惜失子,不胜痛心。何况身为女子,不能生育子嗣,后半生身如浮萍,叫人如何放心。现在看她妹妹历经磨难,总算能有个孩子,终身有靠,心里也放心下来。   含藜看她哥哥过去清秀白净,在外带了两年兵也黑瘦了几分。   “可好吗?”   含藜摸着肚子道:“看,你舅舅来了。”   “这真是太好了,妹夫也可放心了。”   “生下来就好了。”语气里透着隐隐的忧虑。   “一定会的。”   遐羽这样安慰着,敏感的事情到底不宜讲太多,也就适可而止。兄妹两个讲了些分别后各自的遭遇。含藜终于提出婚事,他只是含糊不急于成婚。   含藜道:“亲骨肉讲什么虚的。你不急母亲和我也替你急。早日完婚,母亲安心,有人谨慎持家,你也可更放心的专注前程。你就和我说吧,有没有中意的人,若是有和我说,若是真的没有,就要他留心,谁家的女儿有这个福气。这也是他的意思,门第其次,重要是哥哥喜欢。”   “王爷真的是这个意思?”   “这也是他和我提的。到底有没有中意的啊?”   遐羽欲言又止的样子,含藜猜出她哥哥一定有心上的人。   “把我当外人吗?我当初也什么都不瞒着你的,你反而不告诉我了。”   “也不是的。只是这只是我一厢情愿,如何知道人家有没有这个意思呢?”   “谁呀?快说出来我听听。”   她哥哥讲出一个名字来,她没听过。   “她你怎么不知道呢?道州刺史毛遂道的大女儿,当地称瑶池宝鹿,人是极美的,自幼饱读经史。”   “嗯,嗯。”含藜点着头,一副不屑的样子。只是听她哥哥陶醉的讲着。   意识到他妹妹的态度,遐羽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出身名门,瑶台仙品。我怎么觉得又是一个郝琳宫。”   “你怎么什么事都扯上那个郝琳宫身上。人家是大家小姐,人品才貌出众,如何能不声名在外。你呀……”   遐羽想说含藜因为自己出身低微被人耻笑,所以就对出身高贵,声名远扬的侯门小姐有成见。   含藜听出她哥哥的意思,也不说破,只是微笑道:“她父亲我是知道的,是郭学士的学生。只是这几年倒是也不甚亲近。”   “钟鸣鼎食之家能有几个?”   含藜听出她哥哥是急了,微笑道:“我知道,怕是已经三魂七魄都让人家收走了。我今天就和王爷讲,叫他和我嫂子家透透口风,若是她们家愿意,就尽快把婚事订了。”   “这是不是太快了?”   “快,再不快人家莫非在家里巴巴的等着你,早叫别人捷足先登了。花开堪折直须折。”   遐羽听他妹妹所言有理,只是羞涩一笑。   晚上含藜把她哥哥的心思和恒允说了,恒允道:“这也好,我尽快叫人和她家说,大概没有什么不成的。他们家大概也乐不得的。”   “可是我怎么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呢?”   “这又是你自寻烦恼,有什么不好的?”   “是,我知道你们男人都一样,都喜欢有出身,有美貌,有才气,声名在外的洛神。”   恒允笑道:“洛神有什么好。华而不实。最后还不是败给出身贫民的郭女王。”   “所以说,还是魏文魏武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千古风流人物。既有睥睨天下帝王才华,又有不拘泥世俗的傲世气概。磅礴而不轻浮,王者之气,曹植轻浮华美,非经济天下之主。”   “这是借古讽今呢?我难道没有不拘俗世的羹藜唅糗吗?”   “那现在,你对于郝琳宫又是怎样的感情。我知道郝家还是想要你娶她的,你叫她嫁人,又是怎样的感情。”这是她第一次正式的和他谈论郝琳宫的问题。   “前几年倒是还有几分怜惜,不过现在你知道的,我对她已经没有感觉了。只是希望她找个好人家,女孩子终身有靠就是好事。”   见她不出声,恒允笑道:“这是怎么了,醋坛子倒是封了口。”   “我是管不了你的,可是我还是妒忌心极重的人,只要你只有我一个。”   “我知道。若不是你也不是你了。”   没有家室的时候女人的小心眼在他看来是不值一提的滑稽笑话,他不明白朝中的有些位高权重的大臣畏妻如虎的,明明一纸休书可以解决的事情却要上演出无穷无尽的烦扰,落人笑柄。成婚以后他渐渐发现他可以理解他们的心境。 ☆、第 90 章   除夕家宴上祁淳见到含藜隆起的肚子尤其的欢心,赏赐了好些东西,祁淳淡泊俭朴,这样铺张的赏赐也是少有。皇后和太后一场宴席上也没有笑容,曼婥皮笑肉不笑更为显眼。   “谁知道生不生得下来,现在就急着赏赐。”曼婥心里气,一脚向寻幽脚上狠狠一踩。   “你踩我干什么。”   曼婥白了他一眼也不说话。   比任何人都惶恐的还是含藜自己。父皇恩宠至此,若是有什么闪失,就成为最大的丧气了。想着心里发慌,一只手握在恒允手上,他知道她的心思,翻过手和她十只手指紧紧扣住。   回去的路上她窝在他怀里也不讲话,过了好一会儿道:“我害怕。”   “没有事的,一定会好好的。”   进了三月含藜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恒允日日守在家里不敢出去,祁淳也几次三番的叮嘱他不准出门。三月初十含藜生下一个儿子,孩子生下来却好像足月的样子,珠圆玉润,异常好看。   产婆抱在怀里也惊愕的说不出话来。第二日进宫对祁淳夫妇道:“老奴给王妃命妇们接产,头一次见到这样气派的孩子。皇上皇后大喜,这莫不是天神转世吧。”   皇后冷冷笑道:“虽是喜事,你也不必为了讨赏说的天花乱坠的让人信不得。若是神仙下凡我们家如何当得起呢。”   祁淳乐不可支道:“这天下只有我皇家当得起,我家若当不起,还有谁家当的起?”   皇后道:“皇上这是怎么了,说这样不着边的话,又不是没有孙子。”   孩子刚落地,恒允门外听到哭声却不见有人出来传话,在外面急切道:“到底怎么个情形,出来回一声啊。”   含藜见众人围着孩子也不说话,以为有什么不好,着慌道:“怎么了,你们说话啊。快告诉我。”虚弱的要起身。   水莼先回过神儿来,急忙到床边扶住她道:“姑娘不要着急,没事的。是小王爷长得太俊,大家看呆了。”又听到恒允在外面的声音,连忙叫丫鬟出去报平安。   “那快给我看看啊。”   产婆连忙把孩子抱给她看,含藜见了情不自禁眼泪止不住的流。自己的孩子,总算有自己的孩子了。   “姑娘别哭,这是好事啊。”   含藜连忙抹了抹眼泪道:“快,抱出去给王爷看看。”   恒允在外面着急的转圈,水莼抱着孩子出来笑嘻嘻道:“王爷快瞧瞧,这小王爷真是俊俏极了。”   “王妃呢?”   “瞧我,光顾着高兴,母子平安,王妃好好的。”   恒允见丫鬟怀里的孩子生得如此光彩照人,一眼就看出像她也像自己,这真的是自己的孩子,那个在她肚子里,自己摸过好多次,总是和他说话的人,现在正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他。自己真的作了父亲,看得自己也呆了。   “王爷怎么发起呆来了,快抱抱啊。”   恒允小心翼翼的抱一个软绵绵的小身体抱到怀里,这笨拙窘迫的样子此生第一次,也只这一次。   “小家伙,我是你父亲啊。”   他怀里的儿子听完咯咯笑起来。丫鬟们第一次见王爷这副样子,也笑起来。   恒允把孩子搂在怀里,轻轻摇着身体道:“好乖。”   那一夜是含藜最为幸福最为安心的一夜,她很快就睡去,一直睡到第二天,一醒过来慌张道:“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水莼忙把孩子从床边的摇篮里抱给她道:“孩子好好的,姑娘别急。”   含藜见到自己的孩子,傻傻的笑着,也不说话,搂在怀里只是微微的笑。   才过了寅时太监慌张跑进书房向恒允禀报道:“王爷,皇上皇后驾临了。”   “宫里怎么不事先传话来啊?”   “不知道啊。怕是王妃生了小王爷,皇上急着来了。”   恒允连忙换衣服出门迎接。远远就能听见他父亲的笑声,看来老爷子是极为高兴的。他母后只是跟在后面,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祁淳拍着恒允的肩膀道:“快叫我看看孙子。”   奶妈把孩子抱出来,见了面一直不屑的皇后也忍不住大惊失色起来。祁淳诚惶诚恐的从奶妈怀里抱过孩子,向身边的皇后道:“这孩子……”   段皇后道:“这孩子可是太俊了。”   老两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都惊愕于这孩子的光彩。   盯着孙子看了好一会儿,皇后开口道:“穆王妃如何?”   “很好。”   “她也算求仁得仁,虽是波折些,但总算结果还是好的。”   祁淳打断道:“你又提那些过去的事干嘛。咱们只说现在的好事。”   段皇后笑道:“你父皇怕是比你和你王妃还欢喜。”   恒允只是微微一笑。   祁淳在穆王府呆了不到一个时辰,话没说上几句,只是看孙子,孙子一直抱在怀里没有放下过,那孩子也不哭不闹,面色宁静。   祁淳望着孙子道:“这孩子也是奇怪了,到好像大人一样懂得事故,如此宁静。”   “他知道抱他的是自己的爷爷,自然安适。”   祁淳点点头。   含藜现在一刻也不许孩子离开自己眼前,每日都是搂在怀里睡觉,不许放在摇篮里。前面祁淳夫妇一走,丫鬟连忙把孩子给她抱回来。   水莼道:“皇上说了,要回去好好斟酌,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   嫩晴接着道:“如今宫里宫外传的沸沸扬扬的,都知道咱们家小王爷长了一副神仙般俊俏的面相。连京师的老百姓都传开了。”   含藜也不搭他们的话,只是抱着孩子。渐渐的府里的人都意识到这孩子身上奇怪的地方,生下来起就没有听他哭过。   晚上恒允进到卧房,见她怀里搂着孩子,两个人安静的睡着。他悄悄在旁边坐下,静静的看着。   从孩子出生到现在,不过不到两天的时间,过去那无穷无尽失去孩子的伤痛已经被抹去的无影无踪。   以往王府里每次听到王妃有喜的消息就好像瘟神降临一般,知道孩子生不下了,又将是一段灰暗时光。现在终于有了世子,府里上下整日喜气洋洋的。 ☆、第 91 章   就在孩子出生的第三天,含藜睁开眼睛见孩子还睡着,闭上眼睛也继续睡。再醒过来已经是正午,孩子还是睡。每天这个时候他都已经睁开眼睛笑着看她的。   “怎么还睡啊?”   含藜伸手去摸儿子的小脸,手碰到脸颊手颤抖起来。已经冰凉了。   丫鬟们听到卧房里传出一声可怕的尖叫声,连忙快跑进去。   只见她们王妃面如死灰,疯狂的摇着怀里的孩子。   “你醒醒啊,你看看娘啊,你到底怎么了?”   恒允寻声进来,见到眼前的情形,身子一倾几乎仰倒下去,依在门框上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   太医院几位首席太医十万火急的赶到府里,孩子断气许久,身子已经冰凉僵硬。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那样不知不觉的去了。   “怎么会,昨天临睡觉的时候还和我玩,还好好的。”   恒允到底很快平静下来,对含藜道:“这是天意,我们留不住的。”   含藜直瞪瞪的望着他,他的神色是那样的落寞和失望。她知道,不会有可能了,她又一次的令他失望,而且是到了峰顶又重重的跌落。他曾经那样的欣喜和她一起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那段时光里他温柔宠爱的情景此刻轮番在她眼前闪现,她只是觉得头晕。不会有希望了,再也无路可走,再也没有活路了。含藜两眼一翻晕倒过去。   丫鬟们连夜灌水灌药总算把她救醒过来。她醒过来也不讲话,只是两眼直瞪瞪的,死死抱着她的孩子不肯放手,脸色和怀里的孩子一样惨白,任凭谁和她说话也不出声不答应。她知道她永远失去了一切,除了怀里的亲骨肉,她不再拥有任何人,就这样一起死了母子两个到底也还是个伴。   一连又是三天过去,她的眼睛熬得红红的一直没睡,恒允也是不曾合眼。渐渐的府里的人权当王妃和世子一起死了,不过到底日夜监视着,深怕她寻了短见。众人心里明白,就算她不死,后半生也是行尸走肉。   夜里恒允闯进房里,从她怀里要把孩子抢过来。   “你把他还给我!”她三天不吃不睡,力气却不知从哪来的,他硬是抢不过来。   “他已经死了,你不明白吗?”   “我也死了。我和他一起死吧。”   “我们总还要活。本来你也不是说这辈子不指望有孩子,既是我们本命中不能有子,何必如此执念不放?”   “命中无子的是我,不是你。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可是我已经尽了全力,我争不过自己的命。”   “我并没有怪你。”   “你有,你只是不说罢了。世上哪个男人会不怨恨妻子不能给自己一个孩子。”   “夫妻这么多年,你既然这样说。在你眼里,如果丈夫和孩子之间只能选择一个,你是要我,还是要孩子。”   “我都想要。”   “只能有一个呢?”   “我当然可以没有孩子,也还是要你。可是啊。”   “那还可是什么?我就在你身边,你却要和儿子去死吗?”   含藜摇着头道:“你是在骗我。皇后和你妹妹私下说过,我的命太贱,所以没有福气为你生下一儿半女。”   “说到底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我不在意你的出身,你却耿耿于怀。母后和安宜那样鼠目寸光,刻薄粗俗的人,你为什么要顾忌她们的看法,自损身份。我说过不在意你没有孩子就是真的不在意。”   “的确,失去孩子不仅你伤心,我也心如刀割,因为他也是我的亲骨肉。我们有过那么多的孩子,只有这一个生下来。可是他就这样的去了,一点征兆也没有。但天意如此,我们总要活下去。还有一辈子。”   含藜只是看着怀里的孩子落泪。好几天了,他一点变化也没有,神色还是那样的安详,和睡着了一样。   “我永远不会舍弃你的。如果我以前的保证还不够令你安心,我想过了,不如我们就不要孩子了。不仅是你,也是我。”   “怎么可以呢?”   “我是认真的。这辈子如果我命中该有子女,母亲一定是你。你若是不能生养,我也不找别人。绝不失言。”   含藜惊愕的望着他,他的眼神很是坚定。她知道他是认真的。   “我从来没有那个意思。不管我多爱妒忌,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付出这样大的牺牲。你这样的人不可以没有自己的孩子。我总是想着,如果我可以给你生个孩子,你就可以不去找别的女人,我就不用和别的人分享你的。这是天意,我到底争不过天。你本来就不属于我,是我不甘心,费尽心力非要嫁你不可。可是到底不能全如愿。”   “把孩子给我吧。他自己安安静静的走,我们也叫他安安静静的入土为安吧。”   含藜无限不舍,还是听话的把孩子交到他手里。恒允还是小心翼翼的抱着,好像深怕把他吵醒了。儿子现在安静的睡着,不会再睁大眼睛向他笑了。   “过去我也是这样想的。人总要有自己的孩子,就算你不能生育,别人生的孩子我们把他养大也是一样的。但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若是我真的和别的女人生下孩子,你这一生都不会释然。这世上即便是最为低贱的人恐怕也有自己的子女,可是真正能娶到一个如你这般女子为妻的男人又能有几个?”   “我想过了,这辈子就算有子女,又知道是贤是愚呢?没准是个不肖子孙,因为他离间你我夫妻情分,得不偿失。你我死后,子孙如何,又能看得见吗?人生几何,谁都有遗憾,何不放宽心。不要因为得不到的把已经有的福分也失去了。既然两者只能选择一个,你愿意选择我,我也一样,我也选择你。”   恒允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道:“就是今时今日,此时此地。咱们儿子为证。今生只你一个,断子绝孙也无怨言,我若食言,天地不容。”   含藜扑倒他怀里大哭起来。妻子儿子都在他的怀里,一家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的紧紧抱在一起。   夜里他们让孩子睡在中间。含藜望着她儿子安详的样子道:“他还是好像睡着了一样,连脸色都没有变,就是冷冷的。”   “他是百花生日那天生的,生的如此好看,走的又无声无息,也许真的是天神下凡,只到人间几天。这里到底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又要回到更好的地方去了。”   “他才不是什么天神,他是我和你的孩子,他和我们两个长得多像啊。”   “他是,你不是花神吗?你的儿子当然也是小神仙了。所以才生在二月初十。”   “那我也有一天会这样的离开吗?”   “不要胡说!”   “有人说我,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含藜惨白的脸上怅然的微笑着,好像雨后摇摇欲坠的白荷花花瓣,美丽的凄怆。   “听别人胡说。她们只是嫉妒你。”   “我真的有那么好吗?这么多年,就引得那么多人的嘲讽谩骂。”   恒允心里隐隐不安起来,现在失去孩子于他而言并不是最为可怕的。如果含藜真的不在了,他又能怎么办?   “你放心,如果我们正在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她们只会比我们更痛苦。一辈子这样长,总要看到最后。”   含藜摇头道:“世间皆是命。”   “即便是我们的命,到底这辈子你我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孩子,虽然他是那样的短暂,总好过骨肉不得一见。”   含藜泪眼朦胧的望着他,轻轻点点头。那一晚他们终于能够安心的睡去,孩子就在他们中间,嘴角好像微微的笑着,一点也不觉得恐怖。 ☆、第 92 章   祁淳得知孙子夭折几乎晕过去,也着实病了一阵。   娍慈向皙鱼道:“这回可要了她的命了。”   凤兮宫和天颐宫两位嘴上连连叫苦惋惜,却是移走了心口的一块大石头。不过最为松口气的还是曼婥。含藜生完孩子以后她着实大病了一场,也是心病引出来的。得知含藜失去孩子心里更加坚信天意助她,寻幽的太子位势在必得。不过解了自己的愁苦,姐妹温情又回归来,口里也不绝的讲替含藜忧虑之词。   对于孩子如何安葬的问题引发了很大的分歧。刚出生的婴孩夭折无论是平民人家还是皇室都视为不祥之事。死去的婴儿连棺椁都不可以有,更不要说入祖坟。   只是恒允以为自己和含藜今生怕是只这一子,希望能安葬在祖坟,那样将来两个人离世入土后,三口在一起,都不孤单。   祁淳知道这个只来世上三天的孩子对这夫妻两个的重要性,自然也不能按常理而为,便依允了恒允。但皇后和太后极力反对。皇后的话说得到还和软些,只是费太后直截了当道:“早死的孩子不吉利,埋到祖坟里去,不是把不吉利埋到祖坟里去了。搁到老百姓人家都是要扔到乱坟岗去叫狼吃了消灾的。他们两口子家宅不宁也就算了,还要把咱们祁家以后世世代代害得不得安生。”   此刻民间宫里也传的沸沸扬扬的,穆王妃生了个极为标志的儿子,过了三天睡一觉起来就凉了。死了好多天还和活着时候一样。   祁淳和两宫争执不下,恒允看出希望不大,当着他父母和奶奶的面下跪道:“儿臣不孝,因爱子之心有违礼法,此事不敢再提了。”   回过头他平静的神色马上变得狰狞可怕,心里恶狠的道:“我恨你们,我一定要报仇。”   含藜得知结果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道:“我们自己给他找个好地方。”   恒允点点头。   他们商量好给儿子做一副沉香紫檀的棺椁,不要任何的雕饰。找了好多家木材店,终于花六百两买来两块尚好的小叶紫檀板。完工后恒允看了看,突然想起什么,径直到书房把自己最为名贵的一架紫檀书架翻出来,自己亲自拆了又亲手做成一只小棺材给他儿子。含藜把亲手做的衣服被子和玩具陪葬在一起。   而且一切全按正经的亲王世子下葬的规格办。不过在这之前他们觉得先要给孩子取个好名字。   恒允想了好几个名字,向太傅请教那个更好,太傅笑道:“心之所感尔尔。”   恒允豁然开朗,笑道:“我知道了。”   陪葬的印章由田黄石石制:祁诺之印。   这个时候就连最口无遮拦的太后也不敢把话说得太难听,安宜公主却止不住的喜形于色,到她母后宫里拍着手道:“我真是太高兴了。看着她顺心就难受,看来老天爷和我是一个意思。”   听闻恒允夫妻两个给儿子置办东西,又笑道:“都死了还装腔作势干什么?买那么多的东西是要办满月酒还是要抓周啊。”   每年这个月份还没有到丁香开的时候,可是从这孩子出生丁香就开起来,一直开的极盛。棺椁里盖上最后一层被后,含藜把里面添满丁香,笑道:“这些花都是等着送你的。”   含藜还没有出月子,但谁也拦不住她。她洗过澡,第二日穿上一件素白的衣服,收拾干净和他一起安葬孩子。他们把地方选在临近的山上,气候温和也很安静,尤其花多,还有很多飞禽走兽。恒允买下了山地,已经找好妥当的守墓人。   安葬的只有他们两个和水莼文安两个。含藜还在月子里,登山是不行的,恒允背着她上山,棺椁由水莼抱着。   到了山顶,开着一片一片的丁香,好像紫海。   恒允笑道:“我一来就知道这里就对了。”   含藜对着怀里的棺椁道:“看你父王给你找的新家好不好?”   恒允挖好墓坑,把棺椁放进去,周围的丁香花纷纷落进去。两个人一起填土,水莼站在一旁也不上手,修旧含藜意识到她正在落泪。   墓前没有立碑,只是栽了一棵小小的丁香树。   恒允道:“你先住在这里,父王和你母亲常来看你。我们不在的时候这里还有小兔子、小花鹿和这些花陪你。看见这些花就是看见你母亲。总有一天,父王一定接你回我们祁家的皇陵去住。到了那里长辈太多,拘谨的很,现在趁着在这里自由自在多玩玩。”   就在失去孩子两个月后,老家传来消息她母亲几日前病逝了。恒允向他父皇告假和王妃一起回乡奔丧。祁淳当时连连摆手道:“去吧,去吧。这叫你媳妇如何受的了,切记好好安抚,不要惹她动气。”   皇后却是一脸不悦,她素来介意自己竟与贫贱村妇结为亲家。现在自己儿子又要去给她治丧,心里愤恨难平。   到了老家含藜问她哥哥她母亲临死前可知自己又失子之事。   遐羽道:“怎么敢告诉她。她一直为你高兴,说现在总算终身有靠,她也可放心。”   得知她母亲离世时很安详,含藜心里也稍稍宽慰。恒允亲自治丧,写了很长的悼词。不久以后京师也送来祁淳亲自写的悼词来。因为皇上和王爷都写了到此,京师和各地要臣都纷纷置信吊唁。   含藜的母亲生前从未想到过,生前自己的女儿作了王妃,死后两位皇帝和一众亲贵大臣为她祭奠。   含藜想起自己离家多年,权贵面前谄媚奉承,却不曾好好侍奉母亲,心中惭愧,回到京师又是一场大病。不过此次恒允却不十分担忧,知道她这病虽险却顺。只要她不想死,就一定不会死。当初在苏灵能挺过来,也是她不愿意离开他。儿子死后他所以恐惧,是因为他发现她生无可恋。现在显然她已经从寻死的想法中走出来,无论多么的伤心,早晚还可以站起来。   含藜的病时好时坏,断断续续挨到临近中秋节终于勉强好了。养病期间祁淳下旨穆王妃不必进宫觐见,在府中安心养病。皇后多有不满,也不好说什么。太后和安宜公主嘴里不干不净没少说些刻薄话。   秋天的时候费太后因为吃坏了东西害了一场小病,借机又闹了好一场。含藜少不得托着病怏怏的身子去宫里问安。 ☆、第 93 章   中秋这天恒允进到房里,见她已经梳妆好正站在镜子前看里面的样子。一件淡淡的水红衣服,上面折枝的垂丝海棠,刘海梳起来,簪着紫玉蝴蝶簪子。一粒一粒的碎玉拼成一只蹁跹蝴蝶,两只须子上各一颗透明宝石,摇摇摆摆。耳朵上两只白玉月牙耳环。   她从镜子里见他来了,转过头来灿烂的一笑。这正是最初她吸引他的地方,即使不甚华丽的装饰,仍旧光艳照人。这是蛰居了半年多两个人第一次进宫赴宴。他知道她不愿意在那些人面前认输。这次摔的够重,但她还是要站起来,这更为叫他钦佩。   “好看吗?”   “好看。”   恒允过去搂在怀里,几个丫头站在跟前他倒也不在意。丫鬟们见势瞧瞧退下。   “我的王妃自然风标清萃,卓尔不群。母后和曼婥她们只知道靠艳丽华贵的衣服首饰显耀自己的身份,人前故作姿态,反倒更加显得乏善做作。不像你,仙风道骨浑然天成,即便粗布麻衣仍旧光艳动人。就好像花一样,都是姹紫嫣红,开得越是艳丽反倒越俗气了,不若水芝、香祖、寿客,清清淡淡却气韵超凡,意境无穷了。”   含藜笑道:“那我是什么?这里没有一朵是我的。”   “你是丁香,我竟落了。看来想夸人还是难的,不是真心总要露出破绽。”   含藜向他胸口捶了一下道:“你讨厌,难得听你殷勤一次,还要这样气我。”   两个自顾自的在里面抱着,水莼和嫩晴两个在门口盯着,嫩晴笑道:“王爷和王妃还真是,自从事情以后反倒越发的恩爱了。”   水莼笑道:“患难见真情啊。”见时辰要晚了,水莼向里面道:“王爷王妃,再不走就真的迟了。”   “好了,就走了。”含藜嘴里答应着,两人却仍旧不慌不忙的。明知道迟了要失礼数,可就是懒得动起来。   恒允见她头上什什么珠花也没有戴,道:“头上怎么空荡荡的。”   含藜摸了摸发髻才意识到没有带花。   “可不是吗?我竟然忘了戴。”说着望向梳妆台上那水晶大盘子里的一大盘花花绿绿的新鲜花。   恒允过去斟酌片刻,拿起一朵白兰花给她仔细的簪上,又拿过靶镜在后面给她看好不好。   水莼实在磨不过她们,忍不住又叫道:“再不走就真的迟了。”   “好了,就走了。”   两人这才走出来。   皙鱼和寻幽两对已经先到,含藜和恒允手牵手进去,两个姐妹一齐迎出来,一人牵住一只手把她从恒允身边截过来。   娍慈关切道:“可是好些了,我心里一直担心你。”   曼婥笑道:“她那个脾气,哪里用你担心,看样子就是不错了。”   自从家里出了变故,恒允兄弟三人也是第一次三个凑全了,两个哥哥也一齐迎上去,一边一个关切的和他叙阔。   祁淳和皇后坐在太后两旁,皇后笑道:“瞧瞧,这小夫妻两个,众星捧月似的。”   含藜只是谨慎的微微笑着,她知道她婆婆这阵子的心情不会太好。因为楚修仪前几日才被太医诊过脉,怀有身孕。   太后笑道:“穆王妃的身子娇贵,自然与众不同。”   祁淳怕他母后和皇后话说太刻薄,插话道:“看气色可是大好了。”   恒允笑道:“承蒙太后父皇和母后牵挂,王妃好多了。”   祁淳微笑着点点头,叫全家人落座开宴。   宴席上安宜公主是少有的安静,含藜向他耳边小声道:“小夜叉今日怎么这样老实起来了?”   恒允笑道:“你怎么忘了,终身大事。”   含藜“啊”了一声,点了点头,两人对视一笑。   安宜公主的婚事本来一早皇后就提上日程,不过因为遭灾的事情祁淳无暇顾及。段皇后却是没有闲着,一直默默留意。如今诸事安稳下来,祁淳才又上心来。   安宜公主女求嫁心切,深怕触怒了她父皇,少不得这段关键时期耐住性子安静下来。   席上皇后太后生着闷气,祁淳倒是微微笑着,儿女都看出修仪有了身孕心情大好,再隐瞒也是藏不住的。   几位王爷只是和各自王妃谈笑风生。安宜公主见诚王正和诚王妃小声耳语,说不了几句两人便笑出声来;静王妃噘起嘴,故作嗔怒的样子,静王一旁微笑着对她讲着听不清的安抚话,一幅讨好的样子;穆王握着穆王妃的手腕,看她手上的一只桃红碧玺镶嵌成海棠花样的金丝镯子。安宜公主把手里的筷子向桌子上一扔,使的劲儿并不大,但金筷子却掷地有声。   皇后道:“安宜,干什么?”   安宜公主嘟囔道:“没什么,这菜没洗干净,里面什么东西硌牙。”   “好好的菜,怎么就有沙子了?”   安宜公主不说话,只是仰着头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安宜公主的容貌算得上标志,不过因为举止粗鄙,便也不为人注意了。   众人闻声都朝安宜公主看去,瞧她这一副模样,都不忍直视的移开目光。   太后道:“这丫头是看她哥哥嫂子都是成双成对的,父皇也又要做父亲了。心里急了。”   众人忍不住笑起来,安宜羞红了脸,脱口而出道:“我才没有那几个人那样不要脸!”   “住口!”祁淳呵斥道。   含藜和娍慈都知道她指的是她们两个。   安宜公主委屈道:“太后一把年纪说的是什么话,这样羞辱人。”   “你皇祖母不过玩笑话,怎么就羞辱你了。”   费太后道:“我老了,儿子媳妇不把我放在眼里,孙儿们有了媳妇也不知道孝顺,孙女还不是别人家的人,就嫌弃我了。”   “谁是别人家的人了,平白无故的编排我。”   祖孙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吵个没完,只听费太后道:“你说我不要紧,我还能活几年。你把你两个嫂子都说了,以后天长日久可怎么回娘家。”   安宜公主听提到她两个嫂子,更加不愿认输,道:“我说错了吗?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她们两个自己勾引男人算什么?”   话说完含藜和娍慈两个忍俊不禁笑起来,恒允和皙鱼也撑不住的笑出声。安宜公主见了此番情景一脸茫然,诧异他们为什么不生气。   祁淳却是真的动气了,拍桌子道:“说的什么话,你两个嫂子都是我和你母亲看中指婚的,怎么不是父母之命?”   皇后在一旁冷冷一笑,那意思一切与她无关,皆是他自作主张。   含藜捂着嘴笑道:“倒是没错,当初是我非要嫁给你三哥的。”   娍慈道:“我也是非要嫁你大哥不可的。”   皙鱼笑道:“我也没有说不愿意娶你啊。”   这个小小的插曲反倒令气氛活跃起来。   安宜公主小声道:“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她虽然压低了声,但是故意要其他的人都能听到。含藜和娍慈两对听了也不气恼。   安宜公主见这样也激怒不了他们,终于不说了。她刚停下来费太后便又承担起她的责任,道:“瞧瞧,这是怎么了。都是做媳妇的人了,当着太婆婆,公婆还有小姑子的面说的都是什么话,勾引男人的事也好意思说出口。还有大伯子小叔子在跟前,亏你们好意思。”   含藜和娍慈两对一齐道:“太后恕罪。”   祁淳打断他母亲道:“母后,今日都是自家骨肉,何必拘谨。”   “自家人也要有个规矩。你是天子,你自己的儿媳妇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污言秽语,你还怎么给天下人做榜样。”   祁淳想方设法止住他母亲的血盆大口,最后道:“今日是中秋,菊花又开得艳丽。理应赋诗,方不负良辰美景。你们兄弟几个每人赋诗一首。”   寻幽道:“菊花是寿客,不如借此花祝皇祖母益寿延年。”   太后笑道:“到底还是静王孝顺,不过怕是我活长了有人要不高兴的。我也惹不起那个气了。”   含藜和恒允相视一笑。   费太后眼里正盯着这三对,一丝不差的进到眼睛里,气道:“这不是,穆王和穆王妃都默认了。”   恒允两个连忙否认安抚,不过这安抚里到底也是嘲讽。含藜夫妇两个经历了一番大悲之后,物极必反看开了,娍慈一直苦恼没有孩子,见他们如此,世间最苦也便这样,自己也看开了,所以四个人心情反常的都很好,任凭一老一小祖孙两个怎么闹就是动不了真气。   写诗的时候恒允和皙鱼两对都是你也一句,她接一句,夫妻两个说笑的商量着。曼婥不懂作诗,只是支着头在一旁看寻幽写。   几位王爷把写好的诗呈上,祁淳一首一首念着,第一首是皙鱼:“秋霜华英时,人间不成炊。餐风饮朝露,仙飘去九天。”   读完点头道:“好,好,好。”第二首寻幽:“寿客居南山,悠然自怡享。何堪此福祉,心远地自偏。”   “也好。”   第三首恒允:“莹莹秋月洁,点点霜华冷。幽谷可寂寥,相伴不觉苦。”   又连叫了四个“好”。第四首相天:“黄英颜华美,飘飘洒洒扬。瑟瑟秋风起,繁华去无影。”读完总觉得哪里不对。只是淡淡道了声好。寻幽并未放在心上,含藜娍慈那两对都不约而同感到一股亡国之感来。   皇后道:“皇上都说是好,那到底那个最好?”   祁淳笑道:“都好,要说最好,还是静王和穆王做的最好。”   皇后笑道:“倒不如说是她们王妃好。这诗一多半怕都是他们媳妇写的,软绵绵的,如何像男儿写出来的。”   祁淳笑道:“两个儿媳妇如此才德兼备,不是我祁家的福气?”   曼婥心里气道:“福气,断子绝孙的福气!”   安宜公主道:“父皇,七出之条是什么啊。”   “小小年纪问这个干什么?”   “我怎么不能问了,女子犯了七出之条要被休回家的。女儿总要知道,要不然被婆家赶出来岂不是丢了父皇的脸。”   祁淳不耐烦道:“谁敢休你!”   皇后笑道:“说的就是,你不把婆家闹得翻了天就算好了,婆家还敢休了你。不过女孩子家倒是该知道。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口多言,盗窃。”   安宜公主一拍手道:“原来无子也是七出的一条,女人不能生孩子也是要被休的。两个嫂子满腹经纶,就是没有儿子。倒不如二嫂子,儿女双全的。”   费太后道:“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些花里胡哨的能当什么。我从不知道什么作诗,却也没有人敢说我这个太后做的有哪里不好。到底还是静王妃实在本分,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说着向含藜和恒允:“我是想不操心,可是你们两个怎么叫我不操心?”   “母后。”祁淳深怕触到含藜两个伤心处,打断道:“今日不要提这些。”   安宜公主道:“父皇就是偏心也没有这样偏心的。二嫂子为我们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也没听父皇如何夸奖。三嫂子连个孩子都没有,父皇倒是赞不绝口,难道是希望我们祁家绝后不成?”   “你再敢放肆!”祁淳暴怒起来,气得一时想不出恫吓他女儿的话。   恒允神色自若的笑道:“如太后所讲,儿女多了未必好事。我和你嫂子惹不上那个气或许是好事。反正有二哥二嫂在,咱们祁家到底断不了血脉就是了。生出一群不肖子孙来,叫父皇和母后作了爷爷奶奶再为孙子们操心岂不是罪过。”   段皇后打断道:“话不能这样讲,父皇和母后还有太后总不能看着你这房就这样断了香火。”   祁淳打断道:“不要再说了。”   “我这是为了孩子好,今天这话姑且就说开了。”   “我说了不要再讲了!”   段皇后到底还是畏惧祁淳,负气不再说下去。   恒允向他父亲提过不愿意再娶侧室的意思,他父亲也应允。他很奇怪,即便再可怜含藜这个儿媳妇,如何也会答应自己的儿子就这样绝后了。现在他似乎明白了许多,他父亲这一生纠缠在和他母亲的恩怨中,也许在他眼里,能够有一个值得相守一生的妻子远比子孙满堂要珍贵。这一刻他竟然第一次可怜起他父亲来。一个帝王一辈子,碍于亲情阻挠了自己的宏图大业,可是到底得不到丝毫的亲情。母子、夫妻、父子,都是权利的角力,感情显得是那样脆弱,叫人不能不心寒。他父亲大概已经对感情彻底死心,所以这么多年来才会如此的波澜不惊,心如止水。   含藜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气氛死寂了一阵子又活跃起来。那两对还是卿卿我我咬耳朵起来。   “你看她们啊。”含藜在恒允耳边道。   恒允看过去,娍慈嫌鱼的刺太多,皙鱼小心翼翼的挑出又细又密的鱼刺,把鱼肉放到她碗里。   “真是的,成亲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腻人的样子。”   含藜两口子都支起头来望着哥哥嫂子的腻人甜蜜。娍慈两个也很快发现他们,两个一副不忍直视的轻蔑眼神,对面两个回以一副有本事不要看我们的微笑。   费太后、段皇后和安宜公主这三代人都有些迷糊,穆王妃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是不能够叫她动气。   含藜坐的无聊把桌子上花瓶里的一朵白色菊花抽出来,这菊花的花瓣特别的细长。她把花瓣排成一个“百”字,他不假思索动了两旁变成一个“甲”。   寻幽见了笑道:“弟妹就是爱花,雅趣总是和花分不开。前几日我去三弟书房,见书案上放着几片烘干的白荷花花瓣,上面蝇头小字写着诗。”   恒允笑道:“她就是这样,长不大。”   安宜公主嘟囔道:“何止是她长不大?”   含藜知道她是想说自己的孩子也是养不大。   曼婥僵硬笑着道:“怎么样,王爷这是嫌弃我不够有雅趣了。”   寻幽局促道:“这是从何说起。”   娍慈笑道:“静王府的醋坛子打翻了。”   含藜也笑道:“这不能怨二嫂,都是二哥不好,当着王妃面夸弟媳妇,怎么回事?”   寻幽笑道:“好了好了,我现在是众矢之的了。”   祁淳深怕他母亲皇后和女儿一党人再惹出不悦,这三个人也就这个时候能破天荒的一条心,见时候差不多就叫宴席散去。   含藜巴不得快点回家去,她早把府里安排好,两个人回去以后单独赏月过中秋。 ☆、第 94 章   月饼是含藜事先亲手做的,蛋黄馅和栗子馅,蛋黄是取吉利,栗子是他最喜欢吃的口味。   两个人坐在花间赏月,含藜伸手指着天空道:“看,月亮圆了。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她头倚在他肩膀上,头上的蝴蝶流苏簪子铺在他肩上触到他的侧脸,微微的冰凉。恒允摆弄着流苏,道:“宫里阖家团圆是貌不合神离,天宫如何肯作美呢?”   她倚在他肩膀上看月亮,他冷不丁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王妃也是我的老师了。”   “我吗?”   “对啊。”   含藜惊讶道:“我怎么成了你的老师了,我教过你什么?”   恒允道:“过去我不懂的,现在却渐渐懂了。大概是因为你。”   “懂什么?”她回过头,几乎和他脸贴脸。他食指在她鼻梁上一刮,只是笑而不语。   “到底是什么啊?”   “不告诉你。”   含藜笑嘻嘻道:“小心画虎不成反类犬。我会的可不是谁都学的会的。”   “别人不一定,我是近水楼台学的最快。”   “这可不一定,也要看悟性,谁知道你悟性好不好。”   恒允在她耳边小声道:“想要学得会,先和师傅睡。”   “你坏。”含藜也是嫁给他以后才知道,这家伙人前谨慎尊重,其实私下里是很有些小顽皮的。   水莼见风凉了,和一个小丫鬟拿斗篷来给他们穿。见这两个人正一边吃月饼一边吃晚香玉。   水莼走过去道:“小心这花不干净。”   含藜笑道:“夜里开的花怎么会不干净呢?”   小丫头道:“这就是饮菊花之落英。”   这小丫头不过十三四岁,含藜两个听她这样娇憨的说话,都笑起来。   “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有什么,不熬到天亮有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话,干嘛非要熬到天亮。”   含藜道:“一辈子虽长,能熬到天亮的年轻时候没有几年,年轻的时候第二天可以不用辛苦早起也没几天。难得明日可以无忧无虑想睡到什么时候就能睡到什么时候,不熬到天亮岂不可惜。”   水莼无奈的叹气道:“这又是什么歪理了。”   含藜只是倚在他身上看夜空里一轮元白的大月亮,月朗星稀,夜空更清,更高,更遥远。仿佛那只大白凤又会从月亮前飞过,留下一生凄美苍凉的清鸣,闪耀着雪一样光彩的羽毛。   恒允只是以为她想赏月,到了现在突然醒悟道:“你以为今夜它一定会来吗?”   “大概不会来了吧,我没有一点的预感。”   “若是你能预感到,也不会次次被爽约了。”   “总有一天你也会见到它的,到时候就知道我说的不是假的。”   “是吗,我这样的功利之人也能见到吗?”   恒允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他真的会见到,只是那要过了好多年,一生只见到那一次,就是诀别。   过了四更天,含藜终于支持不住,昏昏欲睡躺在他怀里,没等他把她抱进屋子就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两个人昨夜睡的太晚,第二日直到中午才醒。不过熬夜第二天即便睡到再也睡不着还是乏的懒得起来。含藜头枕着他胸口。恒允道:“今年看你送到你嫂子的节礼有点太马虎了。”   含藜闭着眼睛懒洋洋道:“我本是想什么都不送的。”   “这是为什么了?”   “一直没工夫和你说呢?”含藜把派她哥哥那边打探的人讲的情形和他说了。   恒允道:“竟然有这种事。”   含藜无奈道:“有什么办法,这是看不起我们蓬门荜户了。”   “这也没有什么好心烦的。稍加劝道,她早晚会明白。”   “从老家回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不对了。只是正伤心顾不得那么多。我也懒得管了,人家两口子的事,怎么样我也是外人。反正是他自己挑的,好不好他自己都要扛着。”   恒允笑道:“这可不好,怎么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当初和我提这门亲事的时候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尤其我不喜欢她的名字。似乎透着清高做作。”   恒允知道遐羽妻子和郝琳宫是同一种类型,所以她心里很抵触。   “这又是怎么回事,名字是父母娶的,如何就看出本性来。”   “你这就不知道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人的品性如何多是父母教的,看父母为人如何,就知道子女七八分了。名字是父母起的,听她的名字也知父母是轻狂傲慢自以为是的人。”   恒允点点头。含藜接着道:“就看你们兄弟几个的名字,知道父皇是安然淡泊之人。高皇帝给儿子们取的名字,就知道心高气傲,向往宏图大业的人。”   恒允心中有些怅然,自己没有子女,今生只给早夭的儿子取过一个名字,再也没有机会取第二个了。第一个孩子叫祁诺,若是再有就叫祁谦。想到这里感快调整思绪,找话岔开现在的话题,免得惹起她的伤心来。   “这样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总要劝劝。”   “劝有什么用,她若真的心中有别人,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没准又是一个……”   恒允以为她又想到了郝琳宫,其实不知不觉他自己的思维也变得非常的敏感。   “一会儿你要是起得来我带你去赏野菊花。前几日大哥带我去,傍晚十分山岚弥漫很是幽静空灵的。”   “大哥一定早带娍慈去玩过了。要是大哥是女子,或是你是女子,我和她大概都不用指望了。”   恒允道:“这是什么道理,我们是亲骨肉,也是不行的。”   含藜道:“倒是少说了一点。”   恒允道:“你这个小丫头,这么大了还是异想天开。即便是你说的那样,也只是红颜知己,做不了爱侣。”   含藜噘起嘴道:“什么红颜知己,听上去就好暧昧。”   “真拿你没办法了,这样也酿出一瓮醋来。”   “说到红颜知己,我倒是没有想到你到南方才一年不到倒勾引上洛神仙女来,这样不解风情的冷面郎君,倒是还有这个本事。”   恒允笑道:“那又如何?嘲风弄月不一定只是你们这般情痴的特长,没准就有这般天性喜欢碰钉子的。”   “谁是你的情痴了。”   “你说是谁?”   “别想要我承认。”   恒允向她心口拍了拍,道:“自己良心知道就行了。”见她闭着眼睛不讲话,道:“我倒是奇怪了,寻常没事还要疑神疑鬼闹出事来。她怎么就这样风平浪静。”   含藜笑嘻嘻道:“我知道你不会喜欢风尘女子。”   恒允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样想。”   “难道不是?”含藜好奇起来,支起头忽闪着两只眼睛看着他。   “我对风尘女子从未有成见,这倒是你的臆断了。原来你这样想我啊。”   “啊。”含藜惊愕道:“竟不是为了这个?”   恒允得意的点点头。   “那是为什么?”   “风尘女子也不乏资质出众心性高洁之人,只是出身乐户身不由己。我小时候曾在叔父府里见过一个,虽沦落风尘,但那眼睛里却是良家女人也少有的清澈单纯。那时候就想可怜这样好的人却注定出身下贱,饱受欺辱,真是真真的可悲可叹。”   “奥。”含藜拉长了嗓子道:“我竟不知道,王爷幼年竟有这样怜香惜玉之心,倒是我看错了。”   恒允转过身去道:“就知道你这个醋坛子又要打翻了,早知道不和你讲了。”   含藜双臂环住他道:“你这叫什么话。总说我是醋坛子。你倒是有没有良心,除了郝琳宫和你那个小丫头,我什么时候和你闹过。你出去那几年候疑神疑鬼的,还不是因为千山万水关山隔。我看不见又摸不着,心里又想你,怎么能放心。反正你不是女人,你不会懂得。”   “你呀,我不是女人,但若是不知道你的心,如何百般安抚。我就知道你一个人在家一定要疑心。一疑心,又找不到我像以前那样大吵大闹,心里有火有气没有个出口,又要急出病来。你倒是没有良心。”   “好了,是我夜郎自大,目中无人。王爷也是可造之材,学艺越来越精进,大有青出于蓝的架势了。”   恒允道:“我可没有,我照旧是不解风情、无关风月的我,少把我和你还有大哥两个为一流。”   “好啊,王爷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不过却是越来越贴心了。”说着一只手伸进他衣服里在他胸口画圈。   “我没有。”   含藜只是在后面嘻嘻的笑,那意思是他口是心非。   恒允翻了翻白眼,心里道:“这也没什么不好,人非草木。”   “你还没有告诉我呢,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呢?”   他背对着她看不见她正在背后长大嘴傻乎乎的笑着,含藜心里好希望他说一句“我只喜欢你。”虽然她知道他才不会这样说。   “因为她从心里到底还是个俗不可耐的功利人。”   “人家功利什么呢?”   “你看她那样的人,文人雅事,特立独行,哗众取宠。好像与众不同,不同于流俗。其实心里为的是一己私欲,满足自己的征服欲。她一切的美好都是为了吸引人拜倒在她的脚下,满足无聊的征服欲和虚荣心。说到底她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   “人有抱负没有错,可是一生为这种无聊的抱负劳心费神,依我看还不如耕地的农夫,平生抱负只为免于饥馑,合家安宁,故而年复一年辛勤耕作,这样的抱负不知道比她那种高贵多少倍。”   “这倒是真的。不过她最后那幽怨的眼神,我看了还有几分怜惜的。”   恒允笑道:“怜惜,我看是幸灾乐祸才对吧。骗得了我才怪。”   “你讨厌。你就一点都没有动容。”   “动容什么?都是虚情假意。我知道她和你不一样。若是有几分真心,我倒是还有有几分怜惜。”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呢?再不儿女情长总有好恶的。”   “成亲的之前没想过,只要贤惠不误事就好了。”说完又特意加重语气补充道:“还有就是要性情温顺,不许和我闹。”   含藜娇滴滴道:“人家哪里性情不温顺了,从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谨遵《女戒》《女训》,出嫁从夫的。”   恒允道:“你说这话也不亏心。”   含藜理直气壮道:“我有什么可亏心的?”   恒允叹气道:“举头三尺有神明。”   “晏婴辞退高寮,因为不能指出过失不足。需有我这样的斧子,袍子。雕琢你成旷世美玉。”   “我可不是宋玉潘安。”   “你快说啊,人家问你正经的呢?”   “我说的是正经的。”   “你讨厌,我是认真的,不要吊我的胃口。”   恒允笑道:“成婚之前真的是这样想的。有个安宁日子过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婚姻大事婚姻大事,在我看来这大事一多半是对别人,对父母祖宗有个交代。”说到这连忙又调转话头,深怕又让她想到无后为大,有愧先祖上。   “给别人看的,自己受用却是少的。”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还不是父皇母后从小要我耳濡目染的功劳。父皇这辈子娶的女人,哪里有一个是他自己的心意呢?为国家娶的,为母亲娶的,有一个是为他自己娶的吗?从小看着他们两个貌合神离,谁心里都恨不得穷吵恶斗大闹一场,可就是这寻常百姓人家最稀松平常的事情,在他们之间也成了奢望。所以我从来不对婚姻抱有太大的希望,只求得一个省心的,清清静静过日子就别无所求了。”   “那现在呢?”   “现在倒是截然不同的心境了。”   “什么心境?”   这时候听外面水莼道:“王爷王妃是不是要起身了。”   含藜道:“就起来,外面等着。”   “你说啊。”含藜怕这一打断他又不说了。   帐子早已经拉开了,风从外面吹进来,淡淡的湖绿色柔缓轻盈的飘着。窗外几只喜鹊轻轻飞着,可以闻到飘进来淡淡的菊花的香气。   “过去以为娶妻是为了现世安稳,娶了你却比过去更波折。日子有了波折,心里也不是过去的一潭死水了。除了心里那份功利的抱负,原来一辈子还有别的意趣。看女人的眼光也高了起来。”   “为什么高?”   “无非是想我说娶了举世无双的王妃,再看别的女人多是乏善可陈了。”   “我才没有。”含藜心花怒放,一高兴又向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算了,我就不该说,又成了小狗了。”   恒允又道:“大概大哥也是如此吧。或许他和我一样最初对于婚姻的认识都是一样,只是后来有了新的感悟。”   “你说大哥娶娍慈是另有所图。”   “以我对他的了解我不相信他最初的目的只是单纯的为了爱情。”   “大哥啊,绝非等闲之辈。惺惺相惜之人最可能最后成为敌人。”   “我和大哥将来不知道是否骨肉相残的天伦惨变。不过你们姐妹几人倒是先生疏起来了。”   “娍慈倒是还是一样,就是曼婥,现在看我们两个跟仇人一样。”含藜想说自己没了孩子她不知道多高兴,怕他伤心也不说。   恒允笑道:“曼婥这样的人倒是不配和你们两个为伍的,生疏了也就生疏了。二哥早晚断送在她手里。那两个孩子生就一副哭相,我看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一直讨厌她。”   “她和你不一样。不仅是才情心智的事儿。她总是不配二哥那样对她。”   “她对二哥还是真心的。”   恒允摇头道:“都是真心,不过二哥对她有十二分真心,她也就不过二分真心。”   “这是凭什么,凭什么男人付出二分真心就可得到十二分,女人就不行了。”   “反正在我这里不行。不过你也不要太天真,没准我一分真心也没有。”   “你讨厌。”她两只手在他身上乱抓乱挠起来,把他翻过来又扎进怀里道:“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她的。如果男人不能要女人付出全部来爱他,一定是他自己的问题。”   “这怎么讲呢?”   含藜眨了眨眼睛道:“如果是那样一定是他在女人眼里不够完美。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的,所以我什么都愿意。在曼婥的眼里,她自己是完美无缺,二哥却有无穷的不足和令她不满之处,她是不可能像爱自己那样爱他的。”   恒允“哦”了一声笑道:“我竟不知道我自己是个完人了。”   “少得意,不过是在我这儿,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别人那里就不一定了。没准,做个合格的丈夫或许还能差强人意,做情人嘛大概就惨不忍睹了。”   “我竟做不了合格的情人。”   “这样不解风情,不知风月,如何能够诱惑少女娇娘。成全山盟海誓,偷香窃玉之事。”   恒允笑道:“逢场作戏这样无聊至极之事,过口不过心,最简单不过。我只是不屑应付,若是真要,做情人倒是比做你的丈夫容易的多。夫妻之情如滴水穿石,看似波澜不惊,天长日久却见真迹;露水姻缘,秋风落叶,看似轰轰烈烈,最后一去无踪迹。”   含藜摇头道:“我却不这样想。能不能刻骨铭心不在于是不是夫妻,而要看情义深重。若是有情,即便朝露姻缘,也可永世不忘,若是无情,纵然作了一世夫妻,也是怨侣,毫无留恋。”   含藜突然望着他道:“假如我不是你的妻子,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情人。在你心里我还会是如今的位置吗?”   “你啊,怎么会这样想。”   含藜笑道:“我嫁给你以前就有这个想法的。如果你娶不了我,那就作情人,做妾,反正我不甘心。”   恒允大吃一惊,道:“你竟这样想过?”   含藜认真的点点头。   “你这个小丫头,端着正室的架子最看不得人纳妾,竟还想着要做人的侧室,没名分也可以。”   “有什么不行的,人为己谋。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只要你是我一个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那要是真的像你说的,当年穆王妃另有其人,你又如何檀房独宠呢?”   “我总有办法,不管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我总要想办法要你只有我一个。”   “这样粉末倒置,不分尊卑,你就不会有丝毫不安。”   “我才不管什么尊卑礼法,有没有人独守空房,我只要我自己想要的。”   恒允仰头看天道:“我怎么觉得我成了俎上肉。”   含藜两只手扯着他的脸颊道:“所以,你是逃不出的手掌心的。休想摆脱我。我可是宁我负天下人,勿让天下人负我的。”   恒允沉思起来,这个小丫头,她的一切都是为了和他长相厮守。自己这样一个同情爱决绝的人,什么天缘巧合要遇到这样一个情痴。   “你不会觉得我很可怕吧?”   “不觉得,倒是令我惊愕,总是觉得自己的妻子了解的明明白白,但你总是要给我惊讶,原来还有好多我不知道的事。”   “我总是怕你嫌我不好,就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到底男人总是不喜欢心性不纯的女人。可是你面前心里又藏不住话,什么都和你说了。”   “这样最好。夫妇夫妇,本就是一体,彼此有什么事不能说的?我确是喜欢心谛淳厚的女子,也知道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如你待我真心的人了。”   恒允心里是很感动的,这感动不同于新婚最初的那几年,那时的感动源于她全心全意的真情,这真情同他与她的地位身份是无关的,不是妻与夫,下与上,只是一个女子深深的爱着一个男子。而今的感动,是对于她的执着,耳鬓厮磨这么多年,经历过这些事情,在他身上会见到她不曾见到的好,也见到她不曾见到的不好,但在她眼中他仍旧是最初幻想中的他,感情一丝一毫的没有消减。   “能永远活在最初的幻想中真的极为难得。”   含藜道:“你不是幻想,你是梦,不过这梦是白日梦。都是白日做梦,夜里的梦就是真的吗?白天还会念念不忘,不必睡眠去催化,清醒时还念念不忘,这才是真的心中所想的。”   久久里面还是没有动静,水莼喊道:“起不起来了。”   两个人再是赖床也没有过了正午还不起的。听里面含藜道:“不起来,不要管了。”   水莼叹气道:“我已经叫人去热饭了,这下又要重热了。”说完转头落寞的离开了。   两个人直到下午才起来,赖床这件事就是越赖越是起不来,要是再不下定决心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夜里就不要想睡了。   恒允擦着脸道:“快点吃饭,去赏花还来得及。”   含藜点点头,叫水莼去热饭。   到赏花的山谷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不过朦朦胧胧更有另一番趣味。含藜靠在他肩膀上道:“这样也挺好的。” ☆、第 95 章   入冬以后祁淳带上楚修仪去温泉宫避寒。段皇后留在京师。   送完驾回去的路上含藜笑道:“父皇这是怎么了,老了老了反倒放肆起来了。”   恒允笑道:“少要稳重老要狂,就叫他任性一回吧。”   恒允两个也搬到了郊外的别馆去住。那里比王府更冷,不过远离世廛,宜于静养赏雪。   恒允初次来正直秋天,举目无人,衰草连天,只一个巨大的水塘,岸边芦苇丛生,芦花飘荡。恒允道:“若是到了冬天,倒有菰烟芦雪是侬乡的意境。”也并不大动土木,只是简单修整,建一座别馆,取名“芦雪阁”。   含藜过门免不了在房前屋后遍植白梅花,冬天落雪后天地间一片素白,含藜把名字改为“粹雪阁”。   刚到是时候并没有下雪,湖面的冰是已经冻实的。含藜穿着一件白狐斗篷在湖边看芦花,一群棕色的野鸭子落到冰面上,她兴奋的跑过去,野鸭见到她又一齐飞到芦苇里去。   含藜笑道:“这些鸭子真好笑,躲开不到一丈的远就以为会安全吗?也许它们根本不怕人,只是讨厌人,不想离得太近。”   水莼道:“我看是姑娘疯疯癫癫的,人家懒得理你。”   含藜抬起头看天,冬日里清寒的天空,无边无际。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抬头看天了,纷扰红尘,见到的只有眼前和脚下。   恒允正在书房收拾书画,听外面含藜在叫他。这屋子故意建的离湖水很近,窗子打开就能看见,刚好可以读书赏雪。恒允打开窗子,见她穿着斗篷站在冰面上朝这边叫他。   “怎么了?”他朝窗外喊道。   “你快过来啊。”   听她喊的那样兴奋,他怕她冻坏了嗓子。   恒允披了一件玄狐斗篷到她跟前道:“什么事,又变成小疯猫了。”   含藜牵着他的手到芦苇丛里道:“看,这里有一窝野鸭下的蛋。”   恒允见了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道:“就知道一定是无聊的事。”这个小丫头,不管多大,有时候还是像个小孩子。   “是不是很有趣?”   恒允无奈的点点头。   含藜两只大冷手搓着他的脸道:“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知道就好,大冷天也不戴手套。”   拉起她向屋子里走去:“我有东西送你。”   “什么?”含藜兴奋起来。   “过年的新衣服,提前给你。”   恒允在南方的时候得到一块相思绸的衣服,织出暗花羽毛,很像她总是提起的那只有雪一样羽毛的白凤凰。他叫人做成一件斗篷,还配了手套和珠花。本想过年送给她,没想到可以回京城,也便省去了千里送鹅毛。   这珠花中间水玉花芯,周围配着白天鹅羽毛。含藜穿上,从珠宝里挑出一对丁香结耳环。   “好看吗?”   果然谪仙入凡,举世无双。   恒允道:“这件衣服到雪地里才最应景。”   含藜笑嘻嘻的跑出去,映着雪景,俨然一只白凤,通身光耀无限,更加不可言状。   恒允见了先是痴迷,最后却看得有种要羽化登仙的感觉,心里不安起来。   “怎么了?”   恒允摇摇头笑道:“没什么。穿着这样好看,总算没有暴殄天物了。”   “你倒是很会给我做衣服。王爷若是喜欢,还是很会讨女人喜欢的。”   “还是算了,若是如此,招蜂引蝶的,你又不得静心了。”   夜里含藜在炭炉子上烤年糕,一股淡淡的甜腻的味道。   水莼进来道:“府上有人来传话,说宫里皇后下了口谕,今年冬至几位王爷王妃不必入宫了。”   “怎么呢?”含藜紧张起来。   水莼笑道:“姑娘不必惊慌,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是太后要借着冬至节大臣入宫觐见的机会给安宜公主选驸马,说是怕哥哥嫂子在跟前公主害羞。”   恒允正立在兰花架旁擦叶子,回过头和含藜相视一笑。   含藜道:“她还会有不好意思?”   恒允道:“还不是怕你们几个去了把她比下去。”   含藜道:“她也要配和我们几个比才好。”   水莼笑道:“不过也要多亏了这件事,今年冬至可以在自己家里过了。”   含藜一只手托着下巴道:“就是啊,今年冬至怎么过呢?”向恒允道:“不如把大哥和娍慈找来,我们也好久没有好好聚聚了。”   “好啊,只是是他们来我们这里好,还是我们去他们那里好。他是哥哥,按道理这样的节气应该我们去看他的。”   “大哥不会介意这样的虚礼,倒是你斤斤计较了。”   “尊卑有序,怎么能是虚礼呢?”   含藜向水莼道:“明日派人到诚王府问问,是我们去他们哪儿,还是他们来我们这儿。”   “那静王和静王妃呢?问不问他们。”   “不问!这个曼婥越来越和我过不去,她多少次不给我面子,我干嘛给她面子。”   水莼微笑着退出去。   恒允笑道:“不知道这飞来横祸要落到谁身上了。”   含藜笑道:“不要提她了。”那意思是这样的人连让人背后议论都不配。   夜里可以听到外面的风声,更加利于入睡。 ☆、第 96 章   第二天含藜正在梳妆,有丫鬟回话说诚王妃不忍她体弱奔波,和诚王一起到这里来。   含藜笑道:“我就知道,她也不好意思要我奔波去她那儿。”   含藜和娍慈两个约定好一起下厨,一大早含藜便起身要丫鬟们收拾妥当迎客。娍慈也果真一大早就赶来。   恒允笑道:“这样早,可是奔波了。”   皙鱼道:“还用说,她们两个说好的,不到四更天就要出门。”   含藜两个也不理他们,手拉手下厨包饺子。恒允和皙鱼两个叫人取来棋盘下棋。   棋下到一半,听外面有人道:“看,是不是很有趣?”   另一个声音道:“是啊,好小啊。”   “明年会有小鸭子孵出来吗?”   恒允知道一定是含藜带娍慈去看她发现的那一窝野鸭蛋了。   兄弟两个相视一笑,默默无语,女人就是如此叫人无奈。   皙鱼道:“不是包饺子吗?什么时候又跑到外面去了。”   “她们两个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皙鱼向外面道:“叫王妃戴上手套,不要受寒。”说完转过头见他弟弟正微微笑着看他。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   恒允也向丫鬟道:“也看好王妃,不要受了凉。”   皙鱼问道:“她怎么样了?”   恒允道:“还好。她是要强的人,总是能挺过来。倒是比我还刚强些。今年七夕节和我出去,特意换了一件茜色衣服,一直笑。看得我又钦佩又难过。”   皙鱼道:“你嫂子总是念叨,也不知道含藜是真的想得开还是强颜欢笑。”   “咱们两家同二哥自然不同。含藜也偶然提起,嫂子似乎心思也重。你是怎么想的?”   皙鱼笑道:“我和你一样。你和父皇说的话可是真的这样想的。”   恒允有些难为情,笑道:“我也没有想过有一天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不过心里却也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我自己也很惊讶,下了这个决心后反倒轻松了许多,好像放下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说完又道:“哥哥不会觉得我太荒唐了吧。”   皙鱼摇头道:“这一点也不荒唐,也许有一天你会认为这是你今生做出最英明的决定。”   “大哥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儿女情长起来。”   “你也是一样,何必单取笑我呢?”   “我是不知道什么是儿女情长的,不过夫妇情义却有了不同以往的认识。她的确是改变了我很多。能娶到这样的妻子是莫大的福气。哥哥呢?你和嫂子也是这样约定的?”   “你嫂子也是因为子嗣的事忧心忡忡,这是她的心病。我倒是比你想得开。有没有孩子并不重要。”   恒允笑道:“想来也是,看了父皇这一辈子,我们也该知足了。”   两人正说着,另外两个叽叽喳喳跑进屋来。两个人同时道:“好重的寒气。”   含藜和娍慈对于各自夫君的棋艺指手画脚,两位王爷终于又把她们两个推到厨房做饭。她们两个总是不老实的,饺子包了一会儿手上沾着面粉还要出来捣乱。   那兄弟二人只是低头下棋,皙鱼抬起头道:“三弟,你脸上沾了面粉。”   “是吗?”   恒允抬起头,看到他哥哥的脸,又道:“大哥,你脸上怎么也有。”   兄弟两个互相擦去脸上的面粉,省了照镜子。到了中午两个人做完饭出来,含藜笑嘻嘻道:“谁赢谁输呢?”   恒允道:“我怎么总是输呢?”   抬头看去这她们两个脸上也挂着面粉。   皙鱼笑道:“你们两个变成花猫了也不知道吗?”   含藜和娍慈听完转头对视,果然是。两个人懵懵的样子娇憨可爱。   吃饭的时候也无需问,兄弟两个看品相也知道哪道菜是自己妻子做的。   两对吃过午饭玩叶子戏。玩到一半外面下起雪来。皙鱼望着雪花道:“玉屑扫梅花。”   娍慈道:“青寒惹玉兽。”   含藜道:“亲猫暖紫貂。”恒允笑道:“最后一句岂不是我,不如亲猫不觉冷。”   娍慈笑道:“刚好一篇绝句了。”   含藜笑道:“就叫冰簟暇暖好了。   恒允道:“不错,这倒是很好。”   娍慈望着含藜道:“看见了吧,只有他说好,这样浮夸不着调的题目。”   恒允向含藜笑道:“我是真的觉得好。”   皙鱼笑道:“他这是说这次给足你面子了。”   吃过晚饭皙鱼两个告辞回去,天已经黑了,雪还下着,四个人穿着斗篷,白纱灯下点点雪花闪着淡淡的黄色的光落在身上。   含藜靠在他身上,见他们的车离开了,笑道:“难怪娍慈这样喜欢大哥,是我也喜欢。”   “那我呢?”   含藜笑嘻嘻的进屋去,也不答话。   含藜去送客,只在家常衣服外披了斗篷,进到屋子把白斗篷在屏风上一搭,懒洋洋的躺到床上,今天却是有些累了。 ☆、第 97 章   白天还是天青云淡一片晴朗肃杀,夜里北风咆哮起来,大有掀屋拔茹之势。含藜睡到半夜突然醒了,极为的清醒。听见外面的风声好奇的起来,打开窗子涌进一股游龙似的大风,书页吹的刷刷作响。外面的河塘、芦苇灰蒙蒙一片,天地未开的混沌之景,好像把白日那清净的景象丢进了火山灰。   她望着芦苇丛,里面不知道宿着多少只野禽,这样大的风它们为什么还睡的着。   含藜关上窗子,屋子里已经进来不少的冷气,她自己只穿了薄纱绸睡袍,也已经凉透了。她两只手交叉着抱住胳膊,缩着身子回到床上。   床上挂着雀蓝棉帐子,上面绣着绿色水仙花,也不知道从哪进来的一束月光,照亮了一块,刚好映出一朵水仙花来。   含藜心里想着,光是怎么进来的,莫非是窗子没有关严。   恒允听到响动也醒了,她抱住他的后背,把整个身子贴上去,用他取暖。   “你干嘛去了,身子这样凉。”   “外面刮风了。”   “小孩子都不去的,疯疯癫癫。”   她调皮的把一只冰凉的小手伸进他衣服里。   恒允转过身到她身上,也不解衣袋,只是从头上直接把她的绸衫褪下来。头抵在她胸口道:“要是心凉会怎么样?”   “心凉是活不了的,结成冰就动不了,只有死人的心才是凉的。”   全身是凉的,只有舌头是热的。她伸出两只手臂,把他的绸袍脱下来。   “好像抱着一只大冰凤。”   “那要小心冰化了。”   “那还是冰着点好了,不要太暖着你。”   “你敢冷落我。”   两个人缠绵后含藜躺在他怀里道:“大半夜为什么?”   “每逢佳节倍思亲,既是佳节怎么可以不亲。”   她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道:“我们好像才狼虎豹,外面风雨大作,却可以躲在自己的洞穴里偏安自乐。”   “人浮于事,可得瞬息之安已是福气了。”   含藜想起了他们两个的未来,危机四伏,黯淡而莫测。她和哀家几乎已经断了往来。哀鸿仪是皇后的党羽,现在她婆婆属意静王为储,哀家已经和曼婥达成了联盟,自己几乎是任何靠山都没有了。他倒是没有表露出什么,她知道他是懂感情的人,而且她自信对他还有足够的诱惑力。   含藜突然道:“去年还有娘呢,今年就没有了。真正的亲人就只有你和我哥哥了。”   恒允想了想,心里不禁也吓了一跳,自己似乎只有她而已。若说是过心的亲人,也就是皙鱼了,但到底不能全心全意,有朝一日拔剑相向也是不一定的。   “还好有你。”   含藜含糊的说着。他又明白了,他一直有些茫然,当年在南方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她身边,明知道有可能会死还是不肯离开。如果她走了自己就没有亲人了。可是没有娶她之前也是那样过的,没有知心之人,一个人也就一个人,孤单也便孤单。如果娶的是中规中矩的王侯之女,大概也还是那样过着,真的死了,续弦再娶就是了,还可以有好多的孩子,不会就这样绝后了。可偏偏娶的是她,曾经沧海难为水,就只想和她一辈子。   怀里的小东西已经安静下来,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又抱住缠绵起来。她朦胧睁开眼睛,好像一只幼小动物。   “讨厌,我想睡觉。”   “是谁先吵醒的谁啊。”   她两只胳膊乖乖的环住他,抱得更紧些。   两人极尽鱼水之欢后紧紧抱着疲惫睡去。   “恒允,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   两个人迷迷糊糊的说出两句话,之后归于沉寂,第二天谁也不记得了。   水莼站在门口看湖面上的水鸟起飞,又是晴朗干净的天气。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起来,昨天歇的够早的啊。”   帐子里两个人同时睁开眼睛,两对朦胧睡眼相对而视,困倦迷茫暂时想不起来昨夜的具体细节。还是疲惫的懒得起来,但却都情不自禁又接吻缠绵起来。好像吃甜食,明明已经吃太多吃不下,但还是忍不住要继续吃。两个人都知道再这样纵欲太过伤身体,还是克制的点到为止,又疲惫的相拥而眠。   过了正午水莼仍旧在门口看雪景,百无聊赖道:“昨天喝了很多吗?还是不起。” ☆、第 98 章   春天楚琤琤生下一个儿子,祁淳老来得子喜不自胜,取名叫祁怡。段皇后为此气出些小病来,费太后因此对这个孙子更为殷勤。   朝凤兮宫去的路上曼婥笑道:“这母后的醋劲和你可是有一比了。”   含藜笑道:“我要的是人,母后要的是体面,要是要人呢,生这个气应该。若是要面子,可是气坏了身子又没脸了。不过庶妃生了个奶娃娃,自己三个儿子,孙子都有了,能把她怎么样?”   “皇后的脾气谁还不知道,要强恨不得要到棺材里。父皇也是堂堂一国之君,有个妃子又怎么了?”   到了凤兮宫里段皇后倚在靠枕上,对两个儿媳妇也是不冷不热爱答不理的,去了好像多烦她们,不去又是不行的。两个儿媳妇都觉得她越来越像费太后,总要指使着人团团转不行。   含藜和曼婥服侍着婆婆吃午饭,含藜正低着头盛汤,一转头她婆婆正杀气腾腾的瞪着她。   “母后怎么了?”   段皇后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道:“再年轻也要知道廉耻,为了讨男人喜欢,什么都做得是不是?”   含藜顺着她婆婆的目光,这才知道自己脖颈上的吻痕来。曼婥咬紧牙不让自己笑出来。   含藜也想笑,努力不露出一点笑意。   “母后息怒,儿媳年轻不懂事。”   “这几个儿子里,允儿最是谨慎庄重的。怎么娶了你变了个人一样。越发轻浮混账了。”   含藜只是微笑不语。   “还好意思,大白天里叫我看见还好,叫别人看见去,你们不要脸面,我和你父皇还要脸面。允儿也是,你不能生养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娶几房侧室生了子女还不是都要叫你娘。当初我是怎么做的。允儿也是胡闹,竟然向皇上说以后不娶了,皇上老糊涂了,竟然也答应。福王还小,可怜我就这两个成气候的儿子,二儿子就这样绝了后,我这做母亲的心里如何受的了?你要是贤惠,就应该劝他娶侧妃才对,反倒不识大体撺掇他只宠你一个不娶了。”   段皇后一只手抚着胸口越是说越气。等她发泄完怨气,含藜道:“母后这是做什么,那修仪生的不过是个小孩子,比您亲孙子还小好几岁,能成什么气候,因为这个动气不值得。”   段皇后呵道:“大胆,有和婆婆这样说话的,我什么时候是气量小的人,我巴不得皇上娶几宫,子胤兴旺才好,以为是你这样心胸浅的人。”   含藜陪着笑脸道:“母后,儿媳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说着向曼婥使眼色。   曼婥也笑道:“只是老和父皇疏远着不好。”   含藜接道:“太后得了个新孙子高兴的了不得了。前几天听人说还要皇上赶快给封号。一个襁褓里的小娃娃,还不到百天就要封王了。”   段皇后听到这里惊恐的脱口而出道:“有这等事!”   曼婥连忙道:“父皇没有答应,父皇再老糊涂也不至于此啊。”   含藜道:“只是最近,太后对楚修仪似乎过于关心了。不过一个修仪生了儿子,再老来得子的高兴,还能越过皇后生的几位王爷去不成。可是父皇母后总不能不规劝规劝。”   曼婥凑到段皇后耳旁道:“太后要是和父皇又亲近起来。”   段皇后赌气道:“我老了,不比得你们年轻,栓得住男人的心。”   含藜笑嘻嘻在她婆婆耳边道:“母后真是的,病成这样也不朝父皇撒个娇,叫他来瞧瞧。夫妻两个有什么隔夜仇不成。”   段皇后瞪了她一眼也不说什么。含藜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段皇后高傲了一辈子,对于这个草莽出身的儿媳妇也不得不承认,又是嫉妒又是羡慕。自己的儿子是什么人她自己最明白,恒允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娶了她却变得情意绵绵儿女情长起来。子嗣这样的大事就算他说不娶侧室是哄人,可是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石破天惊。   她一生沉溺权欲之中,但到底她也是女人,恒允看他王妃的眼神这辈子没有任何男人给过她。   含藜从宫里回来就好像出笼之鸟一样,进到房里一边换衣服一边道:“母后也真是的,这样没见识。越老越像太后了,人老了是不是都这样,我老了你不会像父皇烦她一样烦我吧。”   恒允正修一盆松石盆景。回头看见她正在换衣服,今日天气有些热,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寒。她现在身上只穿了一件湖绿色的抹胸,上面绣着一朵白荷花,外面只罩一件轻纱衣。头上的首饰已经褪了,慵懒的挽着头发。怎么看都是一只出水白莲,可是样子要多魅惑有多魅惑。   恒允见屋子里只他们两个,过去一只手搂住腰,一只手去摸胸前的刺绣。   “这花绣的真好看,还真是心灵手巧。”说是摸刺绣,其实是抓住两团有手感的软肉左右揉捏着。   他头抵在她肩膀上,在耳边小声道:“进宫又说你们什么了?”   “你猜也知道了。”含藜把劝皇后和好的事说了,两个人都咯咯的笑。   “还是不要和父皇闹的太僵的好,费世勋的官位空出来许久,太后那边朝父皇要官,父皇要是老糊涂了我们以后更没有好日子过。”   “嗯。”   说着一只手伸进抹胸里,肆无忌惮的活动起来。   “两个人闹成这样,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我哥哥那边前几天……”   含藜说着发现他并没有在意自己的话,只是摆弄她的身子,外面的纱衣已经被他褪下来扔到地上。突然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亮,转过身子,更加软绵绵一团糊到他怀里,娇滴滴道:“干嘛,好好的脱我的衣服。”   “明明是你自己大白天衣衫不整。”   “境由心生,是你自己居心不良。”   含藜一边说一边解开他的衣服,伸进一只小手,从胸口到脊背轻抚着,嘴里咬住他的脖子,时轻时重的啃着。   “都是你,昨天那样,我脖子上的印叫母后看见了,说我不知廉耻。”   “全怪我了。你上来疯劲也不管看不看得见,小疯狗一样。”   含藜嘤咛一声,两只手臂环住他的脖子,贴上嘴唇亲吻起来。   恒允开始只是想逗她,现在越来越意乱情迷,索性抱起来倒进床帐里,几下撕扯去她的衣服。   她是想借此报仇,昨天夜里他故意撩拨她,又迟迟不肯,弄得她欲火焚身什么都从了他。   含藜此时也把持不住,不想离开他,可是又不甘心放弃捉弄他的机会。若是再不行动眼看就真的做成了。一狠心把他推开,回头调皮的笑道:“白日行阴有违周礼。王爷自重。”   说着捡起衣服穿起来。   恒允衣衫不整的起来,一只手支在床上,道:“死丫头,明明你撩拨起来,又走了。故意的是不是?”   “难道不是故意的不成?叫你昨天欺负我。”说着向她调皮一笑。   “我出去下厨了。”   恒允向她道:“好像就只昨天被欺负了一样。”   “你讨厌!”   当夜两人平静安睡,风平浪静。 ☆、第 99 章   第二天掌灯时候恒允倚在床上看书,含藜换过衣服吹灭烛火,只留帐子里一盏。   见她进来躺下,他又读了几页,拿过床头的一碗茶扶起她喂她喝。她知道这个举动是他今夜需要她,喝完茶微笑的拔下头上的如意头簪子,散下头发,轻解罗裳钻到被子里。   恒允从枕头下取出一只小瓷瓶,取出两粒丹药放入口中,一粒自己吞下,另外一粒喂到她嘴里。含藜乖乖的吞下去。他在她耳边小声道:“新炼的丹药,今日我们试试。”   含藜轻轻点点头,说着他栖身上来,两人亲热接吻爱抚起来。   含藜渐渐觉得药起了作用,可是他只是挑逗她,没有进一步的意思。   她娇滴滴道:“干嘛,不要欺负我。”   他坏坏道:“我可是记仇的人,上次敢捉弄我,今夜叫你知道你夫君的厉害。”   “你坏,你怎么不?”   恒允得意道:“傻丫头,我吃的是假的,你吃的是真的。”   “你奸诈。”   她两只小手无力的打在他身上,自己一个翻身伏在他身上从头开始爱抚起她的大宠物来。   很快含藜的药劲到了极点,抓着他道:“不要欺负我,我好难受。”   “就是要折磨你,说,以后还敢不敢了?”   “贱妾知错,王爷恕罪。”   “那要怎样罚你,你说。”   “你说怎样就怎样。”   他在她耳边说着,她本来红润的脸更红了。   “你坏,我不要,总要这样。”   “老夫老妻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害羞。”又道:“这样矫揉造作可不好,反正那样做也不知道多少次了。”   “你讨厌,我就是不要。”   她口里这样讲,与此同时还是和过往无数次的结果一样。   “我要喝水。”   暂时云收雨歇,含藜嘤嘤娇喘的躺在他怀里道,娇软无力。   恒允拿过床头的茶碗,嘴对嘴的喂她喝下去。   “这个药劲好大。”   “是吗?我也试试。”   恒允打开药瓶道:“我吃半颗好了,不要把你弄坏了。”   “不要。”   “你这只小馋猫,这是你说的,待会儿可不要怪我。”   恒允服下一粒,见她喝了水又恢复了些精神,抱住又婉转缠绵起来。   两个人一夜也没有好好睡,直到再也动不了抱在一起呼呼睡去。清晨的日光照进来,还是沉沉的睡着。一只白底黑花的小猫跳进帐子里,爪子踩在百蝶穿花湖绿被子上,喵的叫了一声,仿佛石落深潭,没有回声。   卧房一直到正午过后还是没有一点声响,这种时候丫鬟们落得自在,只服侍吃一顿饭就好了。水莼几个在院子里逗猫狗玩,到了正午时候丫鬟出来道:“王爷和王妃起来了。”   水莼站起来道:“再睡一会刚好就用晚膳了。”   昨夜的暧昧气氛还是阴魂不散,两个人即便吃着饭眼神里还是不对劲。   默默的吃了一会,含藜突然放下碗筷,朝他亲了一下,也不说话,只是傻傻的笑。   “淘气。”语气看似无奈,却更为宠溺。   丫鬟们扒了半天门缝全等这个时候。   一个捂着嘴小声道:“真是的,成亲也六七年了,倒是越来越腻乎。”   另一个道:“王妃真是有手段,怎么把王爷栓的死死的。”其实弦外之音是连个孩子都没有。   吃过饭两个人还是犯困,熬夜白天睡的再多还是精神不起来,支撑着读了会儿唐诗,还是又去睡了。含藜抱着他一只手臂昏昏欲睡。恒允道:“收拾收拾,后天搬到别馆去住。”   “泠影轩的荷花还没开呢。”   “建了一处新的。”   含藜听完顿时睡意全无,一下子坐起来道:“背着我乱花钱,这样大的事也不告诉我!”   恒允仍是模糊道:“不过三百两的花销,这样大动干戈干什么。”   含藜诧异道:“这点钱能建别管吗?”   “什么时候这样俗起来,雅趣不一定要破财,俗气。”   听上去不像是骗她,含藜躺下继续睡,心想若是当真背着她大兴土木,绝不可姑息。 ☆、第 100 章   第二天含藜兴奋的和丫鬟们收拾行囊,为明天的出行做准备。恒允只是在书房读书,神色平静忧郁,心事重重的样子。   当天两人用过早膳早早的上车离开。他一直保密,保持揭晓谜底的神秘感。   车子渐渐远离闹市进入深山,越走越深,见不到人家。现在才三月,树还没有长出叶子,地上的绿草还未萌芽,只满山遍野云雾一样的杏花梨花,笼罩着幻化花香,越发的纯粹缥缈。含藜头抵在车窗上看山间的花海。   “你说,什么时候的花最美。”   恒允思索着,道:“美的花很多,好像家里春天的丁香,开的最旺的时候,好像紫雾,香气也醉人。还有雨后的琼花,配上绿叶子,泾渭分明,高洁庄重。还有夏天的白荷,遗世独立,秋天山野的野菊,只黄白两个颜色最好,零零散散铺满山野。再有就是雪后的白梅花,清高冷艳。”   含藜放下帘子,依在他肩膀道:“我道觉得最美的景色就是初春这杏花、梨花。一片一片的花海,云朵一样,花香也特别,一种迷离虚幻的感觉,尤其是雨后,就更加虚飘飘的。只是太短,一夜之间就落了,好像魂飞魄散一样。”   恒允笑道:“有的时候美好最大的成就者是短暂。昙花究竟有多美,如果不是一瞬间的盛开,又怎么会令人趋之若鹜。”   这令含藜想到了感情,好的感情之所以念念不忘,因为在最爱对方的时候戛然而止,因为没有了天长日久后的厌倦憎恶的可能性,所以成为了永恒。她并不追求那样的感情,因为真正的感情不会输给时光。想到这里她突然环住他一只手臂,把头撒娇的靠在他肩膀上。   “怎么了,无缘无故傻笑什么。”   她只是微笑着摇头不语。   快到地方的时候恒允不再要她向车窗外看。等马车停下来,他用一条巾绢蒙上了她的眼睛。   “干嘛?神秘兮兮的。你不要和我说你建了一座空中楼阁,海市蜃楼。”   “若是如此,可是所费不赀了。”   “真的能有能工巧匠建得出,却是千金难得了。”   含藜眼前只是巾绢的淡淡的湖绿色。他在后面扶着她的肩膀带路,越向前走觉得杏花的香气越浓。渐渐可以听到小狗的叫声。   “到了。”他解开她头上的手帕,春天的阳光有些刺眼,是杏花白色的花瓣。眼前是一栋清雅的小木屋,围着枣木篱笆,院子里外种满了杏树,门口拴着一只小黄狗。杏花现在开得最是旺盛,云蒸雾绕,花香沁人,屋子就好像筑在云端。   含藜双手合掌兴奋道:“好漂亮。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今夜要是能下起小雨最好了。”   恒允笑道:“菽水藜藿,也可自怡。雅趣不见得一定破财。”   含藜回过头,小猫一样黏到他身上道:“王爷如何有如此闲情雅趣。”   “你不是说小时候想要一个杏花小屋,有狗,有猫,有兔,还要一个有才情雅趣的夫君。就是不要养鸡养鸭养鹅,弄脏了院子。”   含藜故作愁苦道:“可惜都有了,如意夫君独独最关键的虚位以待。”   “那我算什么?这叫什么话,夫君还能虚席以待,聊以自怡。”   含藜只是不语,笑嘻嘻的进了院子。拴在门口的小狗倒是他们府里养的,认识他们两个,也不必顾虑认生。含藜弯下腰摸那小狗的头,一只黄色的小家伙,朝她哈慈哈慈的伸着舌头。   她见窗子已经支起来,里面窗明几净。南屋书案茶座,北屋是卧室,只这两件,家居摆设简洁古朴,再应景不过了。屋后一片菜园,土翻好还没有耕种。屋前种了晚香玉和玉簪花,现在还没有开花,只是一朵朵手指尖的白花苞。房檐下一排笼子,里面装着各色皮毛的小兔子。   一阵风吹过,杏花翩翩落下,含藜扬起头,道:“下雪了呀。”   那样子还是个天真的小女孩。从南方的瘟疫,又到丧子之痛,大的打击接踵而至,虽然她硬撑过来,他还是想让她更加轻松高兴些。   含藜进到屋子里四下打量着,突然转过身又扑到他怀里道:“多谢夫君,如此体贴入微,妾不敢当的。”   “不敢当才怪。”   含藜兴奋道:“叫他们收拾完行李就走,只我们两个人,你耕我织,这样才应景。”   “我知道,虽是沐猴而冠,也应景些好了。”   快到中午时候,含藜想着自己应该下厨做饭,恒允穿着一件白棉袍子,正悠哉的躺在书房的睡榻上读书,颇有些王羲之东床佳婿的意思。   她在他旁边坐下,头靠着他身上道:“你是不是该去劈柴了。”   恒允慵懒道:“不是有劈好的柴放在那里,够用一阵的。”   “又不是你亲手劈的。这如何行?”   恒允长叹一口气,无奈的起来劈柴火。天潢贵胄如何做过此等粗活,总是劈歪。不过总算劈够了这一次的。   含藜在厨房手里揉着面团子,看着他劈柴,到底和他不搭。   “过来给我烧火。”   “君子远庖厨。”   “山野村妇知道什么是君子?”   恒允只好抱着柴火去给他烧火。   含藜笑道:“狗烧火,猫煮饭。”   恒允只又是叹气,一副已经无可救药的样子。和她一起下厨还是第一次,看她忙碌熟练的样子,妻子贤惠会给任何男人带来自豪感。   午饭是一道蒸鱼,一道芋头蒸肉,一道荠菜牙,香橼豆腐和蒲笋汤。和她做饭并没有觉得累,不过吃起了却很有滋味。   吃过午饭两个人都有些累,午觉一直睡到傍晚才醒。晚上并不十分饿,含藜作了绿豆点心两个人边吃边喝着清茶看月亮。夜里果然下起了小雨,她依偎在他怀里,很暖。小狗没有叫,应该躲在它的小窝里睡着了。   含藜甜甜的撒娇道:“这样真好。”   “那就多住几天。”   “要能永远这样多好。”   恒允笑道:“可以的,等我们死了就永远这样了。不过还要等很久很久。”   “就是夫妻两个合葬也是一人一副棺椁,还是隔着的。”   “那就装一起,反正棺材够大,装得下我们两个。”   “生前尚且不能全由自己,死后就更是听别人的了。你怎么就知道一定可以?会不会我们两个根本就没法埋一起。”   “这就是多心了。怎么样我们两个是名正言顺的结发夫妻。礼法总要一起的。”   “那你要托付好可靠人。”   他们心里都知道,两个人没有孩子,后事托付给谁也是难以信任。   “好在我一定死在你前面,要不然卑不动尊,就埋不了一起了。”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走在你后面。”   含藜笑道:“我有预感,我一定走在你前面。而且就算你死了我就和你一起死。”   恒允笑道:“人就是活得越久就越想活,你确定七老八十还有殉情的冲动。”   “我当然有,老了有什么意思,如果另一半也不再了,活着就更没有意思了。”   下葬的时候两个人几在一口只容得下一个人的薄棺材里。龙袍和皇袍都施展不开。段太后意欲把他们分成两幅棺椁,太傅却以为这样安排有违两人心意,一同禁锢在那狭窄的空间里或许是他们临终最大的心愿。最后还是原封不动将狭小的棺材放进子棺里。 ☆、第 101 章   安宜公主大婚选在春天,驸马是前朝有名弄臣赵春芝的小儿子。驸马继承了父亲的优势,自然可以把这位公主应付妥帖。皇宫内外都觉得这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含藜向他笑道:“母后这是怎么了,这眼光可真是。不过这样也好,乌龟配蛤蟆,省得眼光好,祸害了纯良子弟。”   恒允笑道:“当年挑儿媳妇的眼光可是没有了。”   含藜转过头睁大眼睛望着他,他头一拍笑道:“说错了,当年也是眼力不佳,才选上了曼婥。至于穆王妃嘛,是韬光养晦藏匿太高了。”   “我好怕,自己老了总不会也是如此。”她软绵绵的道。   “怎么会,母后年轻时候也是现在这样。和你是比不了的。”   五月丁香开得最盛,每到这个时候整个穆王府弥漫在迷幻的紫色云海里。昨夜才下过雨,窗口的丁香被冲洗得更加光艳。窗子全开着,花影笼罩下见琴凳上两个人抱在一起弹琴。   含藜在琴艺上是固执的冥顽不灵,怎么学都不见长进。他把她环在怀里,手把手的教她,听见“蹦”的一声,琴弦又断了。   “这两只手就像小猫爪子一样,笨得分不开瓣。”   “术业有专攻,谁说女孩子一定要会弹琴的。”   两个人正说笑着,文安从外面进来,看惯了她们两个这样子,便在恒允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含藜在他怀里听得也十分真切。   文安退下后含藜道:“她们竟然达成了联盟。”   “这也不奇怪,费世国总比太后要聪明,他知道扶持大哥做太子是没有把握的事情,相比之下,二哥却明朗的多。”   “不管怎么样,我们已经和太后彻底闹翻了,这样的要职怎么也不能落到他们手里。”说完小拳头捶着褪道:“母后也真是的,撒个娇都不会,还和父皇僵硬着。耳边风吹不过去更加长了太后的势力。”   恒允长叹一声道:“我要想想办法,把这两个人拆开才行。”   “你有办法?”   对于未来他们两个都是充满了绝望,但是出于对命运的希望,还是不肯放弃。回京之前他们就已经正式的讨论过最坏的结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两个人一定要坦然赴死,保留最后的尊严。想到还有彼此陪伴,死亡也就不会那么恐怖了。   恒允在她耳边小声道:“这次就看你夫君的本身了。不要你挂心。”说完在她脖颈上亲了一下。   含藜回礼在他嘴唇吻了一下,笑道:“那我就看看我养的淘气猫怎么对付那一等鼠辈了。”   曼婥不久前又喜得贵子,刚好满月和生日撞上,静王府欢天喜地特意大办宴席。当天只恒允一人到场,寻幽见他神色不悦,王妃也没有跟来。   寻幽关切问道:“弟妹怎么没有来。”   恒允只是无奈一笑,道:“身子不适,不来了。”   寻幽看出他心中不畅,也不便多问。倒是曼婥故意笑道:“可是两口子又闹起来了,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刚成亲那会儿,你们两个老了还是个老顽童,也好,长命百岁,不容易老。”   寻幽在一旁示意不要再取笑恒允,曼婥只是自顾自的说着。恒允仍旧是那熟悉的微笑,透着些许的不耐烦。   酒宴到了一半恒允意欲抽身离开,寻幽连忙上前拉住他弟弟胳膊,道:“去后院清净一会,我有话和你讲。”   恒允微微一笑,转身去后院。寻幽见重客多已离开,便到书房见他弟弟。恒允在书桌旁懒散的翻着一本书。寻幽过去在他跟前坐下道:“这是怎么了,和弟妹生气了。”   恒允苦涩一笑,把头抵在椅背上,道:“没有什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闹了。”   “你这气色很不好。到底是怎么了?夫妻没有隔夜仇。何况你们更不比其他,更是情深义重的。”   恒允知道他哥哥那意思是他们两个失去了那么多孩子。   曼婥早抱着刚满月的小儿子过来,笑嘻嘻道:“你们两个吵架也是骗我们的,没几天也就又恩恩爱爱的,倒是白替你们操心。”说完笑嘻嘻向儿子道:“你说是不是。”曼婥在那里逗孩子,恒允知道她是在向他炫耀,他哥哥也多少有这个意思。心里却也不在意,他总是隐隐觉得投生为他们的子女有一种淡淡的悲哀。   寻幽向曼婥道:“你不要这样说,我看三弟是真的有些不对。到底是怎么了?”   恒允叹气道:“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动不动闹起来了。”   寻幽知道他好强从来不肯讲实话,也不再努力问。向曼婥道:“叫厨房准备些清淡菜来,忙着招待宾客我也没有吃东西,三弟也没吃什么。我们兄弟俩个久未好好交心了。”   曼婥笑道:“好,我叫人把金泉酒拿来,你们兄弟俩个好好喝着。”说完向寻幽抛了一个媚眼。   吃饭的时候寻幽又劝道:“你就是这样,有事也不和人讲。好强是好的,但也不能太孤僻才好。”   恒允苦笑道:“我是好强过,现在不会了。好强又能如何,出头的椽子先栏。自寻烦恼而已。”   “这又是什么话。”   恒允夹起蟹黄荇菜吃道:“好清爽啊。”   “前几天新上供来的,父皇给我们每人十斤,你也有啊。”   “是吗,大概赐了,她也懒得叫厨房做。”接着又叹气道:“也没什么,明年就全在诚王府了。”   “这又怎么说?”   恒允摇摇头只是不答话。   曼婥早在屏风后听得一清二楚,兄弟两个喝到天黑才散,恒允已经带着几分醉意,寻幽扶着他上车道:“真是的,叫你少喝点,回去弟妹又要动怒了。你安生回家,不要在外留连。”   恒允只是敷衍点头。   寻幽进到房里,曼婥正拍着孩子睡觉。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有这样大的愁苦。”   “连我的看出来了,你还看不出吗?他这是知道了风声,父皇大概要费家的人接任费世勋了。他可是和太后彻底结下仇了。母后又向着你,他们两口子可真是,心比天高,奈何命如纸薄了。”   “你这是什么话,人家怎么就命薄了。”   “你弟弟是次子,就应该安分守己想着做贤王,而不是有非分之想。这样一辈子活的才能安稳。他却总是想着和你争,如今父皇母后还有太后都不待见他,他和含藜还是不肯死心。”   “这也怨不了他,三弟自幼才气在其他兄弟之上,他有这个心思也是应该。”   “谁做天子是天意,无关才智。打你们出生起长幼尊卑就已经注定了。要不然他们夫妻两个也不会连个孩子都没有,最后绝后的下场。这就是违逆天意。”   寻幽不耐烦道:“你就不要再这样说了。一个是我兄弟,一个是你的小姐妹,如何这样刻薄?”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反正他们两个现在是没有什么机会,我担心的是太后。你难道没有察觉吗?父皇和母后的关系越来越恶化,几乎快要不说话了。如今楚修仪又得宠,生下了皇子。父皇似乎和太后又亲近起来。刚才恒允的话你还没听明白吗?虽没有直说,也知道苏灵巡抚职位多半要落到太后人手里。这下可怎么办?”   “是又能怎么样,父皇自有主意,我们能阻挠?”   曼婥的眼神变得寒冷严峻起来:“你到底是皇子,难道就不懂得丝毫权谋之道吗?皇上的心思也是要受别人的干扰。你就不能想办法离间父皇和太后,父皇回到母后身边就等于回到了我们身边。那样以后你做太子才会更有保障。”   “天威难测,冥冥之中凡事自有天意,我更愿意顺其自然。”   曼婥摇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不过我从来相信的是人定胜天。你不肯去争,我去。”   寻幽微笑道:“你以为你在和天地争,其实只是顺应天地的旨意走。”   两个人说着话,怀里的孩子好好的却哭起来。曼婥怎么哄就是哄不好。寻幽抱到怀里,看儿子哭得泪眼模糊,心里莫名燃起一股无形的恐惧。 ☆、第 102 章   曼婥这边极力鼓动段皇后争取苏灵的高位。含藜也有意无意劝说她公公婆婆和好。一次入宫,含藜带了一朵合欢花给她婆婆戴,这花一般桃红一半鹅黄色。   段皇后看了接到手里道:“合欢是常见,只是这个花样的却少见。看着倒是精神新鲜。”   含藜笑道:“也是凑巧,这花今年第一次开,就枝头左右两朵并蒂。穆王说了,刚好父皇和母后一人一朵,双宿双飞。”   段皇后冷笑一声,把花放在桌子上道:“怕是孔雀东南飞了吧。”   “母后这是什么话?”   含藜两只手扶住她婆婆的肩膀,在耳旁撒娇道:“父皇近来宠溺偏妃,实在太不成样子。母后总要规劝才行,要不然尊卑倒序的,母后大仁大德虽不在意,可是有损父皇英明。在其位谋其政,母后是一国之母,不能不为父皇着想,不为江山社稷着想。”   段皇后叹气道:“我倒是想死谏,奈何把心挖出来你父皇也不稀罕。”   含藜调皮道:“谁不知道父皇宠那狐媚不过一时之兴,最疼的还不是母后。”   段皇后噗呲笑道:“我们都作了爷爷奶奶的人了,以为还像你们小夫妻。什么疼不疼的?”   含藜笑道:“老夫老妻更是情深义重呢。何况母后怎么就老了。谁不知道段世无双,艳动天下。如今京城里还在传唱着这歌谣呢。”   “哎呀,别再替了,都成笑话了。”   “于国于家,母后也不能总和父皇这样僵着。穆王总是念叨,父皇和母后什么时候和好啊。”   “允儿那死小子,有那个心才怪。最是没良心。娶了媳妇忘了娘。”   含藜笑嘻嘻道:“男人哪个不是如此,父皇莫非不是了?母后还不从太后手里把父皇夺回来。要不然啊。”含藜顿了一下,怅然道:“叫我们又能如何呢?”   段皇后冷笑道:“你们现在知道我这个亲娘了。当初又如何和我作对的了。”   含藜笑道:“儿子媳妇何曾有过那个心呢?只求母后可怜,以后唯母后马首是瞻了。”   段皇后病了一场,祁淳到凤兮宫里探病,借机好一番撒娇诉苦。丫鬟们在外听着忍不住捂着嘴笑。虽是老夫老妻,不过什么年纪在丈夫眼里妻子永远是任性长不大的。到底是近三十年的夫妻情分,再满目疮痍还是占据了大半生。   祁淳和段皇后还是和好了,段氏同费氏的结盟也因为太后和皇后的施压不得不终止。只是此事之后祁淳对于楚修仪的态度却有了很大改变,虽然原有的待遇没有改变,但几乎再也不去她宫里,孩子也几乎不再看。   含藜和恒允都能察觉到,他脸上短暂燃起的重获新生的神采不知不觉已经荡然无存,又恢复成过往熟悉的心如止水。   这年中秋穆王府送来许多东西,多数还是给遐羽的,至于夫人倒是应付,不让人理论罢了。遐羽也知道他妹妹一定早看出现在他和夫人的情形了。   新婚之夜毛宝路便向他摊牌自己早有心仪之人,父母贪慕穆王和穆王妃的权势,自己不得不从命,但是绝不会俯就。遐羽也没有多讲,苦涩一笑道:“你要怎样便这样吧。”说完就从书房出去,宿在偏屋。   他一直朝思暮想的洛妃仙女,充满无限憧憬的新婚之夜。遐羽自嘲的一笑,说到底自己还是那个出身草莽的瓮牖绳枢之子,他以为凭借自己的才貌足已有资格娶这样一位出身高贵的女子,原来还是原形毕露。他同他妹妹不同,含藜总是和恒允口口声声讲自己出身低微,实际上是心高气傲,自命不凡。   这些年虽然远离京师,因为政绩不错又有恒允在后扶植,遐羽在朝廷也是炽手可热的红人。但他内心还是有着出身低微的隐痛自卑。   这次外出公干快一个月才回家,成亲这两年来夫人一直和他分房睡,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对于他来讲奔波倒也无所谓,毕竟这个家也算不上家了。离开无牵挂,归来也无甚欣喜。   刚进屋,一个小丫头连忙上前给他换鞋,只道了一句:“洗澡水已经为大人准备好了。”   “好。”   这小丫头给他换完鞋又换衣服,只是一直也不肯低头看他。不是害羞,却是含嗔带怨的样子。   她是毛宝璐的陪嫁丫鬟,名字叫柳妙莺。毛宝璐不肯和他同住,又怕他闹出去,便把身边的丫鬟给他收房。遐羽心里无奈道:“莫非我就是如此低贱,随意拿出个人来便打发了。”   他并不讨厌这个小丫头,容貌美丽,尤其一双眼睛清澈如水,但默默含愁,似乎和谁赌气,却又无处申诉,总是带着一股哀怨的倔强。第一次见便看出,这丫头在毛宝璐跟前定然很不得宠,要不然也舍不得给他了。他知道他夫人从心里鄙视甚至厌恶他,好的东西觉不许他玷污了去的。他自己还年轻,无辜收在房里一个人总觉得不尊重,何况人家也不情愿,便也相敬如宾,只把她当平常丫鬟处置。   “府上可有什么事。夫人还好?”   “府上没有什么事?”说完又赌气似的道:“奴婢又不在夫人跟前,夫人的事就只有问她跟前的人了。”   因为最初的身份设定,两个人都被迫促成了暧昧的联系,在一起总是有些尴尬。他见不说话又僵得慌,有一搭没一搭的问出这句话,却又好像招惹了她。   夜里他在灯下读书,转头她正在烧茶炉子,一股蒸汽从她头顶缓缓升腾起来,白天挽着的发髻散了开来,那头发上大概凝了水滴。 ☆、第 103 章   一日赵王奉命出京从遐羽境内经过,他陪宴洗尘,免不了要多喝。回来只是觉得头晕,人还清醒,快到家就迷糊起来。   第二天还没睁眼,觉出怀里软绵绵滑腻的一团,睁眼见妙莺正在他怀里沉沉的睡着。他知道定然是昨天酒后坏事了。心里恼恨自己荒唐。   只是她还是熟睡着,样子很安详。他又不忍心叫醒她,只有这样僵着。妙莺醒过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和他望着,一个屋檐下一年余,还是第一次这样对视。她也不说话,静静的起来,背对着他穿起衣服。他也不好意的看她的身子,虽然明知道她看不见他看她。   遐羽不好和她讲什么,她更不说话。两个人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仍旧和过去一样。   入冬后遐羽着了些风寒,因为年末岁尾,任上的公事越发繁重,也只是硬撑着,并不在意。一天从衙门回去就觉得头晕发热,晚饭也几乎没有吃,倒头便睡。   妙莺端来热姜汤道:“喝下去发了汗就好了。”   他头灌铅一样沉,迷迷糊糊灌下去又就是睡。半夜醒过来身上冰凉凉的,发过汗睡袍已经浸透了。屋子里没有点灯,黑黢黢的。他刚要叫人端水来,嗓子干的说不出话,只是干咳起来。床旁突然起来一个人,抹黑拿过一盅水给他喝,水还是温温的。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道:“好像不热了。”   转身拿着火折子去点灯,屋子里只一盏灯,微黄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见她仍旧披着头发,穿着一件鹅黄色睡袍,外面套着一件石青袍子,也没有系带子。穿的虽也是严严实实,却是花冠不整下堂来的慵妆之态。   他看着她点灯道:“你一直在这儿?。”   她也不看他,只是对着烛光道:“公子受了风寒,总要人服侍。”说着从衣橱里取出一套干净睡袍过来道:“换上吧,小心受凉。”   夜里斑驳昏暗的光里,气氛更加暧昧。遐羽不轻不重的攥住她一只手道:“你是一直在生我的气吗?”   她仍是低着头,道:“奴婢不知公子的意思?”   “自从你来我房里,就是这样,好像无限的委屈。”   她轻轻转了头,道:“服侍公子是奴婢莫大的福气,如何敢呢?”   “话是这样讲,你现在却是满腔的哀怨之气。和我说说,怎样才能叫你开心。要是你不喜欢在我这里,我放你出去,给你找个好归宿好不好。”   “公子把我当什么人。我虽低贱,也知守贞。若是嫌我是拖累,打发我走就是,反正我也不能嫁别人的。”   遐羽有些窘迫,道:“那天的事我确是对不起你。木已成舟我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我也知道你是怪我。”   妙莺手里揉着自己的衣襟,听他这样讲,心一横道:“我并没有怨公子。我本就是夫人给公子的。公子何错之有?”   “我并没有轻贱你的意思。侯门富贵之子未必长进,贫寒之家也不是低贱。你好好个姑娘家,我绝没有对你不敬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妙莺眼眸低垂,欲言又止,终于道:“我是真心待公子,无奈公子心中只夫人一人,对我无意。”   “你……”   “当初夫人叫我服侍公子,我心里是愿意的。我性子刚烈,不懂谄媚讨好,夫人并不喜欢我,所以才叫我来服侍公子。可我并没有不情愿。夫人嫌弃公子出身寒微,我却觉公子不仅才貌双全,更好在好强上进。远强过那些坐吃山空的官宦子弟。可是公子对我不理不睬,如今又说要我出去嫁人。”说到这里忍不住哭起来。   “好好又怎么哭起来了。”   遐羽连忙抚着她的脊背安抚起来。她这一番话令他很是感动。从成亲立起门户至今,今日才第一次觉出这家里暖心之处来。心里似乎一下子想通了。毛宝璐虽美丽高贵,但到底是看重出身的狭隘之人。何况她家既然贪慕他皇亲的身份嫁给他,却又不肯尽到妻子责任,明明是她骗了他,却好像他殷家负了她,整日怏怏不乐,颐指气使。这样看眼前之人更加可爱。   “我只问你,你若是愿意在我身边,我便再也不说要你走了。”   她抬头望着他,眼睛里满含着眼泪,微笑的点点头。   他也微笑着点点头。这还是第一次见她真心的笑,往日的高深城府一扫而光,变得再单纯没有。直到老年时候,他每次见到她笑,似乎还是那一刻的样子。 ☆、第 104 章   这一年就悄无声息的过去了,少有的宁静,宁静的有些恐惧。与往年不同的是祁淳的身体似乎更加虚弱了些,不过仍旧是以往那一成不变的心静。他不再去楚修仪那里,一直在宸极宫,三五日去皇后宫里住上几天。各宫也斗不起来,暂时休养生息。   春天的丁香开得迟了有半个月,恒允奉旨出京一去有十几日,风尘仆仆回到王府。进门见这小丫头没有过去一捧火似得冲出来迎接,料到一定有玄机。进门前问道:“王妃呢?”   丫鬟道:“王妃从昨日就忙碌打点上下迎接王爷,刚刚说累了,小睡一会儿。”   恒允微笑着点点头,也不换衣服,径直走进房里。一进卧房丁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床上拉着雪青色绣丁香花帐子,这是她最喜欢的花样,每年春天花开的时候都要挂。   他悄悄的走到床旁,小心不要她发觉。到了跟前,透过紫纱帐子,她正沉沉的睡着。身上穿着一件紫色绣丁香睡袍,雪青被子上还是绣着丁香,盖到腋下,故意要露出身上的衣服。帐子里挂着摘下的丁香花穗,身上也撒了好多丁香花。就好像藏在丁香里的白猫,虽纯真,却又魅惑。   恒允轻轻撩开帐子,试探她是不是装睡,果真是睡着了。她本来洗过澡就钻进被子里等他,不想太累还是睡着了。   恒允调皮的捏着她的嘴角,含藜迷迷糊糊醒过来,伸出两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刚刚出浴的身子更加柔弱无骨,帐子里花香缥缈,如痴如醉,他搂到怀里亲吻起来。几下解开胸口的衣带,多年的锻炼,现在解起她习惯用的这种丁香结易如反掌。   含藜挣扎这道:“人家特意穿了这件衣服给你看的,没看几眼就脱了。”   恒允笑道:“不脱岂不是更没意思了。”   “你讨厌,人家洗干净了,你也去洗。”   “故意沐浴更衣到床上等我,不是要故意勾引我又是什么,又这样口是心非。反正一会也要一起洗。”   她喜欢这件衣服,他索性先不脱,帐子里下起丁香雨来,紫色的碎花翩翩而下。两人沉沉睡去,身上落满了丁香,帷幔里时一个迷离的紫色幻境,与世隔绝。   秋分过后边塞各地被频繁掳掠,民怨极大,且戎泯有要大举挺进的意思。祁淳连番派兵镇压都不见效力。到底太平日久,久不言战了。   打得也并不太久,到了冬至以后戎泯也同意和亲议和。因为那年草场遭遇瘟疫,入冬后又赶上雪灾,急需钱粮过冬,双方都不想恋战。   事情虽然过去了,祁淳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边境交战他也不是没有赶上过,年轻时候也是意气风发,出了几次兵,虽然最后都还是议和,但是也算平手,没有这次输得这样惨过。到了老年,更加受不住这样大的打击。那年过年,太后皇后两个自认为过了难关,全把战败的事忘得无影无踪。祁淳日益体力不支却也没有几个人在意。   冬至祭天那一天,他跪在太庙前,司令官正读祭文,读到一半祁淳一下子倒下去。刚回宫时人还明白,渐渐高热不退,昏迷不醒。   祁淳的病一天沉重一天。太医终于向段皇后撂了底,似乎凶多吉少了。段皇后知道这个时候首要的是冷静,从小她就听她母亲和她将中宗皇帝暴毙,刘皇后秘不发丧十五天,接待妃嫔命妇神色自若,谈笑风生的事情。   宸极宫里还是照常的传膳进药,皇后封锁了祁淳病危的消息,最要瞒住的就是太后和恒允两个。   恒允和含藜两个不许进宫觐见,并且可以察觉到王府周围已经满布眼线。寻幽夫妻两个已经被暗中召进宫里商讨即位事宜。同一干亲信商讨后,一旦祁淳驾崩,首先要封锁住天颐宫、穆王府和诚王府,并且控制住费家。如此便可保全寻幽顺利登基。   恒允只是在家里擦那一套青铜礼器,因为除了这样不知道还能干什么。夫妻这么多年,含藜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失魂落魄。   她走到他跟前,把他头抱在怀里,也不讲话。   “你说父皇是不是已经……”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含藜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怎么?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反倒怕了。”   恒允苦笑道:“有点怕,运筹帷幄再久,真的开打还是要怕的。人之常情。我只是恨,即便是飞蛾扑火,也闹上一场,可是现在只能束手就擒。”   “我最不喜欢项羽那样只图一时兴起,不能隐忍的人。我相信你不是那样鼠目寸光、冲动用事的人,莫非是看走了眼?”   “若是看走眼,我也不会在这里按兵不动了。父皇若是没有留下遗诏,二哥嫡长子的身份名正言顺的即位。我再怎么闹也没用。或许这根本就是命中注定的安排。即便父皇有遗诏,他也不会把皇位给我的。我们一直很傻。”   “天子是天命所归。凡是都是命中注定,谁说次子就不能作皇帝了。不到最后尘埃落定,说什么都为时过早。我一直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是。我甚至无意中眼前浮现出你身着龙袍的样子。”   恒允笑道:“你这个小丫头,倒不是巾帼不让须眉,成了须眉让巾帼了。”   含藜道:“要失去自己最珍爱的东西,没有人会不怕。你怕你的即将要失去,而我想要的,一直在身边,我又怕什么呢?”   “你这样说好伤人心。当初在苏灵,以为你要死了,我一点不比现在好受。”   诚王府里皙鱼仍旧怡然自得,毫无忧虑之色,似乎比往常更加的轻松起来。头枕着胳膊看鱼缸里那两条白锦鲤。   娍慈过去立在他身边,也不讲话。   “你看,这小莲花开了。”   “你不怕吗?”   皙鱼也不回头,拉过她一只手道:“你怕不怕,愿意和我一起死吗?”   娍慈道:“我不怕,你要死我就和你一起死。我只是怕你会有遗憾。”   他回过头,稍有的轻松微笑,道:“我更希望就这样的结局,我们作对同生同死的鸳鸯,下辈子,还可以相遇,做对平凡夫妻,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你一定要记得我,不要让我等了一辈子,也等不到。”   “凭什么说一定我要忘记你呢?”   “因为这辈子是我先喜欢你的,谁知道下辈子你有没有良心。”   皙鱼笑道:“前世今生是反的,这辈子是我欠你的,下辈子要换过来。要我来找你了。”   “你从来没有欠我的,是我要谢你,没有你,我这一辈子就是虚度。”   “我也一样。” ☆、第 105 章   恒允和皙鱼两对困在府中做好乐天知命的打算,天颐宫里费太后被囚禁,整日蓬头垢面,把儿媳妇好一通破口大骂。好像一只绝望的老母鸡。   皇后这边万事安排妥当,只等祁淳咽气,一切只等按计划行事。   已经是后半夜,他们还睡着,听文安在门外喊道:“王爷王妃,奴才要事禀报。”   两人朦朦胧胧醒过来,听外面又焦急的喊了两声,都听出有大事发生。   含藜喊道:“怎么了,快说!”   文安欲要说反倒急的一时说不出。   “不要急,快说到底是怎么了。”   文安缓了口气,道:“皇上大安了,总算醒过来了。”   夫妻两个相识无语,只是惊愕。他们并没有多少喜悦,只能说最坏的结局或许还会推迟到来。但这次也算是重要的彩排。   王府解禁七天以后的除夕节穆王和诚王夫妇才被选召入宫。因为皇帝大病康复,节庆比往年还要盛大,这也是费太后的意思。但是比往年更加死气沉沉。   含藜生平第一次见到她婆婆这样的失魂落魄,在太后和皇上面前做小伏低没有底气。最重要的是做了快三十年大贤大德的皇后,第一次她成了千夫所指的谋逆之人。费太后受了如此大的惊吓,又抓住了皇后的大错,第一次在儿媳妇面前抬起头来,有理由好好作践一番。   祁淳已经大愈,但神色淡然。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所有人都是一眼万年之感。几个儿子媳妇行过礼,祁淳从御座下去,到皙鱼夫妻面前,也不说话,神色哀婉怜惜,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向两人点点头。又仿佛没有寻幽夫妻两个,绕过他们到了恒允夫妻面前,也是刚才一样。寻幽两个屏气凝神,低着头,虽是家宴,仿佛朝堂之上,随时有宣召赐罪的可能。   宴席上祁淳不发一言,不到半个时辰就起身回寝宫,其他人紧跟着散了。   含藜回过头,这次注意到曼婥的样子,生平这也是第一次。   回去的路上,含藜问道:“父皇很伤心的样子,他会把母后怎么样呢?”   恒允不屑道:“还能怎么样。他虽伤心,可是又能说母后有错吗?”   含藜有种别样的感触,大幕终于打开了,以往这六七年的准备到了上场的时候。一切都是莫测。   回到王府时候还早,第一次过年回来的这样早。屋子里红彤彤的点着大红灯笼,水仙、腊梅、茶花各色鲜花开着,烛火味道里夹杂着好几种花的香味。恒允想起在苏灵一个人过年,也是这样的情景,心境大相径庭。   他见这小丫头换了一件柔红色的家常衣服,坐在椅子上嗅水仙花。   “大过年的,爱妃可有什么表示。”   含藜仍旧玩花蕊,笑道:“王爷还没有给我压岁钱。”   恒允到她跟前道:“不忙,我一定好好赏你。”   她知道他的意思,笑道:“你少来。”   “琴瑟和鸣,人家的夫人不是同夫君合奏就是伴舞,你会什么啊。”   含藜笑道:“你知道我最是不会又唱又跳的。要听也行,只要你听的下去。”   恒允捏着她的脸颊道:“你还好意思说,也不害臊。”   “那你说要听什么?”   “好大的口气,就你磕磕绊绊会的那几首曲子,还好意思要我点吗?”   恒允想了想道:“就春元宴,如何?”   “有什么,这个我还会的。”   含藜转身把琴桌后面的窗子推开,一股寒风游龙一样钻进来。她坐下缓缓弹起来。她穿着肉红海棠花衣服,头发被轻轻吹起,身后事水仙、腊梅、茶花,两道水绿纱帘风中轻轻摆动,好像两条水袖。   恒允坐着静静的看她,初弹起还时不时低头看琴弦,害怕弹错,后来只是两人含情脉脉相望,谁也不介意弹错了音。两个人都知道,这样的安稳日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此时此刻极为难得。这曲《元春宴》是新年最常演奏的欢快曲子。但自从玄宁六年除夕宴上恒允听过呕血,这首曲子就成了宫中的禁曲,再不敢叫他听到。   曼绰和寻幽一路上也没有讲话,到了家寻幽道:“一直没有吃东西,叫厨房做些吃的吧。”   曼绰只是点点头。乳娘带着三个孩子出来,大的小的欢欢喜喜的跑到他们跟前来。两个大的跑得快些,最小的才满一岁,在最后面笨笨拙拙的走着。   两个人见到孩子,心里的一大块乌云也暂且飘得远些,哄着孩子玩。   饭摆上来,两个人也不管自己吃,只是喂孩子。刚吃上饭,听外面有人禀报皇上赏赐东西,夫妻两个现在听到他们父皇叫人来,就忍不住心里恐慌。慌张的要出去谢恩。   太监道:“宫里的人送下东西就走了,说皇上说了,这是特意给静王妃的。”   曼绰听了更加毛骨悚然,望着家奴双手捧着的一直红木盒子,好像里面是可怕的鬼魅。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拉住寻幽的手臂。   寻幽拉住她的手安抚道:“不要怕,父皇最是宽仁,不会伤害我们的。”   曼绰点点头,还是大着胆子过去,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刚打来,盒子盖又“砰”的一声盖上。她被吓得面无血色,寻幽冲上去,打开见盒子里面一只写着生辰八字的小人,道:“这是怎么回事?”   曼绰只是摇头。寻幽叫下人带着三个孩子退下,安抚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曼绰神色惊恐道:“父皇什么都知道了。怎么办?”   “父皇知道什么了?”   “我咒含藜的事。我咒她的孩子会死。父皇不会饶恕我的,他那么喜欢含藜生的那个孙子。”   寻幽怒道:“你怎么能这样恶毒!他们两口子好不容易有一个孩子,你竟然这样做。”   “我怎么了!”曼绰跳起来怒道:“你弟弟弟媳明目张胆的要和你抢太子之位。她又生下那样不同凡响的孩子,那个孩子要是活着我们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换作是含藜,她也同样会这样做。”   “不作太子就不作太子,一家人好好不好吗?就算三弟做了皇帝,我也不相信他会对我怎么样。我们兄弟之间还没有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你不要天真了,你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理所应当做皇帝。就算你让着他,他也还是会忌惮你有朝一日会威胁到他,还是要害你,到时候,连我和孩子都要万劫不复。”   寻幽叹气道:“娇儿,我只是淡泊名利,但并不是你想想中的傻瓜。你不是想要我做皇帝,而是你自己要做皇后。你的虚荣,你的野心太大,你有太多非分之想。这么多年我之所以没有阻拦你的所作所为,是因为我不想你伤心。你要做皇后,并且不断的为之努力,我没有理由阻拦你。可是现在,你已经疯狂,如果就此放手,我们一家人还可以远离政治,安稳的过一生,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要如你所说,万劫不复了。”   “你就是愚蠢。我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你。哪个男人不想做皇帝,机会就唾手可得,可是你却不愿意付出丝毫的努力。你根本不知道生在皇室的危机,你不做皇帝就是要落到任人宰割的境地。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是你不明白。九五之尊并不是你想想中的那样美好,皇后也不是你想象中的称心。这么多年,父皇和母后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你没有看见。”   “我看见了,父皇有绝对的权威,就好比现在,他要杀我们易如反掌。母后贵为皇后,光耀门楣,家族因她而兴旺骄傲,甚至可以参与朝政,和父皇分庭抗礼。这是多么大的权利和荣耀。也许他们之间会有误会不快,可是这相比贵为天子国母所带来的荣耀,又有什么?他们也不会介意这微不足道的牺牲。”   “微不足道,在你看来他们之间的问题是微不足道的。你告诉我,如果我不是嫡长子,即便我爱你,你也爱我,你是不是为了做皇后,不会选择我,而是那个更有把握做太子的人。”   “你……”曼绰两眼冒火的瞪着他,却说不出话来。转头怒气冲冲的进到卧房里。   祁淳回到寝宫就上床就寝。辗转反侧到后半夜也睡不着。他自己也诧异,自己的妻子是什么样子,他几十年前就知道了。自己还没死,就忙着准备新君登基,本就是司空见惯。这把年纪还有什么好伤心的?   他知道她对他没有什么感情,自己一辈子,无论对谁,只要是他的女人,他自问都对她们投入过真情,即便现在,无论她们多么无情,他绝不会做出绝情之事。这就是他,一辈子,自问对得起所有人,怜悯所有人,可是偏偏没有人对得起他,感情永远又去无还。 ☆、第 106 章   遐羽去前线支援,还在路上就传来前面议和休战的消息,回到家里已经过了快两个月。妙莺仍旧是以前一样低着头服侍他换鞋更衣。不过嘴角微微的憨笑,他也是一样。   “水热了,沐浴吧。”   他点点头,抱起她进到浴室里。   妙莺给他擦背道:“水热不热。”   “刚好,热些舒服。”   “事情完了吗?听说有公主去和亲。”   “是有公主去了。吴王的女儿,封为安国公主,听说临行哭哭啼啼的很伤心。”   “怎么是她呢?”   “还不是和安宜公主不和睦。听说人美艳无双,又温顺知礼。安宜公主嫉妒她。”   “可怜这样好的一个人,竟要嫁到那样荒凉的地方,夫君也不知道会不会对她好。”   “你们又要感慨红颜薄命了。那个公主,恶毒至极,早晚要现世现报。”   “也不一定是坏事,毕竟嫁的是最大的王,能把朝廷打的害怕的人,也不会是普通人。”   遐羽“哦”了一声,道:“你竟然会这样想?”   “是啊,嫁给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要有本事。”   “那我呢?”   妙莺调皮笑道:“我什么时候嫁给你了?”   遐羽听了只是憨憨一笑。出浴以后把她抱上床要缠绵一番。   妙莺躲开道:“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拉扯着笑道:“一会儿说不忙。”   她在他耳旁,悄悄道:“我有了身孕了。”   遐羽听了腾地跳起来,道:“真的,什么时候?”   妙莺听了两只拳头捶着他道:“你傻死了!”   他把她搂在怀里,一只手抚着她的肚子,在她额头重重亲了一下,道:“我的宝贝,你真是我的大福星。”   妙莺撒娇道:“可是又难办了。”   “有什么难办?”   “东屋那位怎么办呢?”   遐羽笑道:“有什么怎么办的。我和她早已形同陌路,你是名正言顺我房里的人,给我生儿育女理所应当的事情。你放心,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尽快把她休了,把你扶正。”   妙莺“哼”了一声道:“过去也没听说你要休她啊,怀了孩子你才这样说,谁要信你。”   遐羽认真道:“天地良心,我早有此意。只是到底休妻有些麻烦,怕早和你说了,一时半会儿不能立竿见影,你又烦心。”   妙莺道:“其实只要你有这个心,我就很满足了。我也不求什么名分,只要你待我真心,我待你真心,外人怎么看又何必和他们计较。只是她不是寻常人,自幼娇生惯养骄傲惯了的人。我最知道她的脾气,她不要的东西扔了也就扔了,可是谁要是敢捡起来就犯了她的大忌,她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你不知道她的个性,她发起恨来,杀人放火,伤天害理,都是做的出来的。”   遐羽见她神色严峻,又听了这一番话,只觉得后背发凉。但到底也不太信一个弱女子能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来。   妙莺看出他的意思,道:“你不信,我也知道你不信,我告诉你一件事,也就不由得你不信了。”说着在他耳边小声耳语起来。遐羽听完,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不能再让她和我们住在一起,我明日就写信给她娘家,先叫他们接她回去,休妻的事情接下来再办。”   “人家好好的女儿,七出犯了什么,凭什么要回去?他们家最要面子的人,死也不会答应的。若是你把真相说出来,他们家老太爷只会规劝女儿顺从你,要想休妻是绝不可能的。到时候我怎么办,你们成了真夫妻,我和孩子算什么呢?”   “我怎么会?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和她做夫妻了,不管真的还是假的。要不然我叫人送你去京师穆王府,有我妹妹在,总不会有人伤害你的。等把她弄走了,就接你回来。”   妙莺醋劲十足道:“你也太小看人了,我还不至于没出息的怕成这样。何况把你和她留在一起,我可是不放心的。”   “你不要再和我玩笑了,我是认真的,想到你刚刚说的,我心里就犯怵。大不了就说开了。这个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要了,实在不行,要我妹妹和穆王出面,他们再大的胆子也不敢驳他们的面子。”   妙莺道:“我知道你是在意我。不过这事情一旦闹出去,要人知道你的脸面往哪儿搁。他们家说是书本网,其实胡搅蛮缠的很,是绝不会轻易叫你休妻的。穆王和穆王妃再不是外人,你不是说现在他们在皇上跟前很难吗?最近朝廷好像又出了好多事,咱们的事在他们哪儿说大不大,但也不算小事,要是哪里做不好,要外人说穆王纵容人因妾废妻,闹出大事就糟了。”   遐羽没想到她这样心思缜密,感激道:“你这样想我真是不知该如何谢你了。你放心,无论如何,我死也不要她伤害你的。”   妙莺笑道:“哪里用得着这样的赌咒发誓呢?这事也不难,我早就想好了,可保万无一失。”说完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两人相视一笑。   第二日有丫鬟向毛宝璐禀报妙莺怀孕的事情。毛宝璐冷笑道:“贱人就是喜欢贱人。”   很快遐羽去她房里解释,慌张惶恐道:“小姐,我并没有喜欢她,只是那一日酒醉,就……”   “你别说了,她本来就是你的收房丫头,和我有什么好说的?”   遐羽激动道:“我不想要你误会,我心里一直是喜欢你的。”   毛宝璐冷笑道:“我说过的,我不会喜欢你,我心里早有人了。你还是死心吧,和她好好过,生个一儿半女,不要断了你们家的香火。”   遐羽恳求道:“你听我解释。”   “不必说了!”毛宝璐显然很不耐烦,转身进卧房去。那素来是遐羽的禁地,除了新婚那天再也没有进去过。   当夜遐羽就搬到偏房去住,不肯在北屋住。夜里妙莺又哭又闹,喊道:“亏人讲你亲善知礼。连自己亲骨肉也不可怜。我哪里不好,要你这样嫌弃,你不管我,连自己亲骨肉都不管。你今天不回来住,我就死给你看,一尸两命,你也赚着了。”   遐羽还是不出屋子,妙莺只是不断的哭闹。毛宝璐被烦得受不了,叫丫鬟出去传话,丫鬟站在门口喊道:“妙莺,你安生些吧。也是姑娘调教出的人,还要不要廉耻?你自己不要脸,到底是毛家带出的人,不要把我们姑娘的脸也一起丢了。”又向遐羽房里喊道:“姑娘说了,叫大人安抚那不知羞的丫头,不要扰得姑娘也不安生。”   一直闹到四更天,遐羽终于熬不住,又回到北屋去了,府里终于安静下来。 ☆、第 107 章   妙莺身孕快七个月的时候遐羽要远行公干,临走前一天儿女情长怎么样也不放心。自从她怀上孩子,他恨不得时刻守在跟前。   妙莺道:“走吧走吧,总算也叫我清净几天。”   遐羽摸着她的肚子道:“还厌弃起我来了。你叫我怎么放心,这一走怎么也要一个月。”   妙莺打断他的唠叨道:“你放心,莫非我保护不了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你安心去,回来我们都会好好的。”   “话这样说,叫我怎么能。”   妙莺拉住他的认真手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为了你,我和孩子也不会有事的。”   遐羽走后第三天,妙莺叫来心腹丫鬟,从箱子底掏出一只黑木盒子,腰间拿出钥匙打开上面的小铜锁头,里面一封桃红色信封,上面没有写字,只是粘着两颗相思子。   妙莺神色凝重,千叮万嘱道:“记住千万不要要别人知道。”   丫鬟点点头,把信用丝绢包了小心收到怀里。   遐羽放心不下家里,走了二十几天就急忙回家来,跑进门见妙莺笑嘻嘻的坐在床上做针线,松了口气,也笑嘻嘻的坐到她身边。   夫妻两个久别胜新婚,沐浴更衣吃过饭打算就寝休息。刚要躺下管家在外面讲有要事要禀报。   遐羽笑道:“你们两个先睡,我一会儿就回来。”   妙莺笑道:“谁说没有你就不行了。”   遐羽微笑着出去。过了快一个时辰才回房来。妙莺已经睡着了,他一上床又醒过来。   “什么事啊?”她迷迷糊糊问道。   “怎么和你讲好呢?”遐羽把管家对他讲的事说了。   妙莺听完故作惊愕道:“这是真的?”   “听他的话,不是假的了。”   见他神色凝重,道:“怎么?这是吃醋了。”   “我哪有。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妙莺转过头去不理他,他从后边抱住道:“我是真的。她如何我并不在意,我心里只你一个,天日可鉴。”   妙莺噗呲笑出声来,还是不讲话。   “我也想过了,若是真的,悄悄告诉她娘家,想不走也不行了。”   妙莺转过头来,问道:“管家怎么知道的?我竟一点也不知情。真是人家才是当家祖母,有了事只等你回来,一个字也不同我讲。”   “你不要埋怨他。他也不是那个意思。这种事和你讲也不合适。”   妙莺绞着头发,道:“我竟一点都不知道。她整夜不回来住那边瞒得铁通一样。”   遐羽叹气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家也是诗书大家,竟做出这样的事来。”他只说到这里,深怕她又多想。   妙莺转了转眼珠,道:“那人可是孟怀楚。”   遐羽惊愕道:“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她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她的事可是比你多了。当年属意她母家表哥,后来因为私通庶母被他父亲在族谱除名,她才对他死心。不久后又看上了这个。近来我也听那边的丫鬟说孟怀楚回来了。是死灰复燃了。”   遐羽心里却柳暗花明之感,这下毛家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反对他休妻。   妙莺心里洞若观火,当年孟怀楚外任和毛宝璐分手后伤心的写过许多哀婉词句,散的屋子里到处都是。前一阵刚听说孟怀楚回来的消息,丫鬟收拾旧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夹进去的一封当时的哀辞,就在箱子底下压着。   妙莺灵光一闪,小心收好,遐羽一走就暗中派人寄到孟府上,孟怀楚果然迫不及待的鸿雁传书过去,两个人旧情复燃,第二天幽会彻夜不归,想要人不知道也难。   遐羽并不提毛宝璐红杏出墙之事,只是强硬的要休妻。管家到了毛府上明里暗里把事情说出来,毛家出了这样的家门丑事,虽然痛心疾首没脸,却还是胡搅蛮缠不想女儿休弃回去。   管家道:“凡是见好就收。大人有意念及旧情,要给夫人和二老体面,不要闹到京师王爷王妃那里,到时候大家都没脸。”   毛家最后总算答应。不过念及体面,只说女儿受菩萨点化,自愿出家。   毛宝璐回到娘家仍旧和孟怀楚频频书信往来,事情不胫而走,再也没有人敢娶她。毛家父母恨她淫荡不知羞耻,也不管她。她最后还是离开娘家,在道观里安身,同情郎往来却更加便利。自觉日子比在娘家和婆家都自在欢快多了。   孟怀楚是轻浮薄情之人,得手没有两年厌倦了她,不再去找她。后来因曼婥同娘家作乱,事后算账,孟怀楚因为攀附盛家被杀,毛宝璐也因为同他的旧情被斩首。 ☆、第 108 章   含藜接到她哥哥的信,妙莺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殷修。   自从孩子夭折后,含藜又怀过三次身孕,都还是三个月左右就没有了。后来怀孕就好像生病,经期一样,保养好身体,不要有事。她不知道自己的骨肉流到哪里。直到再也不再怀孕,两个人都有些哀伤,同时又是轻松的。似乎告别了无休止的惩罚。含藜再想起被她害死的那母子两个,心里也不再恐惧,倒不是觉得自己已经还清了。   恒允从她那里得知遐羽有了儿子,道:“我本想要是大哥他们有了儿子,我们过继来一个,等到百年之后,也不怕身后事有什么差池。偏偏他们也没有。你哥哥的儿子也是一样,就是不是同姓。”   含藜叹气道:“近些的也就二哥了。”   没等说完,他打断道:“他们的还是算了。”   含藜抢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曼婥生的还是算了。”   “所以,等老的那天再说也来得及,旁系找个老实的,他既得了便宜也不会不按我们的意思。”   含藜心里很伤心,他这样的人竟然没有自己的孩子。这一切她是责无旁贷的。   祁淳坐在御花园的一块石头上雕一只枯树根。太监上前禀报道:“穆王妃求见。”   祁淳回头见他儿媳妇在后面站着,连忙招手叫她到跟前来。   “春天了,这时候野菜正嫩的时候,我做了些野菜团子和榆钱粥给父皇肯春。”   祁淳笑道:“这些日子,怎么进宫的时候少了。”   含藜只是笑而不语。宫女端上榆钱粥来,祁淳也不喝,只是怔怔的看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人老了,就是爱想起过去的事来。不像年轻的时候,总是喜欢向前看。”   “父皇想起了谁呢?”   祁淳笑道:“你大概也猜道是谁。”   “是闵妃娘娘。”   “是啊。”祁淳只是低头,沉吟片刻道:“我有意要追封她为皇后。”   这一消息令含藜极为震惊,看来是要和她婆婆彻底决裂了。   “父皇是真的不肯原谅母后吗?”   “我没有不原谅她,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是我们根本不是同一种人。”祁淳思忖后又问道:“如果是允儿,你会原谅他吗?”   “我会。”   “为什么?”   “爱一个人可以原谅他的一切。”   祁淳自嘲道:“也对,到底我没有爱过她。如果我真的爱她,大概我可以像幽儿一样,包容一切。”   “父皇拥有无限包容的心胸。不要说一个帝王,就是普通人,也是极位难得了。”   祁淳听完,又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他的样子很苍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老成了现在的样子。   含藜从宫里回来进到屋子里静悄悄的。撩开帐子,他手里拿着一本《淮南子》和衣睡着了。她凑过头去,瞧瞧的亲他一下。   “干嘛?没事偷着亲我。”   “坏,装睡。”含藜枕着他躺下。   “父皇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没事你也常去看看他。老倒是没有什么,精神差下来才是最要命的。”   恒允伸出一只手,头枕着手臂,眼睛望着天想事情。   祁淳的病反复,身体逐渐衰落下来,期间又有几次凶险,但一直不提立太子的事情。   段皇后和静王自上次的事后在祁淳面前失去信任,以后两年间夫妇父子间几乎隔绝。曼婥和皇后婆媳两个仍旧暗中结交朝中要臣,谋划祁淳身后之事。费太后一直身强体壮,所有人都相信祁淳要走在她前面。恒允的重点放在太傅的西南,遐羽的川州和江南。一旦巨变,还有退居京外的可能。   毛氏被休后,妙莺被扶正。这一年遐羽入京看望妹妹穆王妃。   兄妹两个三年未见,中间世事变化,再见不胜悲喜。妙莺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带大儿子拜见他姑姑姑父。含藜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后向恒允道:“我哥哥这次看人总算带着眼睛了。”   遐羽听了不好意思笑了笑。   他们兄妹两个单独说体己话时,遐羽道:“这么多年了,王爷待你倒还是一样,实属难得。”   含藜苦苦一笑,道:“是啊,当日嫁给他时竟也没有想到。尤其我又……”   她公公安抚道:“不遂心的事就不要提了。人生在世,有谁可以十全十美。你们如此,已经羡煞旁人,应该自足。”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含藜只是低着头叹气。   遐羽岔开话道:“这次见皇上神色倒大不如前了。”   “是啊,人老了,也不奇怪。而且也没什么指望,活着倒是为什么了?”   “你怎么这样说呢?”   “难道不是吗?”含藜到窗口,当时正是九月,屋外的梧桐树大片大片的落着叶子。   “他总是说,父皇一生渴望身边人待他可同他待他们一样,可是都是薄情寡义之人。但是他又没有勇气放下感情做一个彻底的帝王。一个人抱负和感情都不再有,还有什么意思?”   “皇上倒还是细致入微,处处为人着想。就说这次,知道你我兄妹久未谋面,特意以公务为名叫我入京来。”   含藜苦笑道:“妇人之仁,小恩小惠,有什么意思?若是真的英明慈爱,就该要恒允……”   遐羽也是沉吟不语,事事莫测,而他们这一党前景并不明朗,甚至黯淡。   妙莺丫鬟出身,此次见穆王夫妇两个很是惶恐。没有想到穆王夫妇两个和颜悦色,并且都称她“嫂子。”在从王府回去的车上,向遐羽道:“吓死我了。刚见到他们的时候我心快跳出来了。”   遐羽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今天倒怕起来了。从昨天就慌慌张张的。”   “那怎么能一样呢?虽是你亲妹妹,可是现在贵为王妃,另一个是王爷。我怎么能不怕,还不是怕给你出丑。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连穆王都叫我嫂子,我真的不敢当了。”   “这样没有什么。按理也应该叫你嫂子。”   “我真的没有想到王妃竟然这样得宠。她和穆王孩子也没有,却还能这样。”   遐羽叹气道:“造化弄人。上天不该对我妹妹如此的。她比我有本事,他若是个男人,没准可以颠倒乾坤。”   妙莺笑道:“你这话可不一定,谁说只有男人可以改天换日。多少王朝的改变是因为女人。没准咱们姑奶奶就是一个呢?”   遐羽笑道:“她一生所求只是希望能永远和穆王在一起,相助他实现心意。我也希望她能如愿,至于你讲的改天换日的女人,自古以来都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第 109 章   元和三十四年十月祁淳追封发妻陶氏为昭怀皇后,病故嫡长子祁憧为宣王。   十一月祁淳再次病重,这次他觉得自己大限将至。诏令宫中侍卫封锁两宫。宫外几个皇子的王府皆是一样。   祁淳叫刘和瑞扶他坐起来,咳了一口血出来,这在服侍他的宫人眼里已是司空见惯。有人递来巾帕他也不接,向刘和瑞道:“传我的口谕,宣赵侍郎进宫来。”   “皇上……”刘和瑞知道他要草拟传位诏书。   祁淳点点头。   “快去吧。”   刘和瑞派人出去传旨,祁淳拍拍床沿叫他坐下。   刘和瑞惶恐道:“老奴不敢。”   祁淳微笑道:“坐吧。三十几年了,你我名为主仆,实则如兄弟。”   刘和瑞听完不禁流泪,却也不坐下,只是在床旁跪下。   “老奴还想服侍皇上百岁千岁万岁。”   祁淳摇头道:“活那么久有什么意思呢?我的意思你可知道?”   刘和瑞摇摇头。   “我属意要诚王即位。”   刘和瑞听完张大嘴惊愕的不能讲话。   “你没有想到,就在两年之前,朕也没有想到要有这个想法。但似乎这是可以想到最为妥当的办法。”   “老奴不明白。”   “朕本来也是属意要静王即位,可是自从那件事情以后就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朕不是怪他,也不是怪皇后。只是自那以后才看明白一旦静王即位后存在的可怕隐患。”   祁淳望着他,无限哀伤无奈道:“你跟随我这些年,比任何人都明白我这一代皇室的隐忧。太子理应从皇后这几个儿子里选,乱世立贤,盛世立长,立寻幽是理所应当的。但是他为人太过柔弱,这点像我,皇后又太过强势,他即位后定然受制于母,而且他又喜欢盛氏。   太后也不会罢休,三个女人都是贪慕权贵,到时候他定然不能挟制,朝政大乱,如何是好?论才干,允儿兄弟之中最贤,可是他的脾气,大有秦皇汉武之志,不做出彪炳千秋的政绩是不会罢休的。皇后太后两党把持朝政日久,朕几次三番要整治,却终于狠不下心来。他同朕不同,一旦即位,怕是大义灭亲这两家都不会放过。静王妃心比天高的人,就算静王无不臣之心,嫡长子的身份,有这样一个王妃,想善终如何是好?尤其静王妃,你可知道,当年穆王妃生下世子后,她竟然镇厌世子夭折,心肠歹毒至此,朕一直后悔,当年不该准许他们的婚事。我朝绝不可以有这样的皇后,否则我有何颜见列祖列宗呢?”   “皇上又怎么会想到诚王的?”   “诚王的才干是不容置疑的,几个皇子里,除了穆王,也就只有他了。他是庶出,背后是太后。登基后无论他愿不愿意,定然要善待费家。皇后出身寿阳鸿鹄段氏,久得声望人心,太后也奈何不了。这样一来两宫相互制衡,可保平安。”   刘和瑞担忧道:“皇上,您确定他真的是不知道吗?”   祁淳无奈的闭上眼睛道:“不要说了。好些事难得糊涂。朕太累了,只能想到这里。权当他什么都不知道。”   刘和瑞还欲开口,却没有再讲。他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有用。祁淳身后留下的注定要是一个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的江山。   诏书在当夜拟好。祁淳仿佛终于卸下负担,强撑着的精神松弛下来,病情马上恶化。各宫和王府的禁锢解除,被宣入宫。所有人都料到,这次是真的不行了。   路上恒允夫妇两个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紧紧的扣着手。   太后和皇后婆媳两个在前殿坐着,两个难得这样安静相处,其他皇子王妃都静跪等待。   正直深夜,宸极宫灯火通明,外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气氛更加的恐惧可怕。   祁淳第一个召见的是费太后,母子之间这一辈子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到了离别之际更加没有什么话。费太后要出去时却突然大哭起来,只是叫他的名字,也没有说出别的。祁淳望着他母亲被宫人搀扶出去,心里毫无骨肉分离之感,平白又生出几分烦恼。相比要失去唯一的儿子,他母亲的痛苦大概是担忧自己今后没有了依靠。   皇后进来见他面色已经没有了血色,知道大概熬不过今夜。她并不恨他,但也不爱他。从小钟鼎之家的言传身教取代了她产生爱情的能力。   “皇上。”她叫了他一声,在床旁轻轻坐下,好像所有的妻子一样。祁淳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就没有好好看过她了,她似乎从来没有变化,和嫁给他的时候一样。虽然已经五十岁的人了,还仿佛是当年的样子,大概是她的心境从未改变过。   “皇后嫁给朕三十几年,宽仁厚德,垂范天下,朕一直心存感激。”   “这都是妾应该的。”   “夫妻这么多年,我的心思不同你说你也知道。如今要走了,不妨和你说出来,听与不听全在你。但我心里还是想你听的。自古以来,后宫干政殃及宗族。没有千年不败的江山,何况一家的荣耀。你段氏四世三公,已经够了。一味要永保荣宠,恐怕会适得其反。”   “妾明白了,皇上龙体不适,不要再劳神了。”   祁淳的眼神黯淡下来,知道她是不耐烦了。虽然形同陌路这么多年,但他终究当她是自己的妻子。她终究陪伴他走过了大半生。就在这生离死别之际,他觉得他应该有很多话对她讲,可是思来想去也找不出能说什么。他努力的想着,最后还是失败了。祁淳有些失落,无力的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皇后也没有留恋之意,她大概比他更早的对于两个人的婚姻不报有丝毫希望。出门口的时候她还是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是走过场的样子,眼神里看不出任何的情感。   皙鱼夫妇上来,见到祁淳的样子皙鱼低头痛哭起来。娍慈知道他不是做戏,虽然他并不伤心他父亲的死。   “不要哭,抬起头,叫父皇好好看看你。”   皙鱼抬起头,这也是他们父子第一次这样近的彼此相视。   “你恨父皇吗?”   “儿臣不恨。”他嘴里说的真切,他恨所有人,恨得太久,最后又都麻木。   “我们父子早该谈谈,我一直有话想和你说,但是又没有。因为我知道我不配和你说。现在父皇要走了,借着最后的时间到底应该告诉你,在我眼里,你和恒允和寻幽和皇后生的那几个弟弟是一样的。甚至,你和恒允在我眼里是最为骄傲的。我今日这样说不是要你原谅我,而是想你明白我作父亲的心情。”   “父皇,您不必解释,儿臣都知道。儿臣知道父皇的苦衷,更知道父皇对儿臣的感情。儿臣从未怨恨过父皇。”   “你应该恨我,若不然我心里更加有愧。”   说着看着娍慈道:“你们兄弟三个我都放心不下,这不怪你们,都是父皇的错。事已至此,怎样也改变不了。不过我唯一欣慰的是你和允儿,你们都找到了值得相守一生的人。不像我,这一辈子有过几个女人,却好像一直是孤家寡人。你一定要善待慈儿,她不像你母亲和你皇祖母,她在意的只是你这个人,不是任何的虚荣和权利。”   “儿臣绝不会辜负他。”说出这句话,皙鱼百感交集,心里好像被无数的蝼蚁啃食着。   祁淳突然重重的握住他的手,目光凝重。   “若是父皇传位予你,你能保证善待皇后太后还有你的弟弟们吗?”   皙鱼的眼神惶恐起来,道:“儿臣不敢有此非分之想。”   “朕只问你,你只回答会还是不会。”   皙鱼郑重道:“会!”   “好!”这个字好像拼劲了全部的力气。   祁淳从怀里掏出一枚青龙玉佩,摊开皙鱼的手掌放在他手心,道:“祖宗的江山社稷就交给你,这是先帝传给我的,我传给你,对你的信物。不要忘记你对我的承诺。”   “父皇……”   “不要问,朕自有朕的决断。朕相信,你担负得起江山社稷,但万万不要忘记这一切的前提。”   皙鱼惶恐磕头拜谢。娍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她知道他想作皇帝,他的想法就是她的,得知他心愿达成,她只有满心的欢心,虽然这样似乎很对不起将死的那个人。   从寝宫出去皙鱼的神色更加的哀伤,她不懂为什么,他对他父亲的死一直是淡然的,天缘际会,不知道为什么祁淳会属意他庶子登记,更加是应该高兴的。   快要出**门的时候她望着他,他也正看着她。她向他浅浅的一笑,他的神色却更加的哀伤,甚至有些许绝望。看得出他也想对她微笑,却是苦苦的笑不出。   回到前殿皙鱼和恒允两兄弟不由自主的对视一眼。恒允似乎感到了不祥,心里翻江倒海起来。含藜不知道是怎么感觉到,这时候一只手按在了他手上。第一次他这样觉得,即便什么都没有,死也还有她陪他。 作者有话要说:  怀念张国荣的日子。 ☆、第 110 章   寻幽夫妻两个进去不敢说话,惶恐的低头。许久他才注意到他父亲向他摊开一只手。他迟疑一下,一只手放在他父亲手里。   祁淳握住儿子的手道:“几个儿子里你最像我。我最不放心的也是你啊。”   寻幽早已泪流满面,说不出话只是抽咽。   “当年你外公真的不该选中我,我不该卷进这皇室的是非之地,最后也要连累你卷进是非之中。”   曼婥听到这句,心里狂喜起来,难道是要转位给寻幽。   她心里正想着,冷不丁她公公向她冷冷道:“妻贤夫无横事。你的事情朕都知道。你要谨记,不可有非分之想,忤逆之为。否则终究会殃及子孙,不得善终。”   曼婥听完恐惧的连连叩头。   祁淳摆手道:“你先下去,朕有话要和静王说。”   曼婥看了看寻幽,诚惶诚恐的退下。   “父皇,她没有……”   祁淳握着他的手更紧了,道:“我知道,你是最为孝顺的。当初那件事都是你母亲和王妃的意思。她们也没有错,可是她们权欲太重,自以为精明过人,其实是糊涂的不可救药。你是嫡长子,朕心里也一直希望你继承大统。可是权衡利弊,还是另择新君,既是要保护所有的人,更是为了保护你。”   寻幽并无怨色,道:“父皇不将儿臣置于是非之地,是对儿臣最大的恩宠。儿臣也无此心。儿臣自知没有父皇洞察一切的智慧,但儿臣清楚的知道,以自己的材质胆识,是撑不起祖宗的江山社稷。”   祁淳欣慰道:“你能看得到这一点,就不愧是我的儿子。你不是没有帝王之才,只是没有帝王的野心,这一点和我最像。从小几个儿子里你是最让我放心的。可是自从你娶了她,我的心就一天没有放下过。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啊。”   “父皇,她并不是您想的那样,她只是有些任性,还有些狂傲。”   “这些话你自己说得都没有底气呀。她想要的是什么,她又是什么样的人,她是你的王妃,你孩子的母亲,你心里比我更加清楚。你我是放心,可是她一心要做皇后,一旦落空,不闹得天翻地覆是绝不会罢休的。要么害死别人,要么被人害死,这才会安静下来。”   “父皇放心,儿臣保证一定不会要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定会看住她。”   祁淳点点头。他的儿子他知道,是不可能的。   寻幽在里面和祁淳单独说话,曼婥心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已经开始盘算公公驾崩后的事宜。恒允夫妇两个也几乎确定,皇位不会是自己。   寻幽从寝宫出来,向恒允示意叫他进去。恒允两个紧紧的拉着手进去,到了床旁都情不自禁哭了起来。祁淳看得也忍不住泪眼朦胧。他并不知道,两个人哭得更多的是他们自己。   祁淳拉住恒允的手道:“允儿,几个儿子里我知道你是最有才干的。颇有高皇帝的遗风。若是你,一定比我强。”   听到这里两个人彻底绝望了,知道皇位绝不会是自己。   恒允淡淡道:“父皇哪里话,儿臣不敢当。”   祁淳恳求道:“不要怪我,当年我也不懂,但做了皇位这几十年,我才明白,帝王的决断好多是身不由己。能平静的过一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这是你父皇我一生相求却不曾得到的。”   恒允轻轻的点头,心里同时说:“那是你想要的,不是我。”   祁淳望着含藜向他道:“你这一辈子比我幸运,有一个真心爱你的妻子。不管什么时候,她终究不会舍弃你。”   祁淳把他们两个手握在一起道:“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可以辜负她。你若是辜负了王妃,你就是不孝,就是愧对祖先,愧对列祖列宗。我在天有灵也不会饶恕你。”   “儿臣绝不会有负藜儿,父皇自可放心。”   含藜哭得更加伤心,她可以陪伴他永远,可是他的梦想没有了,她给不了他一生的报复和梦想。   祁淳走了,走得很安静也很匆忙。匆忙到其他的两个皇子和安宜公主似乎是没有时间见最后一面,又也许他根本也不想见他们。   恒允夫妇见证了一代帝王的死去,他会选择他们两个送终,他们以为或许在他眼里这是最完美的爱情送他最后一程。   由御史中丞赵景宣过遗诏,几乎所有的人都是晴天霹雳。   皇长子祁恂,鸿才厚德,克俭严明,慈孝温良。欲传位静王,匡扶社稷,安惠黎民。   费太后竟然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段皇后好强了一辈子,最后这一关却没有挺住,她和曼婥几乎同时晕倒。大行皇帝刚刚咽气的寝宫里他的后宫一片狼藉混乱。只有穆王夫妇两个仍旧平静的一言不发。   穆王走到皙鱼面前,和自己的王妃跪下恭敬的行大礼。   “臣参见皇上。”   皙鱼知道,这几个字对于他字字滴血。他上前扶起他道:“三弟,不要这样。”   他抬起头看见他哥哥的眼神,哀伤,甚至带着绝望。当时他不懂,因为他还不知道以后将会发生的巨变。   元和三十四年十一月诚王祁恂在宏宣殿登基,即为孝宗,定年号旻清。和以后他的弟弟文宗成为了此朝最为凄美而神秘的两位悲情帝王。他们的身世,他们的政绩,尤其是他们的爱情。 ☆、第 111 章   皙鱼即位后安抚段费两家,对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上尊号,两家皆礼遇有加。   皙鱼素来不喜排场,登基的典礼一切从简,但册立皇后的庆典却要做得尽善尽美,到了奢华的地步。   娍慈对着镜子试穿新做好的皇后礼服。大红色,印着深红的团凤纹。头上的凤冠展开九条凤尾,口中衔这一颗硕大浑圆的东珠。这装扮在她身上却不显得俗艳,仍旧清美脱俗的样子。这套礼服首饰也是历位皇后中造价最高的。   皙鱼穿着白色常服坐在丹犀上静静的看她。她转过头来道:“好看吗?”   他微笑着走到她跟前,道:“好看,再好看也没有了。”深情而陶醉。   他伸手摘下她头上的金凤冠,疼惜道:“快摘下来,看着就沉死了。”   “干嘛这样靡费,筹办这次大典的花销快赶上你登基的十倍了。”   “有什么?反正也是给你花。整片江山搭进去我也愿意。”   娍慈捂住他的嘴道:“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登基才几天,怎么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了。这庆典都是给别人看的,不失体统也就好了。你知道,我是最不喜欢这些虚礼的。要是可以不办,我倒是乐不得的。”   “是,我知道。当初你也乐不得成亲先不办了。”   “你坏死了。”   娍慈想起两个人最初的时候,盼着嫁给他,甚至快抑郁成疾,只想名正言顺的长相厮守。现在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为什么要把册后大典办的这样华丽。”   “因为我要像夏桀商纣一样,为最心爱的女人做出令后世非议的暴政。”   娍慈笑道:“别犯傻了,我若是褒姒妲己,你是应付不了的。”   他把她轻轻的抱在怀里,服侍的两个小宫女是新人,见到都红了脸,连忙悄悄退下去。莫大的凤兮宫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怎么了?好像一点都不开心。”   “我没有啊,怎么会?”   “你瞒不了我。告诉我为什么。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这从来不是我想要的,每个人都被命运强加了一副枷锁。有属于自己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那我也是你的枷锁吗?”   “是,不过我还是愿意被你锁上一辈子的。下辈子也可以。”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有说。”   娍慈甜甜的笑着,他现在不再敢看她的笑容。   娍慈的封后大典,不知道是不是绝后,但一定是空前。倾国倾城,母仪天下,一直到亡国后的永泰朝这一次的大典仍被传为佳话。   他坐在龙椅上静静的望着她,那一刻她是那样的美。他不是要留下什么,只是希望为她任性一次。那一天他很高兴,最为高兴的一天,开心的到了伤心的地步。无论如何,她成为了他的皇后,从此无论世事如何变幻评判,他们就永远在一起。   那一天太后和静王妃皆称病未到,含藜望着神妃仙子一样的娍慈一步一步走上铺着大红氍毹的丹犀,那样高,换作任何一个女人此时此刻都希望这阶梯再多些,多停留在最美的时刻。   恒允看到她嘴角淡淡的笑,他很想和她说他也想给她这样一个册封大典,但是他知道没有这个机会。   很多年后他总是会想起那一天,他终于明白,很多人很多事都是上苍给的机会,若果失去了,就是永远失去。   庆典过后娍慈拉过含藜到宫里说话。因为段太后一直拖着不肯腾地方,费了好大周折才把她赶走。这是祁淳殡天后含藜第一次来凤兮宫,布置摆设焕然一新,已经看不出一点儿她婆婆的痕迹。   四下张望道:“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了。这里我都认不出了。咱们到宫里给太后请安多少年了,一点都不像了。”   “是他的意思,我说刚搬进来就这样不好。”   “有什么的?两个老太太现在住在一个宫里。”说到这里两个人相视而笑。   “还说呢,要不是太皇太后,这地方现在也不是我的。”   “老太太总算做了件叫人感激的事。”   两个人手拉手在卧房坐下,娍慈早换了一件大红家常衣服。笑道:“最近好吗?算来先帝殡天那日以后咱们就再也没有见过。”   “我们很好,真的很好。”   含藜摸着她头上的青玉流苏道:“你今日真是仪态万方,国母之态。皇上看得眼睛都不眨。我真的为你高兴。”   娍慈笑着,却不禁流下眼泪来。   “怎么了,这么大喜的日子,怎么哭起来了?”   娍慈连忙笑着拭着眼泪道:“就是啊。怎么还哭起来了。”   “怎么了?现在还有什么事烦心的。”   娍慈听了哭得更伤心。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我心里总觉得不对劲。他看着好像很欢喜,但是我知道,他一点都不高兴,他一定有事情瞒着我。却不敢告诉我。”   “不会的。如今你们贵为帝后,还有什么好怕的。”   娍慈摇头道:“不是的,我知道,一定有事。”   含藜此刻也忍不住哭起来。娍慈没有问她,她知道原因。外面的红毯上落满五彩缤纷的花瓣彩绢,华丽隆重的庆典余音未消,两位皇后却抱头痛哭起来。   回去的路上恒允两个并没有讲话,只是现在习惯性总是要牵着手。恒允想起了宫里皙鱼对他的话。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是谁的最后还是谁的。”   当时他并没有愠怒,皙鱼的语气似乎意有所指。直到他自己登基的那一天,他才意识到那个谁他哥哥指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第 112 章   恒允两个正吃午饭,文安突然冲进来道:“王爷,静王被贬岭南了。”   “为什么?”   “因为静王妃假病未至封后大典,还查出生世子年,镇厌咱们家世子的事。皇上说静王受制王妃多年,这些事定然知晓,不知管束妻子,为虎作伥,残害宗室子孙,所以发配。”   “他还说什么了?”   “没有了。”   恒允点点头,摆手要他下去。文安又看了看含藜,含藜点点头。   恒允只是不语,还是早春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头上已经有了一层汗。她过去拿手帕给他擦汗。   “他会不会杀我们?”   “如果是我,我不能确定一定不会。”   寻幽被贬岭南,曼婥从未离开过富贵繁华的京师,无论如何也不肯走。   “我要去见母后,他不能这样。你是先帝嫡长子,先帝崩了,母后还活着,他们最为高贵的儿子不能受到这样的侮辱。”   “你不要再说了。如果你永远忘不了我嫡长子的身份,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曼婥闹到现在身子也乏了,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头上一根一根的金钗摇摇欲坠,泪痕已经干了,黏着头发贴在脸上。   “你真可笑,以为不闹就不会死了吗?我不会去,死也要死在京师。我不要死在那个荒凉的地方,如果注定要死,我也要死在京师。”   寻幽无奈道:“你以为你不想走我们就可以不走吗?是生是死,葬身何处,现在都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   “你无能!”曼婥大吼道:“明明现在要做皇帝的人是你,是你无能,把皇位拱手让给那个卑贱的大哥。现在他要坐稳皇位,一定要置我们于死地。一家人都要死,你知不知道?”   寻幽苦笑道:“是我无能,可是现在无我又能做什么。”   启程的日子渐渐临近,曼婥一直在逃避,不许家人收拾行装。他们已经被禁足,想进宫见太后是不能的。曼婥千方百计想传话给自己的娘家和几个亲信,也无果。   临走那天宫里来人赐御酒践行,太监托盘里托着一只龙纹金樽。   宦官道:“皇上口谕,酒只一杯,王爷饮还是王妃饮,还请自便。”   两个人惊愕不语,但只一瞬间,曼婥冲出去拿起酒一饮而尽。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把酒喝了。寻幽过去扶住她,向周围喊道:“快叫太医来。要死就让我死,娇儿你不能死。”   曼婥摇头道:“离开京师,我也不想活了。姑且后半辈子担惊受怕像狗一样活着,还不如就这样去了算了。可是我不甘心,你若也有这一天就罢了,若是可以,看在我为你死了,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   曼婥尽了最大力气说出这一句就昏过去,寻幽以为她死了,呼天抢地也要晕过去,只是摇她,怎么摇也不醒。身边的丫鬟还镇定,过去摸了摸脉搏,道:“王妃只是晕过去了,快拿水来。”   丫鬟们手忙脚乱的喂水按人中,太医到时曼婥早醒过来,人仰马翻以后府里的人已经精疲力竭摊在那里,谁也不愿意多说话。   酒里没有毒,曼婥醒了咬牙切齿道:“祁恂,你竟然敢如此玩弄侮辱我,我一定会要你生不如死。”   午后宫中又来人催促上路,入目十分终于启程到岭南去了。   娍慈正望着月亮出神,冷不丁一双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你怎么回来了?”   皙鱼把她搂到怀里道:“我要宴席散了。”   “这么早?这样不好,那几位都是先帝时的心腹重臣,怎么说按辈分也是我们的长辈,应该多陪陪的。”   “可是我更想多陪陪你,所以早早要他们散了。这些日子忙得焦头烂额,也没有空闲像以前一样了。”   娍慈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变得这样黏人起来了。”   “是啊,都是你粘我,竟然反过来了。”   “我才没有。你如今只以国事为重,我们有一辈子,也不怕这几天。”   “一辈子也许根本没有我们想的那样长,可能有的只有眼前。”   娍慈转过头,见他神色怅然,摸着他的头道:“怎么了,为什么自从你登基以后总是心事重重的。”   “没什么,是政事太忙了。这几天贬斥了静王,你却不问我。”   “我问你干嘛呢?你自然知道为君之道,有自己的打算。”   “这样信得过我。”   “我当然信得过你。静王只是占了一个嫡长子的名分,和你是比不了的。我夫君有多大能耐我自然知道,有什么好担心。”   皙鱼笑道:“那要是有一天我成了亡国之君,你可不要对我太失望。”   “少胡说,才不会呢。”   两个人赏月到深夜沐浴就寝,皙鱼为她梳头发。   皙鱼笑道:“一缕青丝绕指柔,倾许三生再梳头。”   “这是你说的,下辈子你还会给我梳头。”   “我说的。”   两人就寝后,她在他怀里道:“明天不用上朝,还要早起吗?”   “不用,刚好可以和你多待一会儿。”   娍慈开心的嘤咛一声,在他怀里安心的睡着。   “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她睁开眼睛道:“你要死了,我就和你一起死。”   皙鱼认真道:“答应我,要是我走在你前面,一个人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娍慈摇摇头。   “如果你死了,你也愿意我和你一起死吗?”   娍慈又是摇头。   “这就是了,你死却不忍心我死,我也一样,我死了又怎么忍心你和我一起去。”   “你和我不同,你还有江山社稷,还有自己抱负。我死了,这些你又能割舍得下吗?你还可以有我之外的人生。我只有你,你死了,活着对于我没有任何意义。”   “我的人生也只有你,江山社稷并不是我想要的。”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想要作皇帝吗?”   皙鱼笑道:“怎么,现在知道其实我不是你心中胸怀壮志的人,会不会失望,以为自己当初看走了眼。”   娍慈笑道:“我才没有。我只是喜欢你,你要作皇帝我就想要你作皇帝,你不想,我就也不想。”   “慈儿,我这辈子最大福气不是做皇帝,是有你在我身边。但现在我真的希望你不曾喜欢过我,那样我也可以没有牵挂。”   “你到底是怎么了,说的话好像自己要死了一样。”说到这里哭了起来。   他赶忙安抚起来,笑道:“和你闹着玩的,你怎么还当真了。不过父皇走的匆忙,我想着生死难料。好好的哭什么?”   “你不用骗我,当我是小孩子。夫妻这么多年,我怎么会看不清你,一定是有事情你才这样说的。我早看出来,自从你登基以后,心里一直有事瞒着我。到底是怎么了,过去作王爷的时候,前途未卜我们都过来了,现在反倒还不如那个时候了。”   “好了好了,我都说没事了。我是庶子,继承皇位难免人心不服,我心里有些不安罢了,想得也就多了些。”   “才不是,这些小事才难不倒你。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你有什么事是要瞒着我的。”   “我有什么事是会瞒着你的。你知道,这辈子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   娍慈点点头。   “不只今生,还要有来世。”   “下辈子一定要有,这辈子也要好好过完。”   “好。”   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自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提过身后的事。 ☆、第 113 章   静王被流放,段太后虽然受冷遇,但段家及她自己并没有受十分严重的残害。恒允被监禁在王府,他有心要离开京城戍边,韬光养晦待时而发。但是他并没有上书请旨,因为他知道皙鱼一定也想得到他的打算。   闵清元年的七夕节,皙鱼即位已经快一年,新君勤政,太皇太后和太后两方挟制巧妙,也并不可怕的杀戮,似乎一切都平稳走向正轨。   娍慈带领命妇祭月回来,刚进寝宫从后面伸出一双手把她抱到怀里,她就知道,他又早早散了宴席跑回来。每次都是她等他,这次因为他也有应酬,换做他等她了。   “想不想我?”   “我才不想你,又把你的大臣丢了。”   “我还不是因为想你。”他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脸触到她头上的金凤冠,冰凉凉的。   “快把衣服换了。这样沉。”   娍慈跪拜了一天,身上出了一层汗,他一直等她回来一起沐浴。洗了澡出来娍慈换上一件湖水青绸袍,一道青丝过膝。寝宫里灯火通明,好像天光下一只高贵美丽的青凤。皙鱼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道:“闭上眼睛。”   “干嘛?”她乖乖的闭上眼睛。   她感到一只滑腻的东西放到手心里,凭手感一定是玉器。一只双鱼白玉佩。两条锦鲤缠绕在一起,背面是一朵杜鹃花,刻着一行字:“誓许三生,青丝绕指。”下面系着青色穗子。   “喜不喜欢,我亲手雕的。”   “这是信物吗?这么多年,第一次这样一本正经的送信物给我。”   “是啊,过去觉得两情相悦,何必非要弄个什么海誓山盟的定情物来。不过……”   “不过什么?”   皙鱼笑笑,并不说话。他想说留下一个可以怀念一生的念想。   娍慈双手合实把玉佩夹在手心里,蹦蹦跳跳从梳妆盒里取出一只青色荷包。   “这是我送给你的。”   皙鱼打开荷包,里面是一只檀木梳子。   “每年都送我一个,盒子里面都快装不下了。”   “人家一针一线绣的,每年都要想绣什么花样好。我们两个认识的第一年我送你一个,以后每年七夕我都送一个给你,等到老了你数一数荷包就知道我们在一起多少年了。”   皙鱼看着手里的荷包,这或者是最后一个了。   他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抱抱你。我是何德何能,今生能娶到你这样好的妻子。”   “那就生生世世永远对我好。”   “好。”   这一年皙鱼仍旧没有认真的打压段太后一党,对于太皇太后一党的费世国仍旧恩宠有加。与此同时,他重用礼部司务全邦彦。此人是惠宗时进士,全家曾在惠宗一朝很得宠幸,到了他这一代,祁淳称他虽有才干,德行不足,一只未得重用。   皙鱼不到一年间将他连升四级,一时间炽手可热,朝臣私下多有议论。旻清朝历经不到四年的时间,他是最为显赫而受争议的大臣,结局极为悲惨,后世对其评价佞臣贼子。 ☆、第 114 章   这一夜过了子时也不见皙鱼回来,宫女回来回话道:“那边说皇上今夜有重要旨意要拟,就在宸极宫里歇了。”   “你见到皇上了?”   宫女摇头道:“里面人出来和奴婢说的,没叫奴婢进去。”   娍慈点点头,并不在意。第二天已经快中午也不见他回来,这还是第一次这么久不会来。   娍慈去宸极宫找他,到了寝宫门口看门的太监见了她神色马上不对起来。   “皇上起来了。”   太监吞吞吐吐道:“皇上昨夜歇得晚,还不曾起身。”   娍慈要进去,那太监似有难色。   “到底怎么了?”   “没有,奴才进去禀报皇上一声说皇后来了。”   娍慈隐隐听到里面传出丝竹声,自幼生长在深宫的敏感促使她冲了进去。   大殿里一个红衣女子正跳着一曲《空谷佳人》。她散着头发,身子曼妙纤弱,舞步太快看不清她的样子,但一定是妩媚动人,体态曼妙。   他穿着常服,倚在靠枕上看那女子跳舞。那女子跳到兴起冲到他怀里,他把她搂在怀里,嘴角微微一笑。   “她是谁?”娍慈几乎是木讷问出这几句话。   那女子看见她来了慌张的离开他,低头站在一旁,却也不回避,似乎自己理直气壮。   皙鱼看着她,神色平静道:“全太尉的女儿,全红花。”   她看着她,现在才看清她的样子,尤其一双细长的媚眼,眼梢几乎要开到眉毛里。比她年轻,更加比她妖媚。   她就眼睁睁的望着他,希望他能给她答案。他仍旧是平静而冷漠的神情,这神情要她害怕,和当初他第一次发现她喜欢他的神色一样。这么多年,她从未再见到过。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她终于转头跑出去。她自己不知道原来已经泪流满面。回到寝宫她把自己关起来,只是哭。昨夜没有回来一定是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她不能生育,她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他要有别的女人,可是他不要,他多少次温柔的安慰她为了她不惜绝后,一切的一切都太美好,这些年他为她编织了对于爱情最完美的梦,这梦太过完美,以至于破碎时成了缠绕她窒息而死的大网。   她一直在哭,到傍晚也不吃不睡,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等他,只要他来,拿最漏洞百出的话骗她,她就会原谅他,权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直到夜里他才过来,进到寝宫她头朝里躺着,背影显得憔悴哀伤。   他在她身旁坐下,也不看她道:“你都看见了,我不能只有你一个女人。”   她坐起来,满脸泪痕,头发毛毛的。娍慈这一生好强,只有在他面前,她不掩饰也觉得没有必要掩饰自己的脆弱和无助。听过这句话她好像万箭穿心。他竟然连骗都不肯骗她了。   “过去的话都是骗我的吗?”   “不是。”   他想说的决绝些,让她彻底死心。但是脱口而出这两个字来。   他不敢看她的样子,但是知道这又给了她希望。   “过去是过去,现在不同了。人总是禁不住诱惑,我也一样。而且我总要有个孩子。”   后面这句他不想说,可还是狠下心来。   “你喜欢她?”   “你是皇后,要有母仪天下的样子。我打算封她为妃。你不会反对吧。”   “你要喜欢上谁大可有另一种方式告诉我,你不该这样和我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好好歇着吧。不要失了体面。”   他一直不看她,要是见到她的样子他知道自己一定狠不下心来,临走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样子是一只可怜而绝望的小白兔。   他知道他一定比她痛苦。   娍慈一夜没有睡,即便心力交瘁也还是睡不着。他一定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她觉得她已经死了,一瞬之间失去一切。   皙鱼一夜辗转反侧也是睡不着。闭上眼睛她刚才的样子在眼前挥之不去,就只能睁眼看着外面守夜隐隐的灯光,眼睛熬得酸疼。   他想到了那一天,她也是这样绝望可怜的眼神,他和她讲他们就这样了断了,她眼睛红的像只兔子,满是眼泪。   那是他们相恋的半年以后,聂家替她选定了吴王的世子。这次同以往不同,她父母绝不依从她,也是因为门当户对,为人又是出名的青年才俊,才貌德行再没有挑剔的。她父母事先并未告诉她,因为这门亲事多少算他们高攀,成与不成难以预料,本来是怕告诉了她勾起她的念想,万一不成,反倒伤心。好不容易说成了这段再好不过的天赐良缘,以为可以给她个大惊喜,没想到她反倒坚决的不肯答应。   “这样的人你都不答应,这辈子怕是嫁不成了。”她母亲愤愤不平道。   “除了他天下不是没有再好的?”   她父母被她气得捶胸顿足差点背过气去,不过铁了心非要定下亲事不可。消息在亲贵间早传开,她知道他也一定知道。没等他找他,就一个人冒冒失失跑去王府找他。   他当时只是淡淡的道:“我虽是皇子,身份却不如他尊贵。你跟他总比跟我好。就此分开也好。”   说完这句话她眼圈马上红了,冲上去抱住他道:“我不要,你以为我是那种贪慕权贵的人,你要是这样想,我即刻死了,也不要你这样侮辱我。”   “不要任性了。父母之命不可违,我不想你为难。”   “你以为我是和你说着玩的,你竟如此小看了我。”   她的眼神坚定而凶狠,第一次他在她身上看到,看得他害怕。他本以为就此一刀两断,这样看来她真的动了决心,要做出什么来。   她看出他的疑问,道:“你不相信?”   “我没有。”   “你就是!”   这咄咄逼人的架势恢复了交往前他眼中她的样子。这时候他竟然无力招架,第一次他对自己很失望,在一个女人面前失了气势。   “你要怎么办?”   她低头不语,突然从刚刚的盛气凌人变得扭扭捏捏起来,两颊微微泛红。她手里绞着手帕,轻轻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他懂得了她的意思。但就是这样投怀送抱,他仍旧是底气不足起来。这样的事主动也应该是他主动,倒也让她抢先了。   他焦躁的把她推开,她下了决心,死死的抱住他。   “我就是要做你的人。”   也是第一次,他发现自己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对她有了怜惜。   那天夜里下着雨,正是暮春天气,床上挂着白绸帐子,沉香屑袅袅烧着。   他捋着她的鼻梁道:“自荐枕席,还不害羞。”   “你讨厌。不许笑话我。”她又变成一只撒娇的小猫。   “今夜不回去,叫父母大人知道看你如何是好?”   “反正现在我一定嫁不成别人了。他们知道刚好死心。”   他叹气道:“家门不幸啊。”   “还不是因为你。”   她最后还是没有告诉她父母,因为顾忌他的名誉。后来她自残寻死把她父母吓到了。这样疯疯癫癫的女儿嫁到王府,到时候定然亲家变仇家。吴王听闻聂家女儿如此也不提婚事了。嫁给他之前她已同父母闹翻,外面的名声也很不好,聂家抱定她要老死家中。皙鱼登基后吴王府曾惶恐了一阵,深怕因为当年的往事触怒龙颜。 ☆、第 115 章   全红花刚入宫就被封为惠妃,不到一个月封为贵妃,仅距皇后一级。   封妃的声势很大,皇后没有到,贵妃到凤兮宫请安,她也闭门不见。这些日子她还在绝望的等他。她父母入宫多次劝她要顾全大局。如此好妒的举措,即便是商贾之家也是过分,何况她已贵为皇后。皙鱼过于宠爱贵妃虽然有些显眼,但还是章法之内,她如此之举却是有失分寸,连身边的人也私下议论皇后不识大体。   她仍旧是充耳不闻,连她父母也不见。皇后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只有他。没有他,一切她都不管。   除夕那天设宴,皙鱼派人传话一定要她到场,她有十几天没有见过他,她很想见他。那天两人第一次见面,都有些恍如隔世。她穿着皇后大红礼服,人却再也没有曾经的光彩,他移开目光,不再看她。她心里伤心,再也找不到过去深情的眼神。   两人怅然相对,周围人都注视着曾经恩爱无比的帝后。不过短暂的惊讶过后都成为最司空见惯的故事,帝王的感情本来就是这样。   “皇上怎么不等我?”   全红花后面簇拥着一群宫女过来。也穿着大红衣服,珠光宝气,头上戴的凤冠还没有大胆到比皇后大,但上面的珠子却是今年进贡最大的,比娍慈头上的还大。身后四名侍女,娍慈只跟了两名,俨然比皇后还大的气派。   全红花恃宠而骄,早已不把娍慈放在眼里,行礼时得意的笑着,带着无限的鄙夷。娍慈只是看着她,也不叫她起来。   “皇后,为何不让贵妃平身。”   娍慈也不答话,转身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其他人小声议论起来,皇后如此实为大不妥。   此时有人上前道:“禀报皇上,贵妃服色装饰堪比皇后,实为僭越。”   皙鱼一笑道:“朕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贵妃初来乍到,宫中礼节不能全知,无需认真苛责。”说着微笑着伸手道:“来,到朕这儿来。”   全红花妩媚一笑,起身要坐到皙鱼怀里,皙鱼使了眼色,她微笑着坐在旁边。   “皇上,尊卑有序,皇上宠爱贵妃,若乱了纲常,不知戚夫人之祸?”   他也不看她,道:“皇后难不成要有吕后之乱。”   娍慈冷笑道:“皇上如何知我无吕后之心。”   此话一说满座皆惊。娍慈也不理,拂袖而去。   皙鱼冷冷道:“大逆不道!”   全红花听不懂他们的话,但也知道是对自己不利,娇声娇气撒起娇来。   娍慈回到宫里只是哭,拿起剪刀想自尽,犹豫又放下。   全贵妃恃宠而骄,家中子弟多被破格提拔,全家成为朝中最为显赫的家族。朝中多有人议论恐杨贵妃典故重现。   娍慈成了孤家寡人,她知道无论是她父母还是身边跟随多年的老人,都认为是她太任性,没有人同情她,更不会有人懂她。从未像现在一样的绝望。她想见含藜,算来两个人已经有近一年没见过。她不知道为什么皙鱼竟然准了她的提议。   含藜进到卧房,她正对着鱼缸里的两条鱼发呆,整个人消瘦憔悴。她已经不认识她了。自从先帝殡天,新君即位以后,一切的人和事都变了。她缓缓的过去,以为她会注意到有人来了,直到在她跟前立了一阵她还是盯着鱼发呆。   “皇后?”   她身子颤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着她,眼神空洞茫然。看了看她,好像这次反应过来她是谁。   “参见皇后。”   她刚要跪下去,被她双手扶住,抱住她呜呜哭起来。   她情不自禁的也哭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   她只是摇头。   两个人搀扶着在床沿坐下。   “你好吗?他对你好吗?”   含藜道:“不要管我了。我都知道了。到底是怎么会事?皇上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我想要他给我明白。可是他不肯见我,见了面也是搪塞。”   “你真的要知道吗?”含藜饶有深意的问道。   娍慈望着她,想了想道:“你是说我还是不知道的好。不知道也许还可以稀里糊涂的活着。”她紧紧握住她一只手道:“你觉得呢。”   含藜苦笑道:“或许都不重要了。”   “是啊,情深无怨。爱一个人到了极致,也无所谓他对自己是真是假。好多次我想过寻死,可是最后又下不去决心。”   “你总是不舍得他的。自从你们出了这件事,我就想换作我是你会怎样。我也是放不下穆王的。我虽是外人,但我看得出过去皇上对你的好不是假的,现在为什么要这样决绝。”   “这也是我不懂的。我总觉得他有秘密瞒着我。其实我对于他并不像你对穆王那样看得一张白纸。我们从开始他的心里就有一个角落,是我看不到的。但我并不介意。因为我知道我真的爱他。有时候我也突然想起,也许是我想多了,感情会变,尤其他作了皇帝,过去爱的,现在可能就会不爱,甚至恨不得要我死。”   “不会的。”含藜打断道:“你看中的人绝不会是那样。”   “我们是一种人,我看到的你也看得到,我看不到的你也看不到。就是犯糊涂也许我们也是一起的犯糊涂。可是我们又都不在乎。”   “这话说的极是了。从接到旨意要我进宫见你我就在苦恼,到底该怎么劝你。想来想去换作是我,别人说什么都是劝不动的。”   娍慈怅然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今日的,以后又能怎么熬。看他对那个女人那样好。”   含藜在凤兮宫一直到傍晚才走,两个人到了这个时候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多年挚友彼此陪伴。临行含藜忍不住抱住她哭起来,她们都知道这次一离别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回去的路上含藜一直在哭,哭娍慈,也是在哭自己。回到王府恒允见她满脸泪痕,看到他更加受惊的小猫见了亲人,一头扎到他怀里哭起来。   恒允摸着头道:“这是怎么了?”   她不说话,只是哭。   “到底怎么了?”他也惊慌起来,恒允一直强作镇定,心中如同惊弓之鸟。   恒允抬起她的脸,又问她缘故。她只是哭,摇摇头道:“不知道,我就是想哭。”   恒允一颗心这才放下来,扶她到房里坐下。   “见到皇后了,她和皇兄怎么了?”   含藜这时候止住了哭,木呆呆道:“不知道,见了她就是想哭。”   “人家两口子闹你跟着哭什么呢?”   她只是把头靠在他身上不说话,熄灯以后她窝在他怀里道:“今年春天司薰殿的杜鹃花开得从来没有那样好过。那是她的护命花。” ☆、第 116 章   皙鱼专宠全妃,每日理政到深夜,还要到她宫里就寝。全妃恃宠而骄,跋扈无理他竟全不阻挠。端午节的宴席上假装没看见太后,不行大礼,皙鱼非但不责罚反而笑而不语。他始终不肯见娍慈,娍慈郁郁寡欢隐居在寝宫,中宫渐渐成为讳莫如深的话题。   这一年秋天边境再次遭遇掳掠杀戮,同献宗不同,近六十年未行大战,孝宗放弃议和正式开战。在此他的果敢和英明无论身后的反对者还是拥护者都无可否认。   入冬后战势更加严峻,他还是坚持要打下去。夜已五更,孤灯只影,还有无数封的前线的上书。这段日子朝廷的一切事物都停止下来,只有战事。   皙鱼拿起茶碗喝下大半盏,揉了揉两只熬红的眼睛。   朝闻上来道:“皇上。”   “什么事?”   “中宫来报说皇后……”   “皇后怎么了?”   “说皇后高热不醒人世。”   他扔下笔,睁大眼睛抬头看了他一眼冲出门去。   皙鱼冲进寝宫,见她面色憔悴虚弱,虽然发着烧,脸上还是没有血色的白。只有嘴唇烧的起了皮,看出她烧的不轻。   “太医呢!”   “已经去请了。”   “请了怎么还不来!”   “奴才这就再去。”太监说完飞快的跑出去。   “皇后病成这样现在才通报!”   宫人们跪了一地,木樨跪在地屏上道:“皇后平日一人在卧房里,也不许奴婢们进去。一天两天不出来也是寻常。今日是听里面一直没有动静,叫门也不应,才知道病成这样。”说完呜呜哭起来。   太医看过,娍慈的病虽重倒也不至于危及性命。   皙鱼这才放下心,疲惫的叫宫人们退去。屋子里只点着一盏灯。桌子上的碧青花瓶里插着一束枯死的踟蹰花,干枯发黄的花瓣落了一桌子。   他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转过头抽咽起来。天亮的时候他离开了,她也并不那样的热了。   第二天中午娍慈迷迷糊糊醒过来,宫女们连忙喂她水喝。   双燕犹豫道:“昨夜皇上来见娘娘了。”   双燕看了木樨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许多人以为皇上会和皇后和好,但她们两个是服侍跟前的老人,看出这里面的事不会简单。   “他来了。”她的嗓子是哑的,但是可以感受到里面的惊喜。   木樨点点头,索性就全告诉了她,昨夜他的暴怒和紧张,一直陪她到天亮。   娍慈死灰的心又有了希望,她希望他还会来找她,一直等到半夜也不见人来。躺下头就疼,四更卧房里还是点着灯,她穿着青色袍子,身子倚在床上,透过敞开的卧房的门见外面大堂宫人们收拾屋子。明日是中秋节。   她听见一个宫女道:“岂有此理,给全妃宫的赏赐竟然比我们多,去领节供,也是挑好的给他们。还有没有个尊卑呢?”   另一个道:“你听那宫里几个人张狂的,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教出什么样的奴才来。趾高气昂的,说昨夜四更天了,皇上处置了政务还要去他们宫里找全妃。”   “这样扯谎也不怕羞耻。昨夜皇上明明在咱们宫里守着咱们娘娘,哪里分身去他们宫里。我和她辩驳她还说我扯谎。”   娍慈望眼欲穿的看着宫门,他到底再没有来。   边境的战事终于度过最艰难的时候,接连几次得胜军心大振。皇帝的脸上并没有喜色,日渐消瘦,一次退朝后回宫突然晕过去。   娍慈听到消息非要见他一面不可,虽有谕旨宫人也阻拦不住她。进到寝宫见他病体支离,精神颓废了许多,穿着那件牙白旧袍子,披着衣服强支撑着看床上厚厚一摞奏本。   他见到她,黯淡的眼神闪过一瞬惊讶,很快恢复既往的冷漠。两人怅然相视。   “你来干嘛?”   娍慈不说话,又忍不住哭起来。她不知道能讲什么。   “把皇后送回宫中。”   “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把皇后带回去!”   宫女上来劝她回去。   “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娘娘,回宫吧。”宫女太监们七手八脚的向外搀她。任凭她如何喊叫他只是默然不语。   “都下去!”   皙鱼腾的从床上起来,到了她跟前,他的眼神令她恐怖极了,但是她还是不肯离开他的视线。   直到只剩下他们两个。   他冷冷的道:“你要我告诉你什么?”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撇开我。”   “你都看到了,还是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我不相信你真的会喜欢那个女人,也不会相信你对我再也没有情义。”   皙鱼转过头,沉吟道:“人都说你是聪明人,也免不了当局者迷。我当初娶你,人都说是看中你聂家在朝廷在太后跟前的势力。都看得出,只有你看不出。”   “我分得清你是真是假。”   他打断道:“你根本不了解我!我自幼在宫中受尽冷眼凄凉,登基称帝报仇雪恨是我最大的理想。可是我知道,靠我自己是遥不可及的。恰好你喜欢我,我接受你就是要你做我的铺路石。你自以为是,较高轻狂,我怎么会喜欢你?”   娍慈绕道他跟前,道:“你为什么不敢面对我。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好。”皙鱼使尽全身力气看着她的眼睛道:“你还是不肯死心,要我告诉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成亲多年你一直没有身孕吗?”   她的眼神变得恐惧。   “不是你,是我不许你怀上我的孩子。每一次我都在给你喝的茶里动了手脚,你永远不可能有我的孩子。”   她的嘴唇颤抖着,眼神带着祈求。   “这不是真的。你不会这样对我。”   “我就是这样对你。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更加不会要你生下我的孩子。为了做皇帝娶你为妻是我今生最大的耻辱,我不愿再见到你,摆脱了你就等于摆脱了令我耻辱的过去。”   “你我之间不是这样的。”娍慈声嘶力竭的喊道。她还有话和他说,但是他不再听,要宫人硬生生把她拉出门去。   她被宫人架走后听里面有人喊道:“皇上晕倒了,快传太医!” ☆、第 117 章   大战的胜利令朝臣很是钦佩新君的决断。皙鱼却并无喜色,也不准大肆庆祝,淡淡道:“兵者,不祥之器。不可长尚武劳民之风。”   他永远波澜不惊的神色中,隐隐透着难以捉摸的悲凉。大臣眼中这年轻皇帝同自己年龄不相符的老成持重和怅然令他身上增加了一层威严和神秘。人们眼中唯一同于既往年轻君主的就是对于全妃的宠爱和纵容。   全家因为全妃的专宠更加甚嚣尘上。一次他父亲入宫探望,不经意间道:“君心难测,莫不如把你妹妹也送入宫中,和你一起服侍皇上,可保恩宠不绝。”   不久后全妃的同母妹妹吃过一碗莲子粥后竟气绝身亡。   全妃有了身孕,孝宗很是欣喜,赏赐颇丰。但不到两个月就小了身子。全妃寻死觅活的讲是皇后害死了她的孩子。   皙鱼平静的下旨:“皇后好妒无子,残害皇嗣,禁足中宫幽居。”   裁撤了她宫中的宫人,只留四名宫女服侍。并且借机将国丈罢官,聂家贬幽州之地。   对于皇后无辜获罪多有朝臣上书伸冤,皇帝充耳不闻,并将上书大臣或降职或罢免。   下旨当日娍慈坐在前殿,静静的看着宫人收拾行李陆陆续续的离开。出乎所有人意料,她没有喊冤,也没有正常该有的呼天抢地,痛不欲生。只是平静的领旨谢恩。   那天夜里尤其的静,巨大的凤兮宫变成一座冷宫。既往即便皇后闭门不出,也有众多的宫女太监穿梭打扫,现在变得无人之境的死寂,非常可怕。   娍慈却也不怕,整座宫殿没有点一盏灯,月光从窗子照进来,她面朝里躺着,眼睛还是亮的。   不知道已经到了什么时辰,外面还是黑的,促织声已经听不到了。脚步声轻的听不见却可以感觉到。他还像以前回来一样从后面抱住她,她回过头在搂住他哭起来,好像受惊的小孩子。   第二日传旨凤兮宫封宫,皇上再也不会来了。   含藜窝在恒允怀里道:“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对她?难道他真的恨她。”   “他不是那种人?”   “你真的知道吗?”   他知道她多少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对她道:“你放心。”   皇后打入冷宫后全妃自以为成了后宫之主,起初她对皙鱼还有几分畏惧,后来发现无论自己做出什么来他都不会责罚,依旧恩宠不断,就彻底有恃无恐起来。   她在娘家时就听闻穆王妃非同凡响,令穆王宁可绝后也不肯纳妾。一次宴请上,含藜上去行礼,她把脚上的绣鞋踢到含藜跟前道:“绣鞋掉了,烦劳穆王妃捡回来。”   含藜明白她的意思,上前跪在地下给她穿鞋。全妃自觉挣足了面子,得意的笑着,那意思你也要给我提鞋。   三月百花开放,这一年穆王府仍旧是花团锦簇,但等花期已经快过了,含藜也没有去花园赏花。窗前放着一盆白杜鹃,是从司薰殿那棵折枝下来插活的,今年开得最好。含藜望着发呆,水莼突然从外面进来,在她耳边小声儿急促的说着什么。   两个人进到密室,水莼从怀里掏出一只半寸的小纸卷,含藜打开里面只几个字:“务必一见。”   她认出这是娍慈的字迹。   含藜知道见她是冒险,和恒允商量后他答应要她去。   “你真的愿意我去?”   恒允点点头。   “这是冒险,但我想你应该去。”   有了他的支持其他的都不再可怕。几日后含藜进宫向全妃问安,话中提及过去同皇后亲密无间,胜似姐妹。   含藜道:“今日来就是想向娘娘请示,过去妾有眼无珠,同中宫交往过密。今日我将自小她送我的东西都拿来,想亲手送还给她,以表决绝之心。从此以往,只贵妃之命为是。”   说完又献上许多名贵首饰。全妃见钱眼开,又乐不得她去中宫雪上加霜、伤口撒盐一番,欣然应允。   含藜进去凤兮宫,春天里却衰草盈径,满目疮痍。   “这园子怎么不收拾?”   一个宫女道:“就这么几个人,如何收拾得过来。”   到了寝宫门口随行的丫鬟知趣都退走,只叫她自己进去。含藜进到她卧房,就只这屋子一点没有变,还是过去样子。   娍慈穿着一件淡蓝绸衣,半坐在床上绣花,腿上盖着一张淡红被子。见她来了惊喜的要从床上下来,但行动似乎有些艰难。她以为她是被折磨的弄坏了身体,她站起来她才发现她肚子大了。   上前目瞪口呆说不出话。娍慈知道她的意思,道:“你不要胡想。”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娍慈低头道:“他来找过我。”   “什么时候?”她脱口而出,话出口又觉得多余,又道:“你找我来就是要……”说着四下看有没有耳目。   “你放心,留下的几个人都知道,要说早说了。”   含藜小声道:“跟我来的也是我跟前的,并没有别人。”   “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你怎么生啊。孩子落地一哭什么都瞒不住的。”   娍慈颓然在床上坐下,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孩子是我最后的念想。我不想连累你的,可是我又想给她一条生路。”   含藜懂得她,这孩子对于她不仅是自己的骨血,更加重要的是她希望给自己的爱情留下一丝纪念。   “你不要这样说。我既然来了就不怕你连累。可是我见你一面尚且艰难至此,孩子该怎么办?”   娍慈知道要孩子送出宫是不可能的,扑簌簌流下眼泪来。   含藜见她如此也忍不住要哭,可是想到一会还要见全妃,强忍住不要哭。   “皇上到底要干什么呀?”   娍慈摇着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含藜见到她那样的绝望。   “要不然就和他说了吧。我总觉得皇上不是那种绝情的人,或许他有不可知的苦衷。他如果还对你有情,如何会忍心害死自己的亲骨肉。那到底也是他的孩子。”   “我不能要他知道。我总觉得全妃的孩子就是他害死的。”   “怎么会?”这之前含藜真的怀疑过全妃的孩子是娍慈害死的。   “你不知道,他不想要孩子。他总是说,一人受苦即可,不要殃及子孙。这是他对我说过好多次的。”   “怎么会这样,我不相信。”   含藜弄不明白了,她现在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娍慈已经神志失常,皙鱼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娍慈还是冷静下来,对含藜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快去吧。其实我只是想见一见你,这事就像你说的,不可能的。你不要再替我忧心。其实也是好事,我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也不会有孩子的,不管怎么样,能见到自己的孩子一眼,我们娘俩一起死了,也好过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等死。”   含藜听到这里抱住她大哭起来。   娍慈哭道:“这一别就是永别了。”   两个人哽咽的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离开的时候含藜回过头看了一眼凤兮宫。尽管以后她也住进里面,但在她眼里,那一眼是永别。 ☆、第 118 章   两个月后娍慈生下一个女儿,身边的丫鬟慌作一团,把守的侍卫是从不敢进来,可是孩子的哭声是瞒不住的。   娍慈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眼里有的只有她的孩子。以后如何也不管,最后母女两个死在一起。   她抱着孩子静静的看着,这小丫头生得是那样美,像极了他。自己终于给他生了一个孩子。   几日后有宦官在门外道:“见凤兮宫有火光,特来勘查。”   里面宫女道:“宫中并无走水。”   “奉命前来,务必开门。”   里面的几个人急的要哭,娍慈微笑道:“瞒不住的,开门吧。”   那太监进来见了木樨把一只簪子塞到她手里,小声道:“穆王妃要我来见皇后。”   木樨听了连忙引他到大厅等候,把簪子交到娍慈手里。娍慈见了果真是当初她送给含藜的簪子,连忙叫人进来。   太监下跪行礼道:“王妃要我来皇后处接公主出宫。”   “怎么出去?”   “皇后放心,此刻夜已深,要出去也容易些。奴才受穆王妃大恩,定然效死。事不宜迟,不宜细说。”   娍慈还是不放心把孩子给他,那人道:“娘娘放心,奴婢觉无歹念。若是要加害公主,也不必费这样的周章。”   娍慈这才下定决心把女儿给他。抱着孩子垂泪道:“可怜她父皇还没有给她取个名字。就叫宇晴吧。”   一时也想不出拿什么给孩子留个念想,叫人拿来剪刀剪下一缕头发塞进一只亲手绣的荷包里,又把身上戴的那只青玉镯子小心包好放进一只香囊里,再塞进她被子里道:“这是你父亲给我的,你留着,看见它就像看见父母一样。”   说完狠下心叫人把孩子抱走,人走后扑倒床上大哭起来。   恒允多次请旨出京镇守边塞,皙鱼这次竟然应允。临行下旨进宫践行。恒允以为要喝酒,进了宸极宫却连茶也没来得及上一盏。皙鱼只是坐在堆满奏章的案头道:“一路走好。”   他拱手道:“皇兄保重。”回头要出门口时,听后面喊了一声道:“恒允。”   他回过头,见他哥哥朝他微微一笑,这是自从他登基以来他第一次见他真心的笑,虽然那笑容里带着无限的怅然悲凉。   他也朝他一笑,两人心照不宣,就这样离别。   以后他在宸极宫这个位置理政的十二年间,他常会想起他哥哥。   启程那天含藜临上车回头望着府门,恒允拉住她的手,两人相视无语。   含藜靠着他肩膀闭着眼睛。担心有变故,日夜兼程赶路,两人颠簸的很疲惫。   车突然停下来。含藜惊醒过来,听外面人声嘈杂。   “王爷王妃,恐有强盗。”   含藜道:“皇上会?”   恒允扯下帘子,见外面已经打杀起来。根本不是为图财,只为害命。   恒允拉着她从车上跳下来。府里侍卫护卫他们向山上逃。因为此行侍卫是限制在二十人,寡不敌众最后只剩他们两人逃命。   含藜见后面侍卫还能抵挡一阵,道:“你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引开他们。”   “别胡闹。真是皇上他我们谁也活不了。”   两人又跑了一阵,见到一片荒废的墓地,一座坟茔的后面破了一个洞,他们躲进洞里。里面远比在外面想象的深,棺木已经榻散腐败,尸骨却是远远的散着。   含藜把脸埋在他怀里,两个人这样静静的相拥着,准备好死在一起。   不知已经是什么时候,外面听到文安找他们的声音。   因为是文安,思虑再三还是大着胆子出去。   含藜问道:“那些人呢?”   文安道:“王爷王妃受惊了。中间出来一行人支应,和奴才们一起将歹人制服。”   恒允问道:“是什么人?”   文安摇头道:“来人不肯讲。”   两人对视一眼,恒允道:“天色已晚,荒山野岭不宜久留,先上路吧。”   车里没有点灯黑黢黢的,他手摸到她身上的湿腻。   “你受伤了!”   含藜摸了摸肩膀点点头,道:“只是有点疼。”   他即刻叫人拿灯进来,车上的烛光太暗,好不容易看清伤口的情形,口子在右肩上,很深,好在没有伤到要害。他想起来有一次她在后面突然抱住他。   “你怎么不说呢?”   “又死不了。”   恒允把她搂在怀里,十月的夜是那样的凉。   “是谁要杀我们。是皇上,还是太后。”   恒允叹气道:“这两个有谁没有理由杀我们吗?不过可以救我的只有他而已。”说完又叹气道:“他到底是怎么了?” ☆、第 119 章   费世国被弹劾于穆王戍边途中谋害穆王。罪证确凿,免官赐死,费家流放岭南,费太后也随即被监禁,不久暴死。   费太后今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被赐死的时候正是寒冬,她已经被革去所有侍从,一个人在宫里孤立无援,二十几日没有吃东西,蓬头垢面,衣衫污秽,人饿的两眼昏聩,没有人形。   朝闻叫随从人留在宫门外,只他自己一人进去,亲眼见到这老太太死的只有他自己。他心里很是得意。他知道皙鱼是不会来的,他并不享受复仇的快感。   他见到宫殿里所有盆栽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一床被子被划的四分五裂,棉花却不见了。   找了好久才发现一团脏乱的东西蜷缩在佛龛底下。因为没有炭火,这里是最不冷的地方。   “太后。”   朝闻见她不回答,又在耳旁大声喊道:“太后。”   费太后一激灵,这才醒过来,她饿的两眼发花,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听见有人来,还是兴奋的爬起来,欣喜道:“终于有人了,快给我吃的!”   朝闻心里冷笑道:“真是祸害活千年了,这样还饿不死她。”   “太后,奴才来送太后上路了。”   费太后听完并没有什么反应,这令朝闻有些失望。   “太后是饿糊涂了。您的死期已到,上路吧。”   费太后又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无力绝望的挣扎道:“不要杀我,皇上为什么要杀我。没有我他当不上皇上,他不能这样忘恩负义。”   “你以为皇上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你这个恶毒的傻婆子。你的脑子远赶不上你的狠毒厉害。你当初为了讨好皇后害死先帝的发妻和她的孩子。又后来皇后三年没有生育,怕宠妃生下子嗣自己不能坐稳中宫,把身边的宫女赐给先帝生下圣上。后皇后生下静王,你又怕得罪皇后,害死了先帝生母。不止于此,为了杀人灭口,连她的家人也不放过。这样不共戴天的仇恨,他不杀你,天理不容。”   “我是他亲奶奶。”   “你连自己的亲孙子都要害死,你也配说吗?”   费太后跪在地下,无力的拉着他的腿道:“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不想死。我一把年纪了,我不想死。”   “你早该死了!知道我是谁吗?你一定不知道。当年费世国贪赃枉法被告发,他嫁祸我白家,我父亲一生清廉,最后被无辜冤杀,还污以恶名。株连全族流放,我兄弟二人受刑没入掖庭。弟弟服侍赵王侧妃,十二岁被鞭笞致死。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沦为阉人。你活到今天是苍天无眼,今日是你的死期到了。”   费太后最后绝望道:“求求你,最后叫我吃顿饱饭。”   朝闻微笑着摇摇头。   费太后死了,这辈子只这一件事,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以后活着也是多余。望着死狗一样的死尸,朝闻自嘲一笑,为了这个愚蠢恶毒的老婆子,他,皇上还有皇后,他自信他们都是人间的钟灵毓秀,最后都断送在这团污秽里。   他不懂了,这是为什么?他开始后悔不应该亲自来看她死,皙鱼的选择才是对的。   费太后死后朝野震动,皙鱼庶子即位根基不稳,这样一来对他的反对更加暗流涌动。他却只充耳不闻。有人私下议论道:“少年天子里,皇上精明非凡又昏聩非凡啊。”   全妃觊觎皇后的位置,和她父亲商议对策。   “皇上好像还对皇后有旧情。”   “夫妻一场,怎么会毫无情义。”   “可是她仍旧是皇后,她不腾地方,我就还是低她一等。”   她父亲听懂她的意思,劝阻道:“皇上的心思深不可测,他能捧你上天,也能摔你到地狱。你若过于得意忘形,你自己万劫不复,还要连累举族蒙难。”   全妃知道自从鸩杀了自己的妹妹,她父亲对她疏远了许多。朝她父亲妩媚一笑道:“父亲既然不愿为女儿冒险,那将来女儿贵为国母的时候,也不要以国丈自居。”   她父亲气得说不出话,转头就走。   娍慈望着鱼盆里的两条鱼发呆,心里想再要一条小的就好了。不过想来小的也不是这两条生的,也没有意思。突然停外面有人说皇上有旨意。她惊喜的跑出去,鞋差一点掉了一只。但一出寝宫的门就见到太监手里的托盘上一条白晃晃的凌子。她停了一下,很快镇定的走出去。   太监道:“皇上口谕,请娘娘上路。”   娍慈望着那条白绫,冷笑道:“皇上还说什么?”   “不曾说了。”   “我要见皇上。”   那太监佞邪的笑道:“娘娘,您觉得您见得成吗?”   娍慈朝外面望去,知道还有人没有进来,今日是一定非死不可了。   “你要杀我,为什么呢?”   她心里反复这样想着,真的要死的时候她真的没有害怕,可是他活着,她又怎么愿意死呢?   她不确定这真的是他的意思,还是那个女人要置她于死地。若是他也就算了,若是别人,自己死了,他要是有苦衷,一定会伤心,她如何能走得安心呢?   她踌躇的望着宫门,渴望能有消息令她明白。她手死死的抓着衣襟,讨厌,竟然死的不明白。这是她今生最讨厌的情形,没有想到竟然在自己身上。   娍慈和悦的向那太监道:“你明白告诉我,我今日一定是难逃一死,但我想知道这真的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全妃的意思。”   “娘娘,是谁有什么关系,总之都是救您脱离苦海。”   “你永远就只配做个奴才了。”   那太监怒道:“请娘娘即刻上路吧,否则就不要怪罪奴才们无礼了。”   娍慈冷冷一笑,瞟了一眼凌子,道:“我最不喜欢自缢而死,吊得高高的,还要伸舌头,换鸩酒来。”   “娘娘讲究些吧,奴才们未曾准备。”   娍慈回头向丫鬟道:“去我房里把毒酒取出来。”   丫鬟早已泣不成声,被她叫了好几回才去取了来。 ☆、第 120 章   皙鱼在外巡查,京师传来皇后自尽的消息,朝闻不敢告诉他实情,只说皇后病重。皙鱼即刻回京,虽焦心,但以为还是上次一样,不会太过凶险。   至京城二十几天的路程不到十天就到了。皙鱼慌张进到凤兮宫,正要进宫门朝闻冲到前面跪下禀明实情。   他听完怔了一下,跑进寝宫里,见她躺在床上脸上蒙着一张白绢。他瞪大眼睛,一双手颤颤巍巍的掀开白绢。人冰凉凉气息全无。他望着她全身颤抖着,嘴唇抽动着发不出声音。随后他四下茫然的张望着,朝闻反应过来,冲上去死死抱住道:“皇上,您不能想不开,江山社稷为重。”他知道他在寻找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可以自尽。   皙鱼瞪大眼睛望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不断的咆哮着,好像一只到了绝境疯狂而绝望的野兽。朝闻向外面道:“还不快进来!”   宫人恐惧的不敢进去,听到里面叫四五个太监连忙冲进来拦住他。皙鱼气血攻心,几口血喷出来晕过去。醒过来后他抱着娍慈的尸体在凤兮宫的地上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睡,有的时候宫人们也不确定他是不是还活着。这时朝闻终于确定皇上要完了,即使朝廷内外的反对打不倒他,他也活不久。   他最后终于要娍慈入殓。宫中敲丧钟,昭告天下皇后崩。   皙鱼夜夜吐血,形神支离,不省人事。群医无策,所有人全等着皇上殡天。皇后崩世,皇上病危,宫内愁云惨淡,唯一高兴的要算段太后。   朝闻叫过亲信太监,望着龙床上气若游丝的皇上,小声道:“把公主接过来。”   那太监小声道:“夜里接来。”   朝闻摇头道:“想办法尽量避人耳目,但要尽快。不知道皇上能不能等到天黑。”   朝闻把孩子放在他身旁,即便亲骨肉的力量也叫不醒他,至少他死的时候有亲人在身旁。   那天夜里皙鱼竟然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他女儿一双明亮的眸子望着他,一只小手胡乱的抓着他的头发。   “宝贝。”从回京到现在快二十天,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皙鱼活了过来,这次大病后他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理智。木樨泣不成声的端着一只雕花盒子,道:“娘娘临走吩咐奴婢,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把此物交给皇上。”   文安连忙下去接了呈上。   皙鱼打开盒子,里面是两只荷包,一只牙白色,另一只水红色。是分开后两次七夕要送他的,荷包下一只青色信笺,上面写道:可恨!不能死得明白,若是死在你手最是安心,若是他人加害,留你一人心难安宁,倘若如此,你若不伤心,我便瞑目了。   皙鱼没有一滴眼泪,静静的把信笺荷包依旧收好。这辈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呢?比做皇帝值得多了。他为她定的谥号“昭怀皇后”。   娍慈虽入殓,却不许下葬,仍旧把棺椁置在凤兮宫。皇上对于皇后的感情成了宫中最大的谜团,另一个就是皇后崩一月有余,仍宛若平生,毫无腐朽的迹象。这同穆王世子简直如出一辙。还有人讲在皇后崩当日,曾见司薰殿的白杜鹃花丛中有一只大青凤飞出,第二日杜鹃花落,枯死。   皙鱼望着她,穿着皇后大红凤袍,和册封那天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面色太苍白,样子是安详的。以她的个性即便是死也是坦然的。   “杨花落尽子规啼,说好的是我死了你哭我,为什么换成了我哭你。我舍不得有一天你因我而死,希望你能活下去,现在看来,怀念远比死更痛苦。你把最痛苦的留给了我。你不用不安心,我会很好,很快我去陪你,我们就都不会痛苦了。”   这时候外面禀报大理寺卿彭按来了。   皙鱼见了他淡淡的问道:“这世上最使人生不如死的办法是什么。”   彭按犹豫一下,道:“恐不入圣上之耳。”   皙鱼点头道:“那朕就不听了,你只做到就好。”   全妃的父亲及其全家满门被斩首,全妃及下属太监被下狱,受尽折磨。最初求生,后来求死。全妃因受刑不过咬舌自尽。后来宫人私下问起当时的情形,见过的人只道:“以为汉高祖戚夫人已为极致,其实不然。”   全妃被捕前抓住朝闻的腿道:“皇上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冤枉的。皇上绝不忍心这样对我。”   朝闻僵硬道:“贵妃娘娘,你的春秋大梦就到这儿了。你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之事,不下地狱老天爷也不能答应。”   全妃争辩道:“皇上怎么宠我你们都是看见的,他现在只是一时气恼我,等到气消了,知道你们如此对我,一定不会饶恕你们。”   朝闻冷笑道:“皇上怎么会看上你这号人物。”   “皇上对我的宠爱你也是看见的,总不是假的。皇后害死了我的孩子,她被打入冷宫也是皇上的意思,她羞愧自尽,和我有何干,为什么平白无故要污蔑我。”全妃说着哭得更凶。   “你肚子里的野种也配皇后加害,太瞧得上你自己了。”   “你大胆!你敢说我怀的龙子是野种。”   文安谄媚的笑道:“你怀的就是野种,皇上从来没有宠幸过你,你肚子里哪来的龙子?”   “你胡说,皇上每夜都到我宫里去,你眼睛瞎了吗?”   “那你说说,皇上是怎么宠幸你的。”   全妃得意道:“皇上每夜在宸极宫理政到后半夜,再晚也要到我宫里。”   “那皇上临幸你的时候你有一次看清过皇上的样子吗?”   全妃有些醒悟,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朝闻笑道:“那是从宫外找来的市井之徒,假冒太监藏在宫中,就是皇上身边的吉利。”   全妃听完抓狂道:“你胡说,皇上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没有理由的。”   朝闻轻蔑一笑,只留下一句道:“君心可是你能揣测到的?” ☆、第 121 章   虽然还在国丧期间,宫里终于恢复了平静。凤兮宫被收拾一新,看不出曾经沦为冷宫的痕迹。只是在所有人眼中这中宫笼罩着极其恐怖的气氛。那就是皇后的尸身没有安静的在棺椁里,而时不时被皇上抱出去搂着睡觉。   皙鱼仍旧上朝理政,尽着帝王恰如其分的责任。   一天夜里他正在批奏章,朝闻进来问道:“皇上可是山雨欲来。”   皙鱼道:“知道已风起云涌了。”   “皇上就没有想过要做些什么?”   “没想过。”皙鱼放下笔,抬头望着他道:“可还有憾事?”   朝闻摇摇头。   “那可有幸事?”   朝闻还是摇摇头。   皙鱼向他笑了笑,他也对他微笑,回头向外走。   “朝闻。”皙鱼叫住他道:“到我跟前时你八岁,我六岁,你最知道我这一生,我也最知道你这一生。”   “奴才谢王爷。”   从大殿出去,三月的天气,春光明媚,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恒允夫妻两个终于到了稽境,京师此时正是暮春的时候,此处却是飞沙走砾,满目荒凉。他们心里却是欣喜的,赶路这几个月来第一次安睡。   第二天过了正午时候他们才醒过来。只简单收拾一下,这卧房便成了边塞里的方寸江南。   恒允道:“总算能睡个好觉。”   含藜窝在他怀里,淡淡道:“娍慈死了。”   “你怎么知道?”   她没有作声,他寻着她的目光看去,窗口放着三盆盆景。一盆丁香,一盆杜鹃,一盆蔷薇,都是从司薰殿折枝插活的。旅途颠簸还是开得好好的,但现在,杜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枯死,花瓣干黄的落了一片。   “他怎么会让她死?”   “谁知道这世间的事。”   不久后皇后崩的消息也传到边塞,举国居丧,两人也匆忙换上丧服。含藜并没有显出明显的悲伤,她把那株杜鹃收拾干净,仍旧定时给她浇水。   很快官邸里让她种满了花,成了戈壁里的一座小花岛,好似天宫向戈壁投下的一朵五色花。   一天早晨恒允进来道:“去外面驰马好吗?”   含藜正赖在床上懒洋洋的翻着一本书。   “你要保证我不会摔下去。”她撒娇的道。   “你可怎么办呢?”   他选了一匹棕色极为温顺的马,骑马在贵妇间是极为流行的,不过含藜始终不敢一个人骑,一直也学不会。她如果要骑马,就等于他要骑。   在马上她兴奋道:“好高啊,好久没有骑了。”   恒允在上马背拍了一下,马便飞奔起来,惹得她惊叫连连。   这里没有高大的树木,矮小的灌木贴着黄土青筋一样的蔓延着。   含藜望着广阔无边的戈壁荒漠,道:“你说,很久很久之前这里曾经会不会是花团锦簇,繁华富庶之地。”   “或许是,沧海桑田之后都是如此。”   她突然想起那句话:玉环飞燕皆尘土。   娍慈死了,京师亲信的信里讲皙鱼痛不欲生,好多次有要轻生的意思。心里成了一片荒凉该怎么办呢?   回去的路上他们叫马慢悠悠的走着,隐隐听到微弱的声音。   “听,好像有什么小东西。”   含藜从马上下去,寻着声音翻着矮灌木。   “你快过来啊。”   恒允过去,见灌木里一团灰色的毛团,是一只小藏狼,身上蓬松柔软的胎毛,一只毛团。   灌木里的刺特别多,她小心翼翼的把小狼拿出来,抱在怀里道:“我们养它吧。”   “它母亲来找它怎么办呢?”   含藜犹豫一下,道:“不来它会死的。”   他想起了儿子的墓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去看了。   她给这小狼取名叫“墨绒”,同王府带来的小狗小猫养在一起,只是比它们大一圈。   朝中皙鱼的反对势力同段太后达成了同盟,段太后写信给恒允,希望他伺机而动。太傅这些留在京师的心腹信中也讲皙鱼因为害死太后大失人心。   含藜进到书房,见他望着窗外的天空出神。她悄悄过去从后面抱住他。   “你看这荒漠,若是最后心里的繁华也变成这样的荒凉,该怎么办?”   “谁知道该怎么办呢?到时候便知道。”她头抵在他肩膀上,问道:“做好打算了吗?”   恒允道:“你我远在千里之外,万一不成,你怕不怕?”   “你死我和你一起死,只是不知道你看不看得上眼。”   “有你胜过万里河山。”   恒允两个启程暗中回到京师,住在郎恪府中。第二天早晨他醒来见身边空空的,心里突然不安起来,向外面道:“王妃呢?”   水莼在屋外道:“王妃在竹林。”   恒允这才放下心,这屋子后面是一大片竹子,清风穿过簌簌作响。   她穿着一身牙白衣服,头发散着,倚在一棵竹子旁一动也不动。一阵风拂过,头发衣摆被吹起,好像要腾空而上一样。   “想什么呢?”他到她背后问道。   “我在想,今时再回到京师,物是人非,恍若隔世了。”   宇晴快一岁了,已经会叫他父亲。女儿这样小就光艳照人,天生该作公主的资质。   上元节那天他抱着她看窗外的烟花,她开心的伸着小手,好像要抓到天空的烟火。   皙鱼笑道:“我和你娘都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呢?”   皙鱼叫人将女儿秘密送出宫,临行将两人的头发和几件贴身之物装好交给心腹道:“将来留个念想吧。”   那人点点头,答了个是出去了。   大概能感到此番骨肉永别,那孩子刚才还好好的笑着,突然哇哇大哭起来。皙鱼抱在怀中怎么哄也哄不好。最后被哭着抱走了。她女儿一直回过头望着他,心中想人间最苦也不过他这一生了。他突然有种感觉,他女儿这一生一定可以比他完满。 ☆、第 122 章   起事的日子定在二月初六,龙武将军高挺之执掌宫中宿卫,有他投诚,入宫中犹如入无人之境。   最初恒允头脑中有两种选择,一种回京师逼宫,另一种召集在南方和内兄处的守军,清君侧。最后他还是认为第一种胜算比较大。   临走时他抱了她一下,含藜道:“不要怕,我和你在一起。”   虽然她不知道此刻她的生死相随对于他到底值得多少。   皙鱼并不确定恒允动手的日子,不过那一天他似乎可以感知到,一直到后半夜也没有就寝,仍旧在批奏章。   “皇上,外面好像有火光。”他身边现在只留了一个内监服侍。   “是吗?”他淡淡的道。   外面渐渐人声嘈动,一名内监惊慌失措的跌入门来道:“皇上……”   还没等他说完,高挺之已经领着两名副将进来。皙鱼写完这封朱批的最后几个字才抬起头来。   “恒允来了吗?”   “穆王在紫薇殿。”   “叫他到这里来见我吧。”   高挺之拱手道:“臣此番是为营救太后而来。圣上虐杀太皇太后,软禁太后,请圣上以孝悌为重,善待太后。”   皙鱼点头道:“朕知道,叫穆王来。”   他的平静令所有人惊诧而恐惧。高挺之等人再也没有说出话来,气氛僵硬而无聊。他又拿起一封奏章批起来。其他人一头雾水。   恒允很快来了,跪下道:“臣弟参见皇上。”   “皇弟平身。叫这些人出去吧。”   恒允回头叫他们出去,高挺之恐怖的望了望恒允,害怕他改变主意。恒允向他点点头,以示决心。   皙鱼起身到他跟前道:“娍慈死了,我没有想到她会死。这都是我的错。”   “你死了她也不会独生的。何必自责呢?”   “含藜好吗?”   “她很好。”   “你要好好对她,要不然有一天一定会后悔。”   “你早知道我会来了。”   “我知道,不过你还是比我想象中慢了一些,我早早就把女儿送出去了,全等你来,我也可以解脱了。若是我就自行了断,天下还是寻幽的,大概你就没有机会了。”   恒允想哭,却还是没有落一滴眼泪。   “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只要你想,任凭是谁,都不会有机会了。”   皙鱼笑道:“我未觉得自己是皇帝,也没有想过作明君。我的身份从出生起就被设定为一个复仇者。我不想恨任何人,可是与生俱来不可逃避的仇恨吞噬了我所有的情感与激情,只有仇恨。”   “仇恨令我失去了成为千古名君的机会,也令我失去了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儿子的机会。我最恨的是父皇,他以为他的宽容和容忍可以换来平静,最后只会伤害了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走向灭亡。如果当初他能狠心在襁褓中杀死我,今天也就不会是如此。”   大悲无声,他很想最后和他哥哥说些什么,却想不出。   “我把娍慈的子棺做的大了一些,刚好可以装两个人。”   恒允笑道:“我还记得当年你我一起嘲讽二哥儿女情长,感情用事。没想到最后你比他更甚。”   皙鱼笑道:“不一定,我这辈子过完了,你还长着,难不保你比我更甚。”   两个人都自嘲笑起来。   皙鱼认真道:“你能答应我吗?”   “你放心。”   “还有我的女儿。”   “哥哥,你放心,只要有我和含藜在,就一定有她在。”   皙鱼珍重的点点头。   又迟疑道:“我还是有些替你担心的。”   “什么?”   “皇太后。”   两人沉默良久,皙鱼又道:“不过我相信你的天下到了,你一定比父皇强,不再高皇帝之下。”   “你也可以的。”   “人都逃不过自己的命运,这是我的命运。李存勖志灭仇雠,年不解甲胄又如何,大仇得报身死入手;伍子胥白发过江,家仇得报,流落他乡,头悬国门。仇恨让人得到的永远是悲剧,无论结局如何。而我命中注定悲剧的结局。”   皙鱼道:“是时候了,不想你看我死。”   “我也不想。”   恒允回过头要走,又想起没有告别,道:“哥哥,你保重啊。”   皙鱼笑道:“不必替我难过。我死了比活着更好。命运对我也不全是绝情。”   恒允出门,见太监托着白绫进来。皙鱼道:“天子自有死法,拿鸩酒。”   贴身太监早已把准备好的毒酒奉上。恒允再也没有回头看,只是对高挺之道:“敢对圣上不敬,杀无赦。”   说完快步的走出去,他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知道已经走到远离宸极殿的地方,眼泪哗哗落下来。   在心里说:“他不会输给任何人,只是输给命运。”   皙鱼执政三年六个月,十五年后恒允恢复他的帝位,追封孝宗,进宗庙改葬昭陵。 ☆、第 123 章   皙鱼死后第二日段太后下懿旨,先帝崩未留遗诏,诚王伪诏自立,弑太皇太后,泯灭人伦,大逆不道,不可承帝位。废帝号,降为诚王。   恒允夫妇去天颐宫拜见段太后,太后抱住儿子儿媳痛哭不止。两个人却毫无悲恸之感。   段太后拉着含藜的手道:“多亏了你,难怪先帝讲,有你这的儿媳,是我皇家的福气。”   “母后谬赞了。”含藜只是淡淡的道。   段太后一直留两人到日暮才走,好一番奉承安抚。刚回到王府文安在恒允耳旁小声道:“太后秘密叫人接静王回宫了。”   恒允听完自觉泰山崩塌。愣了好一会儿没有回过神来了。   含藜听了也觉得天塌地陷。见他如此她也不敢说话。   恒允淡淡道:“知道了。”   转身进了书房。含藜向文安叮嘱道:“不可掉以轻心,那边要勤盯着。”说完也跟在进去。   见他坐在书案前发呆,她过去两只胳膊环住他的脖子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寻幽和曼婥接到旨意日夜兼程赶路回京,恨不得即刻腋下生翼飞回来。四个月的路程四十几天竟然回来了。恒允两个也怀疑这是太后书信里的意思。   经历这几年的变故,先帝太后和长兄以亡故,一家人再聚在一起感慨万千。段太后对曼婥道:“可怜你受苦了,陪着幽儿去那等贫寒凶险之地,又要扶持几个孩子。我祁家对不住你。”   曼婥听完忍不住痛哭流涕道:“母后,儿媳生是祁家的媳妇,死是祁家的鬼魂。为了祁家就是千刀万剐也无怨言。”婆媳两个抱头痛哭起来。寻幽也忍不住哭起来。他们的四个孩子也在跟前,见大人哭,受了惊也哭。尤其是小女儿,是到了岭南以后生的,不像哥哥姐姐享过荣华富贵,突然从不毛之地到了这繁华的京都,很是受了些惊吓。   恒允两个听他们哭天抢地,更觉得聒噪吵闹。好好的团圆宴好像灵堂一样。段太后要恒允夫妇先走,把寻幽一家留下说体己话。待他们两个明显同以前不同了。   回到王府含藜在卧房换衣服,突然听到书房稀里哗啦一阵响动。连忙跑过去看,是他把书案上的东西全扫了出去。   “怎么了?”含藜过去拉住他的手臂。   恒允甩开她暴怒道:“你还看不出吗?到底都是为别人做嫁衣。”   含藜心里很害怕,夫妻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这样。   “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他猛地回过头看着她,她知道他的意思,摇着头。   “我不想这样,不能像吴王李恪一样,就是要死也要轰轰烈烈一次。现在想来我竟还不如大哥了,至少他轰轰烈烈做过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而我呢?”   “你也一样啊。大家都看得见,这无疑又是一件文帝故事。可是当年扶上台的是英明城府的汉文帝,而今时今日将要上台的是像父皇一样举棋不定,受制于妇人的静王。曼婥和母后又是那个脾气,谁知道会是怎样的故事呢。不活到最后我永远不会盖棺定论。”   “大哥会这样不过两件,庶出;弑亲。若是没有,怎么样也轮不到我们什么了。名不正言不顺啊。如今军权在太后的党羽手中,我们在外虽有外援,远离京城,真要起兵胜负难测。更何况二哥虽然才干不及你,可是他是嫡长子,多年来朝臣一直以为会立他为太子。你要对付他,弑亲越位,就大失人心。得人心者得天下啊。晋文公颠沛流离七十多岁才做了国君,他若是意气用事只图一时之勇,怎么会有以后呢?”   恒允此时也冷静下来,心里有些窘迫,很怕她会对他失望。   “别担心。”含藜小猫一样靠在他肩膀上道:“天子天子,天命所归,是我们的早晚会回来。你还记得当初关于我和娍慈曼婥的谶语吗?”   “什么?”   “我们小时候父皇要道士为我们看相,他说‘三凤合鸣,天地震动’。如果我们都是凤,娍慈已经做了皇后,下面是曼婥,那最后一个不就是我吗。可见笑道最后的是你,而二哥大概不过是过客。”   恒允道:“现在我最在意的道不是自己作不了皇帝,而是不能叫你作皇后,才是最委屈了你。”   含藜笑道:“少甜言蜜语的,我才不信。”   很快段太后叫恒允入宫,道:“此次你有大功,可是你哥哥到底是长,众望所归,你再有才干也终究不能越过纲常。”   恒允竟然平静笑道:“儿臣知道,二哥称帝,心悦诚服。”   段太后着实一惊,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的答应了。出乎意料最难过的却是寻幽这一关。寻幽自知若是称帝便是抢了恒允的皇位,绝不肯答应。最后是曼婥以死相逼才勉强答应。   登基大典按寻幽的意思一切从简,穆王是政变的功臣,作为司礼官带领百官朝拜。寻幽对他弟弟心中有愧,才一拜就局促从龙椅上站起来。行过大礼后寻幽突然从大典上下来,走到恒允跟前扶起他道:“三弟,我……”   他说不出话,恒允握了握他的手微笑道:“皇上,不要失仪。”   寻幽眼泛泪光,点点头回去。这次安排恒允做司礼官是曼婥的主意,大大惹怒了恒允夫妻两个。白白给做了嫁衣服还不算,还要辛辛苦苦的给筹办喜事。看似荣耀,在他们夫妻两个眼里却是莫大的侮辱。   封后大典奢华至极。这是曼婥的意思,寻幽也大为支持。册文由寻幽亲自拟写,极陈溢美之词,尤其讲道发配岭南时患难与共,哺育子女。   因为穆王功大主持登基大典,穆王妃自然是册后大典主献。含藜得到消息时气得跺脚道:“死曼婥,不知道给自己积德,看有一天落到我手里怎么收拾她。”   “没错,把我们两口子当猴子吗?”   他们两个诅咒发誓把那两口子一通狠骂,后来似乎真的有了应验,曼婥染上了风寒,又把寻幽给传染了,封后那天嗓子是哑的。她日夜练习了十几天的祭文,要求太医大典当日无务必把她的嗓子治好,只是群医束手,最后罢免了好几位太医院的主事。   大典当天两口子哑着嗓子还是坚持把长篇累牍的祭文讲完。她们两个乐在其中,并不受这小小意外的搅扰,朝臣却都举得别扭,似乎不是祥兆。又会想起当年孝宗登基封后典礼上帝后的风采,不可同语了。   因为有娍慈封后的佳话在前,曼婥想办的出陈布新,显出自觉的唯我独尊来,改良了皇后礼服的设计和典礼的一些细节。   含藜向身边的一个命妇问道:“皇后礼服上凤纹间的花怎么变了?”   “是皇后的意思,改为多宝花了,说看着大气喜庆,更显皇室尊贵。那多宝花的图样还是皇后亲自设计的。”   含藜看那多宝花倒好像昙花,心想曼婥是怎么想的,这样不吉利看不出。她心里刚说完这句话,只听一声巨响寻幽夫妻两个头上的华盖落了下来,所幸没有伤到他们,但曼婥还是受惊不浅,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原本设想好的一场空前绝后的典礼就这样尴尬的结束了。回去曼婥用几乎已经出不来声的嗓子扫兴道:“这下他们可得意了。” ☆、第 124 章   恒允按皙鱼的遗愿,让他们夫妇同棺。皙鱼不能入太庙和皇陵是早以料到的。可是段太后因为看到他们夫妻入殓仍是帝后的礼服,很是不悦,非要换成亲王王妃的服饰才可。   这件事情不胫而走,朝廷内外甚至觉得段太后有些忘恩负义的意思。孝宗在位并未迫害段太后及其宗族。还有大家心照不宣的一点,那就是替她摆脱了太皇太后这枚眼中钉。   不管是不杀之恩,还是相助之义,段太后都显得太过绝情了。恒允知道她母亲的为人,但是这一次,他前所未有的感受到她的狠毒和冷酷。   无论如何恒允一定要皙鱼夫妻两个以帝后的服侍安葬,段太后怒不可遏,越是劝她越是不依。大概是觉得自己终于到了可以毫无顾忌的地步,她那固执蛮横像极了一只发疯的老母鸡。   恒允回到家对含藜道:“是不是熬到了太后这个位子,都要变成令人厌恶的疯婆子。”   恒允没有放弃,他说不动他母亲,于是向寻幽寻求帮助。寻幽也希望对于皙鱼保留最后一丝公正,尽管曼婥和段太后反对。新皇帝的加入并没有动摇太后的决心,最后在恒允的提议下,让寻幽下旨先斩后奏,将皙鱼夫妻的棺椁安葬。这大为触怒了段太后,她要寻幽无论如何要把已经安葬的棺椁再挖出来。   当时寻幽震惊的讲不出话,最后大喊一声母后,跪倒在地。宫殿里并没有刀具,恒允拔出头上的束发簪子,披头散发在手腕上狠狠划了几下,鲜血直流。   “母后,儿臣同皇上念及骨肉之情,死者已逝,还望母后能海涵。”   寻幽望着恒允流血的手腕,愣了一下,也拔出发簪割了手腕。   段太后惊道:“快传太医来,皇上你是真龙天子,不可自伤玉体。”   太后不依不饶闹了好几日,一天夜里梦中梦到一个珠圆玉润的小孩子。   “皇祖母为何绝情至此。不许我入祖坟,我父王母妃出生入死得的天下,祖母竟偏袒二伯父?大伯父对祖母有恩,祖母竟忘恩负义,非要将他挫骨扬灰不可。我父王自伤竟也感化不了你。皇祖母泯灭人伦,今后定然不得善终。”   “你是谁?”   那孩子笑道:“皇祖母果然冷血,竟连我也不知道了。”说完离去。   段太后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这才想起那是恒允两口子殁的那个孩子。   自此以后段太后再也没有提过要把皙鱼的墓打开重新入殓的话。不过恒允同他母亲的心结再也没有解开,后更因为含藜的缘故母子两个十二年不曾想见。   寻幽即位后报答恒允在旻清之变中的大功,提拔他为中书令,并封护国亲王。这一举动不仅是曼婥,段太后也极力反对。   因为对于皙鱼心有余悸,寻幽即位后不明新君的性情,边境狄岷虽有雪耻之意,却不敢草率出兵。阏氏安国公主熟知寻幽的脾气,向夫君进言,新君性情柔软,受制于妻。趁现在即位不稳,大举出兵,必当全胜,否恐错失良机。   寻幽即位不到两个月边塞硝烟又起,维持三年的平静再起纷争。   对于战事段太后和曼婥都极力主张议和,寻幽也偏向此意,但有皙鱼力战得胜在前,他顾忌被品评。最后两个女人坚持,他也同意议和的主张。   恒允被罢黜了中书令赋闲在家。他力陈应战,因为太后和曼婥的反对,更加大得人心。   狄岷既上次惨败后誓要一雪前耻,并不顾忌寻幽下旨议和的主张,一直打到逾川,一路来官民死伤惨重,京师陷入惶惶不安之中。寻幽从未经历过如此大劫,恐惧的夜夜难以入睡,深怕落得国破家亡。他这样惊慌失措,朝臣更加心里没有底。   段太后和曼婥婆媳两个只是整日吃斋念佛希望佛祖显灵。大臣中私下议论,当年节节败退打到克谷,孝宗仍旧面不改色,镇定如常,督促前方继续打下去,相形之下,多有思念前君风度。   战事打了一月余节节败退,段太后只得又请恒允出山。她连同寻幽夫妻两个请恒允夫妇入宫商讨。   到了天颐宫含藜笑道:“要我来不是添乱,我又懂什么?”   恒允微微一笑。那意思分明是太后和曼婥两个女人插手国事。   段太后急慌了,劈头盖脸道:“什么时候了,还没心肝,我们这里急得火烧房,你们两口子还笑嘻嘻的。”   恒允笑道:“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敢保证就算不派一兵一卒,最多再打半年,他们自己就回去了。”   “你胡说,他们要是打进家门口怎么办?”   恒允道:“没等打到家门口他们的供给粮马早没了。何况敌兵擅长骑术,优势在于精炼灵便,百姓升平日久才会被吓到。他们那几匹马,若真的进了关中,百姓一百个对付一个也收拾了。”   “你说得轻巧,真的打进来不信殃及不到你。如今我和你哥哥都没了主意,全指望你有个决断,你倒这样说起气话来了。”   含藜赔笑道:“母后息怒,您自己的儿子您还不知道,他怎么是那等不分轻重的人。”   恒允道:“我说的句句属实,只是要母后和皇兄安心。”他知道他母亲的意思,但自己偏不先捅破。   段太后听他就是不提带兵的话,只得道:“朝中的几位大臣也说此次带兵的主将欠妥,总要有位服众的人才行。”   含藜听完泪眼汪汪的哭起来。   段太后见了道:“你这是干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他是王爷,先帝嫡亲。不可因小家误大家。”   恒允道:“母后说的极是,好好的哭什么。就你怕我有个不测,妇人之见。如今国事为重,我死了又如何,母后都看得开,就你看不开。”   恒允的意思分明只自己妻子怕自己有不测,他母亲置他生死不顾。   含藜忍不住哭起来:“你说得简单,你真有什么不好我怎么办?”   寻幽安抚道:“弟妹不要哭,理应我去,只是这……”   曼婥深怕他提出要亲征,连忙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要去,三弟如何答应,母后如何答应,你置江山社稷于何处?”   恒允道:“母后皇兄若不弃我愚钝,我愿前往。”又搂了搂含藜道:“她素来是明事理的人,虽不忍我去险地,却也没说过不要我去。”   段太后连忙赔笑道:“这是,含藜最是大贤大德,就连先帝在世时也是时长称赞,比亲生女儿还亲。”   回去的路上含藜愁眉不展,也不说话。   恒允满不在意笑道:“你有什么好愁的,怎么看我也不是一去无返的短命相。”   含藜低着头嘟囔道:“你别说了。”   他把她搂在怀里道:“别怕,不是说吉人有天相吗?我没事的。”   “我看你欢喜的不得了。”   含藜没有再多说,她知道这样会让他心烦。 ☆、第 125 章   恒允还未到边塞,那边双方同意议和。段太后听了如释重负,但听完下一句笑容僵硬。   阏氏当初因为安宜公主妒忌下嫁和亲,退兵的条件之一就是要安宜公主入狄为奴。   寻幽听完拍案而起道:“这怎么行!”   曼婥连忙狠狠踩他的脚,示意他等太后发话。   段太后思虑了一夜,哭天抹泪,第二日早晨就要使臣回复可履行一切条件。叫过女儿申以大义。安宜公主一听要去狄岷,根本不给她母亲说话机会,鬼哭狼嚎寻死觅活就是不肯。段太后几番劝慰仍旧无益,终于硬是五花大绑把她送上路。   寻幽知道她妹妹将要面临的厄运,也是寻死觅活不肯她去。无奈他母亲作了主。当日见他妹妹被绑走,哭道:“我皇家竟然要牺牲自己骨肉至亲苟且而活。”   曼婥拍了他一下道:“这是姑且忍辱负重。皇妹为国为民的义举,定然流芳百世。母后都有意成全,你怎么反倒不识大体。”   段太后猛地回过头,瞪她喝道:“我可是识大体,把亲生女儿交出去受苦,便宜了你们的安生日子。”   含藜站在后面知道这话也是说给她听的。恒允此次没有发挥作用,她婆婆又同以往不同了。   段太后又向曼婥道:“皇上是天子,你贵为皇后也是他的妻子,天下平常人家妻子尚且要守妇德尊重丈夫,你作皇后竟敢训斥丈夫,算什么?”   曼婥低头不敢说话。含藜此刻的心情很轻松,恒允虽然失去了此次立威的机会,不过他能平安回来她很满足。   狄岷大获全胜,狄王得意道:“只是换了一个皇帝,难道举国的人都换成了胆小鬼。”   恒允刚启程回京,有人举报国丈盛岳峰预谋在途中刺杀穆王。这一消息举朝震惊。曼婥确实有此意,虽还在谋划之中尚未实施,但要追查起来也是有蛛丝马迹。   曼婥在太后面前极力喊冤,不想把事情告诉寻幽,但寻幽登基后曼婥急于为娘家揽权,和太后婆媳两个因此渐生嫌隙。   含藜曾经和恒允道:“她们好不过三日的。”   现在她婆婆想借着她的错处置她于死地,她便不得不告诉寻幽。因为有寻幽的力保,太后还不便得罪儿子,只罢免了几个同谋,并不把此事归罪曼婥。曼婥逃过一劫,但好不容易培植的亲信受到重创,向寻幽道:“一定是含藜设计好的。”   恒允回到了京师很是沮丧失落,加上一路奔波病了一场。段太后不声不响到穆王府看儿子,进到卧房见恒允在睡着,含藜坐在床沿,趴在他身上也睡着。心里莫名的失落,她自己一生在意的并不是儿女私情,可到底女人不能得到夫君的宠爱是遗憾也是失败。   水莼连忙道:“太后来看王爷了。”   含藜两个睡的都不深,惊醒过来。含藜连忙起身行礼。   段太后笑盈盈扶起道:“快起来,我不放心允儿,来看看你们。”这同几日前又是不同。   含藜微微一笑。   “他好多了,烧已经褪了。总算安稳睡了。”   她的意思好不容易安稳睡会儿,还要你来打搅。   段太后坐在床旁,道:“你出去行兵,我这做母亲的没有一天不挂心的。好在你总是平安回来了,我这悬着的心才放下。可是你妹妹又……”说着哭起来。   含藜道:“母后不要伤心。”   段太后又道:“你嫂子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心寒,我也心寒。可是你哥哥爱她跟什么似的,又有那几个孩子。我本想为你做主,又被他拦了下来。”   恒允道:“母后,那些谣言儿臣不信,母后也不要信。她固然好强,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来。”   段太后摇头道:“你不知道,皇后现在干政弄权,你哥哥被他拿住,怕是天下都要改姓盛了。你我母子没有死在你大哥手里,怕是要死在她手里。”   提到了皙鱼,恒允两个都黯然神伤起来。   “母后,不要这样说。”   大概段太后也觉出她现在的话有些像她婆婆疯疯傻傻,感到在儿子面前失了颜面。   段太后又好一番奉承他们夫妻两个,他们知道这是又要拉拢他们对付曼婥来。   太后走后含藜要丫鬟收拾茶盏,坐回床上道:“就算要帮母后对付曼婥,也不能把她斗死。”   恒允点点头。他最了解他母亲。 ☆、第 126 章   春天司薰殿里的丁香和蔷薇都开得茂盛,只是那株杜鹃还是干枯着没有一点复苏的迹象。含藜给她浇过几次水,仍旧是枯死的。她走了就不会再回来,护命花也随之枯萎。想到最后见他们两人躺在棺材里,心里也并不十分伤心,到底她们永远都是在一起的,一定比她一个人孤单的活着好。   她在树枝上系了一条湖青色的手帕,抬头望着天空,她相信他们一定看得见人间。   从司薰殿出来含藜又去两宫给婆婆和曼婥问安,曼婥把凤兮宫又重新修缮了一番,奢华至极的有些俗艳。   含藜再进凤兮宫当初深夜见娍慈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但却不敢相信就是此地了。到底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房子也是一样。   段太后直到寻幽登基,太皇太后死了以后才算熬出头来,和曼婥一起,把天颐宫彻底修缮一番,一点也不要看出她婆婆的痕迹。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小雨,更加昏昏欲睡。应承她婆婆和曼婥是件劳神的事,尤其现在曼婥尊贵了,和她说起话来都别别扭扭。   回到家里脱了紫色的披风,帽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黏了好多杏花。她到镜子前照了照看头发上有没有。好久没有好好看看自己了,是有些清瘦,受了雨水的湿气更有些憔悴,这样反而更美。她很满意。   进到帐子里他正睡着,心里想一辈子这样长,能有春眠听雨的福气却那样少。到底大把的时间都在庸庸碌碌的做什么?   换了一件紫色的绸睡袍她也进去睡,恒允感到有人进来,把她搂在怀里,一只手伸进她怀里,帐子里是有些清寒,好在两个人睡,很快就暖和了。   恒允醒过来天色已经黑了,雨还下着,怀里没有人。从帐子出来见她立在窗口看雨,墨绒两只爪子抓着窗子,两只耳朵竖得直挺挺,后面托着一条大尾巴,也在看雨。   “你们两个看什么呢?”   恒允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她穿的那样单薄,抱在怀里又软又暖。   含藜望着长大的墨绒道:“这小家伙想什么呢?好像人一样。”   “万物皆有灵性,他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这样说着,好像自己是狼一样。”   两个人抱在一起,衣服太薄,更能感到彼此的身体和温度。   他转过她的身子,贴上嘴唇吻。手从前襟伸进去,柔软温热,他的手有些凉,她的身子微微一颤,也把手伸进他衣服里。吻了一阵,她道:“胡子湿了。”鼻子贴上他的胡子。   两人像两只鹿交颈婆娑着,吐出的气湿湿暖暖的扑在脖子上,撩拨的人痒痒的。   他又贴上去吻起来,一边吻一边温柔的抱进帐子去。   缠绵以后她窝在他怀里小猫一样蠕动着。   “咱们两个成亲也十年了,你倒是一点都没有变,还和那时候一样。”   “我那时候什么样?”   “那时候呀。”恒允笑道:“那时候也是一只小疯猫。”   含藜想起竟然十年了,自己却全然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去的。   “你有没有觉得我老了。”   “还真的,你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含藜怀疑的口气道:“真的,女人老得最快了。”   “我不觉得啊,反正吃起来还是一样的,入口即化。”   “你讨厌。”她咬了他一口,食指拨弄着他的眉毛胡子。   “你看我呢?我怎么觉得自己不像当年了。”   “没有,一点都不老。你是心累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更惹人喜欢,惹人心疼了。”   恒允笑道:“也只有你心疼我。”向外望道:“三十而立,我却还是蹉跎。”   “我相信你,豹隐藏深山,经受严酷的风吹雨打,修炼出身上的花纹。不管什么时候,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   她总是给他极大的安慰。已经两次错过皇位,不同于最初的心灰意冷甚至绝望,现在他可以平静的看待风起云涌,即便是最坏的结局。他真的相信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注定的,至少命运对于他不是像对他父亲那样绝情。 ☆、第 127 章   冬至节王妃命妇要向皇后进贡食物,曼婥宫中的宫女食过穆王妃送的点心中毒而死。   穆王妃大逆不道,意图谋害皇后,责令大理寺拘捕审问。当时寻幽出京巡视,曼婥找人草拟了抓人的圣旨。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皇后污蔑穆王妃欲置之死地。大理寺卿很为难,迟迟不肯接旨,想拖到寻幽回来再做打算。曼婥呵斥道:“抗旨不尊,信不信我代皇上先杀了你。”   寺卿知道这皇后是什么都做得出的,只好领旨去穆王府抓人。   恒允夫妻两个接到旨意面面相觑,恒允暴怒道:“这到底是皇上的意思,还是皇后的意思?”   寺卿为难道:“王爷,臣下也是不得已。”   恒允叫人取出王妃封册和印章。   道:“我的王妃是先帝御笔亲封的,先帝临终遗训穆王妃心性纯厚,贤德淑范,谁敢对穆王妃不敬,就是大逆不道。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也绝不会姑息。就不怕先帝从地下冒出来。”   寺卿跪下道:“臣下万万不敢,此乃皇后之意。”   恒允怒道:“去告诉皇后,王妃是先帝和太后指婚亲选的儿媳,要加害她先要过我这一关,过先帝和太后这一关。”   含藜躲在他后面,只道:“告诉皇后,即便要我死,也要有个过得去的罪名。”   曼婥大动肝火,非要把含藜下狱不可,向寺卿道:“抓不回她来,你就死!”   话刚出口,听段太后从外面进来喊道:“你是要弄死谁,连我也一起弄死可好了!”   曼婥见她婆婆来了连忙下跪道:“儿媳不敢,只是穆王妃要下毒谋害儿媳,一时气愤。”   段太后冷笑道:“你兄弟媳妇是什么人你最是知道。她要害你不至于用这么蠢的把戏。宫里的太监都看得出怎么一回事来。”   曼婥听了心中羞愤,分明说她蠢。   “她和允儿是我和先帝赐婚的,要处置她也要先经过我。没听说过处置媳妇,不经过婆婆,嫂子能做主了。你现在贵为皇后,连我这个婆婆都不入你的眼了。你也不看看当年太皇太后在的时候,我是怎么做的。你比我的身份还高了?”   曼婥不敢说话,跪在地下连连磕头认罪。   “做人不能忘恩负义,没有他们夫妇两个可有你夫君的皇位,又如何有你这个皇后。你现在反过来要置他们于死地吗?”   曼婥颤颤巍巍道:“儿媳不敢,只是一时气恼,误会穆王妃有加害之意。”   “这话你说出来底气可足,上次穆王的事不和你计较,你不知悔改,非要我们祁家家破人亡才好吗?”   曼婥听完这句更加不敢说一个字了。   大理寺卿走后穆王府人人自危,以为要大难临头。   含藜向家人道:“不用怕,天塌不了。”   说着嘱咐水莼和青艾安抚下人,不要出差错。   他们夫妻两个若无其事仍旧和平时一样。夜里熄了灯含藜道:“你不要再出头,自有太后做主。”   “你不用怕牵累我,是我牵累的你。你我本就是一个人分成两个,谁有个好歹另一个也活不了的。寻幽优柔寡断,曼婥就算要他死他怕是也答应,何况要你我的命。她真的敢动你,我不妨鱼死网破,杀了这个贱人。”   “你不要这样说。”含藜听他的话感动哭起来。   “不要哭,傻乎乎的。”   “你这样想我就满足了。我才不要你死。皇子里只你最出众,反倒只你没有做皇帝,我不甘心。”   “这有什么不甘心的。论起来这世上有帝王之才的人不胜枚举,最后真的作的没有几个。同样王侯将相,能名副其实的又寥寥可数了。”   “我只想你好好的,只要你能如愿,我死也心安的。”   “你死了,我如何独生呢?”   含藜笑道:“这话不要说了,好没有出息。”   两个人都以为睡着了,后来发现谁睡的也不熟。   太后急叫寻幽回京,信中写曼婥要杀含藜,寻幽吓得日夜兼程赶回来。进到凤兮宫见曼婥在梳妆台前坐着,气急败坏道:“你要干嘛?”   曼婥受了婆婆好一番训斥,听他又这样凶神恶煞的,跳起来喊道:“我怎么了,你也要杀我不成!”   寻幽被她吓住,柔声道:“我又说什么了?”   曼婥起来气急道:“你弟媳妇要毒死我,你们母子两个不说替我做主,反倒污蔑是我的不对。你弟弟还放言要杀我。你还是不是皇上,我还是不是皇后,你贵为天子,连自己的皇后都保护不了。我死了,还有四个孩子,你们也就称心了。”   寻幽叹了口气,道:“娇儿,你我夫妻一场,你瞒着别人也就算了,何必要瞒着我。这些场面话不该和我讲。”   曼婥听他这样说,柔顺下来,道:“是我陷害的她,可是这也没什么错。他们两个是你我最大的威胁,如今太后又和他们联盟,不是我们死,就是他们死。只能先下手。”   “你这是什么话,现在我是皇帝,你是皇后,他们怎么会威胁到我。”   “你不知道。他当初能把诚王从皇位上拉下来,就同样能把你拉下来。你想步诚王的后尘吗?”   “我不是大哥,我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又不像大哥做出谋逆的重罪。他没有理由要我死。”   “你怎么这样傻,只要想要一个人死,从来不怕没有理由。如果没有太后阻挠,我早就把含藜下狱。”   寻幽怅然的望着她,道:“你真的要含藜死吗?你们曾经亲如姐妹。”   曼婥立刻解释道:“我当然不会要她死,我还没有冷血无情到那个地步。我只是想要她和恒允分开。离开了她,恒允也算少了一只臂膀,对我们的威胁也少一些。”   “娇儿,你是想先对付了含藜,再能更好的对付恒允。”   “是又怎么样,你又不是傻子,你知道我会这样做的。”   “你知道吗?恒允和母后说如果要他失去含藜,含藜不会活下去,他也不能独生。你要他们分开,对于恒允,失去的不是一只手臂,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曼婥冷笑道:“你太把自己的弟弟当善人了。他会为了含藜去死,鬼才信。你以为他是你吗?把良心和爱情当作生命的全部。在他眼里皇位,权利才是最重要的。就是含藜死了,他也舍不得死。”   “你不懂。”   “我不想听你说。我听够了。”曼婥不耐烦道:“我一定要含藜离开恒允。她不用死,我们可以给她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但她一定要离开恒允。没有商量。”   “不行。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我不能做。”   “如果你不能,你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一位合格的帝王。”曼婥瞪着他道。   “如果是这样,这个皇帝我不想当了。我这就去见母后,禅位给恒允。”   “你疯了!”曼婥立刻跑过去拉住他道:“你这是干什么,还是小孩吗?动不动闹脾气。”   “我是认真的。我本来就不想作这个皇帝。”   “不要让我以为你是傻瓜。寻幽,你已经是皇帝,一旦坐上皇位,作与不作就都不由得你了。我不想再听你这样说。我为的是你,还有我们的孩子,不是我自己。他们早晚要威胁到我们全家,你就不替我们着想吗?不要忘了谁才是你最重要的人。”   寻幽摇着头道:“我不想再和你争论。总之我不会答应你拆散他们。”说完快步出去,不给她说话的机会,那天夜里也没有在她宫里过。 ☆、第 128 章   就在所有人以为曼婥的闹剧已经过去,她又闹出惊人的举动。拉着四个孩子威胁寻幽要一起自焚。   “我自己的亲骨肉,反正也是死,姑且死在别人手里,不如死在我手里。也免得要人作践。”   寻幽吓得扑通跪下,当时在场的宫女太监有好几十个,没等过夜就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这几天含藜很晚才睡着,早晨恒允起来叫人不要惊动她,自己饭也不吃就收拾入宫。   宸极宫里寻幽也才刚起身,听人禀报恒允来了,慌张问下人自己仪态可否。   “臣参见皇上。”   寻幽几步过去扶起他道:“三弟,近日可好,我一直想见你。”   恒允笑道:“我知道,皇兄是左右为难。臣弟不想皇兄为难。近日来是想求皇兄一事。”   “你但说无妨。”   “皇兄。”恒允跪下道:“皇兄同皇后乃患难夫妻,情深义重,皇兄不忍心皇后伤心。臣弟只求皇兄一事,不要伤害含藜,非要我和她分开,若是她死我不可独生,我死她定然随我而去,就让我夫妻二人一水之间,不得想见,他日两人都不在了,虽没有夫妻名分,也要我们葬在一处。   生时同衾,死当同穴。我们谁也割舍不下这生生死死一场。还求皇兄再准我可不再娶。因为没有孩子,母后一直想我娶侧室,若是如此,她定要心碎,我不忍心。”   “三弟,你不要这样说,你把我当成何等禽兽不如之人,要拆散你们。”   “自从皇后要人去府里拿她下狱,我夫妻二人没有一夜可安枕。她不是怕死之人,当年苏灵大灾,她日夜兼程去见我,后染上疫症,我要见她,她非不肯。说宁可他死也不要我死。当年太后派人刺杀我于塞外,事后我感手上湿润,见是鲜血,才知她替我挡下一刀,身受重伤,却一直忍着不说。我知道她是害怕离开我。她总是讲若是两个人在一处,生死无异,就是怕还活着,却不能相见。”恒允说到此处眼泛泪光。   “皇兄,臣弟近日想来,今生最以为傲竟不是身为皇族,而是能娶到这样的妻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寻幽和他面对面跪着,道:“三弟,你的心意我懂,你放心,二哥向你保证,绝不会拆散你们。无论你嫂子如何闹,也绝不可以。”   含藜醒来见不到他,突然害怕起来。   喊道:“王爷去哪了,王爷呢?”   水莼连忙跑进去,安抚道:“王妃不要怕,王爷入宫去了,叫不要吵醒王妃。”   “他进宫去了,进宫去干什么啊!”   水莼在她身边坐下,安抚道:“姑娘不要慌,王爷大概是去劝他们不要拆散你们。”   “是吗?”含藜直勾勾的看着被子上的花纹,一条又一条凤凰的尾巴,卷卷的。   她叫水莼下去,一个人在屋子里这走走,那看看,不知道该做什么,又待不住。   见恒允进来水莼连忙迎上去道:“王爷可回来,王妃见不到人正心焦。”   恒允笑道:“不过走一会儿,有什么害怕的。小孩子脾气。”   说着进去道:“我回来了。”   含藜听他回来了,连忙到房门口,努力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   恒允见她一头惊魂未定的小鹿,道:“怎么了,离开一会儿也不行了。”   说着环着她在床铺上坐下。   “你干什么去?”   “我去告诉寻幽,不是只有他的女人对他很重要。”   “他怎么说?”   “他向我赌咒发誓,若是纵容那个贱人要拆散我们就一定不得好死。哭得稀里哗啦的。”   “他还不是听曼婥的。”   “你放心,现在的舆论都在我们这一边,她孤掌难鸣。”   含藜靠着他的肩膀,也不再问他。   “咱们两个吃饭吧,大半天没吃东西了。”说着叫人备饭。   含藜不知道他和寻幽说了些什么,不过一定没有他表现的那样平静。   因为受到很大的阻挠,并且寻幽并不承认自己下旨要查处穆王妃。曼婥就又担上假传圣旨的罪名,她要扳倒含藜的计划只能不了了之。   含藜重整旗鼓又振作起来。 ☆、第 129 章   六月份以后天气热起来,他们两个搬到泠影阁去住。荷花开到这个时候有些要谢了。天气虽然热,白荷花却依然水灵清秀,倒是难得这种花。   他们两个穿着纱衣,在水阁里乘凉,望出去就是无边荷塘。   “这天好热啊。”   “是啊,这里还好些,真的在家里就不知道多热了。”   嘴上都说着热,但两个人却是紧紧缠在一起,炎天暑日的,但还好像觉得缠的不够紧似的。   “好困啊。”   “在这睡觉要着风的。”   虽是这样说,还是懒得起来,真的昏昏沉沉睡着了。再醒过来已经过了正午,天不似那样热了。   含藜懒洋洋的起来给他按按肩膀后背,又拿手帕给他察汗。   “嗯。”她切了一片鲜藕抵到他嘴边,他向着她的胳膊就咬了一口。   “干嘛?咬我。”   “是吗?咬错了。”他懒洋洋道:“看上去差不多嘛。”   他揉着她一只小手道:“这个岁数倒是难得了。”   “怎么了?”含藜瞪大眼睛道:“我还不是很老。冯丽华三十几岁还得宠呢?我还差好多呢?”   说话间荷塘里冒出一只青鹭来,倏的飞上天空。   含藜望着那美丽的白影子道:“你说,我们老了还会不会一起在这里看荷花。就像诗里的白发谁家翁媪。”   恒允坐起来,望着一片偌大的荷塘,那样波澜不惊,却暗潮涌动。他心里突空虚起来,好像看见沧海桑田。   喃喃道:“白头那一天还要多少年呢?”   他这样想着,一种恐惧的感觉笼罩过来,立刻不再想下去。   回到房里见桌子上放满了各色水果,水莼和几个丫鬟正在摆盘子。   含藜问道:“怎么这么多果子?”   水莼道:“宫里天后赐的,说是今年各地进贡的,挑好的送来的。”   含藜点点头,从水里拿出一只硕大的水蜜桃咬了一口,很脆。   粉红色缺了一口的大桃子,她拿在手里更加像个小女孩。   “还有一事,宫里来人传话说公主要和高大人的孙子定亲,叫王爷和王妃进宫吃定亲宴。”   含藜笑道:“才八岁,这就要急着定亲。”   恒允冷笑道:“如今高挺之可谓炙手可热。”   高挺之是元和三年的进士,以刚正耿直,勤谨克己著称。他拥护寻幽嫡长子即位,是旻清政变的功臣,虽然和恒允曾经并肩而战,但也是反对他继位最为强烈的人物。   “水热了吗?”含藜问道。   “已经好了。”   含藜点点头,扯着他的袖子进去沐浴。   含藜沐浴不喜欢加香料,只是时令自己喜欢的鲜花。水面上飘着白色的茉莉花瓣。   “身子还是没骨头一样。”   “再过十年就不行了吧,我好怕老了怎么办?”   “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   “你讨厌,我不信。”   他坏坏的道:“不信怎么办?”   她搂住他撒起娇来。他以为她已经看淡没有孩子,但是她心里偶尔还是有些挣扎,不是为自己,还是为了他。   含藜拿着剃刀给他修胡子,现在她已经轻车熟路了。   “你来给我修眉毛。”   “好。”他从她手里拿过剃刀给她修眉。   “这样修好看吗?不修挺好。”   “这是你说的,那就不修了。”   洗过澡两人吃完饭又懒懒的到床上睡觉。   “曼婥现在打扮的越来越俗艳了,今天竟然戴了一只八宝金凤。”   恒允打断道:“说她做什么,最烦听她了。”   “你说,要是能把高挺之从护国将军的位置弄走,换成我们的人就好了。”   “我在想。”   含藜兴奋起来,道:“从何处入手呢?”   恒允闭着眼睛懒懒道:“总会有办法,要等时机。”   这个人素来是朝中的德义楷模,刀枪水火不入,想要对付他是不容易的。 ☆、第 130 章   含藜去郊外采野花,车经过清水庵停了下来。   听外面道:“王妃,路被人挡住了。”   含藜不耐烦道:“谁啊?”   “高将军家的,是胡夫人来还愿。”   胡夫人出身高阳胡氏,当年嫁给高挺之也是屈尊下嫁,高挺之对她很是敬重,这对夫妻也是朝中夫正妇贤的楷模。   胡氏瞧不上含藜出身低贱的,如今她家老爷又只一人之下,对她多有不敬。含藜听了是她心里冒起一团火来。   撩开帘子伸出头去,见她站在门口和几个小尼姑讲话。   心想:“什么人?说是潜心向佛,隔三差五来庙里,肚子里还是男盗女娼的。到了佛门之地,也要尼姑们不管老的小的众星捧月的围着她。”   高夫人抬头见到含藜,投以微微一笑,但那笑容里透着戏虐不屑。   含藜甜甜的一笑,放下帘子,脸上马上阴沉下来。她心里边气边透着车帘子的缝隙看外面,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来。   水莼一旁边抱怨道:“知道我们要过去,还不让路,这是要作死啊。我去和他们理论。”   含藜一把抓住她的手,摇摇头,眼睛却不离开外面。待到胡氏终于聊完上了路,他们的车才得以过去。   “姑娘这是怎么了,我们堂堂王爷,还要给他做大臣的让路。”   含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道:“让她作死去吧,小心把自己张狂死。”   恒允进到屋里,见屋子里布置着各色的野花,淡蓝的床帐子,绣着各色野花,系帐子的绳子上插着一束蓝白野花。她穿着雪青色绸衫,头朝外睡着,头上戴着一朵淡紫小花,手上戴着紫花编的一只手镯。   “这是到哪疯去了,累成这样。”   他在她身边坐下,摘下她头上的花挠她的鼻子。   含藜懒洋洋的也不睁开眼睛。   “不要烦我,我好困啊。”   他在床上躺下,抱到怀里一起睡觉。   “我告诉你,我今天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   她在他耳边小声说着。   恒允睁大眼睛,道:“你确定吗?有的人就是长成那个样子。”   “我哪里知道?不过若不是真的,为什么他看我那一眼的眼神看着那样的不怀好意,放下车帘子他还盯着帘子看。”   恒允思索片刻,道:“以后再也不许到那里去。”   “我什么时候去过的,我从来不去那些寺庙里的。”   “以后更不许去。”   含藜笑嘻嘻道:“要是真的,看高老头还有没有脸了。”   “你有办法?”   “我已经叫人留意了,到时候要是我说中了,你要好好谢我的。”   恒允无奈道:“回回都要我谢,你这小丫头真是馋猫。我先给你定钱,成不成也不向你要回来就好。”   说着一翻身动起手脚来。   “你讨厌,太后叫你这几日斋戒,过几天去宝香寺为她祈福。”   “近神得道。还有比这样更亲近的吗?”   “是得道近鬼神。”她给他褪去衣服。   午后尤其的安静,蝉叫也听不见,一只白白鹇悠闲的站在窗台上清理羽毛。   含藜枕着他胸口,道:“你好坏,我刚洗完澡又一身汗了。”   “就叫人烧汤。”   “不要,这么快要笑话我了。”   刚说到这里,听外面水莼道:“王爷王妃,宫中传出消息说楚太妃和七皇子薨了。”   含藜听完惊道:“这么薨的?”   “听说是七皇子染上了疫疾,传给了太妃,昨夜七皇子薨了,楚太妃伤心也薨了。还有宫中的宫女太监也殁了好几个。太后说怕传大发,要尽快入殓,明日就要下葬。病死的几个宫人连夜就烧了。”   “这个时候发丧。”含藜喃喃道。   “太后说要王宫大臣明日去发丧。”   “知道了。烧水。我要沐浴。”水莼答应一声去叫下人烧水。   恒允道:“母后是不是做的太明了。”   含藜笑道:“我就说太后,以为占了礼就可以毫无顾忌。但人们只见到她的过,根本看不见她的礼。”   叹气道:“她不会把我当初的事供出来吧。”   “你放心,母后的脾气,若是知道怎么会忍得住不骂你。”   含藜两个早知道楚氏早晚有这一天。她的处所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的被封了。缘由段太后只对两个儿子说了。楚氏早和当年心上人也是自己姐夫的儿子通奸,大概当年祁淳就是得知了此时才疏远她。   段太后愤愤道:“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孩子是不是先帝的骨血。先帝仁慈,只是不去她宫里,她却还和那人藕断丝连。” ☆、第 131 章   几个月以后高夫人的事情也有了眉目,高夫人并没有红杏出墙,不过那天含藜见到的清秀尼姑确实是男扮女装。庵里不只他一个,另外一个是他自幼长大的发小。两人因为犯下重案四处逃窜,后来和寺中一个小尼成了相好,想出这个办法,既可躲避官司,又可以尽享艳福。   高夫人常在寺庙留宿,两个人多次服侍她沐浴更衣,偶尔穿男装出去,听人谈论起高挺之气焰熏天,忍不住也要口无遮拦讲自己见过高夫人如何如何。不过听者全当无稽之谈。   “你要怎么办?”   恒允笑道:“祸患积于忽微,智勇多困于所溺。这个人一辈子最在意自己的名节,你和我说起时我就有打算。若是真的,就更好办了。小家伙,若是此事可能,又是大功一件。”说着捏着她的脸颊。   “那我可要你好好谢我,别想遮掩过去。”   “要如何?”   含藜转着眼睛道:“你们家最是崇佛的,我要你落发出家,好不好。”   “好。”   恒允说着下床去拿过剃刀来。   “动手吧。”   “你自己说的,以为我不敢。”   含藜手拿剃刀,眨着眼睛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   “算了,姑且放过你一次,什么时候我生气了,再好好收拾你。”   恒允把她一只拳头咬了一口道:“我就知道,你也不忍心日后对着和尚了。”   “那你小心我夜里把你的胡子眉毛都剃了,看你怎么办?”   说着低头吻他。   一日午后高挺之正在书房悠闲读书,听家人上来禀报有人求见。   “是谁?”   “那人不肯说,只是说要见大人,看样子不过平头百姓。”   高挺之摇头道:“不见,这样的人若是都要见,我有三头六臂也是不行的。以后你打发他走就是了,不必再禀报了。”   “小人说了,但那人说大人若是不见,定然要后悔。还要我把此物交给大人。”说着把一封信呈上。   信封上并没有写字,撕开里面是一条折着的巾绢,摊开一看,高挺之两眼瞪的溜圆,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大人怎么了?”家人见他的样子,连忙上前去问。他慌张的将巾绢揉成一团死死的握在手心里。   气急败坏道:“那人在哪,快叫他进来。不要声张,不要声张。”   家人听了连忙下去带人来。   高挺之几乎气死过去,这巾绢上画的正是他夫人的裸体,而且绝非凭空捏造,身上的特点丝毫不差。   来人上来穿着一件青蓝棉布袍子,容貌俊朗,斯斯文文,毫无下流之徒的样子。家人带他上来后不用主人发话自觉退下。   “参见大人。”   高挺之走到他跟前,早已经红了眼睛,要杀人一样伸手就是要打。   那人一个侧身躲过去,笑道:“大人息怒,有辱大人名节的不是小人。若不是小人今日将此事禀明,恐怕早有一日全京城的人都要知晓这一桩侯门丑剧。”   “是谁!”   “清水庵两个男扮女装的尼姑。”   高挺之恍然大悟,向后踉跄着要跌下去。   一只手拍着脑袋道:“我说,她三天两头就要过去,原来是有这苟且之事。我这就去杀了这个淫妇。”说着手忙脚乱环顾屋子里可有能杀人的东西。   那书生稳住他道:“大人且慢。小人还有话要讲。”   高挺之勉强冷静下来,问道:“你说,你有什么目的。”   来人微笑道:“照理替大人排忧解难不该求赏,可是小人眼下着实有为难之事,还要请大人相助。”   高挺之冷笑道:“这是要威胁本官。”   “此言差矣,小人保全大人的名节难道大人不该施以援手。所谓生死是小,失节乃大啊。”   高挺之回书案旁坐下,道:“你要本官做什么?”   “此事简单。小人有一至亲骨肉因洪案被连坐,求大人饶他一命而已。”   “本官素以清正自勉,这样的事你还是不要想了。”   来人微笑道:“大人如此刚正不阿,真乃我朝之福。全当小人不曾提过。”   说着从袖子里提出一只纸包放在书案上。   小声道:“此等精细的刺绣,不久大概就会成为京城最流行的花样。”   打开是他夫人的亵衣。高挺之拍案而起,怒道:“你敢!”   来人自顾慢悠悠的向外走,快到门口高挺之喝到:“你回来!”   他也并不回头,只是道:“大人不必派人跟踪小人,若是小人有什么不测,尊夫人这画像连同其他贴身之物定然公之于众。大人慎思,举手之劳,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说完洋洋洒洒出门去了。   高挺之听完抡起身边的一只茶杯砸下去,不知道从哪寻出一把大刀,关公一样朝他夫人房里去。   他夫人正吃点心,见他拿着大刀杀气腾腾进来,大惊失色道:“你干嘛,疯了!”   “你这淫妇!”   见屋子里还有好几个丫鬟,高挺之拿刀指着门口道:“都给我滚出去!”   丫鬟们一个个落荒而逃。只留他们夫妻两个。   胡氏颤抖道:“你干嘛?”   “我干嘛?”高挺之把画像和衣物扔到她脸上道:“你这淫妇,你做的好事!”   胡氏看到自己的画像和衣物,惊愕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和尼姑庵假尼姑的事以为人不知道,现在有人知道你的丑事,你还不从实招来。”   “老爷,我冤枉啊!”   高夫人开始并不相信那两个尼姑是男人,但自己的身子被画得如此真切。那两个人因为推拿手艺好,几乎每次都要他们服侍,想来也不假。心中羞愧难当,但绝口不承认自己和他们有通奸之事。   “老爷,我服侍你三十几年了,你就全不顾夫妻情分。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我着实不知道那两个贼人是男人,错不在我。”   高挺之气道:“你和他们有没有苟且之事且不说。”手里颠着那副画像道:“光是如此,你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说着把刀扔在她面前道:“你到底是大家之女,夫妻这么多年,你若明理自己早做决断,不要等我休你回娘家,两家都没有脸面。”说完拂袖而去。   高夫人怔怔的望着脚边的刀子,眼前浮现出光洁的刀子上渐渐渗出鲜红的血迹。   高夫人希望高挺之念及当年下嫁和多年相夫教子的情分,能够不要休弃她。但是接二连三祈求,他决绝的不肯见她。终于三天后自缢而死。高挺之对外称夫人暴疾而亡,外人前来吊唁也是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第 132 章   要高挺之放走的人是礼部郎中崔敏,当年和盛家很有些恩怨,此次被株连是曼婥的意思。   高挺之思虑再三,为了保全声名还是铤而走险,在斩首当日要人代死。   就在他自以为此事可以告一段落,又被段太后叫去宫中问话。作为保密条件,大家心照不宣他又成为太后一面段家的人。并且续弦太后的侄女。这一点令曼婥很是恼火。   段太后迫不及待把高挺之投诚的事告诉恒允,他假装惊愕道:“他如何会受母后差遣?”   段太后得意的把她假公济私放走催敏的事情告诉他。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说是同崔家有交情在先。”   “他怎么会和崔家有交情呢?母后小心他不是真心,不要是想左右逢源。”   “怎么会呢?”   恒允知道他母后一定是想拉拢高挺之,并没有要借机置之死地的意思。他却不想如此,此人不除日后也不会忠心。护国将军这个重职一定要是自己人才可。   曼婥得知高挺之放走崔敏后很恼火,加之他已经向太后投诚,因此被罢官。不久后暴毙。护国将军的职位寻幽没有遵照曼婥的意思任命给她们盛家的心腹,而是太后的党羽。婆媳两个的恩怨更加白热化。   中秋节恒允两个从宫中赴宴回来叫人布置酒馔,夫妻两个赏月对饮。   “曼婥也太性急了,太后也是熬了半辈子才熬走了太皇太后,她做媳妇才几年,就急着要大权独揽。”   “头发长见识短。二哥也是没眼光,找个这样的人。”   说着摆弄着她头的玉兔耳环道:“好在你懂事,不是喜欢掐尖的人。”   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道:“我还不是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到底还是寻幽的不是,喜欢什么样的人都是没有错的,可是降不住就是他的问题了。”   “一物降一物,两个人在一起总要一个被降伏。”   “我若像她那样厉害,看你如何?”   恒允笑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我对付不了的。不过你若是她那样,我也不屑降伏,一定想办法休了你。”   “你少得意。”含藜微笑着转过头望着夜空。今夜的月亮不是圆的。   “不要等了,等了这么多年还是见不到。”   “见不到又如何,它心里总会感知我的心意。”他始终不相信她真的见过凤凰。   “你这小丫头,不过见了一面,就念念不忘,还要感知心意。”   含藜撒娇道:“怎么不可以呢?我也不过才见了你一面就忘不掉,才非要嫁给你不可。”   恒允捏着她的脸颊道:“这样看来我岂不是和灵兽为伍了。”   她两只手摸着他的头发道:“那你也要做我的守护神兽,永远保护我。”   话说完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守护神没有了,你就要去了。   含藜身子一个激灵,一股刺骨的寒冷。   “你怎么了?”   含藜摇摇头。   “一下子怎么好害怕。”   恒允望着天空,月亮被云彩笼罩着。   “今日这月亮不会圆了,我们回去吧。”   她点点头,两个人回去睡觉。   夜越来越深,一片晶莹雪白的羽毛缓缓坠落在她们对坐的石桌上。   入冬后寻幽患了一场大病,因为狄岷那边传来安宜公主所受的种种非人折磨。除了对于皇妹的愧疚,他更陷入对于自己的怀疑中。   段太后将他妹妹的遭遇告诉他本是诉苦邀功之意,没成想他会被打击的这样重。   曼婥心里气寻幽太没有担当,这点老故事便承受不住。   一天夜里宫女端上参汤来,曼婥问道:“都春天了,怎么还喝?”   “太后说喝了补气血。”   曼婥起道:“不喝了,好不容易见好,喝了又要急火攻心了。”   寻幽道:“母后也是一番好意,从自己药里挑好的送来。”   “人老了,好心办坏事。”   宫女知道皇后的脾气,端着碗悄悄下去。   寻幽正靠着枕头坐着,坐起来道:“这是干什么,无端端的又生气。”   “我生什么气。太后就是见不得你安生。狄人来打把亲闺女送去作人质是她答应的,现在都成了你的过错了?亏她好意思说。”   “你怎么这么说母后。”   曼婥猛地回过头看着他道:“你的母亲你却没有我了解。当初你刚继位时待我们是什么样,现在见你要坐稳了江山,又是如何。现在对我们凶神恶煞,好像欠了她一样。又和恒允含藜他们热乎起来对付我们,你母后就是死抓着大权不肯放,墙头草,哪有风向那边,要做吕后。”   “你不要胡说!”   曼婥争辩道:“我说错了吗?你自己凭良心说,我说错了没有。”   “母后要弄权,你也有不对的地方。何况这天下本就同我没有干系,是恒允从大哥手里夺来,本就该是他的。”   “不许再这样说!”曼婥呵道:“你是嫡长子,天下本来就该是你的。从你们出生起你们的君臣名分就已经定下来。你是君,他是臣,做臣子的为皇帝死都可以,杀个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娇儿,你心里和我一样的清楚,我们对恒允他们是有愧的,你几次三番要置他们于死地,这样天理不容的。”   “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孩子。我不想我的丈夫成为一个受制于母亲兄弟的窝囊废。”   “那你是希望我成为一个受制于妻的皇帝吗?”   “你竟然这样想我!”   寻幽叹了口气,把头靠在靠枕上,道:“娇儿,我从未像现在这样疲惫过,更加没有像现在这样惶恐过。即便是发配楚地的时候。我多希望你和母后能够各让一步,还天下一个安宁。你们一个是我的生生母亲,一个又是我最爱的女人。我不愿意伤害你们任何一个,我也希望你们能够不要让我伤心。”   “你以为我要你伤心,我是真心为你,太后呢?她只是为了她自己。你这样污蔑我,难道我不伤心?你扪心自问,当初颠沛流离,九死一生,风沙蔽日,连一片绿叶都看不到的地方,我可曾和你抱怨过。我都是为了我自己?”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我患难之情我怎么会忘记?可是你也自问毫无弄权之心吗?”   曼婥认真道:“你不懂得我,因为你永远不能懂得政治。你说的没错,你并不适合做皇帝。可是我懂得如何作一名合格的皇后。所以我更加不能令适合做皇帝的你的弟弟有一点机会。更加也不会要大权旁落,被段家控制。我只做我认为正确并且作为一个皇后该做的。你可以反对我,但我绝不会放弃。除非你废了我。”   寻幽苦笑道:“娇儿,我不会废了你,但如果我废了我自己呢?”   曼婥瞪大眼睛,道:“你不要胡说!”说完转身离去。   寻幽的病刚有些起色,宫闱之中又是一件既骇人听闻又司空见惯的压胜案横空出世。凤兮宫有人告发皇后镇厌太后,从宫中搜出压胜的草人和咒语。   段太后气得晕死过去。寻幽慌张到天颐宫守候,段太后醒来向寻幽骂道:“当初先帝说皇后心谛不纯,不想要你娶她。奈何你被她迷了心窍,非她不行,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才勉强遂了你的心意。本想她感念恩德,相夫教子,孝敬公婆。这倒好,她后宫干政,纵容娘家为非作歹,现在更要杀我。我也老了,早想着随先帝而去。可是你弟弟弟媳妇何错?你弟弟九死一生为你打下的江山,你们夫妻两个不知道感激,还处处伺机置他们于之死地。你弟弟和弟媳妇没了那么多孩子,好不容易生下一个,竟然叫她活活咒死了!”   当时恒允和含藜也在,听有此事,惊愕不已。再看跪在一旁的曼婥,似乎并不是太后凭空胡说的样子。   说话间帐子里丢出一只盒子,摔在地上摔掉了盒子盖,里面蹦出一只同样草扎的小人,上面写着含藜儿子的生辰八字。   恒允夫妻两个恶狠狠的望着曼婥。曼婥不敢看她们,她心里奇怪,当初献宗不是已经送还给她,现在这个又是哪里来的。   寻幽慌恐过去道:“弟弟弟妹,这都是你嫂子一时糊涂,你们若要怪罪全怪我。她已然知错,此次之事乃人陷害。”   “谁陷害她。是我咒自己要死,还是你弟弟要咒我死,要陷害她。”   曼婥忍不住,嚷道:“谁要陷害我谁心里明镜知道。要我死就直说,何必这样凭空给我捏造罪名。”   恒允冷笑道:“不知是谁,几次三番妄加罪名要置人于死地。”   曼婥向恒允吼道:“穆王,你不要忘记现在是在和谁说话,你如此张狂,不敬国母,该当何罪!”   恒允道:“你是国母,太后又是谁?我不知国母可否同太后如此说话,但也没有见过儿媳如此对婆婆的。”   这时候听帷幔里段太后嗷嚎大哭起来,喊道:“先帝啊,你睁开眼看看。何不带我去,我死了也眼不见为净。”   曼婥气急道:“好啊,太后,当初是如何和我说的,说含藜如何有心计,穆王如何狼子野心,现在又都成了孝子良妇,我成了不忠不孝之人。”   段太后听她把过去说恒允两口子的话漏出来,连忙喝道:“你这是什么胡话,不要想陷害了我!”   他们只是吵闹这,寻幽几番劝阻无果,眼见着闹得越来越凶,默不作声看着眼前的骨肉决裂,几乎崩溃。   曼婥气急道:“要我死,我也要带着几个孩子一起死,看你们祁家断子绝孙。”   “好狠心的母亲,你竟然连自己孩子也不放过。”   曼婥随手操起一只花瓶向恒允扔过去,含藜在他跟前一档,刚好扔在她身上,摔在地上个粉碎。含藜疼得“啊”了一声。   恒允听见气急跳起来要和她拼命的架势。含藜连忙抱住他道:“不要失了身份。”   他这才清醒过来,不再说话。此时听太监大喊寻幽晕厥过去了。   段太后慌忙从帐子里出来,见她儿子昏死过去,喊道:“还不快去传太医!”   宫中人仰马翻了一夜,后半夜寻幽总算苏醒过来。含藜和恒允这才回王府去。   路上两个人也不说话,他们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孩子。   回到府里恒允向文安道:“连夜告诉太傅和纯臣,宫中恐有变故,明日一会。”   文安答应出门去。此刻已经是辰时,含藜乏的也不换衣服就躺在床上。   恒允过去道:“懒成这样了。衣服也不换。”   含藜不说话,还是懒洋洋的躺着。   恒允无奈的给她换衣服。   “听话,把衣服换下来。”   “我不要,我好累。”   她就任性的四仰八叉的仰面躺着,乳白色的衣服,上面绣着玉楼拖春芍药,白色的芍药,淡红的花蕊,衣襟大敞着,海棠色的抹胸就明晃晃的露着。   他摇着她的肩膀道:“起来。换衣服。”   “不要。”   他无奈的倒在她身上,道:“我也好累啊。”   他头靠着她的肩膀,她身上软软的,她现在的样子很像一只仰面朝天的小白兔,露着白白的肚皮。   他解开她的肚兜,抱着缠绵起来。她很累,却也睡不着。三更半夜,屋子里的灯却是大亮着,很是刺眼,好像山洞里一点萤火。   两人缠绵过后含藜道:“你去熄灯。”   “不要,你去。”   “就要你去。”   最后还是他去熄了灯。灯一灭见外面的天空已经有淡淡的青色。 ☆、第 133 章   曼婥和段太后的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曼婥知道寻幽是不会支持她,如今他又病倒了,将父兄叫到宫中商量应对之策。   寻幽病中听身边人讲皇后似乎又要有调兵之意。她哥哥掌管京城玉屏军,可以召集几千人马。   寻幽病重后一连三天没有见曼婥,曼婥知道他是真的生自己的气了,但也并不担忧,她自信他对她的感情。   一日早晨她刚梳洗完,宸极宫有人传话道:“皇上要皇后过去。”   曼婥放下手里的簪子,笑道:“总算知道见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其他宫人太监捂着嘴笑起来。   曼婥对着镜子照了照,光艳照人,自己很得意,踏着春风去了。   寻幽并不在床上,穿着家常衣服在书房坐着,毫无病态,精神极佳的样子。   曼婥撒娇道:“皇上如何想起我了,我全等着给人腾地方呢?”   寻幽笑道:“给谁腾地方呢?”   说着伸手要她过去。   曼婥在他跟前的书桌上坐下,道:“我知道你是生我的气,可是我的苦衷你又知道吗?”   寻幽微笑着拉着她的手道:“娇儿,我们不说这些,我只是问你一句,如果我不是皇子,没有做皇帝的机会,你当初还会嫁给我吗?”   “我当然会。我要的是你这个人,并不是你的皇位。虽然成为皇后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但那也是因为你我从小青梅竹马,你是嫡长子,将来的储君,我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娇儿,我一直相信即便我不是皇子,你也还会选择和我在一起。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即便当初流放,日子那样的苦,我们一家人还是很美满。可是自从回京我继位登基,骨肉离心离德,反倒还不如在蛮荒之地安宁了。”   “我是你妻子,我不想你误解我,我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能成为一个正真的君主,而不是受制太后的空架子。”   寻幽笑道:“我知道。我想到了一个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   “什么?”   寻幽要她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干嘛?这样一本正经的。”   待她坐定,他平静的道:“我想过了,我要禅位给恒允。”   曼婥久久才明白过来,喊道:“不行!这绝对不行!”   “我是认真的,曼儿,这一辈子都是我在听你的,你能不能听我一次。就这一次。”言语间无限恳求。   曼婥惊恐的摇着头,道:“不可能。以后什么事我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一件不可以。你不喜欢我和太后争权我可以不争,你不想我对付恒允夫妻两个我也可以不做。可是你一定要是皇帝,必须是!”   “娇儿,我求你。”   寻幽深情而哀求的眼神没有打动她。   “这不可能!”她站起来,到他跟前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皇帝最后的结局只有一个,就是死。要么做到死,要么失去皇位叫人害死。没有做到一半不做还能寿终正寝的。”   “恒允和母后会放过我,含藜也会放过你。我们可以抛开这尘世带着儿女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当初如果不是你和母后以死相逼,我绝不会继承皇位。现在看来真的是大错特错。你总是嘲笑我不懂帝王的权谋,我懂。就是因为我懂得成为一个帝王所需要的最基本是冷酷和残忍,所以我自幼知道我做不了皇帝,也绝不会做皇帝。这会令我痛苦万分,一生都不得安宁,就好像父皇一样。而我甚至要比他更加痛苦,因为我还爱你。”   “你是说爱我令你痛苦。可笑。”   “是可笑,可是我还是爱你。娇儿,如你所说,就算我不是皇帝你也会和我在一起。那你就权当我不是皇帝,从来就不是。”   “这不一样。你已经是皇帝,就不可能改变。你以为你母亲和弟弟那夫妻俩会放过我。他们恨我入骨。你是名正言顺皇位的继承人,他即位以后绝不会放过你。你为什么要对我如此绝情,想想流放的日子我们是怎么过来的,患难之情你忍心我和孩子死于非命。”   “娇儿,我就是不想看见那样的结果。你的脾气我知道,我只要做皇帝一天,你就一天不会安宁,母后也一天不会安宁。你们这样争斗,没有一方毁灭是不会结束的。”   “你这是要我们一家去死。你要退位,除非我去死。”   任凭曼婥声嘶力竭的喊叫,寻幽仍旧平静而坚定的道:“我不会改变主意的,这个月初五我会颁旨昭告天下。我相信你会接受这个现实,我知道你是爱我的。”   曼婥咬牙仇恨道:“如果你真的这样做,我不会再爱你,只会恨你。”   寻幽微笑着进到寝宫去。 ☆、第 134 章   曼婥的父兄知道寻幽要退位的消息大惊失色,一家人相视流泪,越哭越凶,凤兮宫哭声震天。   此时晨兴上来道:“奴才有一计不知当不当讲。”   曼婥手背抹着眼里道:“你说,还有什么办法。”   晨兴犹豫道:“此事奴才不敢讲,怕讲出来就是千刀万剐的死罪。”   盛岳峰急道:“你快说啊!”   曼婥道:“说啊,我恕你无罪。”   晨兴犹豫道:“眼下还有三天皇上就要颁诏传位了。此事皇上看来是铁了心。到时候若是不能阻止皇上,就大难临头了。”   “还用你说这些废话。”   晨兴扑通跪下,道:“皇后,眼下之计只有下一味狠药才有起死回生的机会了。”   “什么药?”   晨兴连连磕头,额头冒出了血,终于道:“为今之计只有行神元故事了。”   盛岳峰听完摊坐在椅子上。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盛岳峰道:“前朝洪庆皇帝非太后亲生,继位后对程太后多有不敬。程太后恐日后遭遇不测,鸩杀了庆帝。另立新君。”   曼婥张大嘴,久久道:“你们是说要寻幽死。”   晨兴道:“皇后,不如此如也再无他法了。皇上若是退位,定然遭穆王残害,到时候不要说皇上性命不保,就是皇后和几位皇子公主,还有国丈也难逃毒手。既是怎么样皇上也是难逃这一劫,咱们先动手,好歹还能保皇后一族和几位皇子公主的性命。”   曼婥摊坐下去,久久不说话。   “皇后,趁太后现在还不知情,一切还有转还的余地,若是等到太后知道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一定要早做决断啊。”   盛兆铨也跪下道:“妹妹,晨兴说的没错,皇上如何都是难逃一死,姑且死在别人手里,他是我们家的女婿,还不如死在咱们自家人手里,还可保全一家人的性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为我们盛家着想,也要为几个骨肉着想。这怪不得你,怪也只能怪皇上一时糊涂。”   曼婥失去魂魄一样只是不断的重复着:“他怎么要死了呢?他怎么要死了呢?”   第二天夜里寻幽正在读唐诗,有人过来禀报道:“皇后来了。”   他惊喜道:“皇后来了,快要她进来。”   话音未落曼婥已经笑盈盈走进来。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见她这样天真灿烂的笑了。她穿着他最喜欢的大红蔷薇花衣服,头上戴着金凤和红玉珠花。   寻幽见她这样心里前所未有的欢心。   “我以为你生我的气再也不肯见我了。”   “我没说不见你啊。是你再不到我宫里去了。”   “我怎么会,还不是怕你。”   “你也会怕,主意越来越大了,我是改不了了。”   “你答应我了吗?”   曼婥微笑着点点头。   寻幽灿烂的笑着,好像天真的孩子。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见他这样笑过。   “我就知道你会明白我的,一定会答应我。”   “我答不答应又能怎么样呢?你已经做出决定,我非答应不可了。”   他握着她的手道:“娇儿,谢谢你,这辈子有你在我身边是我最大的福气。”   “你不怪我吗?我强迫你活在权力的争斗里这大半生。”   “我怎么会怪你,我永远不会怪你。我只希望你原谅我,不能给你想要的。”   “我原谅你,你也原谅我。虽然直到今天我们才不得不承认我们不是一种人,但我们都是爱彼此的。你说是吗?”   “没错。”   曼婥犹豫了一下,端过一碗甜汤,道:“我亲自下厨做的,你看好不好吃。”   “你做的什么都是好吃的。”   寻幽端起碗要喝,曼婥突然按住他的手道:“寻幽,无论过去我做过什么,还是现在今后做过什么,你都会原谅我吗?永远不会怪我,无论我作什么。”   “不会,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永远不会怪你。”   曼婥微微一笑,见他喝完那一碗毒药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他刚要伸手给他拭眼泪,一口鲜血吐出来。这是断肠剧毒,发作很快,不会太痛苦。她从好几种毒药中选出这种毒发最快的。   寻幽倒下去不断的吐着鲜血,曼婥望着他只是不断的哭。   “娇儿。”他朝她伸着手,想要她过去。她过去扑在他怀里大哭起来。   “为什么,那么苦的日子我们都过来了。”   他虚弱的问她。   “你不知道,权利一旦得到是还不回去的。姑且我们一家都要死,还不如你一个人先去了,还可以保全几个孩子的性命。你说了,你不会怪我的,是不是?”   寻幽轻轻的点点头,静静的闭着眼睛。血溅到那本《唐诗》上,那一句: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第 135 章   当夜宫中戒严,并派兵封锁天颐宫和穆王府。   恒允两个正在睡梦中,听外面有人慌张道:“王爷外面来人包围了王府。”   “什么人?”   “不知道,但宫中似乎有大事。”   两个人点灯起来,整个穆王府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会是什么事?”   恒允道:“一定是曼婥要有所举动。”   “寻幽会答应吗?”   “他奈何不了那个女人。”   第三日昭告天下皇帝暴毙,太子祁谅继位登基,天下震动。   新皇下诏叔父穆王入宫奔丧。恒允两个万万没有想到寻幽会死,他们也不能确定段太后是否还活着。   曼婥要他入宫一定是要欲借奔丧之机杀他。恒允虽吃惊情势变化之快,但从未像现在如此冷静。他的预感告诉他属于他的机遇终于来了。   含藜打了平生最后一褂:飞龙在天。   向他笑道:“时机到了。”   “我不会要你失望。”   含藜为他系好斗篷,从他怀里取出装着干丁香和她头发的荷包,把那只白凤羽毛的小水晶瓶也塞进去,道:“我和我的守护神灵都和你在一起,你永远不会令我失望。”   恒允向她珍重的点点头。   她望着夜色中他离去的背影,第一次觉得他离她那样远,那样远。   那一夜穆王府灯火通明,含藜坐在书房不言不语只等着他的消息,直到天大亮她也不许熄灯。   天亮不久有太监回来禀报道:“王爷叫奴才回禀王妃,事成,勿要牵挂。”   含藜微笑着点点头。   当夜安国将军打开宫门,指引太傅先包围了凤兮宫,因为皇宫禁军都在他们的控制下,进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盛家手下的禁军没有多久就失去了抵抗能力。   段太后在宫中见到恒允来救他,抱着儿子痛苦失声。   “你皇兄好命苦啊!”   控制住局势恒允第一件去寻幽子棺前参拜。寻幽的样子很安详,他想他走的应该不是很痛苦。   曼婥被监禁在凤兮宫,红玉哭着道:“太子是被缢杀,本是赐毒酒,太子说自尽来世不可托生,就……”   曼婥含着泪道:“长公主他们呢?”   “听说长公主临去想画花钿,才画了一半就一刀……,好在没受什么苦。”红玉痛哭了一阵又道:“小公主被装在布袋里扔进甘露池淹死了,二皇子倒是也没有受苦。”   曼婥仰头笑道:“也好,黄泉路上又多了几个亲骨肉。早死早超生,免了留下受人作践要我不安心。”   说话见宫门打开了,文安进来道:“盛氏,你大限之期到了。”   曼婥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我就是死也是皇后,你敢见我不跪。”   文安笑道:“你大逆不道,毒杀皇上,已被贬为庶人。”   “谁贬的我,是恒允。”   文安笑道:“正是。”   “这么说他现在是皇上了。”   “正是。”   “他哥哥死了才几天,他就迫不及待登基继位。”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是太后,也是民心所向。皇上有令,命你交出皇后玺绶。”   曼婥笑道:“我早已经准备好了。三凤徐鸣,天地震动。看来当年的谶语果然灵验。没想到我们三个里到底还是她笑到了最后。这皇后的玺绶也是时候该给她了。”   宫女颤颤巍巍送上玺绶,文安命人收了道:“上路吧。”   “我要见含藜。我又不是不死,只是要找她叙叙旧总可以。”   含藜是想见她最后一面,只是她不说她也不见了。   进到凤兮宫又是娍慈被幽禁时的空旷恐怖。她好像又回到了和娍慈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装饰虽然很不同,但是气氛是一样的。   进到寝宫里一个大红身影是那样刺目。   “你要见我。”   她转过头来,非常诡异的笑着:“你说我现在是人是鬼呢?”   含藜笑道:“对于你来讲无所谓了。我若是你,是生是死也都无所谓。”   曼婥冷笑道:“你怎么会是我呢?你如此心高气傲,从来瞧不起我,还有娍慈,你们说是和我好,其实你们从来没有看得起我。”   “我们都以为你看不出来。你是那样的骄傲。”   曼婥笑道:“我是骄傲,可是我也知道我不是你们的对手。可是我不懂我到底哪里不如你们。”   含藜笑道:“反正你也并不想知道的。”   曼婥自嘲一笑,道:“是,反正我也不想知道。”   “你为什么要杀寻幽。”   曼婥天真笑道:“至少这件事你们谁也没有想到。”   “你怎么可以狠毒至此,他是那样的爱你,为了你他可以付出一切,你怎么忍心害死他。”   曼婥激动道:“我这样做还不是你们逼的。不要说他退位以后你们不会像今天一样害死我们全家。姑且都是个死,倒不如拼死一搏。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我不是你。”   曼婥狂笑道:“没错,你不是我。恒允那样为了权利可以不择手段的人怎么会做出他哥哥那样的傻事。这是帝王家最基本的生存法则。为了权利,父母、兄弟、夫妻、甚至自己的亲骨肉,都可以舍弃。幸运的是你的夫君不会要你有这样痛苦的抉择。”   “没错,都可以,可是你最爱的人不可以。无论为了什么,这个人是不可以。”   “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直到此时此刻,我也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如果当初我有你的眼光,或许也不会是现在的结局。”   “你是说,你后悔爱寻幽。”   曼婥怅然道:“他是好人,他值得我爱他的。”   含藜觉得是时候该走了,刚转身曼婥道:“我想最后看一看京城。”   她点点头。   凌霄楼是京师最高的宫殿,京师之景尽收眼底。两个人只是眺望着风景,也不看对方。   “记得小时候我们三个常来这里,看着南来北往的车马行人,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嫁人,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没想到嫁人之后反而约束更多。现在娍慈死了,我也要死了。就剩你自己了。当初住在司薰殿的时候怎么样也没有想到笑道最后的会是你。你大概早就料到这一天了吧。”   含藜道:“我没有,我只是相信他一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也是因为我爱他。”   曼婥沉吟一下,道:“夫妻只可同患难,不可同富贵。就好像我。你对他,不要太傻了。”   “我是没有办法的。”   曼婥笑道:“就知道你是这样,劝也劝不动的。”   含藜转过头去,久久听到一声巨响。她到底留恋这满眼繁华,走的那样犹豫。   恒允对于曼婥恨之入骨,尤其得知她诅咒他的孩子。但是他还是让她和寻幽合葬在一起。这件事情也遭到太后极大的反对。曼婥是三个人中唯一一个死后没有封号的人,她被革去皇后之位,最后也没有恢复。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恒允作皇帝了!!!!!! ☆、第 136 章   起事成功后第三日含藜就搬进宫里来住,他们住在恒允做皇子时住的悌和宫里。   刚进院子含藜四下环顾道:“这里和以前好不一样了,那两棵木兰搬走了。”   恒允笑道:“你怎么知道那里以前有两棵木兰树,我倒快不记得了。”   含藜笑道:“因为每次我从门前过想见到你,总是被那两棵树挡住啊。”   恒允不知竟然还有这段故事。   登基前一天两个人名正言顺的搬进了宸极宫去住。因为避嫌,起事后的一月余时间里他再也没有进过宸极宫。现在再来,顿觉沧海桑田。那张长案,他大哥二哥日夜理政的地方,最后都死在那里。   夜里两个人都睡不着。   含藜不喜欢住别人住过的地方,这里已经住过八位皇帝,他们现在是第九位。   “要让他们尽早收拾,这样一点都不像我们住的。”   恒允闭目养神道:“将就几天,历朝历代新君即位也是要将就一阵的。”   “不过我真高兴。”她窝在他怀里道。   “不过以后你的日子会更心烦。”   “我已经准备好了,太后怕是又要故技重施和我别扭起来了。”   “这没有办法,谁让又换你做后。”   含藜把头抵在他胸口,两只亮亮的眼睛,好像一只小猫。   “我好想看你登基的样子,就是我不能去。”   恒允笑道:“你只要想着你夫君是最威严好看的就是了。”   “亏你好意思说,你把大哥放在哪儿了。”   “那你说不是啊。”   含藜微笑不语。   两个人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起身梳洗。含藜亲自服侍他洗脸梳头穿衣服。   玄色金龙纹的龙袍,穿在他身上是那样好看,好像这衣服等了几千几万年才等到他真正的主人。   含藜望着他只是傻笑。   “傻笑什么?”   “真好看。”   他两只手捏着她的脸颊道:“到时候我给你做一件更好看的。”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那件衣服最后也没有做成。   恒允的登基大典一切从简,在他的认识中,越是庄重威严越是简单纯朴。定年号为玄宁,即为文宗。经历了两朝皇权动荡,臣民们对于他抱有了无限的希望。   恒允的继位极为顺利,但是在含藜封后的事上却遭遇了很大的阻碍。民间朝堂渐渐把含藜出身低微,好妒专宠的事情提上舆论,更为严重的是杀害寻幽四个孩子的罪名也嫁祸到她身上。她自然不会反驳此事,如果不是她担下来,总是要到恒允身上。   恒允第一次上朝提议要立后,大臣强烈反对道:“殷妃好妒成性,致使皇上年至而立仍膝下虚空。若是立之为后,不只皇上绝后,宗庙社稷岂不崩塌。”   恒允没有好气道:“焉知朕和皇后就不会有孩子。”   “皇上同殷妃成婚已十余年,难道皇上真的认为她还能为皇上诞下皇嗣吗?”   此人不会想到他日他会死在这一句话上。   “皇后乃先帝钦点赐婚,同朕结发夫妻,荣辱与共十余载。先帝曾留下话,若是他日有负她,天地不容。”   “这话从何说起。”大殿里突然出现一个女人的声音。大臣寻声望去见太后被宫女簇拥而入。   “先帝龙驭上宾之时我一直在身边,怎么没听他留过这样的遗诏。皇上不忘发妻这本是情深义重的义事。可是立后既是皇上家事,更是国事。殷氏对皇上多年有辅佐之功不假,但相夫教子本是她的妇道和责任,不可因此想要将功抵过。因为她的擅房专宠,皇上至今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平常百姓人家尚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贵为王妃时,尚不许皇上娶侧室延续宗庙,这样的心胸连最平常的妇德都没有达到,如何能母仪天下。”   段太后所说句句令他无可反驳。   “母后的意思儿臣难道是受制于妻的昏君吗?”   段太后不示弱道:“皇上的英明不容置疑,但作为皇后定然要为天下女子的楷模。殷妃好妒的脾气天下皆知。皇上若执意要立她为后,莫非是要我祁家绝后。你皇兄两个儿子无辜惨死,福王至今没有子嗣。先帝现在一个嫡亲孙子都没有。你这样要先帝绝后吗?”   恒允道:“儿臣不敢,立发妻为后无可厚非。儿臣心意已决。至于母后所说宗庙无后,儿臣着实不敢。儿臣二人尚年富力强,元和二十六年皇后曾诞下一子,不见得皇后就不会再有孩子。而今天下初定,儿臣无沉溺女色之心,待朝政安定后,若皇后始终无子,儿臣自会考虑纳妃延续宗庙之事。”   段太后笑道:“皇上当真以社稷为重,我心甚安。不过君无戏言,今日朝堂之上众臣都可以为证。若是殷氏能诞下皇子,立她为后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她要是一直不能呢?我既是太后也是皇上的生生母亲,天下哪个母亲能看着儿子绝后无动于衷呢?皇上要立她为后可以,除非她能生下皇子,要么皇上先纳侧妃,然后才可立后。”   此言一出,朝臣皆赞。恒允没有办法只能暂时把立后的事情搁置下来。 ☆、第 137 章   回去见她坐在书桌前,一只手支着头暗自伤神。   “这是干嘛啊?”   到她跟前她只是低头不理他,他越是问她,她索性哭起来。   “何必如此呢?母后的意思是她自作主张,我并没有答应。”   含藜听说了今日朝堂上的情形,她知道这已经不是她婆婆一人要和她为敌,而是整个朝廷甚至整个天下。   “你不答应又能怎样呢?你如今是皇上了,怎么可以没有儿子。何况你也说了,要纳侧妃。”说到这里呜呜哭起来。   恒允无奈道:“你这个醋坛子又来了。我当着大臣的面,总不能说我心甘情愿绝后。天下初定,这样说定然闹得天下不安,群臣死谏。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形,逼得我骑虎难下,我若不这样说,如何敷衍过他们去。”   “你不说我也想得到。现在不管你想不想,反正纳妃是早晚的事了。”   “夫妻这么多年,你竟然这样想我。”   含藜背对着她也不讲话。   恒允越发苦闷道:“你若这样讲,我着实心寒。我既然答应你定然不会辜负你。你我是患难夫妻,你就将我视作无情无义的禽兽不如的人吗?”说完气鼓鼓的进房里去。   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进到房里,他头朝里和衣闷闷的躺着。   她坐到旁边,道:“你生什么气,我几时说你无情无义了。”   现在换做他不理她了。她见他不讲话,又呜呜哭起来了。   恒允无可奈何起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当初九死一生也没有落过几滴眼泪,现在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倒好像活不下去了。”   “你是重见天日的,我却要活不下去了。”   “我说的话绝不会改变。只要你不介意暂且屈居侧位。”   “我作你使唤丫头又能怎么样,只要你没有别的女人。”恒允不记得有多少年不见她这样小孩子一样哭得伤心。只得把她搂到怀里道:“你这样我好像又回到刚成亲那会儿,你因为那丫鬟哭得要死要活的。老大不小又不是少不经事的小丫头了,还是一个样子。”   一提到旧伤,含藜哭得更凶。   “你放心好了,我绝不辜负你就是了。今日的情形你既然知道,我也不必瞒你。母后和朝臣的意思,是要拿纳妃作为你立后的条件。我也知道你的小心眼,要有别人你宁可不做皇后。你一日不能作皇后,我心里一日不能安宁。我也想过,若是纳个妃子做个摆设,令你名副其实也是两全其美的事。但你定然对我不放心的。”   含藜已经止住了哭,低头道:“不作皇后就不作,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就算你什么人都不是我也认了。”沉思良久道:“我一直是觉得对你有愧的。你不该没有自己的孩子,这都是因为我。你们兄弟几个里,你的江山来的最艰难,受的苦最多。将来不能传给自己的亲骨肉,旁落他人我替你不甘心。这样我更加是罪人了。我心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想你还同过去一样,永远只对我一个人好。可是我不甘心你没有自己的孩子。”   “说了这么多,这才是症结所在了。儿子刚走的时候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当初也想过要侧妃生个孩子你来养,可你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你想有容人之量,偏偏心眼就那么大一点,容得下我就容不下别人了。我若和别人生个孩子,你心里就容不下了。相比亲骨肉,我更加不想失去你。何况你怎么也这样世俗起来了。古往今来,江山落不到自己儿子手里的皇帝大有人在,就算可血脉相承,最后也免不了江山易主的结局。那时候你在哪里,我在哪里,我们谁还看得见。”   “你这是真心话吗?我最不想你难过,这些年我心里一直很挣扎。其实如果你一定要有个孩子,你知道的……”   恒允把她搂在怀里道:“我知道。只要我想要的,你再不愿意最后也都答应。这正是你同母后她们不同的地方。她们心里只有自己,而你心里只有我。夫妻这么多年,风雨坎坷,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若是任何一个心里有了芥蒂,殃及的是两个人。你不必为我觉得不甘,诺儿走的那一年我就已经彻底释然了。这辈子有你这样的妻子,就是绝后也值得。”   “你不是骗我的?”   恒允坚定的点点头。含藜哭得又凶起来。   他抚着她的脊背道:“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这个时候才回来是和母后交涉。”   含藜手揉着眼睛道:“你和她说什么?”   “我说不想纳妃,所以你只能暂时委屈一下。不过我总算说服她叫你住进凤兮宫去。叫人知道,你中宫的身份不可动摇。所以,你这几天有功夫把中宫好好收拾收拾,叫曼婥弄得实在俗不可耐。”   “我懒得收拾,我就在这里不走又能怎么样?有本事太后也住进来,看如何和我抢她儿子。”   “你呀,和她置气也是自寻烦恼。多年媳妇熬成婆,你早晚也有……”恒允止住不说了。   含藜只是低头垂泪,楚楚可怜的样子。   他抱到怀里贴上嘴唇道:“累死了一天,我们睡吧。”   她把他推开一边道:“现在宫外都在说不结子花不养。”   恒允道:“何必华山一条路想绝了呢?没准你还能给我生个孩子。”   含藜沮丧道:“我都快五年没有怀过孩子了,怎么可能?”   “你我还年轻,现在好不容易时来运转,没准还可以也不一定。”   说着解开衣服缠绵起来。   “多少年没见你哭成这样,倒是挺可爱的,招人疼死了。” ☆、第 138 章   天下初定,恒允忙于朝政,立后之事朝臣和太后掣肘,只得搁下不提。含藜暂且封为元妃,但入住凤兮宫。   含藜抱怨道:“为什么你是皇帝,我却是妃子。好像是你的妾一样。”   他笑道:“宫中上下就你这一个妃子,谁敢说你是小媳妇呢。”   虽然段太后大肆散播关于她种种不贤好妒的恶言,但无论对于朝臣还是百姓,即便有种种不是,当年的穆王妃同穆王的故事早以成为传奇,她始终是众人心中无可厚非的皇后。   凤兮宫在含藜的意思下重修一番,素净清雅了许多。入住头一天恒允特意放下公务,晚间早早去她宫里用膳就寝。   夜里含藜在他怀里道:“我还是想住在宸极宫里。这样好像远了。还要你来找我。”   “那就住好了。”   “太后和人说我不成体统。嫔妃如何能夜夜宿在大政宫里。狐媚惑主什么的。喝!”   恒允笑道:“那倒是好啊,岂不是要留下帝后恩爱千古佳话了。”   “我倒是更羡慕赵合德和妲己。”   恒允迷迷糊糊要睡去,道:“这皇帝越作也越羡慕商纣王了。”   恒允叫人做了皇后礼服为除夕接见王妃命妇用,事情被太后知晓,以元妃未封为后,不可僭越为由作罢。   含藜入宫后种种被她婆婆刁难,反倒不如做穆王妃时自在。本来仿造皇后礼服做了一件大红不带凤纹的礼服,临要穿心里有气,索性不穿,就只穿着一件素色家常衣服在中宫受朝贺。   此惊人之举被太后告状道恒允哪里,他听完忍俊不禁。   段太后气急道:“如此放肆,皇上若是再这样姑息,小则伊人笑柄,大则倾覆天下。”   首辅谭玉龄节礼送给含藜一幅《女使箴图》的屏风,拜辞写道:人咸知饰其容,不知修其心。   多年之后大臣曾讲“悠悠周室,褒姒灭之。”来评价含藜,段太后没有想到当年自以为言过其实的气话竟成了现实。   宴席散去恒允到中宫就寝,也不提她常服受拜的事。夫妻两个简单吃了除夕宴,迎神之后早早睡觉。   按宫例屋子里点着红纱灯。透过纱帐子外面一片红融融。   “好像我们成亲的那一天。也是红的,那时候红得睡不着。”   恒允道:“是吗?你呼呼的一会儿就睡着了。像只小猫一样。”   含藜撒娇道:“那人家好不容易才嫁给你,当然安心的想睡。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好几天没好好睡过。”   “怎么?就那样等不急了。”   “你讨厌,你知道的。”   很久很久没有回忆那段时光。在哀家的奴颜婢膝,郝琳宫的威胁,最重要的是他的冷漠。那段年华再也不要想起。皙鱼继位之后哀家彻底和她断绝了往来,在寻幽继位后投奔曼婥麾下。恒允登基后他们日日惶恐不安,含藜念及他们的成全之恩,并没有要恒允惩处他们。   “他们怎么都是白色的。”宇晴站在湖边的石头上看着水里的白锦鲤。   恒允笑道:“因为你父母最喜欢这种鱼。”   宇晴已经两岁了,一直秘密的寄养在宫外。含藜两个回出宫看她。今日是太后不在宫里,他们把她偷偷接进来玩玩。   她伸出小手摸着一条最大的白鱼,另一条很大的跟在后面。   “这些鱼是他们养的吗?”   含藜道:“这两条最大的是。你看,他们不怕你,因为他们认识你。”   “他们怎么认识我的?”   “你小的时候他们见过你啊。”   “我怎么不记得了。”   含藜握着她的小手道:“这小面团真是好看。”心里到底是娍慈和皙鱼的孩子,就是不同凡响。想到这里心里又失落起来,想起她的儿子来,那样的惊人的漂亮。   恒允把她抱起来道:“宝贝,你说是你住的地方好呢还是宫里好。”   “我喜欢我住的地方。这里出门好难啊。”   恒允笑道:“你这么喜欢出门啊。”向含藜道:“她要是个男孩就好了。我们百年之后可以要她继位。”   含藜拉着她的小手道:“造化弄人啊。”   宇晴静静的不说话,因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皇叔,我想要一头白色的小梅花鹿。”   恒允向含藜道:“要问问宫里还有没有白鹿了。”   含藜笑道:“皇婶宫里的大鹿给你好不好啊。”   宇晴笑道:“皇婶的太大了,我要一头小的。等我长大了它就和我一起长大了。”   恒允笑道:“你可真会打算啊。”   三个人正说笑着,太监十万火急的跑过来道:“皇上,边塞来报。”   只听到这几个字恒允就知道那边一定又有战事。 ☆、第 139 章   登基以后虽然狄岷没有大举的进犯,但频繁侵扰,恒允有意借机立威,并且一劳永逸解决边塞战事。   恒允常常彻夜不眠,她不像过去一样粘着他,他不叫她她就乖乖待在自己宫里,不要分他的心。   恒允又是几乎三天没有合眼,早晨宫女端上鲈鱼莼菜羹道:“娘娘亲自下厨做的。”   他揉了揉眼睛道:“叫皇后过来。”   含藜很快小鸟一样飞到宸极宫来,道:“叫我干什么?”   见她穿着玉色家常衣服,头发披着,显然洗完脸还没有梳头。   “还和在家里一样,疯疯癫癫也不梳洗打扮。”   叫她到卧房抱着睡觉。   “我不想睡觉。”   “我想睡。”他很快就睡着了。她也迷迷糊糊睡着了,他只睡了一个时辰就醒。   手揉着太阳穴道:“五天了,还是没有消息。”   含藜道:“越是等着越是没有消息,不想着也就快了。”   说着起来给他梳头穿衣服。   段太后进来看含穿着睡袍散着头发蹲在地上给他穿鞋,转过头去道:“这也太不像话了!胡闹也要有个时候。国家关键时候,皇上还沉湎女色,传出去成什么体统?”   含藜道:“皇上日理万机,好几日没有正经睡觉了。昨夜一夜没睡,早上才朦胧睡了一会儿。”   “那你在这是怎么回事?宸极宫是天子理政的地方,女眷怎么可以留宿。衣衫不整成什么体统。如此非常时候,你不知道劝皇上保养龙体,还要勾引他作践身子。”   恒允无奈道:“母后,一家人说这些场面话做什么?父皇当年难道没有叫您在这留宿过。”   段太后听了竟无言以对,不是因为留宿过,而是没有。她总不可以承认自己当年不得宠。   含藜此时低头偷笑。这一招还是够狠毒。   终于打发走她婆婆后含藜道:“去花园转转,这样闷在房里脑袋都灌铅了。”   两个人在园子里悠闲的散步,虽然快到正午不是赏花的好时候,不过今日天气湿润,也很有意趣。   他们正走着,听见一声鸟叫,抬头是两只花喜鹊腾空而起。   “看,喜鹊,是有好兆头了。”   “你说有就有。”   栀子花开得尤其的好,他摘下一朵白的给她簪在发髻上。   难得片刻的悠闲轻松,一会儿回到宫里又是焦灼不定。他心里是有底的,但总是怕有个万一来,多少眼睛正盯着他看。当初皙鱼是那样的处乱不慌,大概因为他从来都不在意皇位,更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他,这样反倒更好些。   含藜陪他用完晚膳,道:“那我回宫了。”   他把她往怀里一揽道:“不要,今天陪我一起住。”   “住几天呢?”   “我烦你了就要你走。”   “你讨厌,我才不要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呢?”   那天夜里下起了雨,下雨天两个人若不能相拥而眠总是憾事。第二日天才蒙蒙露出青蓝色,有人在外禀报前方的捷讯。   恒允兴奋的推他道:“快醒醒,打赢了。”   她翻个身,迷糊道:“好啊,就不用起来了。”   “这是什么话啊。”恒允留下她继续睡,自己急忙起身上朝。   等到含藜醒过来,外面阳光明媚,几只鸟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着。她揉了揉脑袋道:“他说打赢了?”   把安宜公主遣送回来是议和的条件之一。狄王没有犹豫的答应了,阏氏也没有什么不甘心,到底安宜公主在她这里的几年也受尽了折磨,回到中原只会更加落人笑柄。   安宜公主回朝当日段太后举行了隆重的迎接庆典,以示女儿的护国之功,更加也是自己的割爱之德。要求恒允协百官,含藜带领女眷们天不亮就早早等待。   前一日含藜道:“你这妹妹,就是你做了皇帝也要被她作践。”   恒允笑道:“算了,到底她也恶有恶报了。”他们都知道她在那边的遭遇。   当年陪同安宜公主到狄岷的宫人现在只有一个宫女陪她回来。安宜公主被她搀扶着,佝偻着身子,不到三十却老态龙钟的样子。刚走到兴化门礼乐一起她惊吓的躲到宫女后面再也不向前去。   迎接的人群纷纷议论起来。只听见远远的那宫女道:“公主,咱们回家来了,不必怕的。”   段太后泪流满面道:“女儿啊,母后在这儿等你,你倒是过来啊。”说完嗷嚎大哭。一旁陪伴的几个老王妃连忙安慰。   只听那宫女道:“公主怕这乐声,停了吧。”   恒允摆了摆下颌,礼乐停下来。这样安宜公主才又被宫女搀扶着继续走。好不容易一步蹭一步到了段太后跟前,段太后一把上前搂住大哭起来。   众人素来知道太后这独生女儿的脾气,个个面露悲色,心里却是看热闹。   “儿啊,你为国受苦了。快来看你哥哥嫂子。”   恒允和含藜微笑的走上前来,安宜见到他们,惊恐的又躲到宫女身后,大喊道:“你们放过我,不要送我去!不要送我去!”   “好孩子,你回家了,你哥哥嫂子谢你还来不及,再也不会送你回去受苦,你是国家的大功臣。母后和你哥哥嫂子的大恩人。”   安宜公主只是惊恐的不敢上前,众人怎么劝也不顶事,好像发疯的野兽。这更加令人们确定边塞传说的她的遭遇不假了。   安宜公主当日即被封为护国大公主,庆典后被安置在段太后宫里。当天庆典结束段太后道:“没有安宜哪里有今日的国家安宁,她是国家的功臣,你们两个的恩人,从今以后你们再也不许刻薄她,要是对不起她,全天下认也会讲你们背信弃义。”   恒允心里很不服,当初送她去的又不是自己。要不是他打赢了,哪里有她重见天日,现在好了,倒成了她是他的恩人。和含藜两个相视苦苦一笑。   从天颐宫出来天已经黑了,他们两个没有乘辇,悠闲的走回去。过去在王府傍晚时候总是喜欢在花园散步,现在国事繁重,难得有这样闲庭信步的机会。   “太后这话说的也是好意思。”刚出了天颐宫的范围含藜道。   “说得好像是我绝情绝义把她送去的,现在倒是好意思?”   “不是我说你们家的女人。”   还没等她讲完他打断道:“少说子肖母,我老了也绝不会如此。”接着又道:“你也是我们家的媳妇,不要以偏概全才好。”   含藜头上的金龙翔凤冠太沉,摘下来递给宫女,宫女连忙拿绢子包了捧着。   “太后在时母后也说不像样子,怎么轮到自己也是如此了。看来这天下的太后也都是殊途同归了。”   恒允笑道:“你放心,轮到你的时候就不会是了。”   含藜自嘲笑道:“我连皇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做的了,还想着太后。”说完又道:“反正我这辈子都不会作太后的。”   他知道她的意思是要和他一起死。   “那是什么花?”含藜闻道浓浓的花香,寻着花香望见夜色里一片白色。跑过去是一大片白芍药花。雪白的花夜色里依稀还看得见,月光照在上面映射成淡淡幽蓝的光,阴森而神秘。   “好香啊。以前怎么没见过。”她低头去嗅花蕊。花朵里冒出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触到她的脸,抬头是飞出两只白色的蝴蝶。扑簌簌的飞着,翅膀上的鳞片闪着淡淡的青光。一只飞得不见了,另一只似乎没有看到她去的方向,还在盘旋着寻找。   含藜望着那只蝴蝶,不一会儿那一只也不见了。   回到寝宫含藜在椅子上坐下,捶着小腿道:“这一天真是乏啊。”   到了屋子里,恒允看到她的脸笑道:“怎么成了花猫了。”   “嗯?”   她懒得起来,不知道他的意思。宫女拿过镜子放在她跟前,脸上蹭到蝴蝶的鳞粉。   含藜摸着脸颊道:“好像涂了粉一样。”她平时不怎么擦粉,因为还是本来样子最美。   另一个宫女连忙捧上手帕给她搽脸。含藜摇摇头,自己拿出巾绢擦去了。   现在安静下来心里突然有些怅然,自从献宗殡天,宫中大大小小办过这么多次庆典,唯独没有一次是为她的。就连安宜公主这样的人也配一次浩大的典礼。莫非自己真的没有那个命。   她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的静静坐着。   “娘娘可是累了,奴婢服侍娘娘更衣休息吧。”   含藜微笑着起身换衣服梳洗就寝。 ☆、第 140 章   安宜公主起先还整日惶惶不可终日,身边的人对她渐渐生出怜悯之情。但不久之后神志恢复过来,又自恃于国有功,变得比过去更加泼悍不良。陪她回国的宫女在狄岷对她不离不弃,忠心耿耿。她事后怕她泄露出自己在那里的经历,不久将那宫女秘密害死。   含藜道:“这才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忘恩负义,禽兽不如了。”   夜已经五更,恒允穿着黑色常服,在灯下批公文,后面一团软软的东西糊到他背上,伸出两只手把他一环。   “怎么了?还不睡觉。”   她只懒洋洋的靠着他,也不说话。   他边写着批语一边道:“怎么了,近日可是冷落了夫人了。”   “国事为重,什么冷落不冷落的。”   恒允拽住她一只胳膊把她搂在怀里,一只手握着她,一只手照旧写字,道:“如此深明大义,我心甚慰啊。”   她懒洋洋的把头靠在他肩膀上,道:“享受权利的快感,可以叫人不知疲倦。”   恒允笑道:“你不是说过不爱权的人不会成为合格的帝王。”   “是啊。”   “你如此清傲的人竟喜欢我这样权欲极深的人。”   “没有欲望的人是虚度光阴的庸人,欲望有很多种,权利也是其中之一。有的人欲望在于刀笔,有的在于享乐,有的在于名望。而权利是最为高贵而实际的几种之一。人只有欲望更大,成就才会更大。”   “你的欲望呢?”   “想要我说是你吗?我才不说。”   “喝,你不说难道我就不知道。”他把批完的一本奏章放到一旁,拿过另一本。   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进一只白色飞蛾来。恒允伸手去抓了几下,它好像懒得理他,翩翩的飞到另一个角落去了。   “什么事这样忙,还没做完。”   “其实都是些不急之务,我只是在想南边的事。心里没有头绪,边看这些边想。”   “小心心不在焉御笔写的词不达意,要人家笑话。”   含藜穿着白绸牡丹睡袍,头发蓬松的散着,衣服领子露出白嫩的颈子。软软暖暖一团抱在怀里,他在她颈子吻了一阵,褪去衣服一阵爱抚,抱着倒下去缠绵起来。   “不忙了就去睡觉,这样会生病的。”   “不松快一下才生病呢?你怎么还是这样软,一点都没变。”   恒允有意改革南方税务,期间反对最为强烈的要数国舅段阶渐。段太后娘家历经五朝,想要绕过他们是不可能的。   一日段太后叫恒允去天颐宫和她一同用膳,一进寝宫就听见里面她正和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   恒允进去见段太后身边坐着一个酡衣女子,见了他慌张下跪。他看着似曾相识。   段太后笑道:“怎么?不认得了?”不是别人,正是郝琳宫。   恒允愣了一下,笑道:“她这么会在母后这里?”   段太后笑道:“她父亲今年身子骨越来越不好,她即为孝顺,从老家回来以尽孝道。”   恒允微笑着点点头。   郝琳宫自从被刘家退了亲事以后,她同穆王之事也在亲友间传扬开。再也没有人想娶一个水性杨花之女。她见嫁不出去,放言出去要效仿古今孝女,奉养父母,终身不嫁。   段太后拉着郝琳宫的手道:“皇上这是怎么了?你们从小就好,如今久别重逢倒是如此冷漠了。”   恒允也不知该说什么,反正第一个想到就是含藜知道一定又少不了自己的无妄之灾了。   “今日难得故人相逢,你留下咱们三个一起吃顿饭。”   “儿臣……”   他刚开口,段太后道:“又是怕元妃了。”太后喜欢如此称呼含藜,以示她并非皇后正宫的身份。   “还是因为元妃。皇上你是一国之君,竟然受制于一个女子,传出去岂不叫天下人笑话。”   恒允无奈道:“母后说到哪里去了。”   “那又是什么?人家千里迢迢回来,琳宫是天下闻名的孝女,不及你那个天下闻名的醋坛子了。”   “母后,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看看,我才说了她几句,你就急了。”   郝琳宫告辞道:“太后和皇上说话,奴婢先告退了。”   “不许走,谁都不许走!”   “母后有话和我说,她在跟前也是不自在。”说着向她母亲使了眼色。   段太后点点头,向郝琳宫道:“那你姑且先回去,改日一定再到宫里来陪我说话。你不知道,我现在呀,一个贴心人也没有。”说着狠狠瞪了恒允一眼。   郝琳宫唯唯诺诺退下,临走偷偷看了恒允一眼。多年不见,恒允对她着实路人一般生疏了。   郝琳宫出去后恒允道:“母后叫她来是什么意思?”   段太后笑道:“你说什么意思,皇上总不会看不出。”   “母后,儿臣还不想纳妃。”   “你还想等着元妃给你生个儿子,不要痴心妄想了。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不为我和你父皇想,也要为天下社稷想。你都过了三十的人了,没有个儿子,天下难安。”   “天下初定,儿臣并不急于这一时。何况一定要是她吗?”   “你还不是怕那位不高兴,她这个脾气也该治治了。何况当年你本该娶的是琳宫,要不是因为她攀附上哀家,如何轮到她呢?是你当年有愧于郝琳宫,人家到现在还待字闺中,还不是因为你。因为你辜负了大好的青春年华,人家做小都是委屈了,这是你欠人家的,皇上不该有所补救吗?”   恒允冷笑道:“当年娶皇后是我是依父母之命。”   “你这又都怪罪起我来了。我还不是为了你的前程,不得已才要你娶了她。何况她还没有封后,你对内对外都称她皇后,成什么体统?”   “我是不会娶郝琳宫的!”   段太后温和下来道:“我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她。你先纳郝琳宫为妃,我立马答应你立她为后。这事于你于她都是好事。”   “为什么一定是她呢?”   段太后正色道:“你耳根子软我知道。你把郝琳宫娶进来,就算要当个摆设也随你。她为了给母亲守孝立志终身不嫁,孝名很闻名。你娶了她,也堵住天下人的口,没有人敢说你说元妃了。”   恒允冷冷一笑。   段太后手一拍桌子道:“你即使不要名声,我再和你说。你肯娶郝琳宫,我立马叫你舅舅辅佐你变法。”   恒允听到这里眼睛一亮,道:“母后这话当真吗?为了儿臣纳妃,连国之大计都不顾了。”   “你不用试探我,我是认真的。你给你亲娘体面,我也给你们两口子体面。难不成你要她一辈子做侧妃。更何况就算你硬是立她为后,天下悠悠之口如何说。她也是聪明人,不过找个妃子做样子,有什么了不得的。”   恒允渐渐动了心,回到宫里思虑再三,总算下了决心。他知道他母亲故意把人选定位郝琳宫是想给含藜一个威胁,换作立其它女子她也一定要反对。   “皇上,皇后问什么时候过去用膳。”   恒允这才发现自己想这件事想了一下午。 ☆、第 141 章   进去见她正在绣花,晚膳已经布好。他心里盘算是吃完饭和她说还是现在和她说。反正他已经预料到都免不了河东狮子吼了。   她见他来了,放下针线道:“我做了绿豆沙汤圆。”   见他若有所思的傻站着不动,道:“怎么了?”   他鼓足勇气道:“我有话和你说。”   含藜听完他的话怔怔的傻在那里,手里拿着花绷子僵僵的站着。   “你说话啊。我对她绝没有别的意思。我和母后都说了,只是找她作个样子。母后也同意。这样很快就能立你为后了。”   含藜冷笑道:“你们母子把我当贱人,还把我当傻子吗?”   “你这是什么话。”   “什么话!”含藜狠狠道:“你母亲是什么人我会不知道。我给她作了十几年的儿媳妇,她的龌龊卑鄙我会不知道?她只是想要你娶郝琳宫,就算娶了她也不会要你立我为后的。”   “她若不答应,我也会据理力争。她在朝臣面前答应过,只要我娶侧妃,就能立你为后。”   “她靠死了二个儿媳妇了,现在要轮到我了。你娘妒忌我,比妒忌娍慈和曼婥还甚,她们都死了,她会要我活着吗?”   他拉住她两只手道:“我不会要她伤害你的。你相信我。”   她甩开他道:“你不会伤害我,你娶郝琳宫你说不会伤害我。你当我是傻子吗?”   “我需要我舅舅的支持才能施行新法,郝家在南方素有声望,娶了她可以要我得到南方的支持,还可以叫朝廷没有再反对你封后的理由,这样不是一举两得。你相信我,我对她再无情分了。”   “也就是说以前有过了。”   “你……”   含藜回到房里扑到床上只是哭,他怎样解释他也不听,只好回宸极宫叫她一个人静静。这样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他权当慢慢就会好起来。   皇帝当年和郝琳宫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为权贵拆散的故事很快在京城蔓延开来。据说当年皇后处心积虑拆散了皇上和郝家女儿的婚事,成亲后皇上仍旧不能忘情,皇后妒忌,逼迫郝家姑娘回原籍。郝家小姐矢志不渝,因对皇帝深情,立志终身不嫁。如今太后怜惜这对苦命鸳鸯,欲要皇帝纳郝氏为妃,皇后百般阻挠,并命人投毒鸩杀郝氏。   又是老套路,郝琳宫差点被毒死,下毒的丫鬟供出是皇后所为。   含藜听到只是冷冷一笑,并不辩驳。   恒允因此被逼到风口浪尖,如果不娶郝琳宫,含藜的恶名被坐实,再想封后也是不行的。   含藜一连几日没有和恒允见面。一日早晨刚梳洗完,听宫女来报,在她耳旁小声说了几句,含藜推开那个宫女快步冲出宫去。   水莼一个追在后面道:“娘娘,到底怎么了?”   含藜不说话,只是快步的走,好像要飞起来一样。   进到宸极宫,里面静悄悄的。   “皇上呢?”   守门的太监见她来了,惊慌道:“皇上一早出去寻北营去了。”   含藜看出他的不对,要进去,那太监慌张拦住道:“娘娘,您还是……”   含藜推开他,猛的闯进去。寝殿里静悄悄的,地上散落着女人的衣物鞋袜。她一瞬间失去心智,只是梦游一样靠近帐子,到了跟前迟疑的掀开帐子,她最不想看见的还是都看见了。   她不动神色的又放下帐子,仍旧无声无息走出去。   水莼跟在后面却着了慌。   “娘娘,皇上兴许一时糊涂,您万万不要动气啊。”   她也不说话,只是朝自己的寝宫走。   含藜走后段太后笑嘻嘻的从帘幕后走出来。她一拉开帐子,郝琳宫连忙起身,拿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低着头,害羞的双颊通红。   段太后摸着她的头道:“你这样的人才,我都可怜的什么一样,皇上怎么会不喜欢?你放心,只要你听我的,将来皇后的宝座一定是你的。她抢了你的地方这么多年,是还给你的时候了。这叫物归原主。”   “我人微福薄,全听太后吩咐。”   段太后点头道:“你的福气以后大着呢!”   段太后出去向看门的太监道:“皇上回来敢透露出一个字,摸摸自己脖子上有几个脑袋!”   含藜回到寝宫一头倒在床上,不哭也不说话,只是没有了魂魄。   “娘娘不要这样,你要是哭要是闹还不打紧,这个样儿是要吓死人了。”   含藜只是不讲话,水莼向宫女道:“快去问问皇上上哪了,叫皇上快点回来。”   恒允那边听说皇后不好了,吓得十万火急赶回来。到宫里水莼听说他来了,从卧房飞一样出来,见到他目中连怨带恨,道:“皇上快去看看娘娘吧。”   他冲进卧房,又是当年那个生无可恋的可怕样子。   “怎么了?”   问了好几句她只是瞪眼不回答。   他急道:“到底又是怎么惹到你了。”   水莼在外面听到声,终于听不下去进来道:“皇上自己做的事,如何装不知道?”   恒允一头雾水道:“我作了什么了?”   含藜从床上起来,恶狠狠的瞪着他道:“你说你做了什么?”   十几年了,这样的眼神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心里发毛。   “你要给我罪名也要说清楚。”   “你还要我这么说清楚。”含藜见到他心里五味杂陈,眼泪止不住的流。   见她这样他也荒了,摸着背道:“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她不能再看他,这么多年,荣辱坎坷,最后结局都是一样,她怎么也想不到。又扑到床上大哭起来。   “皇上怎么还装傻呢?娘娘都看见了,我也看见了。”   水莼压低声音把早上的事说了。恒允听了急道:“这无稽之谈,我从来没有跟她有过苟且之事。”   他一再辩驳,主仆两个却一口咬定,最后没有结果只得心力交瘁回宸极宫去。   到了门口一脚踢开宫门道:“今天郝琳宫可来过?”   太监颤颤巍巍答道:“不曾,只是皇后来过。翻箱倒柜,非说是藏了人。奴才们拦不住。皇上恕罪。”   “屋子还不是好好的。”   “奴才们怕皇上怪罪,已经收拾好了。”   恒允双手抱住头道:“这到底是什么了。” ☆、第 142 章   含藜再也不见他,段太后把郝琳宫接进宫里来住,这叫她更加心灰意冷。凤兮宫好像又变成她和娍慈最后一次见面的样子,因为她终于体会到她当时的心境。曾经她无比恐惧的境地,在他怀里多少次祈祷永远不要发生的噩梦,现在都成为了现实。   她每天夜里又开始作最初的那个梦,十五年前的早晨,她和他相遇,他正眼也不看她,只和身边的郝琳宫取笑她。   含藜正在床上躺着,宫女进来通报道:“太后来看娘娘了。”   她也不理。段太后进到屋子道:“这是成什么样子,我到底是你婆婆,也不见我。”   含藜只是不说话。   段太后在床沿坐下,出乎意料不责备她,和颜悦色道:“我是为你好,你呀,年轻时候就是这样任性,若是心里容下个人,给皇上生下个一儿半女来,你现在也省心许多。现在天下人都在讲你好妒忌,眼见皇上绝后。”   见她还是不动声色,又道:“我一片良苦用心,你却不领情。郝家是苏灵大族,皇上娶了他全了忠孝礼仪之名,也可名正言顺的立你为后了。”   “我说的都是好话,你不信我还不信皇上。他和我商量好了,等郝琳宫生下皇子,少不了寄养在你跟前,她又不碍着你什么。你是大,她是小。不是我说你,你要任命才好。你一直落胎生不下个儿子,是你命贱,没有十全十美的福气。”   她仍旧是不说话,段太后拍拍她的肩膀道:“我这做婆婆的都是为你好,你不要不识好人心,辜负了我才好。”   段太后走后第二天,安宜公主带着丫鬟一路笑着过来,也不顾丫鬟们阻拦,道:“我来看看皇后娘娘你们谁敢拦着我。”   含藜蒙住头也不理她。她端着胳膊斜靠在门框上道:“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大白天就做起白日梦来了。别做梦了,还是早点给人腾地方的好。”   水莼道:“公主请回吧,我家娘娘身子虚弱,经不住您这样说。”   安宜公主笑嘻嘻一巴掌扇了过去,把水莼打倒在地。其他宫女连忙上去扶。含藜听见,从床上起来,过去向她道:“还轮不到你到我宫里来撒野。”   安宜公主笑道:“你宫里,我皇兄几时封你作皇后来着。你竟敢住在中宫。你也配!”   转身四下张望道:“这屋子是不错,可是你住不上几天了。他和母后商量过,先把郝琳宫娶进宫,封为侧妃,等到她生下儿子就晋升为皇后,改立你为贵妃。皇兄对你够有情义了,本来母后的意思是仍旧是元妃,皇兄说不能太委屈了你,到底是夫妻一场,有皇后虽然不能轻易封贵妃,还是封你的好。”   “你走,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安宜公主故作惊愕道:“了不得了,还真当自己是六宫之首了。你也不想想,你拾柴丫头出身,要你做了贵妃还想如何?皇后是你能想的。你为什么不能生孩子,是你命贱,老天爷都不抬举你,你不配给我们皇家生儿育女。”   水莼怒道:“公主再不走,奴婢只有叫皇来评理。”   安宜笑道:“叫皇上来好了,要他说我说的是不是假话。也就只有你们主子白日做梦以为他真的会立她为后。”说完挑衅的道:“奴婢给皇后娘娘跪安了。”说完转身哈哈大笑的离去。   晚上恒允过来还是想把事情和她说明白,道:“你就不能冷静下来好好听我说完吗?夫妻一场,连个说话的机会也不给我。”   含藜坐起来,道:“你说吧。”   “你说过,只要是我要的,你一定都答应。”   “我是说过,可是我现在就是反悔了,你要她我绝不会答应。”   “我不是要她。你聪明一世,怎么一到了这个事就是死穴。母后之所以要我娶她是想要用她制约你。不娶郝琳宫,我就没有段家从支持,她也会继续对我掣肘。我不是死人,她以为我对郝琳宫有情,可以让她制衡你,我不会,我心里一直想着你,郝琳宫不会对你有任何威胁。”   见她只是不说话,他急道:“你就是不明白吗?我刚刚继位,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我。我们没有儿子,我不在乎,可是天下人在乎。我一定要纳妃稳定人心。而且现在到处流传对你不利的谣言,如果不这样做,你作皇后的合理性不会被认可。母后不死,你就永远作不了皇后。她不过是个摆设,你不是从来不计较虚名,现在这么就这样看不开呢?”   含藜冷笑道:“摆设,早已经名不副但其实了。你叫她留在宸极宫侍寝,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最后一句说得声嘶力竭,然后几乎是怒吼道:“这就是你对她的毫无情义,这就是你的摆设!”   他抱住她,阻止她发狂道:“我从来没有和她有过苟且之事,你为什么就平白无故的冤枉我。”   “我哪里冤枉你了,我亲眼所见,你还要说什么。你嫌弃我不能生育,嫌弃我身份低微,要立她为后。当初你嫌弃我没有她美貌,没有她出身高贵,十二年了,我竟然傻的以为你早不在乎这些。”   “我当然早就不在乎这些。”   “你在乎,你把我当作你的耻辱。我不能给你生孩子,我出身低就是罪人,不管我怎么做都改变不了。”   恒允这些天被国事家事闹得焦头烂额,说服不了她,只得又心力交瘁的离开。   回到宸极宫坐下了批奏书,却不知如何下笔,索性把一案上的公文全扫到地下,砸东西出气来。   文安连忙上去安抚,恒允疲惫道:“人生在世,有何意趣。”   “皇上身为天子,怎可轻言?”   恒允对着他微笑着点点头道:“这么多年的夫妻,我一直以为只有她是最懂得我的,怎么这么简单的事就成了死结,说不清楚了。”   文安劝道:“娘娘的性子皇上还不知道,万事英明,唯独皇上跟女人扯上一点边儿就动了她的死穴。娘娘到底心疼皇上,只要她知道皇上是真心只对她好,回回闹完了也就了了,还不是全依了皇上。”   恒允点点头,以为这次总会风平浪静。到时候给她一个比娍慈和曼婥更为华丽的典礼,总是补偿了她。他也希望她能尽快名正言顺的封为后,这样才了解了一桩心事。这些年,他为帝,她作后才是最终完美的心愿,现在到底别别扭扭的。 ☆、第 143 章   恒允离京出巡,一走便是一个月。段太后抓住时机非要含藜对恒允彻底死心才好。   恒允走了几天后,有宫女禀报道:“听人说那不要脸的在宸极宫正试穿皇后礼服呢?”   水莼急道:“你看好了,是真的。”   小宫女点点头道:“千真万确。奴婢还听说,皇上临走前一天留那郝家的在宫中侍寝,后来郝家那个就一直住在宸极宫里。”   含藜此次却没有像第一次那样猛兽出笼的凶狠,只是坐着不说话,好像什么都不曾听见一样。过了一会儿站起身慢悠悠的向外走。   “娘娘要去那儿。”水莼连忙跟着。   她也不说话,但方向还是朝宸极宫去的。   这次郝琳宫正在试穿皇后礼服,大红凤纹袍。她进宫快三年了,一次都没有穿过,想过有一天封后时自己穿这套衣服的样子,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娘娘,这腰带紧不紧,可千万不要勒着了小皇子,皇上回来怪罪下来奴婢可担不起了。”   “才几个月,怎么压着了?”   水莼听完连忙用手帕捂住嘴,不要自己叫出声来。   含藜仍旧没有表情的望着眼前的一幕。大穿衣镜上映出郝琳宫的样子,那么美,那么美。   她转身回去,路上水莼不断的讲:“娘娘,不要伤心,皇上不一定是这个意思。”   她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的,可是还是不断的说着,似乎祈祷她能相信,明知道是徒劳。   含藜没有再说什么,平静的回到房子,她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的自己怎么这样难看。是谁也不会选的。   望着镜子里的人,她撑不住大笑起来,这岂不是天下最大的笑话。郝琳宫做了皇后,成全有情人历经坎坷终成眷属,光武阴丽华的千古美名。她只是那个笑话,机关算尽,出身低微,白白做了十几年王妃,最后只配做妾,恶事做绝,老天爷也不答应,连个孩子都没有。   以后会怎么样,他也许有一天会彻底舍弃她,在这之前,她要面对他们生下两人的孩子,无数的独守空房,和忍受他和她的夜夜春宵。那些回忆过去是美好的,现在想来要发生在其他女人身上,全是噩梦。   含藜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的人可以拥有一切,美貌、高贵和爱情。她们拥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理所当然。命运没有给她绝世的美貌,没有给她显赫的出身。她穷尽一生只想要的爱情最后在人眼里也成了非分之想。她笑着,同时也哭着。她婆婆终于赢了,她绝望了,彻彻底底的绝望。因为她已经看不见活路。   水莼进去的时候她摊到在地上,连忙叫人进来帮忙把她扶上床去。她穿着深红的衣服,并么有发现异常来。直到有人看到地上一摊鲜血,惊叫道:“娘娘怎么了!”   这才发现她身上满是血。那天恒允登基继位后的第一个孩子没有了。   夜里她迷迷糊糊听见娍慈道:“不要这样,他对你是有情的。”   曼婥道:“别犯傻了,你们家那口子的脾气你比谁都知道,他为了皇位什么做不出?当初娶你是为了皇位,现在要休你还是为了皇位。我要是你就杀了那贱人,然后吊死在凤兮宫里,死也不便宜了那奸夫淫妇。”   含藜无奈道:“那样做了又如何呢?”   两个旧友离开后十几年不见的沈豫的妻子姚氏又进到她梦里。仍旧是血衣抱着血淋淋的孩子。   娇媚的笑道:“你下地狱的时候到了。”她微微一笑,梦里奇怪自己怎么不怕她了。   含藜再醒过来外面还是鸟语花香的景色,谁又管她就要死了呢?   水莼哭得眼睛都红了,见她醒了撑不住哭得更凶。   她笑道:“哭得反倒比我还伤心。”   水莼道:“多少天了,你总是肯说句话了。”   含藜笑道:“你嫁人吧。我劝了你这么多年,你要死要活就是不肯嫁。又添了我一桩罪过。”   “你这是说什么,平白无故干嘛打发我走呢?”   “我是看开了。他要怎样就随他去。”   “你这话骗人呢?”   “喜欢一个人就是他做什么最后你都随他做了。你知道我的。”   “你就真的不怪他了。”   含藜摇摇头道:“我这辈子什么时候怪过他呢?我不能给他生孩子,出身又低,这是改变不了的,这都是命。我早就料到有这一天,只是我不愿意想罢了。女人不能生孩子是什么感受。爱一个人,很爱很爱一个人,却不能给他生一个孩子。”   神游了一会向水莼笑道:“嫁人吧,人不能孤单一辈子。我经历了这些天,已经重新活过来了。”   水莼见她眼睛里又冒出光来。   千百个不愿意水莼还是嫁人了,是含藜早给她定好的人选,虽是续弦,人是好的。水莼出身乐户,宁死不愿受人侮辱,机缘巧合被含藜的搭救保全名节,可以清清白白做人。因为再造之恩,她心甘情愿服侍她一辈子,也是全了自己的义。含藜欣赏她的不卑不亢,更有她和她一样,幻想着改变自己的命运。 ☆、第 144 章   恒允回京来,进到宸极宫见郝琳宫在里面,道:“你怎么在这?”   郝琳宫刚要开口,听外面道:“皇后来了。”   含藜听到自嘲一笑。恒允慌乱起来,郝琳宫在跟前,又是要一通大闹。正手足无措见她走进来,笑盈盈道:“皇上回来了。”   恒允无奈的望了望郝琳宫。   含藜笑道:“妾是想求皇上恩准我归家祭拜祖墓。”   “你要走,为什么走?”   含藜望了望郝琳宫,道:“我鸠占鹊巢多时,现在物归原主理所应当,但到底这地方霸占的太久,总不要我亲眼看着别人住进去才行。”   “你这是什么胡话,占了谁的地方。”   “我想回家看看了。”她恳求道:“多少年没有回去了,那里到底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从遇到你我攀附哀家,我就不再是我,成了一个死人。父亲的墓十几年不曾祭奠,母亲再未孝顺一天。我想回去看看。可以吗?再低贱的人家,也是有祖先的。”   “你这是什么话呢。你要回去我和你一起回去,不急于这一时。”   “我就想现在回去。”   “这事不行。”   她恳求道:“你要的我都会答应,你就不能给我最后的体面吗?”   她怕他,其实他也是怕她的,现在她的眼神不由人拒绝。   “那你快去快回好不好?”   含藜微微一笑,取出那块血沁双鱼佩道:“这本就不该是我的,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说完脉脉含情的望着他。   她知道这是最后的一眼,以后都不会有了。她离开的时候也一定要争气的再也不要看他。她最后还要给他一个最大的惊讶。虽然看上去是那样可笑。   恒允见到玉佩心如刀割,他知道她这是在任性,可是无端无比的悲伤起来。   她转过头,潇洒而坦荡的走出去,看也不回头看他。他从未这样伤心过,失魂落魄的不由自主跟着她,望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起来。她果真没有回头,她很想问问他对于她的感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可是她还是没有问,因为她怕知道答案。但最后答案是什么又能如何,她永远也恨不起来他。   回到家乡山野间又是丁香开放的季节。离开了半生此刻却毫无违和之感,好像昨天自己还睡在家中的破屋子里一样。虽然那屋子也早不见了。   这潭水仍旧是那样的深那样的清,也还是那样的冰凉刺骨。从小她就怕这潭水,太深太冷了,深怕掉进去,一定是死。原来这恐惧也是早已注定的,她最后的归宿。   含藜望着苍茫的天地草木,她只是这山野里卑微的小丫头,经历了这一番红尘繁华,最后还是庄周化蝶,怎么样也没想到又回到了起点。这里生,这里死。离开了大半生,还是要回来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最后万物还是归一。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现在正是清晨,和她在一起时这个时候总是还没有起来,现在总不是抱着郝琳宫在呼呼大睡。   他过了半生总算成就一段佳话。他会有自己的孩子,很多很多的孩子,当然不全是郝琳宫的。到老的时候因为诸子争夺皇位心烦,一个帝王甜蜜的负担。不过没有一个是她的。她在他心里还会有多久的记忆呢,反正他死后一定没有人记得她了。   她无奈的一笑。我走了,你便好好的乐吧。   初春的潭水是那样冷,水从耳鼻涌进去着实难过。她受不了,这样的死法真是难过。她在千尺深的潭水里静静的向下沉着,好像一朵静静下沉的丁香花,那样美,美的安静怆然。但是那样冷,那样难过。   死也是这样的不容易。她想起她母亲的话来:“人这辈子,只有享不尽的福,没有受不住的苦。”   清政殿修缮一新,恒允宴请群臣庆典。   “这新宫殿倒是焕然一新。”   话一出口,群臣呼应。只听有一个声音道:“新殿是好。人只见新装好,不念旧衣薄。”   寻声望去,不是别人,却是谭玉龄。众人惊愕,恒允却只是微微一笑,什么也不说。   含藜离开不过几天,他从来没有现在这样失魂落魄起来。因为还没有和她说清楚,她不懂得他,他是不能安心的。   那一夜他自己醒了过来,好像有什么指引着到了窗口,一轮圆月在漆黑的夜空里。月亮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圆白。   他抬头望着夜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但就是有什么指引着他这样看着。   冰晶玉魄,莹白耀眼。那一声清鸣飞过圆白的月亮。他看见了,那只大白凤凰。她说的是真的,他真的看见了。   第二天他问道:“皇后那边说什么了。”   文安摇头道:“并没有消息。”   恒允叹了一口气,他想了好多天,终于还是去了天颐宫,当着段太后和郝琳宫的面道:“母后,我还是不能娶她。”   他母亲还有话似乎要说,他却坚定的离开了。今后所要面临的一切困境也许并没有那么可怕,只要他们坚持,凭借他们两个的头脑和决心,一切都可以的。   今年宫里的丁香开得尤其的美,美得到了可怕。恒允坐在窗前,外面是烂漫的紫色,屋子里到处弥漫着丁香的香味。他随意翻着当年在南方时候她写给他的信。一封又一封,里面夹满了烘干的丁香、桐叶、白梅、蔷薇。隔一段日子再读总是有趣。   “皇上。”   文安在他身后轻轻的唤道。   他继续翻着,等着他向下说。   “皇后,崩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世就这样愉快的结束了O(∩_∩)O~~ ☆、第 145 章   夜已过了三更,窗子被吹开一条细细的缝,月光透过缝隙照进来。已经是深秋,梧桐树独悄悄的落着叶子,一大片一大片的叶子划过窗子,发出极为轻的声音。   恒允朦胧睁开眼睛,她静静的睡着,被盖到肩膀下面,水绿绸袍的衣襟露出白白的脖颈。   他慵懒的亲起来,手伸到衣襟里,亲了几下抬头道:“好冰啊。”   她睁开眼睛,懒洋洋道:“水太凉了。”   又是梦,他醒过来再也睡不着了。窗外的桐叶仍旧落着,好像永远也落不完,几片从窗户缝里飘进来,铺在书案上。   皇后崩世已经几个月,虽还是国丧期间,宫中已经恢复了平静。自始至终没有人见皇上流过一滴眼泪,不过看得出是无限哀痛。但也是最为司空见惯的宫廷故事。   殷后崩世的消息初传到京师文宗并不相信,快马赶到丁香潭,这潭水千尺之深,无论四季,冰凉刺骨,似乎就是为了等待着谁。无数谙熟水性的人打捞半年余还是无果。溺死之人浮尸水面,却就是不见有皇后。   启程离京前,一夜之间宫中百花不分花信全部盛开,尤其丁香最盛。恒允梦中听见有人讲:“主花神殒,众花祭。”   第二日百花凋落,那一年宫中不见一朵花。   皇帝虽伤心,国事还是按部就班的进行着,献宗后飘摇的江山正逐渐走向正道。朝臣知道他的痛不是假的,并且会一直到死,但是他终于接受皇后已离世的事实,可以冷静下来。和皇权相比,儿女情长永远要埋在心里,并且这对于他也是因祸得福,终于可以有自己的子嗣,百年之后继承江山社稷。   殷皇后的谥号被文宗定为“徽贤”。无需溢美的悼词,只这两个字便可知道她生前的隆宠。   徽贤皇后的丧事花费金银不计其数。文宗始终是冷静而威严的神色,不过一夜之间看上去老了十年。   除了把鸳鸯佩还给他,含藜离京前命人她走后将当年成婚段太后送的白头翁屏风和玉如意归还。示意再也不是祁家的媳妇。   恒允隔几天还是要去凤兮宫住。举国缟素,凤兮宫开始也是一样,但是怕他见到伤心,又都除去。   这一天恒允在前厅坐下,沉默一会儿,淡淡道:“皇后真的没有说过什么吗?”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问,他总是不能接受最后她是如此的绝情。   藕丝摇头道:“皇后却不曾说过什么。”   “她怎么突然要走呢?”   “奴婢们也劝过,皇后小了身子才几天就要回乡,伤了凤体怎么好?”   “什么?”他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文安道:“大胆,元子小产这么大的事你们竟然隐匿不报!”   藕丝抽抽搭搭的哭起来道:“是皇后不叫人讲。怕又要人耻笑,尤其郝家姑娘又怀了龙子,更是要人嚼舌头了。”   恒允无奈而疲惫的把头埋在桌子上。   文安道:“胡说,郝家姑娘什么时候怀上龙子了?你们这群奴才在皇后面前嚼舌头,搬弄是非。”   藕丝道:“不是奴婢搬弄是非,是娘娘亲眼见到,奴婢在一旁听的清清楚楚。”   藕丝把见到郝琳宫在宸极宫侍寝、穿皇后礼服以及如何说自己怀有龙子,皇后如何伤心失去腹中的孩子一五一十说了。   “太后和公主也来劝,说皇上要立郝家姑娘为后,然后就封皇后为贵妃,说皇后出身低,又不能生养,这是天意,能作贵妃也是皇上不负夫妻情义了。”   “砰”的一声他一拳头狠狠的砸在桌子上,拂袖而去。   还未等宫人追赶,已经不见皇上的踪影。文安快步的和其他随从追出去,回头和藕丝相视点头。   恒允回到宸极宫就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不许人进去。   文安知道,他恨太后,恨所有的人,但最恨的还是皇后。从知道她死的那一天他就在恨她,恨她为什么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   寝宫的门一大早就紧关着,墨绒正用爪子挠着门,声音不大,似乎在向他撒娇。已经是正午时候。   有人在门外道:“太后叫奴才来叫皇上去宫里给公主的孩子过满月,借机要皇上散散心。”   安宜和第一任丈夫没有孩子,皙鱼继位后驸马和她决裂,在外为奴也并没有怀过身孕,回京师后求医问药花费无数才总算和第二任丈夫生下一个儿子。   寝宫的门开了,恒允从里面出来,蹲下摸着旁边大毛团的头,道:“告诉太后,朕很快就去。”   天颐宫的人听了兴高采烈的快步回去回话。   他把墨绒搂在怀里,温热毛绒。   太后宫里,段太后抱着孩子,外面围着一圈人,大家正逗孩子玩,桌子上珍馐美味,全等他来开宴。   恒允四下望着着天伦美景,只是不语。见他进来了,众人忙下跪行礼。段太后把孩子交给奶妈,迎上来道:“皇上来了。快瞧瞧你外甥。”   安宜公主跟在她母亲身后,一脸的骄傲。   恒允不说话,只是独自坐下。他母亲到跟前道:“今日给你外甥过满月,宫里难得有这样的喜事。”   说着示意奶娘把孩子抱过来。   “你看,这孩子生的多俊俏。来,叫你舅舅抱抱你,给你点福气。”   恒允面无表情的接过孩子,抱在怀里怔怔的看着。   “怎么这么难看。”久久吐出这样一句话。   还没等其他人做出反应,一声巨响,孩子被狠狠的摔在地上。他转身离开,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 146 章   众人还惊愕的没有回过神来,安宜公主最先惊叫的跑到自己的孩子跟前,已经气绝身亡。她疯狂的大叫,摇撼着自己的孩子,希望他再发出声音。   “皇上疯了!”段太后大喊道。   安宜的孩子已死,但还是为难太医非要治活不可。安宜公主大喊道:“把他们都凌迟处死,这一群庸医。”   段太后安慰道:“给孩子积点德,让他来世投生个好人家。”接着补充大喊道:“皇上真是太过分了。”说着要太医都退下。   段太后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等人通报径直闯进恒允的寝宫里,墨绒正低头吃东西,恒允在一旁摸着它的毛。   “皇上,你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亲外甥,此种禽兽不如之事,是天子所为吗?你妹妹好不容易有一个儿子,你怎么忍心?”   段太后滔滔不绝的说着,他好像没有听见,也不抬头看她。   老太太喊得上气不接下气,见他没有反应,也是扫兴,喘了口气,道:“皇上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们要我中年丧妻,中年丧子,我就要你们断子绝孙。”   段太后恐惧起来,想辩驳,但肯定他已经知道真相,多说无益。到底他迟早也是要知道,可是木已成舟,自己是他亲娘,他又能把她怎么样呢?还是有底气道:“所以你迁怒到你妹妹的孩子,要他给你抵命。”   恒允仍旧不抬头道:“她生的野种,也配给我的孩子抵命。”   恒允想起第一个孩子,那样惊人的漂亮。含藜有些年没有怀孕,登基后他也有幻想她可以再怀孕。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宝贵的孩子,竟然又没有了。他总是觉得,如果没有他母亲,这个孩子一定能平安出生长大,自己的后半辈子一定是完美的。自己百年之后儿子继承大统,成为比自己更为英明的君主。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幸福可言。安宜的孩子如何能和他的比呢,他的孩子一定是最为漂亮聪明的孩子,可是却要无声无息的离开,他妹妹生的庸人败类却要好好的活着。也可以说含藜已经死了,而他母亲和妹妹却还要好好的活着。   “皇上,你这样还是仁君所为吗?”   恒允缓缓的起来,到他母亲跟前,恶狠狠的瞪着他母亲道:“母后也配说这句话吗?”   段太后恐惧道:“我都是为了你。她出身低贱,有这样的皇后会要你皇位不稳,你哥哥已经不在了,我不能要你有什么不测。”说着哭起来。   恒允冷笑道:“母后此刻怕是恨不得我有所不测,刚好可以扶植福王为帝,自己再行吕后之事。”   “你竟然这样想我,你没有自己的孩子,不懂得父母的心。”   “我不想懂你,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这世上唯一全心全意在意我的只有皇后一个。你夺走了我最爱的人,我永远不会原谅你。郑庄公和自己的母亲讲,不到黄泉不相见,而我,到死也不要再见到你。”   “拟诏。”记事官连忙上前来。   “太后干政,谋害皇后,鸩杀元子。幽居天颐宫,永不得出宫。”   段皇后惊愕道:“你真的要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你不怕天下的悠悠之口。”   恒允道:“不怕,没有什么好怕的,都是虚名,身外之物。我无妻无子,还怕什么呢?”   段太后冷笑道:“你骗不了我。你是我的儿子,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和你父亲和哥哥不同,你要的是权力。你只是一时沉浸在失去皇后的痛苦中冲动行事。等到痛苦散去,你会感激我为你作的一切。并且迫不及待的另选良人给你生儿育女。到时候你会知道自己今日所为,贻笑千古是多么的可笑。”   “把太后带下去。”   一干人等要将段太后押解宫中幽禁。   “你早晚会收回成命,放过你的母亲,向我磕头谢罪。”   恒允转身离开,并不理睬他母亲。   郝琳宫自从被勒令回家后一直意气消沉。得知皇后崩世,皇上痛心不已的消息,郝家举家惊慌失措,仿佛大难临头。   快到晚饭时候,郝琳宫正在房里绣花,听丫鬟气喘吁吁跑进来,大喘了几口气说出话道:“宫里来人宣旨了。”   郝琳宫站起来,全身颤抖道:“宣什么旨?”   “不知道,老爷和公子叫姑娘快过去呢?”   郝琳宫刚要迈步,一个踉跄倒在地上,被丫鬟扶着颤颤巍巍过去。   太监宣旨道:“郝琳宫、郝宅美,不敬皇后,蛊惑太后谋害元子。没入贱籍,永为贱人。”   郝琳宫听完昏死过去,郝孔德道:“这不可以,皇上不可如此辱没我郝家。”   来人也不管,把昏死的郝琳宫和吵嚷的郝宅美硬生拉走。   “我要见皇上,我要上书!”   郝孔德追在后面喊叫着,郝贝锦上前拦住道:“父亲,这是皇上在试探我们,不可因情误事。”   郝孔德只得安静下来,眼睁睁见两个女儿被拉走作娼妓。   没有几天郝琳宫悬梁自尽,一直是好几年以后,无意间有人提起郝宅美来,恒允道:“那个贱人还留着干什么。”才了结了她。   恒允罢朝七日,只是关在寝宫里,身边人也不知道里面情形。段太后多次哭闹要见皇上和娘家人。一日文安到天颐宫里,拿出一条白巾绢给她,段太后见上面满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这是怎么?”   文安道:“自从皇后崩世后,皇上夜夜吐血。只是不要人知道。这几日知道了实情,又犯了旧疾。还望太后以大局为重,若是泰山崩顶,太后还有哪个儿子可以力挽狂澜呢?”   段太后惊恐起来。她不是没有想过恒允死后还有最小的儿子,福王年少爱玩,只是醇酒妇人而已,他继位天下就握在她太后手里。可是她也并不傻,元和过后的动荡局势不是福王可以驾驭的。   “怎么会呢?皇上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   文安更加细着嗓子道:“草木尚有情,何况天子。皇后服侍皇上这十几年,太后您是知道的。”   段太后道:“皇上到底还是年轻气盛,我这作母亲的全迁就着他。可怜天下父母心,他即便如此绝情,我这作母亲的也照旧不忍心怨他。”   文安总算松了口气,暂且把段太后这个麻烦安抚下来。   天才四更,卧房的门开了。早起洒扫的宫人见皇上一身常服出来,道:“今日叫起上朝。”   这是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通音信的第八天,皇上终于蛰居而出。下人们惊慌的收拾传话。   一场风波就这样无声过去,朝廷又恢复了以往的秩序。大臣们很欣慰,从皇后的崩世起,似乎只打击到皇帝本人,对于天下并无影响。那时的人们还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有“悠悠周室,褒姒灭之。”这谶语。 ☆、第 147 章   玄宁五年,暮春的凤仪宫,百花盛开,宫殿里充满暖暖的春风和花香。   “我今日见到皇上了,景总管叫我去宸极宫送东西见到的。”   “皇上长什么样?”   “皇上高高的,穿着一件黑色衣服,特别的白,好看极了。”   宫女们正兴奋的谈论着白天的奇遇,听有人进来道:“说什么呢?这样高兴,好像屋子里进了一群小麻雀。”   众人回过头,见青艾微笑着进来,连忙起身见礼。   一个宫女道:“小雨说今日见到了皇上,我们正问她皇上长什么样呢?”   这几个宫女入宫不久,刚学好礼节分到凤仪宫里。   青艾笑道:“不用急,别处不知道,咱们中宫里,皇上隔三差五就要过来,想见不到都难。就是怕你们见的机会多了,小心伺候不周。”   一个宫女道:“我听说前几日皇上宴请大臣,有宫女打翻了托盘,皇上还要人不要罚她。”   青艾道:“皇上是少有的仁君,过去作王爷的时候就从不刻薄下人。你们是赶上好时候了,早个三年十年看看,不要说大宴请上打翻东西,就是寻常上茶溢出滴水来,怕是要打个半死了。”   “那时候的宫规怎么那样严呢?”   青艾冷笑道:“那时候的中宫可是。”说到这里无奈的摇摇头,思绪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另一个宫女问道:“姑姑,真的像宫外说的,皇上宠爱皇后,所以到现在也不肯纳妃。”   青麦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微笑道:“以后再不许在皇上面前提起皇后。”   其他人惊恐的点点头。   这时有宫女上来道:“姑姑,嫩晴姑姑来了。”   青艾惊喜道:“真的是嫩晴姐姐来了,我这去见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道:“记住,少说话,多做事。”   嫩晴望着院子里的丁香道:“这花开的真好啊,皇上过来赏过花没有。”   青麦道:“前一阵子来过,丁香才刚开,没有现在这样盛。过几日大概还要来看的。”又问道:“姐夫这是调回京作京官了。”   嫩晴笑道:“是啊,在外也有六七年了。”   “姐姐可是大喜了,生了四个儿子,这下如意了,总算了了儿女双全的心愿。前几天我们还和皇上说起,嫩晴姐姐得了女儿,皇上还说呢,等到大些抱进宫里看看。姐姐去见过皇上没有。”   “文安说皇上昨夜歇的太晚,我看下次进宫再去请安吧。”   “这倒是,不像以前在外面,现在姐姐跟着姐夫回来了,没事可以常进宫坐坐了。我也闷得慌呢?”   嫩晴笑道:“你真是的,闷得慌怎么不出去。水莼不嫁人,你怎么也不嫁人,最后她都嫁了你还在。”   青艾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离开这皇宫。”   “这宫里勾心斗角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多少人盼着熬到时候离开嫁人,你却非要守着。你要嫁人,皇上怎么的也要给你个可靠人,到时候作当家祖母,有自己的地方,要什么全由你,不比现在好。”   “我也说不上是为了什么。我总是舍不得这热闹。有什么地方比这宫里更热闹呢?我总是好奇,以后又会有什么风雨。”   嫩晴笑道:“你真是个怪人了。看戏看上了瘾,要把一辈子也搭进戏里了。”   青艾道:“有什么不好呢?怎么样也是一辈子。我嫁了人是好是坏都是平凡一辈子,还有什么好戏可看呢?”   “平安是福,像娘娘这一辈子,倒是比戏文还要精彩,可是最后又是……”又道:“皇上这几年怎么样呢?”   “还是老样子,勤政爱民。”说完顿了顿道:“皇上也是不容易,也怪娘娘,心眼太小。皇上对娘娘也是天地良心了。”   嫩晴望着满园丁香道:“娘娘最喜欢这花,想当年……”不禁怅然,久久道:“造化弄人啊。”   “水莼姐姐嫁人后就再也没有见面了。”   嫩晴道:“她总是不肯再回京师来。” ☆、第 148 章   窗外的丁香树上两只白色的百灵悠闲的梳理着羽毛。恒允在窗口坐着,这满园春色他很久没欣赏了。含藜死的那一年百花凋零,但也只有那一年,第二年又是繁花似锦,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他的悲哀也便仿佛从未发生过。   “心里若是变成一片荒凉该怎么办?”   他总是会想起这句话,当年在边塞他这样问她,她没有回答他,大概她从来不会想到他或是她有一天心中会变成一片荒凉。   两年前他把儿子的墓迁回皇陵,下诏追封为允怀太子,大赦天下。他脸贴着棺木,心里道:“你们都走了,就只留下我。”   春祭后宴请群臣。太后难得有机会可以走出寝宫参加宴请。自从被禁锢在天颐宫里,一年中也只有几次大宴请她才可以见到人。每一次都精心打扮,但也着实憔悴显老。   恒允只是敷衍的点头叫了声“母后”,再也不看她不和她讲话。   和大臣把盏祝酒后看见跟前放着一大盘青梅,晶莹碧绿的青梅。   “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   她最喜欢的词,她的春天里一定要有的细雨、杏花、青梅。少了那一样都不算春天。   他双手拿起那盘子,放在眼前,一盘子的青梅翻滚散落的到处都是。汝窑白瓷,光可鉴人。   “这瓷真细,可以映出我的样子,好像镜子一样。”   “是吗?”   春日里,白玉般白瓷上映出两个人的样子,想想就好笑,好像两个傻傻的孩子,那样的无聊。   他只是望着盘子上映出自己的影子发怔,只有他一个了。   大臣也注意到皇上的不对劲,但早已见怪不怪。这也不是第一次。   宴饮散去郝贝锦从后面上前几步抓住郎恪的胳膊。   “郝大人这是为何?”   郝贝锦小声道:“纯臣兄,借一步说话。”   两人远离人群,郎纯臣笑道:“郝大人,小心朋党之嫌。”   “纯臣兄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还怕这瓜田李下之嫌。”   “臣子的荣耀都是皇上恩赐,若不知谨慎修身,恐大祸将至。”   郝贝锦道:“你我共事多年,我的处境你是知道的。”   “郝兄的处境如何呢?”   “我不是和你说笑。”郝贝锦气急道:“你不是不知道,我妹妹刚被皇上赐死。我以为事情过了这些年,皇上已经淡忘。原来皇上还记得。”   郎纯臣笑道:“皇上若是忘了,这后宫也该不是这般荒凉了。”   “纯臣,你要帮帮我,念在多年的情分上。”郝贝锦紧紧握住他一只手。   “你要我帮你什么呢?”   “皇上他会不会不肯放过我。”   郎纯臣一只手重重拍了拍他的手道:“你做了什么要皇上不肯饶恕呢?”   郝贝锦张大口。   “为人臣子只管尽好本分,不要胡思乱想。”说完径自走了。   郝贝锦发了一会儿呆,失魂落魄的也离开了。这些年他的日子并不好过。他父亲惶惶不得终日,两个女儿出事后不到一年过世了。他不到三十岁的人头发白了许多。他几个儿子都早夭,唯一的好不容易养到五岁,前几天又没留住。他没有一天不怕有朝一日会被皇帝虐杀而死。皇上的一个眼神,一个举动都令他胆战心惊。怎么样也没有想到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小丫头提着灯进来禀报道:“皇上来了。”   凤兮宫的宫人已经熄灯睡下,听皇上来了连忙起来点灯。青艾起身准备茶水。   他从来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来,宫里的人也习以为常。接驾却也不麻烦,备好茶和梳洗的热水也便没有什么了。   恒允显得很疲惫,一个字也没有讲,洗过脸进寝宫入睡。人是累得睁不开眼,心里有事却怎么也睡不着。   后半夜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恒允到窗口推开窗子,一轮大月亮,也空是那样的清澈。 ☆、第 149 章   “朕想减免南方织户的赋税,激励桑蚕。”   恒允说着站起来,脚麻了,有些站不稳。   太傅道:“应该,应该。臣下尽快把筹划的奏本呈上。”   恒允点点头。   太傅斟酌道:“老臣大胆向皇上进言。”   “太傅有话尽管讲。”   “皇上,老臣很是忧心。”   恒允不言,他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人总是不能永远活在过去。”   恒允微微一笑,道:“太傅不必挂心,我自有分寸。”   窗外秋风忽起,树叶刷刷的落着,没多一会儿风停了,又恢复了宁静。   恒允望着窗外,喃喃道:“无边落木萧萧下。”   太傅离开后他走到窗口,窗台上落着几片枯黄的椴树叶子。他拿起一片放在嘴里嚼起来,很苦很涩。嚼完一片又拿起另一片,好像上瘾一样。直到有人进来换茶他才停下来。   “回家看看。”   “现在就去吗?”   他点点头。   王府他不常回去,但年年还是要回去的。天目落叶盏,好几年没有拿出来用过。过去每到秋风落叶时候她一定要拿出这套茶具,坐在这课椴树下饮茶。那树上落下的叶子和茶具上的一模一样。她喜欢把叶子放在茶碗里骗他喝。   风又起来,叶子划过他纷纷落下。这意境她生前很喜欢,洞庭波兮木叶下。现在感到只有凄凉。   这王府里的十几年她们是没有怨的,可是就是在这里还是不能安睡。当年这帷幔里,无数的鱼水欢愉,浓情蜜意。   “回宫。”   恒允从床上起来,这府里又要有阵子不来了。   恒允直接去了凤兮宫就寝,千年红玛瑙的梦貘枕头,那玛瑙是有价无市,当年好不容易搜寻到的,为了给她做枕头安神不作噩梦。她生前他没有枕过,死后就他用。   “我对你不好吗?”   夜深了,月亮还能照进一缕光来。他心里这样恨恨的想着。夜里最多睡两个时辰,眼睛憔悴的最严重。   有人告发安宜公主意图谋反。自从皇后崩世后,安宜公主被监禁府中,驸马同她解除婚约。谋反倒并非污蔑,安宜公主早有此意,不过计划的幼稚拙劣却也令人哗然。   恒允借机把他舅舅一族牵连其内,段家的三朝显赫在他这里结束。段太后很是惶恐,再三传话皇帝仍旧不肯见她。   “他如此禽兽不孝,就真的不怕千秋万代的悠悠之口。”   此话传到他跟前,他少有的大笑起来。   自缢和鸩酒,安宜公主最后也不肯做出选择,她哭天抢地就是不肯死,大有她奶奶当年的架势。来人无法,只得拿起毒酒灌下去,一杯毒酒下去还是没事人一样。接连又灌了有好几坛子,就是不死。   “这毒药莫非失效了不成。”   安宜公主身上满是酒污,上路前本来收拾好,也弄得蓬头垢面很不堪。最后还是被缢死。   好不容易结束了她,几个人累得疲惫不堪,道:“祸害活千年,可见这祸害也是不容易死的。”   安宜公主死后郝贝锦更加恐慌,夜夜不能入睡,惶惶不可终日。家人以为他被什么冲撞上,请巫师来。朝中有人检举郝贝锦同术士观望天相,意图谋反。消息传到郝府郝贝锦惊恐欲绝,拔出剑便要自尽。   口中道:“如此死了却是造化,皇上不会绕过我,他的手段是要生不如死。”   家人连忙抢夺下刀剑,他口中只一直喃喃的说着。几日后宫中来人下旨,皇上中秋设宴,务必到场。   郝贝锦大喊道:“这是要杀我了!”   郝贝锦惊恐不肯去,但皇命难违,只得穿好朝服赴宴。他以为是韩信入汉宫再无活着回来,临走向家人交代好后事,依依惜别。   宴席上恒允一眼也没有看过他,到最后散席也没有要处决他的意思。最后恒允向群臣敬酒,郝贝锦不敢喝,他一直不吃不喝,深怕酒食里有毒。   最后假模假样喝了一口,文安道:“郝大人,皇上敬酒竟然敷衍。”   郝贝锦听完瘫倒下去,杯盏散落到处都是。   恒允没有说什么,拂袖而去。郝贝锦又惶惶不可终日过了一阵,后来皇上下旨要他下南方公干,他以为要在路上了结了他,不过还是没有发生什么。他便永远在等待死亡的惶恐中慢慢的活着。 ☆、第 150 章   又是六月荷月,白荷花静静的开着,不受世俗左右,永远的遗世独立,远离尘寰。   恒允坐在窗旁,望着荷塘。还是只有他这一只船。又想起那句话,心里变成了一片荒凉该如何?   “皇上,这是供奉的点心。”   恒允缓缓的回过头,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好各色点心。   “小莲蓬、小菱角、小金鱼、小白兔。都好小啊,做的这样精致可爱,吃了真可惜。”   她一只手指抚摸着小白兔的小耳朵,那只白兔点着红红的眼睛。   到了多少岁,永远是天真的小姑娘。永远想不到那单纯眼神背后的心机和沧桑。   这次巡视南方他比以往更加沉默,文安本是想分散他的精力,不过这里的任何人设总是要他想起过去。   “远姹紫嫣红妒扰,有人只爱赏一支。”   青色细瘦瓷瓶里插着一只白荷,恒允望着喃喃吟道。   那片红蜀葵比十几年前还要红艳茂盛,夜色里好像奈何桥的彼岸花,人死以后洒下鲜红的血,化作一片血红的花。   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   他吐出这一句,想起那一年她和他讲起隋炀帝。说这景色很有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凄凉。帝王凄凉的一生,当年他不确定自己的人生,现在毫无疑问,他的人生也是一片的凄凉。   他就这样沉默的在这片荷塘红花间呆了一天,他和徽贤皇后在此处留下的故事也是流传不绝的传奇,随从们知道他大概在回忆过去。   清徽观的琼花仍旧年复一年的开着。一切都是曾经的样子。好像伯夷叔齐不食周粟,远离尘寰采薇而生,最后饿死在山野,其他的人还是过着自己的日子。   他一个人离群索居的苍凉着,人世间还是一样的过着。   紫阳真人同僧人神游去扬州看琼花,约定看谁能折一枝花回来,以琼花为盟。最后紫阳真人得到。她们两个到底是谁最后得到了那琼花,一定不是他,而她呢?她真的超脱醒悟,得道升天,再也不会牵挂他。   启程回京那天群臣践行。恒允注意到一个人,是刘皓勋。   经过他身旁问道:“这些年可好?”   刘皓勋低头道:“承蒙皇上隆恩,一切都好。”   见到这个人又增加了他的回忆。当年她来这里和他见面。   寻幽当政时候刘家曾因故获罪,刘皓勋身陷囹圄。他夫人赵氏虽是有名无实的妻子,年纪轻轻却勇敢的临危受命,担负起赡养一家老小的责任。   刘皓勋出狱后找到祖籍,他父亲已经过世,夫人一个守着老宅操持家务,养育十二岁的小叔子。   刘皓勋想着和她重新开始。回家时已经是傍晚,他要说话,她却无要深谈的意思,只是草草打发三口人吃饭,当夜要他和他弟弟同宿,自己仍是独寝。第二日照旧早起做饭,收拾妥当家务,吃过早饭不声不响拿出行李道:“你回来,我也可名正言顺去了,免了人讲我无情无义。”   刘皓勋听了惊道:“你为什么要走?”   “我嫁给你八年,守了八年寡。我没有一天不想离开你。可是你刘家大族,我父母不许,我只能认命。你家失了势,我总算能走,可你家里老父幼弟,我走了,岂不是要让人说无情无义。现在你回来了,我总是能走了。”   说着要往外走,他弟弟上前跪下抱住褪哭着求他嫂子不要走。她小叔子是她带大,也不禁怅然落泪,却还是不能动摇的要走。   还是刘皓勋他自己跪下挽留,起誓痛改前非才把他夫人留下来。   刘皓勋现在东山再起,但还是惧内。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恒允没有去看外面的江南烟雨。她最喜欢雨天,藏在微凉的锦衾里读书听雨。这个时候她更加喜欢和他鱼水缠绵,然后抱着他沉沉入睡。她在的时候,雨天对于他的概念是温热柔软的身体和细腻的气息。现在雨天是冰凉的被褥,无穷尽的不眠夜。   他躺在船里听着浓愁夜雨,夜深了,还是无比的清醒精神。   “这辈子,到底是我负了你,还是你负了我?” ☆、第 152 章   “好冷。”   “我抱得这么紧还冷。”   “好**,你故意的。”   他对她更加**。她抱他更紧,两只手臂箍得要嵌到他血肉里。   他在她耳旁魅惑道:“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要折磨你,要你和我一样**。”   说完***的更***。她皱着眉,口中的***更大。但仍旧承受着,没有要他停下来。   他堵住她的嘴,两具交融在一起的身体疯狂的沉沦着。   恒允睁开眼睛,听见帐子外百灵鸟的声音。日光透过湖青帐子照进来,他知道外面已经大亮了。   这样安睡一夜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了。他嘴角微微上扬,拿过身旁的枕头抱到怀里。心里道:“羽化登仙还是要想男人的。”   一年也梦不到她一次,有昨夜的一次,不知道下一次还有没有。   这几日朝堂上皇帝脸上少有的轻松神情,对于大臣皇上心情好的时候比尧天舜日还要难得。   恒允穿着白绸龙袍,手里拿着一本《淮南子》读着,这样悠闲的读书也是难得。现在国事已经稳固,不像继位之初那样操劳。但他仍旧是不喜欢休息,事必躬亲,因为不这样做,又能做什么。   “皇上,盈古道长到了。”   文安引着一位老道士进来。   恒允放下书,微笑道:“道长可知招魂之法。”   “贫道略通一二,却不知灵验可否。”   恒允手里摆弄着一只紫色香囊道:“皇后崩世后,同朕梦中相见却越来越少。”   道士道:“皇后思念皇上,大德载物寓于无言。虽不知,却更为深重。”   恒允笑道:“朕只是想见见她。”   这七年来他已经找了十几位术士,明明知道是犯傻,还是要故态复萌。都没有作用。   中秋宴散去已经快三更。恒允洗漱完换上一件白绸睡袍,喝一盏清茶,坐在床旁看月亮。显然他并没有要睡觉的打算。辗转反侧的挨到天亮是最痛苦的,那感觉是一种生无可恋。所以他宁可不睡理政。   宫里会彻夜通明的只有宸极和凤兮两宫。无边浩大的黑夜里的萤火虫,那光亮不是希望,而是孤独无奈。   寝宫里不知什么时候只留下一盏灯火。黑夜站在窗口看月亮。他取出那只水晶瓶子,里面的白羽毛闪着雪亮的光彩。即使是白天也能见到闪闪的光亮。   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像她一样傻傻的望着月亮,等待她口中的灵兽从月亮前飞过。   就是看到了又能怎样呢?可是他还是鬼使神差的等着。   他回头看了看床帷幔,她穿着雪白的睡袍,躺在床上沉沉的睡着,好像一只白凤。   月亮后的夜空渐渐泛白,不知道已经到了什么时候。上床就寝冷冷清清,还是一个人。他知道一定是睡不着的。   玄宁七年文宗改年号为紫黎。昭告天下之日群臣心中无不哀叹,皇后虽崩,却要笼罩文宗朝始末了。   退朝后谭玉龄到韩太傅车上,道:“我和太傅同行。”   还没等太傅张口,他已叫车夫上路。   “皇上如此不是长久之计啊。”   太傅道:“原来首辅是为此。儿女情长之事,不是你我两朽木可知的。”   “谁人不曾年少轻狂过。可皇上如此走不出丧妻之痛,子嗣社稷为之奈何。江山为之奈何?”   太傅道:“皇上并非因情误国之人。更改年号只是寄托思念,并无别的意思。”   “太傅真的毫无忧虑吗?皇上才三十几岁,却比朽木之龄还要心如死灰。皇上还如此年轻,以后的时日不是一朝一夕。还有皇上迟迟不肯纳妃,他日江山社稷谁来继承。若是不能有太子,几十年后又免不了朝政动荡,如今好不容易的太平又要付之东流。”   太傅笑道:“到时候你我具为古人了,人无百岁身,何怀千岁忧。”   谭首辅气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怎么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太傅连忙安抚道:“我不过是玩笑。难道只有谭大人知道担君之忧,可你我又有谁能说动皇上呢?我几次三番明理暗里的规劝,还是无功而返。谭大人是过来人,您大概比我更加能体会皇上的心情。”   谭玉龄深深的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第 153 章   “还有好几日的功夫,这样急着就收拾东西要走?等不及要见大哥了。”   “你从来瞧不上我们庶出旁支的,怎么今日抬举起我们来了。”   “我怎么敢呢?嫂子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不想像,已经被贬为庶人,乱臣贼子。”   “我如何是皇后了,我们家的已经去了尊号,他都不算皇帝了,我何来皇后?”   娍慈不回头只是自顾自的收拾东西。   “你真的要走吗?心甘情愿放着神仙不做还要下凡和他受苦。”   “我就是要走。若是喜欢这样当初也就不要下去找他了。”   曼婥望着窗外云蒸雾绕,道:“也不知道含藜那丫头飘到哪去了。”   “敢这样称呼总花司,你胆子不小啊。”   “哼,那只是过去,现在她已经不是总花司了。也不知在哪里作她的孤魂野鬼。”   “你恨不得她永远不会回来。可是你不要忘了,主上还是最想她能回来,继续总领众花。”   “她不喜欢,何必强人所难,当初她的心就不在这天庭,一心非要找现在在宸极宫的那位。最后如何了,沦落的连我们两个都不如了。”   娍慈哼了一声,曼婥知道她的意思是不屑和自己为伍。   娍慈放下衣物,回头向她认真道:“姐妹一场,我劝你不要再争了。你总是想凌驾所有人,就算今日你作了总花司,上面还有好几位管束你的尊神。你是不会就此止步,到时候小心万劫不复。”   “若是含藜你就不会这样说了。你们说劝我不要功利心太重,其实是看不起我。以为我没有智慧和才干担负。”   娍慈叹气道:“你知道就好了。我们也是不想要你伤心罢了。”   “我才不会伤心。你们早晚知道小看了我。”   娍慈叹了口气。   曼婥气急道:“当初我的位份不如你们,下凡后还是不如你们。这只是时运不佳,你们等着看,我时来运转的时候就要到了。”   娍慈笑道:“我们走了不打算再回来了,看不到你总领繁花,再一步登天了。不过还是希望你得偿所愿。”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好在我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娍慈噗呲笑出来,朝她调皮的眨了眨眼。   “皇上这几天又给皇后和允怀太子上了尊号,加了睿敏和怡可。”   段太后倚在卧榻上闭着眼,手上扇着一只秋色团扇,虽然已经是深秋。   她直起身子,把扇子狠狠的向外一扔,道:“这七八年,上了多少回尊号。想起来就添两个字,想起来就添两个字。从太祖到今,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了。”说着大喘口气道:“当初说什么皇后托梦说在那边冷,投河的那个水潭子一年四季三百多天日日点着柴火。日夜不断。我幼时读《列女传》里狐媚商纣夏桀的妖后奢侈至极也不过如此吧。还以为只是书里见到,没曾想我亲生的儿子竟做得出。”   太监詹高炽道:“皇后崩世以后皇上郁郁寡欢,对太后也太不公了些。”   “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我若是死了眼不见也就算了,偏偏我活着,眼见他和皇后绝了先帝的后,我将来有什么颜面见太皇太后见先帝于地下。我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说着流下眼泪。   “皇上到底年轻,还是孩子脾气。假以时日自然知道太后的苦心。”   “我被这不孝子监禁在寝宫,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詹高炽过去安抚道:“皇上是一时糊涂,等到醒悟来一定要向太后谢罪。”说着笑嘻嘻到跟前,附耳小声道:“太后,那件事奴才已经安排妥当,全等太后示下了。”   段太后听了阴险笑道:“什么人,这么快就找到,别不妥当误事。”   “太后旨意奴才不敢怠慢。此人是刘尚书的女儿,容貌不必说,自幼家教慎言,饱读诗书。”   段太后打断道:“皇上不喜欢那中规中矩,喜欢皇后那样暗地里……”   詹高炽道:“太后放心,这姑娘的容貌还有几分皇后的样子。保管皇上满意。”说完又道:“只是奴才有些顾虑。皇上对皇后不能忘情,这些年任凭群臣劝谏,就是不肯纳妃。这样一来,若是惹怒龙颜。”   段太后笑道:“天下没有不吃腥的猫。他们祁家的男人我还不知道。都是贱骨头,越是得不着越是心痒。当初皇后在时,皇上还背着她找人,如今死了,就犯贱不肯沾别的女人。一旦破了他的戒,到时候看吧,不用我这作娘的操心,他恨不得多找几个收在宫里,给他生儿育女。”   詹高炽笑道:“到时候太后也可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了。太后足智多谋,奴才心悦诚服。”   提到含饴弄孙,段太后又愁苦起来,小儿子福王好色不成器,身边姬妾无数,偏偏没有一个生下一儿半女。难道祁淳这一脉真的就要这样绝了。   “这事可要办周全了,不可出了纰漏。”   “太后放心,过几日文安告假回乡,跟前伺候的人已和奴才通了音讯。一旦刘尚书之女得宠,少不了有他的好处。”   段太后笑道:“到时候也少不了有你的好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抓奸前奏 ☆、第 154 章   紫黎元年的除夕宴,恒允微笑的坐着。每年的宴请总会结束的晚些,他回到寝宫冷清的不眠夜也短一些。   “你就如此的恨我,最后连一个字也不肯留给我。”   望着满眼繁华,他心里落寞的想着。   一只曲子奏完,又响起一只。   恒允回过神,手指颤了一下。弹奏的是《元春宴》。   宴饮过了一大半,他才抬头看那弹琴的女子。穿着银红衣服,低头弹着,看不清样子。   柔红海棠花衣服,头发被轻轻吹起,身后的水仙、腊梅、茶花,两道水绿纱帘风中轻轻摆动,好像两条水袖。   他怎么会记得,记得这样真切。她的眼睛那样的亮,含情脉脉的望着他。她不善音律,偶然为他弹一曲略有走音的曲子是那样难得。   今年他召遐羽入京。含藜过世后遐羽辞官回乡,他并没有阻止。这也是含藜死前的意思。   当初他不信她真的会寻短见,是遐羽写信讲收到了皇后的诀别书,要他不要再空怀侥幸。他只知道她死前给她哥哥写了家书,写得是什么却不知道。今年叫遐羽来一定要带上那封信,那也许是她的绝笔。   她信中要她哥哥解甲归田,不要落得鸟尽弓藏的结局。看过那封信他心痛到现在。   “我做了什么你如此恨我,竟然想到我会绝情绝义残害你的娘家。”   不过最撕心裂肺还是她说今生作孽太多,要沉在潭水底,要鱼吃光尸体以赎罪过。   冰冷刺骨的潭水,被鱼吃掉。曾经的温香暖玉,颖悟绝伦,仙风道骨。他不许御膳房再做鱼,紫黎朝始末宫中再也没有吃过鱼。即便许多年后她又回到他身边,终其一生他还是不会吃鱼。   “砰”的一声,琴弦竟然断了。那女子惊恐的跪下磕头,瘦弱的身体瑟瑟发抖。其他乐师也惶恐跪地谢罪。偌大的天和殿短暂的沉寂。   “弹的好,赏。”恒允平静的说。   乐师们谢恩后继续演奏。弹琴那女子仍旧低着头坐回琴凳上,她的身子还是微颤着,可以看出她深深吸了口气,颤抖的手指停下来,弹起另一首曲子。   千刀万剐是最痛苦的死法吗?大概不是,可是什么才是最痛苦的死法。他想起他哥哥当年为了娍慈杀了三百人。想起这件他心里也是有气。   大臣们好似自顾自宴饮,事实都暗地里观望皇上的举动。文安见他一只手拿着什么划着,并不在意。   换酒的丫鬟到跟前,摔了托盘尖叫一声。   “怎么了?”   文安到跟前,见皇上着魔一样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在手臂上一道一道的划着口子,刀刀入骨,手臂血淋淋。他却感觉不到疼一样。   “皇上!”   文安上前去抢那刀子。恒允一副他大惊小怪的神态,不耐烦的把刀向桌子上一放,道:“今日欢宴,众卿尽兴,朕先行回宫。”说完举杯敬酒。   大臣们早被他吓的魂飞魄散,呆若木鸡的举杯。皇上离开后死寂了一阵,等到人们回过神来,大殿里人声鼎沸议论纷纷起来。   段太后气道:“堂堂天子,如此自残,不知自爱,成何体统。”   说完气冲冲回宫去了。   这一天要宿在凤兮宫,进了宫门恒允未说话文安急忙叫人拿东西为皇上包扎伤口。恒允无所谓的样子,也不清洗涂药,只是随意包扎一下。文安觉得如果不提,他真的可以连包扎都没有。   恒允梳洗过要就寝,临进卧房文安扑通在他身后跪下。   “怎么了?”   文安道:“皇上,人死不能复生,可是活人还是要活着呀。皇后崩世这么多年,您郁郁寡欢,劳心自苦。自从今年国舅进京后,皇上的精神更大不如前。皇上还不到四十岁,如此下去,如何是好?”   恒允听了沉默不语。   “皇上也不可不为子嗣大计着想。”   恒允叹气道:“这世上除了皇后没有女人配给朕生孩子。”   进屋前道:“不必如此大难临头的情形,朕自有分寸。”   那一夜又是无眠,冰冷的潭水,被鱼吃掉是何等的可怕痛苦。但是心死应该是最痛苦的。人生在世,最痛苦的死法是生无可恋。她死的一定很凄凉很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  恒允已经生不如死了? ☆、第 155 章   “皇上要回宫了,今日祭祀回来又要宴请群臣,喝得有些醉了。”小太监风风火火跑回来,哈慈哈慈喘着气。   徐洪眯眼笑道:“真是天助。”   说着把一包东西交到小太监手里道:“记住了,一会儿皇上回来,立马把这香投到香炉里。”   “师傅,这是什么?”   徐洪狡黠的笑道:“这可是好东西,叫人欲仙欲死,你这辈子是没有那个福气了。”   小太监傻傻的答应着,心里道:“你不是也一样。”   宴席那边才散,有人抬着只大木箱子过来。   “太后要给皇上送来的先帝旧物,说今日祭祖之日,以此缅怀先帝仁慈功德。”   木箱抬进寝宫,徐洪摒退其他宫人,和小太监打开箱子。从里面出来一位紫衣女子,头发散着,花容月貌,楚楚可人。   小太监看着有些看呆了。   徐洪道:“姑娘快到被子里藏好,皇上一会儿就回宫了。到时候怎么做可是知道了。”   那女孩低着头,听完红了脸,只是小声吐出“知道”两个字。   天颐宫里段太后早早摒退宫人,令熄灭宫中火烛。只卧房点着灯,好像深山里魔鬼野兽的巢穴。段太后和衣靠在卧榻上,只等着前面的消息。宫里的人虽然不明就里,但也知道今日太后同往日不同,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二更天刚过詹高炽亲自打着灯笼回来,没有小太监跟随也暗示有极隐秘的事。   詹高炽一进来,段太后立马欠身道:“怎么样了?”   “太后放心,人已经送到宸极宫去了。全等皇上回来。前面说皇上今日多喝了几杯,有些醉了,此乃天作之合了。”   詹高炽笑了笑,段太后仍是神色严峻。   “那姑娘交代好了,别到时候害怕误了事,白费了我一番苦心。”   “太后放心,都交代好了。”说着凑到段太后耳旁小声道:“反反复复,仔仔细细交代她好多遍了,皇上一回来就……”   段太后频频的点头。   “那小丫头能不能成事,皇上又不是傻子。”   “太后放心。那姑娘长得有几分皇后的样子,奴才特意叫人模仿皇后生前的服色给她做的衣服。这几天奴才看着都恍惚有些皇后的样子,何况皇上迷迷糊糊的。那迷魂香是西域的神奇药草调制的,奴才派人遍访巫师名医才找到的,那巫师保证百试不爽,绝不会有差错。再说了。”詹高炽眯着眼笑嘻嘻道:“已经上了龙床,成不成的,皇上也不能不认。”   “不成事怎么行!”段太后一掌拍到引枕上,道:“若是不成,就算皇上哑巴吃黄连给她一个名分,也是有名无实,白忙了一场。宫里多了张嘴吃饭,有什么用?要是这一夜能让那姑娘怀上孩子,就再好不过了。”   说着跳起来,手忙脚乱从梳妆台的暗格里翻出一只瓶子,交到詹高炽手里道:“你即刻把这个送到宸极宫去,皇上现在怕是还没回来。告诉徐洪,皇上回来掺到茶水里给皇上喝了。”   “这是?”   段太后笑道:“皇上喝了这个就更有把握能要她怀上龙种了。”   詹高炽笑着频频点头,拿着药瓶向外跑。   “等等!”   听段太后叫他,连忙又回到跟前。   “这个只加上三茶匙,别多了,也别少了。交代好那边,千万别多了,皇上要是有个好歹的。”   “太后放心,奴才定然交代明白。”   他刚到门口,又听段太后叫,只得又回到跟前。   段太后思虑片刻道:“那姑娘真的明白人事,别到时候。”   “太后放心,特意叫婆子教了好些日子了,太后要看的东西也全看明白。”   段太后点点头,这才放心叫他走了。   夜里的深宫此时一片死寂,詹高炽提着灯笼快步走在空旷无人的石板路上,怀里揣着那助兴的春药瓶子,边走心里边道:“看着太后年轻时候一副庄重正经的样子,骨子里也是这样下流。什么名门大族,跟乐户娼妓也没什么不同了。”   恒允回到宸极殿脚步有些踉跄。   徐洪两个上前扶道:“皇上今日可是劳顿了。”   卧房的迷魂香早烟雾缭绕,恒允迷迷糊糊梳洗后就上床就寝。徐洪两个巴着窗户听里面的动静。   “小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  白凤回来抓奸了! ☆、第 156 章   晚春时候,荼蘼也已经谢的差不多。花园青石路上落满各色花瓣。几只粉蝶在凋零的花枝上飞着。   恒允从来睡不过五更,迷迷糊糊醒过来觉得头痛。睁眼刚抬起脑袋又躺回去。   这是怎么了,头疼的这样厉害。他闭着眼一只手揉着头,揉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坐起身来。不过是宿醉,就这样难受。   好一会儿才看清身边躺着什么东西。她头发散着遮住脸,被子盖到肩膀下面,一只白白的胳膊在外面伸着。   恒允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掀起被子,一具白嫩裸*体映在他眼前。   刚要发作,又看了看自己,心里长舒口气,向外面喊道:“来人!”   那女孩子害怕的一夜未睡,快天亮终于朦胧睡过去,被他这一喊惊醒的坐起来。见自己的样子,慌张拿被子遮住身体。   “你是谁?”   “奴婢,奴婢……”   早等候在外的徐洪一副意外的样子跑进来,见了情形心中叫苦。   “皇上有何吩咐。”   恒允一撇头道:“这怎么回事。”   “奴才不知道啊!”   恒允冷笑道:“不知道,你都不知道,谁知道?”   徐洪头抵着地不敢回话。   “你到底是谁。”恒允穿上鞋起来,扶了扶头,还是头痛。   那女孩子总算道:“奴婢刘尚书之女。”   “你想入宫为妃了。”   “奴婢不敢。”   “不敢?”恒允笑了笑,向徐洪道:“既然她想入宫,便以宫中之人规矩处置,杖毙。”   这几个字说的平静,床上底下两个人几乎以为是听错了。   看徐洪久久没有反应,恒允又认真道:“杖毙!”   “皇上!饶了奴婢吧,奴婢是一时糊涂。”   那女孩养在深闺,却也知道皇帝一言九鼎,吓得哭天抢地跪在床上求饶。   徐洪也求情道:“皇上,这是刘尚书的千金,不可不可啊。”   “你若要替她也可!”   徐洪连连磕头求饶。   “烧汤,沐浴。”   宫人连忙手忙脚乱的烧水。   进浴室之前他冷冷道:“被褥帐子都换了。”   “是。”徐洪颤抖的答出一个字来。   水有些热,浴室烟雾缭绕。恒允头靠着池沿,这样热的水舒服些。   “这里吗?”   “不是。”   “这样。”   “再前面。”   “讨厌了,我的胳膊哪有那么长。”   “是吗?”他坏坏笑起来。   “讨厌,你好不正经。”她意识到他故意要她那里贴的更紧。   “我好累,才不伺候你了。”   “那我叫丫鬟给我洗。”   “你敢!”她只能又乖乖的给他擦背。擦了一会一团贴上去道:“你就不能伺候我一回吗?我好累。”   “是吗?昨夜还余勇可贾的。”   “我才没有,是你非要的。”   “是吗?是你要试试上次酒后乱来是怎么样的。”   “不是我,叫你抱我又没叫你做别的。”   他慢慢沉下去,整个人浸在水里,淹死会有多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  恒允也是硬挺的,绝不能出轨 ☆、第 157 章   尚书刘在府里等待消息,听到皇上要杖杀女儿,急忙赶到宫里求饶。到了宸极宫外面,见女儿衣衫不整,被吓得发抖,心里不胜伤心。他女儿见了他,要扑上去道:“父亲,救我!”   刘看了看,摇摇头进去求情。   进去见皇上收拾好站在镜子前。还没等他开口,听皇上道:“爱卿,这贱人竟说是你的女儿,如实否?”   “这……皇上……”   “真是岂有此理。定然是太后的主意。宫里随意找个宫女硬塞过来。竟然污蔑说是爱卿的女儿。刘家诗礼大家,闺门严谨,竟然有这样龌龊卑鄙之事。”   刘低头不语。   “这样的人爱卿说,该不该死。”   “臣……”   恒允手里拿着梳子捋了捋头发,道:“此事传出去如何说呢?”   刘含泪,哽咽道:“此事全凭皇上定夺。”   恒允微笑着点点头,向外道:“杖毙!”   刘失魂落魄的走出宸极宫,后面她女儿撕心裂肺的喊他。   天颐宫中段太后一夜不曾睡,一大早就派人打听皇上那边的动静,快中午时候回来人确定刘家女儿被杖杀了。   “岂有此理,皇上怎可如此!”然后向詹高炽道:“那女孩子难道没有……”   詹高炽支支吾吾道:“皇上的脾气,大概是成了事更怒了龙颜。”   这时候派去打听的另一个太监也回来回话道:“听那边的人说,一大早起来,那姑娘光着身子,皇上一夜和衣睡的,连衣服都没换下来。也不知道身边的奴才怎么伺候的,也不服侍皇上更衣。”   “什么?”   段太后张大了嘴,恶狠狠的瞪着詹高炽。   “太后息怒,许是那边的几个慌张,忘了给皇上换衣服。但这……这也不妨碍啊。”   “那药和香莫非是没用上?”   “皇天在上,奴才拿性命保证,交代的那边好好的。”   段太后气得手掌狠狠的连拍桌子。   “那也是你的错,皇上没动静,那姑娘是死的,当初不是说教好的吗?一整夜干什么了?”   虽屋里只留段太后和詹高炽两个说话,故意要掩人耳目,但段太后气急败坏的嗓门外面的宫人早听得清清楚楚,捂着嘴偷偷的笑。   詹高炽接不上话来。   “我和你说了多少回了,要找个疯野点的,这个榆木脑袋,活该白送了性命。”   詹高炽心里叫苦道:“难不成找个明白的娼*妓送进去。”   “皇上没救了,没救了。”   “奴才听人说,是不是皇上根本就……”   “你胡说!”   段太后劈头盖脸道:“皇后当年怀过多少孩子,皇上怎么能不行了。”   詹高炽为难道:“那毕竟是当年了,太后,皇上若是一直没有子嗣,这将来。”   段太后发狠道:“我就不信了,就是……”说着向他小声嘀咕道:“再找太医给福王好好看看。也给皇上看看。”   当日不是上朝的日子,恒允觉得宸极宫别扭,见完刘就去凤仪宫去住几天。   他才走,宫人就迫不及待的好事去收拾床铺,确定昨夜的确没有什么。   宫人们有些失望议论道:“皇上这是怎么了,皇后在世时,一旦醉了第二日准保晌午以后才醒。”   此事在宫中不胫而走,刘尚书一时间沦为笑柄。皇上倒并没有特别愠怒的意思,还是和平常一样。参与此事的两宫太监也并没有遭到质问,不过不知不觉间,詹徐两位大太监及参与的手下凭空在宫中消失,众人讳莫如深谁也不敢问起。也没有明确的旨意,天颐宫再不许太后接见任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换衣服的问题 ☆、第 158 章   “晴公主到了。”   “参见皇叔。”   恒允抬起头,道:“到我这儿来。”   宇晴蹦蹦跳跳到她叔叔腿上坐下。宇晴已经十岁,已经出落出风华绝代的趋势。也是他哥哥在世上的一件大福气。   恒允会想起自己若是有个女儿会是什么样子,自然比儿子长的更加像自己。一定也倾国倾城、仙风道骨。不过跟着她母亲,脾气还是要像她的。   “这是三叔要人给你从南方带的东西,你看喜不喜欢。”   宇晴从一桌子小物件里拿起一只通草编的小鲤鱼。   “我就说你定然最喜欢这个。”   “见到就要想起我父亲的。”   “近日做什么呢?”   “我雕了一只花觚给皇叔。”   丫鬟呈上一只檀木花觚,上面一只大琼花,两只粉蝶,刻着字:“翩翩浊世佳公子,皎如玉树临风前。”   恒允笑道:“你这个小人儿,你读这些词句还太小。你三叔也早过了年少风流的年纪了。”   “皇叔还是诗经里那样好看。”   “不是当年了,皇叔老了。”   恒允知道,自己老了。心已经老了十年。   朝堂上皇帝道:“户部白侍郎。”   新任户部侍郎从外省调入京师为官,昨日才正式上任。   “臣在。”   “卿先后任泯州刺史,宁州巡抚,政绩斐然。朕还记得,当年在穆王府作幕僚时,爱卿颇桀骜不逊。贬你去越地,还以为你不甘心定然不去,没想到你兢兢业业,竟作到刺史。二十年不见,已然脱胎换骨,沉稳谨慎,不似当年的狂傲不羁了。”   白俊白玉尺恭敬道:“臣当年狂悖无知,目无尊长。如今年过不惑,想来还不胜羞愧。”   “朕很好奇,爱卿当年如何参悟?”   “当年徽贤皇后教诲,大丈夫在世,理应以政绩闻达天下,而不可恃才傲物,蹉跎人生。”   恒允久久不语。白玉尺悄悄抬头见皇上在发怔,他初来乍到不明就里,其他的朝臣早已见怪不怪。皇后从来是禁忌话题,不提皇上尚且时不时轻则神游,重则自残。要是谁故意提起,没准被牵连到弑君之罪。   退朝后属下追上去拉住白玉尺小声道:“大人,皇上面前不可再提皇后。”   “为何?”   那人摇头道:“过后同大人细说,只是不可再提了。”   回到宫里恒允坐着呆呆的照镜子,照了快一下午。   “剃刀呢?”   为了避免他突如其来的自残,宫人心照不宣收起所有可以成为凶器的东西。   宫人慌张取来剃刀,到了跟前又犹豫不敢给他。   他慵懒的拿过剃刀,却忘了是要修眉毛还是要修胡子,现在看来都没有修的必要。   “你们家最是崇佛的,我要你落发出家。”   “我就知道,你也不忍心日后对着和尚了。”   现在自己却是真的成了和尚,四大皆空。   太监见他只是盯着剃刀发呆,心快从嗓子跳出来,眼睛不敢眨一下的盯着他,只要他一有要自残的举动就立即夺下剃刀。   恒允手只轻轻动了一下,那太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去夺下剃刀。   “皇上保重龙体啊。”   说着连连磕头。   恒允轻轻叹了口气,道:“下去吧。”   那太监惊慌的退下去。   一下午他只是发呆,到了晚膳时候他也不吃饭,悄无声息的走到供奉牌位的通天殿去。   皙鱼没有被恢复帝号,不过恒允还是把他被供奉在此处。他的灵位前放着一只白玉锦鲤,并没有画像。恒允不喜欢画像,画的再像也是有形无神,反而画蛇添足。所以宫中也没有徽贤皇后的画像。   他在前面坐下,望着皙鱼的灵位,久久道:“哥哥,你早见到嫂子了。你们又见到她没有。两年了,我梦也梦不到她了。”   “当初你对嫂子那样的无微不至,温柔体贴。体贴的过分。我还笑话你怎么变得如此。现在我懂了,你比我更早的知道离别。我总是想,我对她到底是不是不够好。她死了,我对她还是不够好。可是她若是不死,我难道真的对不起她吗?”   “我一直在想,想了十几年,这到底是谁的错。我何错之有,她何错之有。我相信她,她却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夫妻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生生死死,什么都过来了。最后过不去这个坎。一辈子,她愿意替我死,却不愿意相信我。这对我公平吗?我只是想见她一次,和她说个清楚,说个明白。要她扪心自问,这辈子到底是我负了她,还是她负了我。我所承受的痛苦到底是不是应该。”   恒允从未再流过眼泪,因为偷偷的哭干了。虽然没有一个人见过皇上哭。 作者有话要说:  白凤尽快回来,继续和他自残 ☆、第 159 章   紫黎三年春宴,段太后被隔绝音信后第一次参加宴请,一年的功夫她的两鬓已经有些白发。人还是不肯认输,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但时不时要斜眼瞄着皇上,满眼仇恨冤屈。   恒允从来不屑看他母亲,但他知道一定是要杀人的红了眼。   礼乐声中突然停有人道:“值此欢宴,奴婢有薄礼进献皇上。”   寻声看去,一位一品诰命服色的夫人手里端着托盘款款而来。   “这人是谁啊?”众人议论纷纷。   有一个人道:“她怎么回来了?”   恒允微微笑道:“水莼离开京师有十年了。”   “是啊,自从皇后崩世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文安一旁笑道:“赵总督这些年在怀林,一方大员定然辛劳,多亏了有贤妻主内看家。皇上时常说,赵大人的夫人是当年皇后跟前教导出来的,定然相夫教子,能令夫君专心国事,无后顾之忧。”   水莼冷笑道:“我不过尽到为人妻子的本分,当不起总管这样的谬赞。妻贤夫无横事却是真的。皇后崩世后,难怪皇上神志昏聩,屡有出入。”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恒允还是微微的笑,没有波澜。   “大胆,出言辱没皇上,该死!”   “母后。”恒允慵懒的叫了一声,拖着长长的调子,显出无限的不耐烦来。   “水莼自幼服侍皇后,说话随意些,又如何?”   “你……”段太后要发作,文安连忙上去安抚道:“太后息怒,玩笑话,何必动气。”   恒允见托盘上一块白布蒙着什么。   “什么东西要送朕。”   水莼笑道:“不知道皇上可否还在意这里面的东西。”   文安上去要接,水莼道:“这要皇上亲自接。”   恒允微微一笑,下去亲自打开那白布。众人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石破天惊之物。打开是两件衣服。一件牙白棉布睡袍,一件紫色绣丁香花睡袍。   恒允婆娑着那件紫衣服,一针一线他记得清清楚楚,那衣服上的香气还是遥远清晰的过去。他的神色那样的凝重,手里揉着那衣料,不断的揉,越揉越快,越揉越重。   “快传太医!”   皇上大口大口呕着鲜血,群臣乱作一团。   恒允吐血总算止住,呕了那么多血,却还是晕不过去,三更天之前睡过去还是不行。   他一件白袍倚在床上,两眼望天。白胡子太医一边诊脉一边暗中叹气。虽是不动声色,却也看出无限无奈。满脸一句话:为之奈何?   恒允很好奇,她死后,他竟然对一切草药有了抵抗,安魂汤喝多少都是睡不着。太后布局他事后知道自己喝了不少催情药,吸了好多迷魂香。竟然也没有用。   那白袍子被剪坏,他记得那时她刚织好一块布,为他作一件新睡袍。大概是最后心灰意冷拿剪刀剪坏。他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情形。   恒允召见水莼,并无愠怒之色。   “皇后和你分别时可曾说过什么?”   “皇后说,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不若相忘于江湖。”   他喃喃的念着,又好像只有他自己。   文安怕又惹出什么,赶快要水莼离开。   夜深了,不知道已经是什么时辰,反正不早了。   “皇上。”   恒允不许人打搅,这是第一次,文安大着胆子进来。   “怎么了?”   文安呜呜哭起来。   恒允平静道:“朕没事,自己心里有数。”   “皇上这些年积郁成疾,这几年看着身子骨更不及以前了。皇上,一辈子如此长,总不能这样自苦。皇后有灵,得知如此,如何能心安?”   恒允苦笑道:“她有灵吗?她没有。她早已不在意我,我的死活她怎么会在意。”   “皇后怎么会?”   恒允问道:“你说,我对皇后真的就那么不好?”   “皇上对皇后之心,天地神灵为证。这么多年,皇上对皇后一心一意,连个孩子都没有。对别的女人更没有不清不楚的苟且之事。皇后崩世多年,皇上一个形单影只,连侧妃都不曾纳过一个。就是寻常凡夫俗子,有几个至情至义如此呢?换作哪个女子,夫君就是有皇上待皇后她一半好也应该自足了。光那么多年百般宠爱这宫里哪朝哪代的后妃也是望尘莫及。”   “可是她就是不知足。她和我说过,自己心高气傲,恐怕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她总是希望我只爱她一个,只她一个。心眼跟针鼻一样,小的要命,总是疑神疑鬼的因为这点事吵的没完没了。年轻的时候我最佩服她的计谋和决绝,没想到她做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绝,夫妻作了一辈子,我怎么也没想到她最后和我来这样一招。”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算计别人一辈子,最后这么简单的叫太后算计了。她心不心甘我不知道,我不甘心。”   “皇上。想想先帝,一辈子连个真心人都得不着,可还是硬扛着。日子总要过,江山社稷总要有子嗣继承。奴才还记得,当年皇上宠幸府中一个小丫鬟,最后和皇后闹了好一阵。”   恒允笑道:“朕也想还有当年的心情。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死了,却从未离开我的生活,我一直活在她的阴影里,从未走出过。二十年了,我问自己为什么放不下她,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   “皇上可以换一种活法,皇上未曾试过,如何知道不能呢?有些人有些事念念不忘,可以放在心里一辈子。就好像先帝。”   恒允摇头道:“可朕不是先帝,我也不是先帝。” ☆、第 160 章   紫黎四年秋到五年春天,皇帝先后召见了二十余名术士,究竟所求何事无人知晓。不过朝野宁静,无有波澜。   又是一个暮春三月,鸟语花香,莺歌燕舞。   “你是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多久了,快四年了。那边日子过得好了?不愿意回来。我只是想再见见你,当初走的太匆忙,没有机会说清楚。和你说个明白,一次也好,这辈子到底是我负了你,还是你负了我。你该给我一个公道,这辈子,我到底有没有对不起你。”   恒允在凤兮宫住了好几天,蛰居不出。多少个良辰美景,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的辜负。   “皇上在里面?”   文安点点头。   小声道:“昨天不知道是怎么了,走后中宫的人来说把卧房的东西砸的乱七八糟,皇后印玺竟砸掉了一个角。今日又找匠人要好好修补。”   太傅道:“那现在呢?”   “倒是看不出什么,可是圣上您是知道的,也不会看得出来。”   太傅点点头。文安进去通报很快回来道:“皇上要太傅进去。”   恒允倚在靠椅上,穿着乌黑常服,平静的读着《资治通鉴》。   “太傅要见朕。”   “老臣想见皇上,老臣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太傅不必忧心。”   “皇上,老臣大胆,皇上七岁起老臣服侍左右,恐怕比先帝还要了解皇上。”   恒允笑道:“是啊,就是先帝也不及太傅知道朕。”   “草木有本心,何况人乎?可是死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老臣教几位皇子读书时看出,众皇子中圣上和诚王最贤。诚王虽有帝王之才,但无帝王之命。”   “不,他是帝王,他已然是帝王。无论结局,无论世人的评论,他就是帝王,永远也改变不了。”   “他是,但他注定是悲情帝王,没有经天纬地,永传千古的机会。但是皇上您有。老臣当时就确定,皇上一定可以成为治世明君,流芳百世。皇上不仅有帝王的才智,更有合格帝王的情怀和冷静。这是即便先帝也没有的。”   恒允笑道:“朕也是这样以为的,一直是这样以为。朕自诩不是儿女情长,因情误国之人。即便对皇后也是直言不讳。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变成这样的人。”   “皇上,老臣大胆,是否失去才更为耿耿于怀。倘若皇后不死,今日是不是会不一样。”   “也许会,又也许还是一样。她总是和我讲同我第一次相遇的情形。我记不起,也从来没有记得过。我想过,如果当初娶的不是她,现在一定是另一种生活,贤妻美妾,儿女成群。可是如今,孤家寡人,无妻无子。娶她的时候怎么样也没有想到过。这么多年多少次我扪心自问,我这辈子对得起她,可是她却如此对我不公,要我痛苦一生。”   “皇上,您现在也可以选择另一种日子,贤妻美妾,儿女盈膝。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您想。”   “我也想啊。”恒允怅然道:“曾经沧海难为水。”   “皇上。老臣是看着皇上长大,怎么也没有想到皇上会是如此性情中人。这十几年,见皇上如此,臣这心里心痛难忍,不知皇上是如何锥心刺骨。老臣想到此,着实不忍。就是不为了千秋大计,就是为了皇上这后半生,臣也不忍心皇上就如此蹉跎下去。人生几何啊?即便只为了自己,也不可如此。皇后是举世无双,佳人难再得。可是皇后已死,皇上不能和她一起死。”   “忘却便忘却,何必想起。当年介子推辅佐晋文公,逃亡途中割肉给晋文公吃。晋文公称王后却薄情寡义忘却了他。后来晋文公想起,他宁愿被烧死,也不肯再相见。想来我这一生辜负的人也不少,从未在心。即便是辜负了她,又何必耿耿于怀。上穷碧落下黄泉,茫茫两处都不见。她不肯再见我,我何必再自作多情。”   “先帝是性情中人,怎么也想不到皇上竟比先帝更盛。”   “父皇这辈子并没有真正爱过人,因为也没有人真正爱过他。有时候想想,我这辈子也并不算亏。”   隐藏在韩太傅心中多年的恐惧不安此时更加的明显。   恒允病了一场,第一次大病。多年来朝臣们已经习惯了皇上的心如死灰。他的心中已经是一片荒凉,但仍旧是一架精力旺盛的权利机器,感情的缺失令此架机器更加不知疲倦的运作,让政局更加平稳。即便偶有吐血这样胆战心惊的情况,他也是死不了的,很快又会上朝理政。   这次他差一点就死了。但是他却没有怕,还是第一次他不想再强撑着。她死的时候起,他就强撑着,一直撑着,绝不可以死。这一直是他的人生信条,也是她的。求死只属于弱者,他不可以死,他还有江山社稷,还有黎民苍生。虽然即便他就是死了,天下还是不会没有皇帝。   她的死并不是因为软弱,而是源于疲惫。   “我没有说过爱你,你活着的时候没有,难道你死了我要告诉你。难道你死因为绝望,一生所求,一生所苦,最后以为都是徒劳,我会更加痛苦你的绝望,比痛苦我的绝望还要重?因为你,我就不能重新开始?你应该幸灾乐祸吧,我竟会有今天。”   恒允昏迷不醒好几日,没有要康复的意思。这下一直以为皇上只是心病复萌,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群臣也慌乱起来。   “皇上没有子嗣,这可如何是好?”   “尤其现在不醒人世,没有留下话宗族之内谁来继位啊。”   “要是没有,一旦……太后的意思一定是要立福王,这可……”说完捶胸顿足,想要哭,却欲哭无泪。   这几位首辅重臣在宸极宫前呼天抢地,要天塌地陷的架势。   韩太傅叹气道:“如今说这些都是徒劳,还是听天命,但愿皇上能扛过来。”   一个大臣叹气道:“要说婚姻大事,还是要门当户对,当初若是没有娶皇后。”   另一个道:“若是没有皇后,还不知道今日如何呢?”   姑且说不能醒来,倒不如说他不想醒。他太累了,一个人面对这尘世,十几年,几乎没有睡过安稳觉。   “父皇,你不能这样,为了江山社稷,也为了母后,你不能放弃。”   睡梦中不断的有声音在叫他,他知道是他儿子。   “如果可以,你会选择重新开始吗?你不会,因为你知道,你没办法换一种活法。”   就是那一瞬间,恒允豁然开朗。她不是绝情,如果她对他毫无情义,她就不会去死。以她的性格,她会开始另一种人生。她对他还是有请,就是因为有情,她才要死。   十几年了,他终于想通了。   文宗终于醒过来,大臣们如释重负,重获新生。   段太后得到消息也不知道该喜该忧。她想过,如果恒允死了,自己就可以重见天日,再次参与朝政,这令她十分兴奋。她料不到执迷不悟于权利一生,最后只是一碗野菜汤,一条麻绳,和她婆婆殊途同归,却没有像她婆婆一样入葬皇陵,一培黄土,葬身荒冢。   一切又回归平静,谁也没有想到那将来。 ☆、第 161 章   恒允在一片泛黄的桐叶上写道:“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他口中喃喃道。窗外淋淋秋雨。   宸极宫和凤兮宫的梧桐和竹子是他登基以后才种的。穆王府里除了丁香,正屋外还种满了梧桐和竹子。因为她是白凤,凤凰只食青竹,只栖梧桐。   “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因为我不知道你有多痛苦,所以我只有更痛苦。你应该有灵的。可是你若在天有灵,你该看得到我,知道我的痛苦,你却为什么要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不想醒过来,就想那样的死了。可是他又不能。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变成自己曾经最为不屑最为看不起的那种人。   已经过了四更天,宸极宫里一盏孤灯,他支着头看一封奏呈,其实是发呆。   “恒允。”   寻声望去,在昏暗的角落里。   “嫂子,你……”   娍慈微微一笑,却不上前来,一明一暗的几丈距离,却是阴阳。   “不是梦。”   “是梦,也不该在我梦里。”   “该在你梦里的人却再也不来了,对吗?”   “她和你在一起吗?”   娍慈摇摇头。欲言又止,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这一定会令你进退两难,也许更加痛苦。可我觉得还是该和你说。”   他不语,等着她向下说,知道这一定和含藜有关,而且关系重大。   “她没有和我在一起,她现在在渡劫。如果你肯帮她,她还可以少受几辈子的苦,如果你不能,还要受几辈子的苦。”   “为什么会这样?她现在在受什么苦?”   “她愿意一个人承担你们两个所有的罪孽。我们三个原本是天宫仙子,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她是丁香花仙,我是杜鹃花仙。曼婥心智顽劣,只是蔷薇花仙手下的一个侍仙。又后来受主上赏识,擢拔她作了总花神,我是副总花神。但我们两个都厌倦天宫的生活,她喜欢你,我喜欢你哥哥,触怒了主上,贬我们下凡渡劫。曼婥毒害蔷薇花仙,处心积虑取代了正主,没作几天花神就东窗事发,三个人就一起被贬。”   “主上本想要我和含藜知道,人世间的儿女情长只是一时欢愉,最后都是无情,痴人虚梦,无限痛苦。想她重返天宫会醒悟,继续总领繁花。可是她不愿意,就只能历劫受苦才能作凡人。”   “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再见到她。”   “你是真龙天子,有你替她渡劫抵得上几世的苦难。你如果愿意和她一起受苦,我就告诉你在哪可以找到她,如果你不愿意放弃今生的皇位抱负,说了只会要你更加痛苦。我绝不会告诉你。”   “我去,我会去。”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你说的是真的,真的想清楚了吗?我知道,皇子之中没有比你更加希望建功立业,成为一代明君。而且你要知道,今生她不会记得你,并且不只你想象不到的贫苦辛劳,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你要知道,作为惩罚,她被剥夺了她今生最为重要的东西。”   “什么?”   “她的爱情。她将不会再记得你,并且不会再爱你。更加可怕的是,她今生会讨厌你,厌恶你,对你无比的残忍。”   听到这里,恒允脊背发凉,从来没有过的恐惧。   “你还愿意吗?”   “我可以。”怀着无限的恐惧不安,他还是就这样的脱口而出。 ☆、第 162 章   皇帝终于压卷了对于郝贝锦的折磨,恩赐他自尽。   郝贝锦踏着凳子,两只手死死的攥紧白绫,泪流满面,只是下不定决心。   “老爷,您就去吧,不想死也由不得您了。”   “郝大人,不要抗旨,您早点了事,您早脱离苦海,早超生。叫奴才也早回去向皇上复命。”   郝贝锦半人半鬼生不如死十几年,真的临要死却还是无限贪生。恐惧的大哭着,说不出一个字。   “老爷……”   “郝大人,您不自己动手,就不要怪奴才不客气了。”   “老爷,您是逃不过去了,担惊受怕一辈子,最后硬气一会吧。到了那边就再也不用怕了,什么也不怕,也是锦衣玉食。”   郝贝锦嗷嚎的哭着,还是不为所动。   监督的太监不耐烦,一脚踢翻了凳子。没想到郝贝锦两腿悬空着,拼尽全力两只手抓着绫子不死。   太监笑道:“好臂力啊,奴才要看看郝大人这功夫有多硬,能扛多久。”   郝贝锦憋红了脸,还是硬挺着。   “大人,您放手吧!给自己给郝家列祖列宗最后留点体面,您像个男人一回。”   老管家哀求着他放手,郝贝锦脸憋得猪肝一样还是不放弃。   太监摇头道:“我这辈子见人受死也不少,这样没出息的还是第一次见着。我倒要看看,郝大人能撑到什么时候。”   老管家看不过,搬起凳子,站上去掰郝贝锦的手,主仆两个死命僵持着,郝贝锦支撑不住又把上吊绳用牙咬住,主仆两个最后摔倒在地,他嘴里流着血,绝望的哭着。   “郝家怎么有你这个没血气的不肖子孙啊。”   太监笑道:“好一个诗书大家,名震三朝啊。子孙如此没脸。我非要看着你吊死不肯。”   太监故意不要其他人缢杀他,而是绑住他的双手把他吊起来,看着他悬梁而死。   谭家家人急急忙忙的进来通报道:“韩首辅来了。”   谭玉龄正在书房读书,诧异道:“韩首辅从未来过,只有我登门看他的道理,没有……”   话还没说完,韩太傅已经跌跌撞撞进来,刚跨过门槛,一匍匐倒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   谭玉龄惊慌的上去扶。   “太傅,您这是……”   韩太傅“嗷”一声大哭起来。   “韩太傅为什么来咱们府上,他从来没来过。按官位他比咱们大人可高,没有他来看咱们的道理。”   另一个家丁道:“就是,看他那魂不守舍的样子,什么大事把这么大的官吓成这样,除了皇上,可就是他最大了。”   “没准是他犯了什么事得罪了皇上,来找咱们大人替他求情也说不定。”   两个家丁守在门口小声嘀咕着,不一会儿听见书房隐隐传出两人的哭声。   “皇上这是当真吗?”   韩太傅老泪纵横点点头。两个老头子一个倚在卧榻上,一个摊坐在椅子里,都支撑不住。   “这怎么会,这不能啊。”谭玉龄语无伦次的重复着这句话。   “谭大人,咱们要想想办法,一定要想想办法啊。天下安定才几年,好日子才几年啊。一旦……太后和福王……”说到这里呼天抢地,悲恸欲绝,拳头梆梆的狠狠砸在红木把手上,也觉不出疼来。   谭玉龄绝望道:“皇上他做得出,我早就看出来他做得出。不要说咱们两个死谏,就算要天下人都给皇后陪葬,他也愿意。悠悠周室,褒姒灭之。”接着埋怨道:“我和你说了多少次,多少次。劝皇上,劝皇上。你总是不听,自以为是,现在到了这个地步。将来生灵涂炭,千古罪人。”   韩首辅道:“我难道不知道规劝皇上。若是能规劝的了,何止今日?”   “你是皇上的老师,你劝不动,还有谁呢?” ☆、第 163 章   紫黎六年文宗恢复长兄祁恂的帝号,追封孝宗,入葬皇陵。满朝哗然,屡有劝谏。但皇帝不为所动。   “师傅,皇上的事是真的没有转还的余地了吗?一朝天子一朝臣,咱们的好日子不是到头了。”   文安流着泪摇头道:“无力回天了。皇后死的那天,皇上也死了。这些年是半人半鬼。咱们怕也要陪葬了。”   说话间有人闯进来道:“不好了,天颐宫那边说太后闹着要撞墙。”   文安冷笑道:“都要死了,自作自受,现世现报。”   恒允听到消息,微笑道:“朕去看看太后。”   十二年了,自从封宫后恒允第一次来看他母亲。   皙鱼对段太后是有恩,但段太后由始至终恨不得将他挖墓鞭尸。听说恒允恢复了皙鱼的帝号,多年的抑郁不甘大爆发,寻死觅活要置恒允于不仁不义。   见儿子第一次来宫里看自己,心中暗喜自己的反抗终于有作用。   “母后受皇祖母教诲,真是越发有太皇太后遗风了。”   段太后听完,滚烫的一颗心掉进冰窟窿里。   痛心疾首道:“皇上就是如此羞辱你的母亲吗?”   恒允无奈一笑,没有兴趣和她争论的意思。   “这么多年,你如何大逆不道不孝我都不和你计较。我一人得失是小,可关乎天下大计我不能视而不见。祁恂庶出贱子,大逆不道弑杀太后。你既然承认他的皇位,不怕天下非议,皇位难保。”   恒允冷笑道:“大哥替你除掉太后,你不知道感激,反而恩将仇报。母后不仅心硬,而且心亏。”   “他害死太皇太后和我有什么干系,你这是诬蔑之言。”   恒允冷冷道:“我在他的牌位前发过誓,今生今世,一定要给他应得的名分。无论你承不承认,也无论我恢复他的帝位与否。他是我朝第六位皇帝,千古帝王中一定有他一席之地,永远没有人可以否定,更加没有人可以改变。他这一生都无愧‘天子’二字。”   “你还是当初的你吗?几个儿子里,我一直以为你最为持重谨慎。这些年,因为皇后你寻死觅活,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又给大逆不道的诚王平反。我这个太后已经被你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你恨不得我死。可是你也不为你自己着想,你这个皇帝还要不要作下去。”   他此刻的神色无喜无悲,平静道:“母后重见天日的日子到了,我已经决心退位。”   “啊~”   段太后难以置信的不能说话。   “你真的要退位,退位以后呢?”   恒允不言,转身悄然离开。他母亲心里一定是高兴的,天下苍生却要哭。   知情的大臣只韩、谭、朗三位心腹忠臣。朝臣并未察觉皇上和朝廷有何异常,但这三个素来谨慎之人竟不顾及朋党之嫌,聚在韩府彻夜不归,不知道在筹划何事?尤其两个老大人突然变得尤其苍老。众人猜测皇上一定将有所惊人之举。   这三个人轮番激愤死谏,他只是静静听着,最后只说了一句:“朕志已定,无需多言。”   殷遐羽得到郎恪的消息,快马加鞭赶到京城,头磕出血来,无济于事。允依次单独召见三人,交代后事。   恒谭玉龄恸哭道:“悠悠周室,褒姒灭之。天下苍生竟要断送在出身草莽的低微女子手里。皇上为了一妇人,竟忍心置黎民百信于水火。百姓何罪,天下何罪。同桀纣有何异?”   恒允苦笑道:“爱卿,说什么都没有用,没人拦得住朕做个昏君,朕自己也拦不住自己。”   “因情误国,因情误国啊,你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你自己。九死一生,历经孝静两帝才有的天下啊。”   恒允道:“爱卿只一女,没有续弦。”   谭玉龄苦笑道:“拙荆早故,不曾有子嗣。臣只是绝后,皇上是倾覆天下。”   恒允望着窗外晴朗宁静的天,有一天这里荆棘丛生,断瓦残垣。   紫黎六年祭天,和往年看不出什么不同来。恒允望着祖先的牌位,这是最后一次,不会再有。   宇晴已经十六岁,恒允给她物色了配得上的夫君。   “你若不好,我怎么对得起你父母。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回到京师,相夫教子,平平静静过一辈子。我在一日太后不敢对你加害,如今皇叔要走了,你不可以再留在京师了。你放心,你父母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你,皇叔和你皇婶也会保佑你。他们今生的心愿就靠你好好的替他们圆满。”   宇晴哭道:“皇叔,你不能走。你走了列祖列宗的基业怎么办,你将置江山社稷于何处?天下不能落在小叔的手里,不能落在小叔的手里。”   “把公主带下去。”   “皇叔,你不能走!”   “公主,您下去吧,别再说了。”   宇晴被宫人硬搀下去。恒允不敢听,他知道今时今日他的选择是多么的荒唐,多么的残忍。他知道福王的所作所为,天下交到这样的人手里是自取灭亡。为了她,他终于承认他可以辜负他的抱负,他的江山,他曾经一切的人生信仰。但他过不去这一关,他要辜负他的百姓苍生。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切都恢复宁静,那样的宁静。四只肉垫悄无声息的踏进大殿,他睁开眼睛,见一只大毛物向他探着脸。   他一只手握住它的腿,一只手摸着它的头,道:“你愿意和我去一个很远很远,很荒凉贫苦的地方吗?去找她。”   墨绒歪了歪头,不知道它听不听得懂。   最后一次上朝,和往常一样,除了韩太傅几个,没有人知道皇上再也不会出现,文宗这一朝就此完结。   临离开,恒允喃喃道:“古今多少事,渔歌唱起三更。”   深秋的早晨,车辕碾过满地落叶,扬起尘土,渐渐远去。   “皇上,您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再回来呀。”   紫黎六年秋,皇帝崩世,谥号文宗。在位十二年,同徽贤皇后,允怀太子合葬景陵。幼弟福王继位,年号宏德,太后摄政。只有为数几个大臣意识到这年号是曾用过的亡国年号。 ☆、第 164 章   “睡到二三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影。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为古人。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   无边无际的黄沙戈壁,烈日下一个人粗布麻衣,他背上背着沉重的行囊,手里拄着一只杉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在黄沙里跋涉。汗如雨下,衣服被氤湿了很快又会被太阳晒干,如此反复。他记不清到底已经走了多久。   他听到这歌谣,抬头见一个老道背着褡裢手里边摇着铃铛边说着,越走越远,那铃声也越来越模糊。这是要他听到的吗?他望着那道士的背影出神,那破衣老道很快一阵风一样不见了。他又想告诉他什么呢?   墨绒永远的精力充沛,四条腿跑出老远,只剩下一个黑点,在沙子上留下一路长长的爪痕。它知道自己离他太远了,停下来回头等他,见他一时半会追不上它,又跑回来找他。   “你就不累吗?”   它只是哈慈哈慈伸着伸头散热,好像咧着嘴笑。   “他是谁呀?”   “不知道,说是来给咱们打井。新皇登基,也要给咱们这儿恩赐,派这个人来给每家门口都要打一口井。”   “咱们这天高皇帝远的,什么恩泽能到咱们这。三百多户人家,还不累死他。”   “这人八成是犯了事,要不然能千里迢迢到咱们这草都不长的地方来受苦。”   “看着少说也四十多了。这抛家舍业的一个人。要是犯了王法怎么也不有人看着他呢?”   “这个谁知道。”   “这才来了三天就没日没夜挖起来,真可怜,瘦的就一副骨头。仔细看长得还怪体面的。”   一群妈妈们在太阳底下拿着簸箕簸麦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悄悄议论着。这个外来人在平静的村庄激起了很大的波澜。   这是一个远到天边的地方,贫瘠荒凉,漫山遍野的黄沙戈壁间分散着一座又一座矮小破败的巢穴。这里人的处所不能称之为房屋,只能算土窑。此处的土地不宜任何谷物生长,日常充饥的只有干涩难咽的粗麦。   这是道家理想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哉?的地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贫苦,不能改变,又不能离开。就只有年复一年平静的活着。年复一年没有波澜。谁家里走失一只鸡鸭都会余音半年不绝。这是一个与世隔绝,没有纷扰没有希望更加没有皇帝朝廷的孤岛。   这人来到村子时赶上正午太阳最毒辣的时候。他满身沙尘,沧桑消瘦,向坐在村口那棵枯树下的老人问道:“老人家,这屋子可有人住吗?”   老者眯着被阳光照的睁不开的眼睛,道:“没有人住。这破屋住不了人。”   那是村子里唯一无人居住的地方,只剩三面破败的土墙,其中一面也几乎要塌成平地了,连遮头的地方都没有。   “你从哪里来啊。”   这人看上去长途跋涉已经疲惫不堪,但默默的放下行囊,开始收拾那片断壁残垣。   “远处来。”   老人听出他不愿意透露,又问道:“来这地方干什么?咱们这里只有人走,却没有人肯来。”   “朝廷的旨意,来打井。”   “这地方可不容易打出水来,全村只有一口井。你走了多久。”   “两年多吧。”   老者不再问他,一直到太阳落山,他把院子里的杂物清理干净,又勉强修补好四面土墙。他从行囊里拿出一根干枯的树枝插在门前。   “这里什么树都活不了的。”   “将来会活的。”他淡淡道,眼神中带着一抹怅然的希望。   那天夜里他蜷缩在没有屋顶的土墙里,头顶是繁星璀璨,一弯浅浅的月牙。   “你我已是夫妻,你是名正言顺的穆王妃,我的结发妻子。再不要胡思乱想,以后就叫我恒允。” ☆、第 165 章   第二日天刚亮他就开始修缮屋顶。一上午的功夫草草按完屋顶,不加休息,迫不及待的开始挖井。   他知道自己并不太会,开始做的很难,开始的越快,学得越快,也就越容易上手。他没日没夜的挖,一连挖了十几日,挖了几十丈还是干土。越是如此,越是挖。村子里的人都觉得他是疯子,天不亮去挖,太阳落山还是在挖。一天没有人见他吃东西。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收工回家。他身边还永远跟着一只大狼狗,他在井底一天一天的不出来,那狗用爪子把挖出的土扒进篮子里一篮一篮的叼走。这地方没有狼,村子里的人不认识,一直当墨绒是狼狗。   他并没有累死,仍旧不知疲惫的挖着,直到有一天挖到的土壤变湿润了,这令他无比的兴奋,第一口井用了半年多的时间。村子里的第一口井,再不用到几十里外打水。   “这人真是奇了,以前要打井从来也打不出水来。他竟挖出水来。”   第一口井令他欣喜若狂,好像继位登基的时候都没有比得上一口井给他的喜悦。但很快他陷入苦闷,很快又开始挖井,他希望从中得到经验,可以缩短完成每一口井的时间。因为在他累死之前他一定要完成那近三百口井。   “老祁,你这累死累活的为朝廷办事,朝廷知道吗?”一个中年男子略有嘲讽的笑道。   他并不答应,把挖出的干土装进篮子,用扁担挑走。   “祁官家若是在金銮宝殿上看得见,定然要封你作宰相了。”说完一群在乘凉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太阳落山了,各家的妇人都到门前纳凉,抱不平道:“人家为咱们出力,你们还讲这没良心的话。”   他此刻已经挑着土走远了,一个男人道:“你们别被这人骗了。无缘无故到咱们这地方来,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这样累死累活的傻干,不是有什么不知道的好处,要不然就是他是个傻子。”   在村里人眼中这个外来人的来历和动机很是蹊跷,并且寡言少语。但多数人都相信他并不是什么坏人。他不苟言笑,但只要有人同他讲话,他一定会回答。即便每日都是灰头土脸,衣衫泥泞,气度言谈却和其他人透着一种很大不一样。   村子里上了年纪的老者试探的问过他:“你是不是读过书,祖上是读书人家吧。”   他所答非所问的支应过去。他的身份由此更加被村人争先揣测试探,但最后都是无果。村人们意识到他有意隐瞒,渐渐放弃了试探。他也变得更加的神秘。   他不再难以成眠,但只要自己睡两个时辰。梦里还是没有她,那无穷无尽绝望的等待。   “这辈子我为什么要遇到你,你为什么要遇到我。”   她对他说过她害怕的时候总是要梦到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情景,岚气朦胧的清晨,满山遍野的丁香。他无动于衷从她身旁走过。如今,过去,她无动于衷他的痛苦,无声无息从他的生命中走过。   幻化尘寰,都逃不出红尘捉弄。那不曾记得的相遇,何曾想过冥冥之中变幻了一生。   他从不在意她是凡人或是真的花仙。她只是他的妻子。一与之齐,终生不改。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十六年了,他只知道她死了。他见不到她最后一面,感不到她的魂魄。自己的前半生就无声无息的被抽走。很爱很爱一个人,连一个凭吊的地方都找不到。余生活在回忆里,那回忆随着时光变得越发不真实却更加清晰。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怎样无穷的痛苦绝望。   皙鱼是幸福的,娍慈从来没有抛弃他,她只是比他早一点点的离开。他可以抱着她的尸体痛哭,和她永远长眠地下。   他见到的只有一潭冰冷刺骨的潭水。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你忘了,还是我忘了?”   “忘却便忘却,何必想起。你忘却了,还是我忘却了?”   “一别两欢,各自欢喜。你欢喜了,还是我欢喜了?”   “我不曾负你,你却辜负了我。” ☆、第 166 章   “皇上今日若是不给老臣一个说法,老臣今日就一头撞死。”侍郎常克敏痛心疾首要向宸极宫闯,一群同僚拦住他不要送死。   “侍郎,不要触怒龙颜。”   “先帝殡天才三天,新君就如此荒淫。现在的年号还是紫黎啊!”   “侍郎,慎言,慎言!”   太监出来道:“皇上昨夜理政深夜,需要休养。常大人不要喧闹。伤了皇上龙体可担待不起。”   常侍郎听了,双目冒火,吼道:“禽兽不如。先帝啊!”一头撞到铜柱子上,血流不止。   天颐宫里段太后饶有兴致的梳理着自己花白的头发。人老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成了老太太。但现在她的心情是舒畅的,她始终相信自己贵人贵命,总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太后,不好了!”太监惊慌失措的闯进来。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吓我一跳。”   “太后,常侍郎在宸极宫前死谏。一头撞到柱子上,这可如何是好?”   “他要干什么?”   “皇上把赵王世子的妃子收入后宫了。”   “啊!”   “常侍郎是世子妃的父亲,女儿出了这种事,非要找皇上要个说法。还动不动把先帝搬出来。皇上那脾气。”   “皇上也太不成样子了。先帝殡天才几天,就这样贪玩。自己亲叔叔的儿媳妇啊。那赵王怎么说的。”   “赵王和世子倒是没有说过什么。奴才听说皇上和世子妃早就暗中……”   “那就是他自己的女儿犯贱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不勾引皇上,皇上能和她搞上。自己的女儿管不好,不知道躲起来自己打脸,还和皇上闹起来。正经公公和丈夫还没说什么呢?”接着问道:“皇上人呢?”   “皇上搬进宸极宫就把世子妃接去,好几天没出宫。常侍郎大吵大闹要把女儿打死。”   段太后把手上的金簪向梳妆台一扔,起身向宸极宫去。   常侍郎被人搀下去,几个重臣还守在门口等待觐见。国丧未过,举朝缟素,群臣都穿着孝服。宸极宫里荒淫无度,太后过来却是打扮的花枝招展。   大臣们见太后这光景,更是哭丧着脸,感到国将不保了。   “皇上刚刚继位,诸位老臣不可过分苛刻,要知道维护皇上天子的威严。”   大臣们从早晨等到这个时候,好不容易见到可以觐见的人,要开口却被段太后打断,直接进去了。   宸极宫莺歌燕舞,宫中大丧情形,却配着欢快淫词艳曲。   “皇上在哪!”段太后闯进大殿,见到辣眼睛一幕。   赵王世子妃衣衫不整,荒乱的避到后殿去。   “皇上!”   祁天相袒胸露腹身子半倚着,不耐烦道:“母后有何教诲。”   “你哥哥走了才几天,你就这样胡闹。”   “儿臣这也是忙里偷闲。那群老不死的,抓住一点事就闹得人仰马翻,争着做比干龙逢。他们眼里只有先帝,哪里看的见我。”   “你哥哥从不做你这样的荒唐事。”   “他不荒唐?母后,他作了十几年的皇帝,为了个女人把自己折磨死。贻笑千古。”   “他若不贻笑千古,哪里有你今天的皇位。”   祁天相道:“若没有我的皇位,也没有母后今日的重见天日。母后想想,该不该感激我。”   “我这都是为了你,我就你这一个儿子了。你若再像作王爷时那样胡作非为,是要亡国的。”   天相轻蔑一笑道:“祁家几百年的江山,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再怎么样,也够我玩上一辈子的。”   “你!”   段太后是拦不住她儿子的。段家已经失势,有文宗在先,她唯恐又触怒了这个儿子,回到以前的凄惨境地。 ☆、第 167 章   七月流火,而此处是八卦火炉。这个时候人们都减少了农务,多做少做都是要挨饿,便姑且歇一刻是一刻。   太阳最毒辣的时候,村子里一片死寂,鸡犬声不闻。   只有他不舍昼夜的劳作。深井里并没有比地面更清凉,反而更加的闷热。隔一段时间总要再爬上地面喘口气。   墨绒大太阳下听话的把一篮一篮的土叼着运走。恒允从井里爬上来,衣服湿漉漉的。   “歇一会儿吧。”他弓着腰,朝树下走去。这树也是枯树,待在底下一点也不阴凉,只是有个依靠的地方。   墨绒放下篮子,乖乖的在他跟前躺下。   “小娼妇,看打不死你!你还敢跑!”   大太阳下冒出凶狠的叫声。   恒允睁开眼睛,见不远处三个人风风火火的追着一个女孩子,边跑边喊,这样热的天气,嗓音变得很沙哑。那女孩子一身灰色麻布衣服,沾满沙土,蓬着头发,双手被反绑着,跑几步体力不支摔倒下去,还是倔强的站起来继续跑。但还是很快被后面的两男一女抓住。   “你这个娼*妇,还敢跑,看打不死你。”那女子虽跑的气喘吁吁,还是有的是力气对她又捶又打起来。那女孩子只是嚎叫着,发不出一个字,好像一只绝望的野兽。   恒允眯着眼看见,倏的疯跑过去,跑出几步跌倒下去,又起来几步并一步的上去用身子环住那个女孩子。到跟前仔仔细细看了眼泛泪光,不能出声。   “你哪来的,给我起开!”   那女人上脚踢去,已经挨了好几脚他才回过神儿来。   “多少钱,我买她。”   “你?”那女人大笑起来,“就你,也买得起。这丫头虽是个哑巴,长得可是没挑的,你买不起她一个脚趾头。”   “你说个价钱。”   “口气不小,少说也要三十两,你给得起?”   “好,和我取钱。”   村里的人都在午睡,被这突如其来的喧闹吵醒,都好事的来看热闹。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聚了好几层的人。   “老祁,你上哪来那么多钱,别是想媳妇想疯啦!”   “这女人敲你呢?这么个哑巴,卖到人贩子手里也不到十两。”   那女人掐着腰,歪头笑道:“就三十两,少一文也不行。你这个穷汉子,还想买个黄花闺女。哑巴怎么了,就这样的货色,转手卖到窑*子少说也翻倍。”   人牙子不耐烦道:“快些吧。还还要赶路。这脏穷汉子唬你呢。他能拿出三十文来我都服了他。快着点,说好了十两银子把她卖给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说着从怀里摸出银子。   恒允死死握住她一胳膊不肯撒开,吼道:“三十两,和我来取。她不能和别人走!”   那女孩子挣扎着要挣脱他的手,最后上口咬的血肉模糊,他却不曾感到疼,还是死攥着不放。   刚从井底上来累得半死的他突然有了无限的力量,拉着她向他的土屋走。那女孩子拼命的挣扎,就是挣脱不开他。   那三个人和一群好事的村人紧随其后。他快一步进到屋子,趁人不见从床褥下面取出一块银子,出去扔给那妇人道:“以后她和你没有干系了。”   那三个人一个是人牙子,另外两个是那女孩子的哥哥嫂子。家境穷苦,又是女子,更要命是天生不能开口说话。父母对她从小非打即骂不许她吃饱,如今她哥哥娶了媳妇,家里想着把她卖给人牙子得几两银子。   那人牙子讲卖给穷苦人家作媳妇五两银子,若是卖到妓*院里十两。她家里人只想多要钱,也不管把她将来转卖到哪里。若是前一种她也认了,听说是后一种,才要死要活的逃跑。   那妇人接到银子,手里沉甸甸的,少说有三十二三两。   惊愕道:“这汉子不是骗人吧。这银子不是假的吧。”说着一口咬下去,检验多时才确定是真的。笑嘻嘻道:“没想到,真人不露相,你这人还真有这个艳福。以后我们姑娘就是你的人了。咱们两家就是亲戚,我们也算是你哥哥嫂子,你就算我们妹夫……”   恒允打断道:“从此以后她是我的人,和你们再也没有干系。”   他还是死死握着她的胳膊,深怕她一阵风不见了一样。   那妇人赶忙把银子踹到怀里,深怕他反悔。   “好好,你的人,我们走。便宜你这个老家伙了。”   人牙子紧随其后在后面抱怨道:“我这白来一趟了,这路费怎么算。”   这时候人群有人道:“不能就这么走了,立下字据。小心这婆娘日后不认账,再要人回去。”   恒允这才想起来,现在他心里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双方立下买卖字据。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方式,她回来了。 ☆、第 168 章   “老祁啊,如此就等不及了。也不说请乡党们喝杯喜酒,这就关上房门了。”村子里的癞蛤扯着嗓子在院门外喊着。   乡人们都惊愕他竟然有那样一比惊人的财富。   “真没想到,老祁竟然这样有钱!三十两呢!那老婆是看他定然拿不出,狮子大开口随意说三十两吓唬他,他还真实在给人家那么多。三十两少说够买三四个大姑娘的,真是亏了。”   另一个妇人捂着嘴笑道:“怕是真的等不及了。四十多的人了,现在才找个媳妇。不过也是有福气,找了个比自己小三十几岁的黄花闺女。平时看他老实巴交的,这就把门一关。”   说着一群妇人小声笑起来。   “这小丫头我看着还挺俊俏的,不过看着性子够倔,也不知道啊……”   说着几个又笑起来。   癞蛤仍旧饶有兴致的在门外叫喊,“老祁,这井是跑屋里挖去了。”   乡人们哈哈大笑起来,同时识相的散去。只有癞蛤还在门口叫嚣着。   一个老人道:“你这个蛤蟆,走吧,积点阴德。”   恒允关了房门,把她的手解开,恨不得立刻抱到怀里。刚解开她的双手,“啪”的一巴掌狠狠的打到他脸上。   眼神里满是仇恨厌恶。她就这样恶狠恶狠的看着他,飞身冲到门口要开门逃跑。他冲过去不许她走。屋子里但凡拿得动的她都向他狠命的投去。他狠命的抱住她,任她把他的手臂咬得血肉模糊。   闹腾了好一会儿,她终于累倒下来。他拿水喂她喝,她喝了一点水,有了些精神又要打他。   “你怎么了,你一点都不认得我了吗?”   自幼的贫苦打骂把她摧残的形销骨立。力气还是不小,这样折腾了一天还是闹腾起来。   他只得又把她的手臂绑起来,她头朝里也不理他。   他捋着她凌乱被汗水黏在脸上的头发道:“你这是怎么了。你忘了谁总不能忘了我啊。”   她趁机一口咬到他的手指。   虽然娍慈已经事先向他反复的强调,今生的她不仅不会爱他,还会无比的仇恨和厌恶他,她甚至会毫不犹豫杀掉他。他早有准备,但再见面,恍若隔世,前半生恩爱交融,相濡以沫;后半生锥心刺骨,望穿秋水。他怎么也不能相信她再也不记得他。   她折腾一天精疲力竭再也闹不动,他给她熬的粥她喝下去躺着再也不动弹。他要给她擦脸她却不许他接近,更不要说叫他近身。夜里她睡在床上,他找出一床破铺盖睡在地下。   第二天她没有再闹,躺在床上不说话。他知道她大概是讨厌他,有自己在跟前她就一直这样。他做好饭,打好一大木盆的水给她洗澡,又找出换洗衣服和梳妆镜。镜子是之前用过的夔凤纹春秋铜镜,这衣服是粗布麻衣,全新的,好几年前就准备好。   他在外锁上门,深怕她再要逃跑,还把墨绒一起关起来看着她。   他一夜没有睡,告别多年的失眠症又降临。一早他提着器具继续打井。   “老祁,这是怎么了,喜事的红包怎么贴头上,不是玩的过火了。”好事的癞蛤早一大早守在外面。   恒允不太懂他的意思,一只手摸了摸头,这才摸到一大块伤口。昨天被她打伤了,过了这一夜也不知道。   村人们酝酿了一夜的好奇心全等着今日有结果。他虽然早早的下去打井,地面上早已传开了癞蛤的见闻。   “老祁脑袋上那好大一块,昨天八成那小娘们不从。”癞蛤笑道。   “老祁比她大三十多,也难怪?”一个男人又道。   一旁的几个妇人不满道:“老祁的长相也够体面,怎么就配不上她了,就是年岁大了点。”   癞蛤眯着眼笑道:“怎么?五婶子看中老祁了不成。”   “死癞子,小心舌头上也生疮。”   恒允今天的心境一点也不放在挖井上,心里一直记挂着家里,还不到正午就急忙忙回去。   “老祁这么早就急着回屋,到底媳妇比朝廷要紧了。”   恒允也不理,打开门锁,他恐怖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屋子里还是他出门前的样子。墨绒难得不用劳作,悠闲的躺在床边。饭已经吃了,水也用过了,她换上干净衣服,脏衣服就脱下来扔在木盆旁边。   他点点头,心稍稍放下来。把她在娘家的脏衣服拿出去扔掉。   “日子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过也好。”他心里这样想着。 ☆、第 169 章   相安无事又是两天,她只是整日躺着,不和他讲话,也不给他个正脸。不过也没有再闹。   第二日夜里,他突然醒过来,到床边一摸没有了人。慌张点上灯火,门栓已经打开,大门被吹开一条缝隙。今夜月黑风高,没有光照进来。   她这些天安静下来想他能放松警惕,没想到他还是白天把她锁在屋里,只有趁着黑天逃跑。   没有灯笼,他手里握着一盏油灯慌张出去找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恐惧,她走了是不是再也找不到她了。   一直找到天亮,虽然疲惫不堪,他还是踉跄的找。心中无比的绝望。想着若是再也见不到,生无可恋。   到了正午,太阳毒辣。他精疲力竭倒在黄沙中,沙子那样的烫。这里已经远离村庄,就这样晒成干尸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生无可恋的感觉又起来。   他挣扎着站起来,轻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人斗不过天,但老天爷要你死之前自己总要想办法活下去。   摔倒又爬起来不知道多少次,总算挣扎着又翻过一座沙丘。远远的阳光下前面一座沙丘上躺着一个黑点。   他瞬间又有了力量,跌跌撞撞跑过去。她晕倒在黄沙里。搬起头她还活着。他倒在她旁边,大口喘着气,再也没有力气了。心里是欣喜的。   大太阳下缓了口气,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要晒干了。他挣扎着起来把她背在背上,踉跄着走回去。前路是无穷无尽的黄沙,到底走了多远呢?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这样也好,她一个怎么样也走不出去的。   走了一段墨绒突然冒出来,它是怎么找到他们的呢,竟然走的这么远?看到它心里温暖起来。   天黑的时候他回到村子,一天不见他村子里的人都猜到缘由。虽然已经熄灯,但好几家都竖着耳朵听着他们家的消息。   “听见没?老祁屋里有动静了。”   “人找到了?”   “背上背着呢?这一天也够他受的。”   “这小媳妇他养不住,长不了。”   “多可怜。我当初还说孟家那个刚守了寡,和他提他权当听不见。安生过不好,非要个年轻的小妖精,自讨苦吃,百花了那么多银子。”   他把她背到床上,自己到水缸前舀起一瓢水灌下去,喝的太急,不断的咳嗽。再喂她喝完水,再也没有力气,倒在她旁边睡过去。   她在他背上的时候就已经醒过来,喝了水又有了些力气。刚起身,被拉倒下去,一头倒在他身上。什么时候他把两个人的手死死绑在一起。她挣扎着要解开,绳子打了死结,她教他的丁香结。一只手怎么也解不开。想要找到见剪刀也难,他死沉的躺着,她也动不了。   他一翻身把她搂在怀里,疲惫道:“不要闹了,要累死了。”   她怎么闹腾他就是无动于衷,是他累急了,一动也懒得动。渐渐她也睡着了,两个人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老祁以前天不亮就出门做活,这是怎么了。”   癞蛤笑道:“这还不知道,有了媳妇谁还起早贪黑干活,有力气还不要用在正经地方。那小娘们昨天跑出去,他还不得好好让她长长记性。”   “别嘴里不干不净的,小心烂舌头。”   恒允不敢睡沉,天刚亮的时候醒过来。她还在睡着。十七年了,这还是第一次,不是做梦,真的抱在他怀里。睡着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安静乖巧,只是很憔悴。他头轻轻的蹭了她几下,深怕把她弄醒,醒来又是可怕的小野兽了。   他微微一笑,又疲惫的睡过去,就这样睡了又醒。   她醒过来,恢复了体力,把他折腾醒,挣扎要和他分开。   “你听我说。你逃不掉,我也逃不掉。我们一定要在这里支持下去,那样才有机会,或许来生不必再这样受苦。”   “啪”的又是狠狠的一巴掌下去,她并不听他讲。他很痛心她连听他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他把她关在家里仍旧出去打井。   这次她不再沉默,家里的门板一直梆梆的响着。   “老祁,这是过火了。”   他从来不屑理睬癞蛤这样的无耻之徒。他也不知道自己脸上一个很大很大的手印。 ☆、第 170 章   她认识到仓促逃出村子还是走不出荒漠。于是又安静了几天。恒允知道她是在韬光养晦,暗中准备逃跑的粮食和水。   她又趁他不备逃了几次,每次都晕倒在荒漠里被他背回来。   “我走了快三年才走到这里,你一个人是走不出去的。就算九死一生走出去你又能做什么。你要去给人作使唤丫头,还是真的要……我绝不会要你去。”   他知道这些话动摇不了她的决心。她这辈子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好像当初孤注一掷非要攀附哀家嫁给他一样。   村人们也把这一次又一次逃走无果当做喜闻乐见的新鲜事。   “老祁真是可怜,这么个不安生媳妇可怎么办?”   一个道:“要换作我打折了她的腿,看她还不老实。”   “就是说的,反正折了腿也不耽误。”   男人圈子议论着,另一边妇人圈子也如火如荼争论着。   “我看老祁媳妇那身子,好像还是黄花闺女。”   另一捂着嘴道:“两个人一起过也三四个月了,怎么能还……”   “你不信仔细着看,我说的准保没错。”   “老祁那身子骨,起早贪黑出苦力,怎么会对付不了她?”   “老祁看着那斯斯文文样,她不愿意也不敢吧?”   “人都是真金白银买来了,又三天两头不安生,放在屋里不用再好脾气也不答应。哪有这样的傻子。”   “你不信,走着看,咱们谁说的准。”   村人们虽然都不曾到他们家里去过,但他们两个一个床上,一个床下的秘密却不知不觉众人皆知。   “昨天老祁开门出来,我透着门缝见院子里有一张小木板床。”   “他做那个干什么?”   “八成是媳妇不许他进被窝吧。”   他劝不动她,只能狠下心,如果不和他一起劳作,只能挨饿。她饿了一天,力气却出奇的大,拿着砍刀险些把他砍死。他第一次认识到她真的想要他死。曾经她宁可自己死也不要他死,难以名状前所未有的锥心。   这里的人乐天知命,虽然有时候一年只能上半年菜里有盐。每个月会有远处来的人来贩卖油盐酱醋和布料。也有细粮点心干果什么的,少有人买得起。   含藜料想他毫不犹豫出重价买下她,就一定还有钱。当初见他从床底下拿出钱来,就翻床底下,果然还有些散碎银子,偷偷换了细粮肉干和点心,还有给墨绒的草垫子。这里的天气不是火焰山就是千尺寒冰,它需要睡觉的垫子。   她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第一眼见到墨绒就和最初在塞外见到它一样的喜欢。她把它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换的吃的和它一起分享,奢侈的肉干也是一样。只有他继续吃粗麦子。   她给院子里的枯枝浇上水,不久那枯枝就神奇的长出绿叶,越长越大,还大太阳的暑天开出几串花。唯独对另一棵琼花不理不睬,只在角落里积满尘土。   他确定她的心性喜好还是当年的,唯一不同的只是不能开口说话和不再爱他了。   他从井底上来,见她提着篮子。   “那条路积了好多石头,走南边那条,不要划伤脚。”   她不理他,还是走原来的路。   “老祁真是心疼媳妇啊。”   几个男人笑起来。   他也不理睬,继续下去劳作。   回到家里见她翻箱倒柜,竟然把他精心隐藏的几件行李翻出来。夫妻这么多年真不是白做的。   最上面的一个小包袱已经打开,她手里正拿着那只水晶瓶子,摇了摇,望着里面的羽毛。   他屏气凝神,渴望是不是可以唤醒她。不料她端详几下,随手就是一扔。   “这个不能扔!”他扑过去接到手里,自己摔倒下来。   仔仔细细看了,确定还完好无损。她并不理他,接着翻着可以换粮食的财物。   还没等从地上起来,见她又把什么东西揣进怀里要出去换吃的。那是那块碧玺驱邪玉佩。   “这个也不能卖!”   他硬是从她手里抢夺过来,连着把还没打开那几件抱在怀里。她又红了眼和他争夺。到底还是比不得他力气大,铩羽而归。   这些东西放到哪里都免不了被她取走换粮食。他颓唐的坐在井底,曾经那样珍爱的东西,现在竟然对她一点触动都没有。伤心之余,他总算想到隐藏的绝妙地方。 ☆、第 171 章   夜深人静时候,村庄里一片死寂。含藜在床上沉沉的睡着,墨绒躺在她床旁,头埋在爪子里。另一旁他在一张能离她最远距离的睡榻上睡着。   娍慈望着眼前的奇异情形,无奈一笑。心想这样也不错,至少总是在一起的。   “我走了,找他去了。曼婥又闯了大祸,被关进天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她也该断了念想了。我们两对大概再也不会见面了,下辈子也不知道会到哪里,见了面恐怕谁也不认得谁了?”   第二日含藜醒来,见枕头旁一枝杜鹃一枝蔷薇。兴高采烈的插在院子里,浇上水,不到半年的功夫她那破败的小土窑长满了丁香、杜鹃、蔷薇。成了荒漠上一个小花岛。   “小娘子,你说,老祁行吗?”   癞蛤生下来脸上带着一块癞蛤*蟆一样的胎记,父母便给他取名如此。人如其名,不务正业,只喜欢寻滋生事。自从含藜来到村子,就成为他骚扰的对象。   “说啊,怎么害羞起来了。”   恒允正在井底挖土,她在树下补一件衣服。   癞蛤把脸贴近,笑眯眯道:“说啊,小娘子,是不是他不行。”   她扭过头去,离他远点。他又一箭步蹿到她跟前,拿出一块黄米点心道:“小娘子,跟我好,这个给你。好不好。”   “哎呦!”   她从篮子里拿起一大块土块朝他一砸,头被砸了一下,还进了眼睛里好多沙土。   “小娼*妇,不知好歹,活该跟着老男人守活寡。”   墨绒冲到跟前伸着脖子,张大嘴咆哮着,一副准备攻击的样子。   癞蛤怕了,一步一步后退,确定墨绒没有跟着他撒腿就跑。   妇人们骂道:“癞蛤子,叫你坏心眼,小心真被狗吃了。”   恒允在底下听到声音早上来了,见她没事人一样在缝缝补补,墨绒就趴在她脚边悠闲的舔着爪子。   “怎么了?”   她转过身子也不理他。他又问,她嫌弃的拍了一下墨绒的头,两个一起回屋去了。   墨绒临进屋子回过头深情的望了望他。   “老祁,你媳妇跟狗比跟你亲啊。”   村子里一群男人哈哈笑起来。他不动声色还要下井底去,不提防被其中一个拉住,道:“老祁,你这样可不行。女人不能这样惯着她,换成是别人,早把她打服帖了。”   “就是,花了那么多钱,她不从就把她买了,买个十两银子也够再买个黄花闺女了。”   “兄弟咱不能要个小丫头制住,你花那么多钱买她是干什么的,不行就来硬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给他出谋划策,他无奈笑道:“多谢,多谢,我先去干活。”   借机溜出人群,赶快下井里去。   兄弟们趴在井口向里面喊道:“你这人,不识好人心,再不开窍你要把她仙女供起来。娶媳妇干什么?再不济也要她给你生儿育女。”   提到生儿育女,恒允心里只有更不住的叹气。   收工回去已经日暮十分,他扛着沉重的器具,望着远处烧红的天际。京师在哪里,前半生那富庶繁华的地方,他的京师皇宫。现在这黄沙戈壁,京师的人现在在做什么,朝廷是怎么个光景。这是退位后他第一次想起他的京师,他的朝廷大臣,他的子民。这里这形形□□的人也是他的子民啊。   她在他身边他才有空闲想起这些来。   进到房里两个已经吃过晚饭,一个床上,一个窝在自己的窝里呼呼睡着。   缸里没有水,清锅冷灶,锅里一粒米也没有。唯一多余的就是他。   “人家做了一天的饭,就等你回来吃。”   “剥了一上午的栗子给你做栗子糕。”   “亲自剥的红豆给你包汤圆,一点糖都没放。”   “父皇赏赐的河豚,一直养着等你回来吃。”   “鲈鱼莼菜羹好吃吗?我亲手做的。”   “莲子汤好喝吗?我亲自下厨做的。”   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每次回来都是奔出来扎到他怀里撒娇,房里珍馐美馔,温香暖玉。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啊?世事变幻,风起云散。心里这样想着,但怎么样今生今世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情形。只能感叹造化弄人。 ☆、第 172 章   村子里出了严重的失窃案。古家不见了二十文钱。是老古媳妇存下置备过年的钱。   “哪个挨千刀的,偷了我的钱,叫他不得好死!”   老古劝道:“就别嚷嚷了,知道是谁?偷别人的钱,叫他买粮食噎死,买布吊死。”   老古媳妇是小心眼的人,想到辛辛苦苦存了一年的钱没个响的丢了,坐到地上哇哇哭起来。   “家里什么时候也不见有人来,怎么就没了呢?”   这时候含藜挑了一趟土刚回来,停在树下拿出一块麻布手帕擦汗。这两口子一个整日在井底待着,一个不能张口说话,只是闷头做事,同村子里的人隔绝了一样。   老古见到含藜在树底下,喊道:“昨天我见老祁家的买豆面点心来着。”   老古媳妇恍然大悟道:“定然是她。他家离咱家也没多远,这个哑巴老婆是外乡人,什么事干不出。”   含藜仿佛没听见一样,只是待着察汗。   老古见她没有表示,更加大声道:“你看她,装傻。装什么听不见,没准就是她拿了。”   老古媳妇冲到她跟前道:“我只问你一句,是你不是,这是我家这一年的积蓄,是不是你?”   含藜仍旧不答应,听不见一样。   老古道:“她是哑巴,又不是聋子,装什么听不见?”   恒允听到上面的声音已经上来,挡到跟前道:“我们家不会拿别人的东西。”   老古媳妇吼道:“不是她怎么不敢支应。少在我面前吓唬人,有本事夜里摆布你媳妇,算你是个男人,床都上不去,你也算男人!”   围观的有人道:老古家的,人家老祁买个媳妇拿得出三十两,还缺你家里那几文钱。   含藜仍旧若无其事的置身事外,倒是墨绒,见有人和恒允叫嚣,冲到前面要打架的样子。   老古媳妇害怕,退后几步喊道:“你们家仗着畜生欺负人,没天理了!”   说完哇哇的大哭起来。含藜不耐烦的走到老古跟前,伸手一拽他的衣领子,哗啦撒了一地铜钱,转身回屋去了。   恒允也是一副我早就知道,懒得明说的样子无声离开,墨绒紧随其后,一家三口回去。   “这是怎么回事!”   老古拉着媳妇往屋里走到:“回家说吧!”   老古媳妇刚刚把恒允那样骂,知道冤枉了人,有羞又愧,非要她老头子把话说明白。   “我说都四月份了你怎么还穿着厚衣服,还说受了湿气骨头疼,原来是把钱藏在怀里了。”   “老古真是的,偷自己家的东西,还不脸红的污蔑人家老实人。”   事情的原委是老古和相好的闹翻了,为了保密偷了媳妇的积蓄平息事端,只是还来不及把钱送出去就今日败露。   老古家夫妻两个好几天不见出门。   几天后老古媳妇总算出来,对着井口道:“老祁,你别和我计较,都是我们家哪个挨千刀的。我是气急了。”   井里不听见有回话,井上面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   一个男人道:“老祁不和你计较,人家只计较自己的小媳妇。”   村人议论道:“那两口子怎么知道是老古偷的?”   “还以为老祁家的是傻子呢,整日就呆坐着。”   “人家就是不会说话,这两口子古怪着呢,不爱搭理人。”   含藜还沉浸在几天前的逃亡失败中。她也记不得这是第几次逃跑,反正又被他抓回来。   恒允知道她并不比他快乐。他们置身在这荒凉之地,她死了,他也死了。虽然还是人间,但他们的生命早已埋葬进陵寝。繁华的地宫和陪葬品,按道理,他们现在理应在昭陵里,埋葬着一生的兴衰荣辱。波澜壮阔的年华都是过去,一切都静止,都是消亡的华丽灰烬。他们今生不会有未来。 ☆、第 173 章   这是他们再在一起的第一个冬天。因为柴火花费太大,村里的人家都不生炉子取暖,窝在被子里硬扛过一冬天。买炭需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过去的两三年他也不取暖,但她因为失了好几次孩子,身子最怕着凉,他出门走了三天去买炭。   背着一袋子炭,进到屋子并没有暖,好大的一股寒气。她坐在床上和墨绒盖着被子在玩。墨绒头上顶着被子,歪着脑袋,两只耳朵动着。第一次见到她笑。回头见到他那笑容转瞬即逝,眼中无限的厌恶。   他身上积满雪花,一路风雪回来,从里到外都是凉的。她就是这样的讨厌他,没有他的日子,即便是没有炭火寒冷的空屋子也是开心的。   “好冷啊。”   “凉死了。”   她总是把一只冰凉的手伸到他怀里取暖。下雪的时候,白梅开放,她窝在他怀里看雪,闻着梅花的清寒香味。王府的回廊前种着梅花,最适合赏梅。   往事随风散,他不再想。好或者不好的都不再想。   他拿出铜兽手炉,加上几块炭放到她被子里。这样省炭。他喝了一口凉水,剧烈的咳嗽了一阵。也没有坐下休息,收拾东西到井底去了。   冬天的井底,寒冷而泥泞,脚上生了好几层冻疮。这样不知疲倦的劳作,井越打越快,他一直在硬撑着,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到那一天。现在完工了三十六口,以后那一百口,遥遥无期。   冬天总算过去,因为两个人,他食用的粮食少了很多,到春天更是一副骨头。   墨绒用爪子挠着邻居的木门,天已经黑了,人们早早睡去并没有人应门。它叼起石块向井底投,掷地无声。又跑过去挠,还是没有邻居醒来。   它拖着一桶水,向井底倾泻下去。听不见声音,疯狂的哀嚎起来。孤狼的叫声充斥着整个村庄。   终于一个泥泞的身躯从井口爬出来。墨绒奔过去咬着他的衣服把他向外拖。从井口出去他站不起来,就倒在井边。   邻居被墨绒的声音叫醒,出来见到他倒在地上,跑过去还有气。   “井底下气少,他是晕过去了。”   “他一直没出来,怎么没人知道?”   “回去的时候我看井口盖上了,还以为他回屋了。”   黑灯瞎火几个人把他抬回土窑。见他媳妇就在床上脸朝里躺着。   “哑巴,你当家的在井底下没上来你怎么也不知道找他啊。”   床上的人好像没听见,一动不动的。   “你这个老婆,怎么这样没良心,他就算大你几十岁,也是你男人。没有他买你下来,你早就让人卖到窑*子里了。他从来没亏待你,你怎么就这么狠心,非要他死不可。”   抹着黑几个人七嘴八舌的数落着老祁媳妇。她不耐烦的把被子蒙住头。众人只得把老祁抬到他的床榻上,认定他死不了,都回各家睡觉去了。   第二天恒允还是照常醒过来。一身潮湿泥泞,他有点想不起来昨夜的事情。恍惚记得被墨绒从井口拖出来。   他一醒过来,墨绒也跑到他跟前,一副哀伤的神色。他昨天的遭遇成为了那一天村中甚嚣尘上的话题。刚走到井口要下去,就被一群男男女女拦住。   “老祁,你这媳妇要你死啊。!   “她明知道你在底下昏死过去,故意盖上盖子,要你死!”   “这女人早晚要了你的命,被窝不让你进,还要你的老命,你要她干什么!”   对于子民的善意提醒,他无奈的把绳索器具扔下井底,自己下去了。   人们趴在井口向他激烈的喊话。   “大伙可是为了你好,你别不识好人心。”   “这回再死到底下大伙可是不管你,随你死在下面,不听人劝。”   “你怎么就这么眼皮窄,卖了再买个小的又不是没有。”   恒允颓唐的坐在井底,她就这样想他死吗?   那天他一直到天黑才回屋去,她头朝里睡着,他知道她一定没有睡着。他躺在睡榻上望着她的背影,虽然盖着被子,也看得出那瘦弱单薄的身体。他就那样看着她的背影,这样也很好,至少她终于和他在一起了。 ☆、第 174 章   这些天他都是深夜回去,马上要到夏天了,趁现在还不是特别热,总可以多做一会儿。   从井口出来,黑天里见到家门那棵丁香的影子,影影绰绰映在木门上。可以闻到丁香迷离的花香。只有这花香还是过去的香味,有时恍惚间回到了过去。   他小心的打开门,不要吵醒她。进到屋子窗外的月亮那样圆那样亮,他凝望了一会儿,那只灵兽会出现在这贫瘠荒芜之地吗?   恍惚间如梦似幻,他和她,这破败的土窑,外面黄沙戈壁,为什么会置身此处。前半生是梦,还是现在是梦。   神游回来还是这破败的土屋,被子破了一个大洞,露出棉花来,鞋磨破了,衣服泥泞不堪。他叹了口气,躺下入睡。   夜更深了,月光此刻是一夜之中最亮的时候。她恍惚起身来,破败的屋子,泥泞的衣服,窗口干枯的琼花,床边沉沉睡着的大毛物。   就着月光她在院子里洗干净衣服和鞋,晾起来明天就能穿。收拾干净屋子,把自己的被子盖在他身上,补好那破洞。再给那棵琼花浇上水,她在花枝轻轻亲了一下,微微一笑。   屋子里就着月光用冷水洗干净身子,好像夜色里一只出水白荷花苞。她翻出过去的旧衣服,找出一件淡紫色睡袍换上。   夜深沉沉的,他感到有什么在摸他的脸,一定是墨绒在舔他。缓缓睁开眼,屋子里一盏微弱的油灯。她散着头发,穿着那件淡紫色睡袍,酥胸半露,肤白如玉,眼眸清澈,盈盈浅笑,看得人骨头酥酥的。   自己好久不做这个梦了,她现在就在对面睡着,不必梦中见面。   他闭上眼睛还要继续睡去,她两只手摇着他,要他醒过来。   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那含情脉脉,清澈见底的眼神,这眼神虽遥远的隔了十七年,但是清晰,只有看他才会有。   “你想起我来了吗?”   他兴奋的摇晃着她的肩膀,她还只是微微的笑。   “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你却从来不许我梦到你。我想你知道,当初的情形。”   他把她在怀里抱了一阵,说着这些年的离愁别绪,但再看她,还是微微的笑着,没有反应,她还是不懂她的话,但还是那阔别多年的熟悉眼神。   他不再说,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她害羞的凑过去在他嘴唇轻轻吻了一下,又羞涩的望着他。   他把她搂到怀里,贴上嘴唇吻起来。她羞涩的和他口齿交缠。   夫妻这么多年,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竟然这样羞答答的。吻得越来越深,他解开她的衣袋,脱去衣服,肩膀上那海棠状的烫伤,他轻轻的吻几下。这熟悉的温热柔软,过去十二年,只有梦里,这里的日月,这是第一次要他碰她,恍然梦中。褪去雪青紫丁香肚兜,她的身子还是当年的样子,他洞悉她身体的每一处细节。   厮磨爱抚一阵,他一把抱起到床上。她眉头轻轻一皱,眼神渐渐迷离起来。他始终没有意识到她已经轮回,又一次他取走了她的贞*操。   在他眼里还是当初和他缠绵无数的娇媚身体,而不是初次的娇弱少女。无穷尽的望穿秋水,他心里还是有恨,她承受着他的近乎蹂*躏,从不示意他停下来。只要他想要的,她什么都给他。   缠绵过后,她用最后的力气翻身倒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第 175 章   村子里的人已经开始劳作。今日的清晨同往日不同,天不亮就要下去挖井的老祁家里还是大门紧闭,静悄悄的。   “老祁怎么了,这个时候还不出来,这没有过啊。”   “总不是真的被媳妇害死了。”   “那哑巴不至于这样狠毒。”   两个人几乎同时睁开眼,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可怕狠毒。他心里一颤,不祥的预感。   她疯狂的对他又打又挠。白玉玲珑的身子如风中白花。   已经过了正午,恒允从屋里出来打井。村人们见他活着,惨剧还是没有发生。   一个妇人道:“就说,老祁不至于叫媳妇弄死。”   另一个捂着嘴笑道:“怕还是好事。你看……”   “哎呀!”对方喊了一声慌张捂住嘴。   “你真是的,叫人知道多不好。”   恒允又陷入绝望。他清楚的知道,昨夜不是梦,真实的存在着。那眼神只有她见他才会有。她是爱他的,可能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事,可是他确定昨天她是爱他的。现在又为什么,为什么又变回过去的冷漠。   晚上回去她对他的神色比过去还要冷漠。她孤傲的眼神变得更加落寞哀伤。他知道她是恨自己失身于他,大概因为不明不白,更加的苦闷痛苦。   他真的就不记得了,昨夜的一切都记不起来。他心疼她这样痛苦,早知道会是如此,昨天他一定不会碰她。她的消沉一直持续了很多天。   他夜里又睡不着,希望她又变回来,但是好几个月过去了还是无果。事后思量起来,心里也是痒痒的。那天她的情形和新婚之夜的时候一模一样,那时候也是十七岁。羞羞涩涩,双眸含情清澈,身子那样娇媚柔软。   因为不能开口说话,也从不与人交际,村人一直认为她是傻。他知道她的心智和当年一样,只是没有了情感。她讲过,真正有意义的生命一定要有生存的理由。他活着是为了权利,她是为了感情。没有了感情,她的生命也便如现在一样没有意义。   除了劳作,她就是静静的坐着出神。眼神里同容貌不符的沧桑凄凉。只有对墨绒偶尔会笑。   恒允从井底出来,炎炎烈日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要打仗了,要打仗了!”一个人大太阳底下呼哧带喘的喊着。   “打仗就打仗,咱们这天高皇帝远,穷山恶水,连山水都没有,和咱们有什么干系。”   那人哑着嗓子道:“朝廷,朝廷要收军粮,每家二斗。”   此言一出村子都炸了。   “我们自己还要闹饥荒,哪里有钱给朝廷,历朝历代也没有收军粮收到我们这来的。”   边境的战事又起,皇上仍旧沉迷酒色,不理朝政。段太后重用娘家及亲信,用将不利,节节败退。国库空虚,竟然连在疆域图上都找不到的这不毛之地也纳入征税之处。   村子里炸开了锅,因为要纳军粮,大家同仇敌忾,太阳已经落山,往常都各回家里,此刻都聚集一处商讨对策。   恒允少有的提早收工回去。她在床上缝着一件衣服。他一口水也没有喝,倒在床榻上。   如果他不能辜负她,就要辜负天下苍生。老天爷为什么要这般设计。不过天下没有千年不败的江山,这江山早晚还是要易主的,想想万事万物自有天意,他又能奈何呢?冥冥之中都是天意罢了。   村人以为只要同仇敌忾都拒绝纳粮此事就会不了了之,但郡里先后抓走几户人家的男人,以儆效尤。若是不交,就要拿人。这座与世无争的村庄陷入前所未有的灾难时刻。   战事只打了一年多就议和,因为戎狄要求的钱物太过巨大,赋税更重。从朝廷到此处快马加鞭也要快一年。第二年春天朝廷来人下旨,免去了此地的赋税,并且释放了被抓的村人。   几个重劳力被释放回来,快一年的功夫,虽然没有受刑,但牢里食不果腹,又惊吓绝望,都如行尸走肉一般。亲人们在村口抱头痛哭,很快村子又恢复宁静。朝廷,战争,亡国灭种,一切都同他们无关,他们在意的只有自己的日子。 ☆、第 176 章   烽火又起,殷遐羽解甲归田多年,也坐不住请缨。段太后顾忌他是先皇后的娘家人,以不忍心回绝。   此次战争对于朝廷的震动极大,几位老臣痛心疾首撞了柱子。   谭玉龄宸极殿前大喊:“先帝啊,你误国误民啊!”   天相上台后重用亲信,前朝受重用的大臣都被冷落。朗恪心灰意冷辞官回乡,韩太傅四朝老臣,还是坚持要守护先帝的朝廷。他上书弹劾谭玉龄不敬圣上,谭玉龄被罢官回乡。这是他能想到不要这老臣身首异处的唯一办法。   战事最吃紧的时候一直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天相也慌了手脚,惶惶不可终日。如今议和平息,也不管民生凋敝,又故态复萌。口中永远是那一句:“总不会亡在我这儿。”   天颐宫里段太后正梳妆,神色疲惫。   太监一边给她梳着头发一边道:“要我说,边境平息下来,太后也不必过忧。”   “但愿如此最好。只是皇上叫人不省心啊。”   “皇上只是好玩些,总之不像先帝那样就好。”   他指的是不想先帝那样报复太后。   “这倒是,只是你说,这皇上怎么就是没有孩子呢?一个能要不想要,一个想要又没有。”   “皇上正是壮年,子嗣一定能有。不如找个术士算算,何时皇上能有太子。”   “这倒是……”   正说话时候,外面宸极宫的一个大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说有要事禀报。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段太后不耐烦道。   “太后,不好了,皇上在宫外看上个妇人。”   “他看上的少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要接到宫里给封号。”   “给就给吧。”   “皇上要接那妇人进宫,是因为那妇人已经怀有身孕。”不等段太后目瞪口呆要插话,连忙补充道:“不是皇上的骨肉。”   段太后张大的嘴没来得及闭上,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喊道:“这还得了!皇上现在在哪?”   “在宫外的妓馆里。”   “快把皇上给我叫回来,你们这群人,整日伺候皇上,不知道教皇上学好,都是你们把他带坏了。”   宸极宫的太监慌张出去找人,这边宫人连忙抚胸拍背的安抚太后。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徐皇后后面跟着几个宫女,一路哭哭啼啼跑过来,一进屋子扑通的跪下,哭道:“母后,皇上要废我!”   “这又是闹哪一出啊!”   “皇上要废了我,立那娼*妇为后。我是母后赐婚给皇上的,我好歹是皇上的结发之妻,皇上如何我都忍着,我有何错,为何无缘无故要废我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段太后心烦气躁,对儿媳妇怒道:“还能怨谁?你是皇后,连皇上的心也栓不住,连个孩子也没有,还怪皇上想着别的女人。”   徐皇后哭道:“皇上没有孩子,又不能全怨我一个。”   “不怨你又怨谁!”段皇后气道:“还要怨皇上不成。”   “妾不敢。”   “知道不敢就好。当年你嫂子也没有孩子,先帝除了她别的女人正眼都不看一眼。你再看看你,你但凡让皇上收住花花心,也不至于闹到今天。”   段太后心里气恼,只能借机拿儿媳妇撒气。虽是闹得怒不可遏,儿子一回来,马上又笑脸相迎,百般讨好。她知道这个小儿子更是什么都做得出的,不百般迁就顺了他的心,自己的下场会比恒允在位时更凄凉。   天相最后总算打消了借腹生子的念头,或许也是不甘心自己不能有个孩子。 ☆、第 177 章   五月丁香开得最盛,她坐在院子里的丁香树下,墨绒两只爪子放在她腿上,她两只手摁住它的爪子,难得有天真的笑容。   恒允阴云密布的脸上也少有微笑。眼前映出她穿着紫色衣服,在丁香树下拿着银剪刀剪花。她总是把屋子插满花,帐子里也一样。春秋的时候她更喜欢去山野间,采好多野花回来装点屋子。   “老祁,你媳妇好像中暑了,倒在那边土堆了。”   恒允连忙从井底上来,跑过去她晕倒在那里,墨绒拿头顶着她的头,想叫醒她。见到他,倏的跑到他跟前来。   他背起她回屋去。这小家伙软软一团贴在他身上,有些想入非非。回到家里他给她喂了水,又擦干净身子。借着她晕倒调皮的揉了揉那两团软肉。   太阳落山他就回家去了,她已经醒过来,他熬了粥端给她,她默默的喝完,又倒头睡过去。   他望着她的背影,也沉沉睡去,今天不知道什么缘故,两个人睡下的都很早。   夜里恒允感到脸上潮湿着,睁开眼睛昏暗的灯火里她微笑着给他搽脸,一只手里一把明晃晃的剃刀。不过那笑容那样单纯深情,他一点不担心是要杀掉他,放在平时就不一样了。   “怎么了?”   她微笑着给他修胡子,还是当年的手法,蓄起胡子以后她就学着给他修胡子。修完又笑嘻嘻的给他搽脸。再看着屋子,收拾的焕然一新。他恍惚想起来,去年也是这一天,莫非这一天她会变回喜欢他的那个她。   他头脑正飞速的思考着,她笑盈盈的拉着他的手要他到她床上去。   他一把把她搂到怀里道:“你又变回来了是不是。”头埋在她颈窝里道:“老夫老妻,不必非要如此,明天你再变回来,又要好几天不自在了。”   不似上一次的羞怯,她搂住他的脖子深吻起来,边吻一只小手边解他的衣服。   “你这个小馋猫,非要这样不可,明天又要难过了。”   他并不在意能不能沾她的身子,她离开那十几年,即便什么都做不了,过去的鱼水欢愉,随意拿出一段想想也扛得过去。   她也不听他的,吻了一阵又一头扎到他怀里。   “拿你没办法。”   他便抱她到床上,依着她温柔缠绵起来。   虽然才是第二次,不同第一次的稚嫩,变得更加娇媚。   缠绵过后他搂着她道:“你平时都在想什么呢?很不开心吗?”   她只是调皮的啃着他的肩膀,调皮的舔着他的眉毛,和过去一样。   这温热的身体,抱在怀里永远是最为安心的,无论外面的风霜雨雪,一如往昔。   第二天不出所料又是和第一次一样。他心里很觉得对不起她,昨夜她那样的主动,他还是没有把持住。   以后的好几天又忍不住要想起当时的情形,酥麻温热的柔软,她在他怀里和他口齿交缠,身子紧紧的缠着他绞着他。这小丫头现在不能开口说话,可是她那不成词句的浅吟低唱比以前更勾魂摄魄。   两口子终于成了牛良织女,一年相聚一次。不过也好,今宵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他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了。 ☆、第 178 章   夜已经过了三更,一轮圆圆的大月亮挂在夜空。村庄寂静无声。   一个黑影在小路上蹑手蹑脚的走着。癞蛤怀里揣着从别人家偷来的几个鸡蛋。偷鸡摸狗不是他不想干,是不敢。这村子,谁家丢了一只鸡不闹到惊天动地是不会罢休的。他只敢趁着夜深人静到人间鸡窝里偷上几个鸡蛋,神不知鬼不觉。   走到老祁家门口,土墙这几天榻了一大片,补了一半还没有补完。癞蛤见到窗子里透出隐隐的灯光。   这个时候怎么还点着灯。癞蛤眯着眼睛,猥琐的一笑,偷偷的从缺口潜进院子里,巴着窗口,听里面娇喘□□声不绝。   “小馋猫,还受不受得了,不要把你弄坏了。”   接着又是暧*昧深情的回应。这不成言语的回应听得人更心潮涌动。   癞蛤伸手把窗户纸戳开一个洞,想要一饱眼福。   心里骂道:“死老头子,挂上帘子。一点便宜也不要人占着。”   睡去以后恒允没有和她分开睡,还是抱着她一起入睡。即便第二天她要大发雷霆又打又挠,能多和她在一起一会儿也是值得的。   这次她并没有之前的暴怒,只是背着他倒头睡去。她也弄不明白,为什么每年这一天总要失*身给他,自己一点记忆也没有。不过也不会是他强迫的,她也留意到他身上她留下疯狂的爱的印记。每次过后身子掏空乏力,总要睡上一整天才缓过来,记不得情景,也知道夜里多疯狂。   含藜背上背着装满土石的竹篓,汗如雨下,越走越觉得身子里要冒火一样。怎么会这样,今天一定不对,天再热也没有这样的时候。她还是支撑着一步又一步的挪到土堆前,挣扎着把一筐土倒出去再也没有力气,靠在土堆前再也走不动了。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休息一会儿并没有缓和,反而更火烧火燎的难过。   “小娘子,怎么了?是不是又要中暑了,我背你回去啊。”   那癞蛤*蟆舔着脸过来,不怀好意的□□着。   她手死死的抓着衣服,好像明白了什么。一咬紧牙关站起来,拼尽力气向人群跑。   “别走啊,就这里歇着,我去叫你男人来。”   癞蛤在后面喊着,她努力跑的更快。癞蛤见到了有人的地方,不敢声张,悄悄跟在后面。   她到见到了其他人,松了口气,扶着墙跌跌撞撞挣扎的进了家门,锁上了门。见墨绒跟着回来,心里放心些,它可以保护她。   癞蛤见她回了家,心里咒骂道:“这小娘们怎么还有力气!”   往常这个时候恒允是绝不会出来,今日似乎感到什么,竟然上地面来,鬼使神差回家去。他不回去她也不会锁门,大白天锁着门,他不安起来,翻墙进去,屋子门紧闭着,推门进去她在床上身子颤抖着,满头是汗。   “怎么了,哪里不好!”   她微微睁开眼,一只手无力的抓住他的手臂,眼神里满满的哀求。这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眼神。   一瞬间他懂得了。出去锁上院门,回来喂她喝了好些水下去。给她脱去衣服,两个人抱在一起抵死缠绵起来。   “乖,没事的,一会儿就会好了。”   她无力瘫软的在他怀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任由他占有。她强烈的所求,令他更加不可自控。既往十七年的清心寡欲,一旦沾上她,烟消云散。   一只蛤*蟆还在门外观望,见恒允也进屋久久不出来,捶胸顿足心里冒火,恨不得撞死在门口。癞蛤*蟆用了这十几年的私房钱弄来的催*情药,卖药的说可以用好几次,一兴奋全倒进水里。那屋子里的情形可想而知。   几番疯狂的鱼水之欢后,他心疼道:“好些了吗?”   他要刚要离开她的身子,她又拉住他的手臂。   “还不行吗?”   她眼神哀求的望着他。   他又吻住她。   “慢慢来,你要多少都好,我怕弄坏你。”   他知道此刻她对他没有爱,眼神中只是□□和无奈。于她而言,他们现在所做的没有感情,不过是交*合。   明知如此,因为爱,也就接受她的一切。一切也就无所谓了。   他忘情的占有她的美好,他注意到她眼神中的挣扎,也注意到那其中的享受。这令他更加满意。   到底是谁敢设计她。她整个人都是他的,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缕气息都是属于他的,竟然有人敢对她有非分之想。   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吻的更深,进*的更深。她的指甲嵌到他的肉里,她更加满足。   最后的释放,他知道她的情**欲已经全部散尽。   “是谁?”   她虚弱的伸出手指,蜷成一团。然后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晕厥过去。   他又喂她喝下水去,起来给她擦干净一身的泥泞,不知道多久没有这样静静欣赏她美好的身体。这一切都是她的,竟然敢对她有非分之想。那么久的疯狂,她喝的药一定不少。   “你是我的。”他在她耳边小声道。   说到这里又情不自禁亲吻爱抚起来。他把她紧紧箍在怀里。她什么也感不到,任由他做任何事。   他换上干净衣服。褥子被汗水浸湿,他把自己的被褥给她换上。   见她这样柔弱可怜的小模样,他又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他自己清洗干净,和衣在床榻上躺下,两个人沉沉睡去。   含藜睡了一天一夜才爬起来。这次她没有大发雷霆,很平静。 ☆、第 179 章   “老祁你在家啊。”   “啊。”   隔壁二婶见屋里有人,踏进门槛。屋子里已经挂上帘子,床上含藜抱着大毛物沉沉睡着。他在收拾屋子,正洗一条粗布巾。她的眼睛注视着床下的睡榻。   “哎呦,歇的这么早。”   “今日累了。”   他们家的情形一直引起村人极大的好奇,今日好不容易大着胆子进屋来,虽然自知有些失礼,还是抵不过好奇。   这屋子虽是一样的土窑,除了两张床,就一张破榆木桌子,一把破椅子。但布置的却不同平常人家,怎么看都透着不一样来。尤其那桌上带着花纹的铜镜子和挂着的一件紫色绸衫。这两件东西燃起了她极大的兴趣,第一次她见到这样好看的东西,甚至想去触摸一下,但还是控制住冲动。   “癞蛤子找着了。”二婶神神秘秘小声道。   “奥。”他平淡的答应一声。   “在好几里外的沙坑里。老胡挖沙子看见的。还以为死了,抬回来还有气。”   二婶有些失望,竟然勾不起他一点兴趣。   “好可怜啊!”她故意提高了声音。   “手脚都被人打折了,舌头要他自己咬断了。问他是谁害的,他又哭又嚎什么也说不出。癞蛤平日是不怎么样,也不至于下这个狠手。活不成,死也不是的。”   恒允继续洗着东西。   二婶犹豫一下又凑过去小声道:“命根子也残废了。”   “奥。”他觉得他应该礼貌的回应一下。   二婶有些失落,微笑道:“那我走了,你们早点歇着吧。”   恒允朝她点头微笑。   乌龟配蛤*蟆,癞蛤媳妇也不是省心的人,见他成了废人,没事出门找相好去。几天几夜的不在家,放他一个自生自灭,回来想起来才给他口水喝。即便这样祸害活千年,他也还没有死。躺了快半年,爬着出门来。他媳妇不给他饭吃,左邻右舍可怜着给他一勺半盏的米汤。后来不明不白死在家里,人们都传是被他媳妇勒死的。他媳妇急着改嫁。   一日恒允从井底上来刚要回屋,被一个妇人拉住,笑嘻嘻道:“老祁,你家的是不是有了。”   “什么啊?”他一头雾水。   “什么啊,你媳妇怀上了,这你都看不出来。真是犯傻。这几天我瞧着她那身子,八成是有了。今天还见她吐了。”   虽然这两口子家里两张床的事已经得到证实,但种种迹象让村人确定她们绝不是空头夫妻。   恒允想起几个月前的事情,她会怀孕也不奇怪。只是她一点也没要他察觉。   今生今世,她们还会有孩子吗?他早已经断了这个念想,不抱任何希望了。   进了屋她已经睡下,这些天只要回去她就那样懒懒的躺着。   他在床沿坐下,伸手摸她的肚子,她警觉的攥住他的手来。   “你又有孩子了吗?”   她也不理他。他从被子里抽出她一只手,脉象已经很明显了。她抽回手,不耐烦的拉起被子。   他到自己的床上坐下,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喜是忧。老天爷到底是怎么个安排,还要给他们孩子。   他对孩子已经不再有期望,他只是不想她受伤害。   老祁媳妇怀了孩子的事情在村子里不胫而走,好像他们家有个孩子同别人家很不一样。   现在也顾不了太多,怕她有什么差错,他努力要她过得更舒适些。她怀孕的时候最喜欢吃青梅,这个地方想吃到新鲜水果是天方夜谭。他在家里囤积了足够的杏干和米醋。能买到鸡鸭畜肉一定要给她吃。   “老祁还真是有能耐,这要五十岁的人了,还能生个孩子。”   “都是怀孩子,咱们那时候连口细粮也没有,你看看人家,都是人。”   男人群里一个道:“你想也要先有那小媳妇的模样身段。”   对方不示弱道:“我就是有,也要有人拿得起大把的钱养着我。”   “话说这老祁到底有多少钱,几十两买个媳妇眼睛都不眨。现在媳妇怀了孩子又大把大把的花钱。平时自己活得倒比咱们还贫苦。”   “就是,害怕别人向他借钱不成。到底是替朝廷办事的人,给的俸禄一定不少。”   含藜怀上孩子成为了村子里最大的新闻,总有人向他提起此事。尤其好多人提到老来得子的话。他听着觉得别扭。   外人眼里他们是老夫少妻,两个人相差了三十多岁。他从来没有这个意识,更加没有意识到她已经轮回。她死的时候他也跟着死了,以后几十年的岁月虽生犹死。他只记得她死时他三十二岁,再也不记得现在是什么年纪。 ☆、第 180 章   他要她只好好安胎,除了繁重的劳作,又承担下全部的家务。她的每一个细微举动都足以令他胆战心惊。她的肚子一天天隆起来,没有异常的迹象。他想到第一个儿子,若是生下来有什么不测,倒是不如就像以前一样没有了好,怕她再难承受丧子之痛。   可但随着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压抑许久的求子之心也死灰复燃起来。他也多想和她有一个孩子。两个哥哥都能和心爱的女人有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他就不能呢?   这个孩子又将是赶在春天出生,和第一个一样。他心里惴惴不安,隔一会儿就要回家看看。虽然一旦有事情墨绒一定会出门报信。   四月底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出生,生的那一天家里的丁香刚好开了。这孩子还是那样的惊人的美丽,不过不同大儿子只笑不哭,这个生下来就哭,除了特殊的好看,同其他婴儿并没有什么异常。这令他稍微放心些。   “很难受吗?”她很虚弱,却还是孤傲冷漠,不理他。   令他感激的是她并不禁止他抱孩子。他怀里这柔软的小身躯,他的骨肉,他难以置信。   “叫祁谦,好吗?”   她没有什么反应,他全当她答应了。   他很害怕,会不会因为讨厌他,她也会讨厌这个孩子。不过很快他知道这是想太多了。   自从怀上孩子她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孩子出生以后她的笑容比以往这几年一起还多。即便孩子睡着了,她也绝不把他留在屋子里,到哪里都要带在身边。墨绒很喜欢这个小主人,时刻守护跟前。   “老祁的儿子怎么这么好看啊。”   “咱们这儿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村人们对她们家填了人口比以往别人家生了孩子还要好奇,好多人家尽心送了点薄礼。   恒允战战兢兢照看着她顺利的出了月子,孩子也很健康,一天一天的长大。养育刚出生的孩子最累,这是第一次这样亲力亲为的照顾孩子,没有任何人帮忙。   却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候。   不知不觉又到了两个人的七夕那一天。他回家见她正抱着孩子喂奶。   “这样就很好了。”他心里这样想着,微微一笑。   夜里果然又如约而至,作了母亲的人,眼睛还是小女孩一样的单纯。两个人静静的看着熟睡的小家伙。他那样的漂亮乖巧,虽然也哭,但很容易哄。   “喜欢这个名字吗?当初我就想,要是还有一个儿子,就叫这个名字。”   她窝在他怀里幸福的笑着。   她大概也已经不记得第一个孩子了。他想起大儿子,一个孤零零的在陵寝里。   “不要怕,父皇和你母后早晚要去陪你的,你保佑弟弟不要有事,能好好的长大成人。”   “还记得诺儿吗?”   这一句她眼神有了变化,她还记得孩子。他却不敢再提了,怕引起她的伤心。   他把她抱在怀里,身子比以前更柔软了。   “身子好些没有,最怕你落下病根。”   她头靠着他的肩膀,两只手臂环住他,他只是和她谈笑风生,她又不老实的开始解他的衣服。   他早主意到她身体的变化,刚生完孩子的身子,吃起来更加如痴如狂。   她搂着他的脖子,轻轻的吻他。这可爱的小家伙,但凡每年只这一次,他也够满足了。 ☆、第 181 章   孩子快一岁,他心里很痛苦,可是还是决定了。看到她那样的爱这个孩子,他对于人生还有最后的希望,就是能够帮她脱离苦海。她是什么都没有,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孩子。这样对于她太残忍,很多次他想放弃。这段时间他又开始失眠。   这小家伙已经会说话,第一次自己的孩子叫他父亲,叫她母亲,他眼泪要流下来。对于平民百姓,这样简单不过的事情,对于他们两个,却是经历了一生的磨难波折。   春天的夜里,外面隐隐的有敲门声。找来找去也没有合适的衣服,最后拿出一件龙袍包着,这样倒也是个意向。   “皇上。”这声音苍老憔悴了很多。   “太傅,您一路颠簸来可好?”   韩太傅也是好强一辈子,现在撑不住哭起来,孤灯下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十几年,再见这他从小看到大的天子,不到五十岁的人,苍老憔悴,粗布麻衣,这四壁萧条之所。再见床上含藜沉沉睡着。二十几年不见的皇后。   “我儿子就托福给你了。我有愧天下苍生,他到底是皇家的人,还是要回到京师。”   “皇上放心,老臣就是死也要保全太子。”   他见到他满是老茧的双手。   “皇上这些年做些什么?”   恒允微微笑道:“老师,不必问。”   太傅忍不住更加老泪横流。他忍不住想提起他退位后这些年的动荡悲苦,现在也不想说起要他难过。   “皇后她。”   “她喝了安魂汤,不会醒的。连夜走吧。不要让他忘了他的母亲。”   送到村口,孩子突然醒了,好像知道永别,哇哇哭起来。口里断断续续叫着父亲。   这是第一次他也哭了,自己有二十几年不哭了,她死以后就哭干了眼泪。   第二天他告诉她他把孩子送走了。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绝望。她随意操起屋子里的一把刀向他砍,哭得声嘶力竭。他知道那种痛苦,绝望里有一丝希望,那希望却又没有了。   “不能要他和我们在这里受苦!”   他死死抱住野兽一样咆哮的她。她冷静下来,只是抽抽搭搭的哭。   马上她又举起刀,毫不留情,一刀砍下去,砍在肩膀上,鲜红的血从麻布衣服渗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感不到疼。   他夺下她手里的刀,抱紧她贴上唇吻起来,她真的会砍死他。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不知道缠绵了多少次。外面人声嘈杂,正午太阳的灼热才刚刚开始褪去。床下衣衫散落,最近的一次高*潮刚刚结束。冷静下来的时候他正拥着她唇齿交缠。她没有回应,却也不反抗。   他只是想要她冷静下来,不加思索的吻她。她还是抗拒,不知道什么时候软下来。两个人便意乱情迷的什么都做过了。   一旦沾上了身子就不能自已,他吻得更重,继续贪婪的享受着她。一边索取难得的温柔销魂,一边疑惑重生思索着。不是那一天,在她清醒并且不爱他到时候。她为什么许他这样对她,想用这种方式要他把孩子还给她。不会的,她并不糊涂,她虽然伤心欲绝,但她知道离开他们对于儿子才是最好的选择。她那样痛心疾首的对他不过是宣泄她的痛苦。   太阳落下去,天边映出红色的火云。屋子里的情*欲喷薄欲出。这次鱼水欢愉最后的一次高*潮。   随着身子消耗到极点,她眼神中的情*欲渐渐消散,又恢复以往的冷漠孤傲。但还是任由他最后的深吻爱抚,为这次鱼水之欢收尾。他的唇离开她的唇,刚要从她身上下来,“啪”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他顺势从床上下去离开,她拉起被子一转身疲惫悲凉的闭眼睡去。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出声。一下午充满嘤嘤娇喘,无限暧*昧的屋子,此刻又是冰窖一样冷。   她沉沉的睡着,一直没醒过来。还有一点力气,他们就不要停下来,直到最后精疲力尽。   他给她清理干净身子,虽然睡着了感觉不到,但还是不忍心她那样难受。   他想明白她是需要男人,一直以来她都在压抑她的欲*望。她讨厌他,不愿意他碰她,可是她又不能找别的男人。怀上孩子那次她不断的向他所求,除了春*药的作用,大概也有她压抑许久的欲*望。毕竟那是第一次她清醒的感受到快乐。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压抑已久的欲*望,失去骨肉的痛苦,终于要她把持不住。原来这一生,她比他要痛苦。 ☆、第 182 章   天颐宫里宫人们热热闹闹的给长皇子过两周岁生日。   大太监满脸堆笑道:“大皇子这耳垂真厚啊,这是大福相啊。”   宫里的老人意有所指道:“大皇子长得多像皇上啊。”   段太后怅然笑道:“是啊,是像皇上。更像皇后。”   祁天相本想立情人赵王世子妃为后,就在最后时候,游江南时和当地名*妓谢芳菲一见钟情,赵王世子妃得宠不到五年,失宠被谴回婆家,丈夫公公不许她踏进门槛,回到娘家被她父亲下药毒死。   徐皇后无罪被废,出嫁为尼。谢氏被立为皇后,朝廷又一次沦陷。十几个大臣因为劝谏被杀。段太后由始至终置身事外。当年大殿之上驳斥文宗立后的霸气再也没有了。   他弟弟至今没有子嗣,恒允料到她母亲需要他的儿子保全势力。祁谦的身份被定为皇长子。天相最初并不想如此,可是拗不过他母亲。   “日后你有了自己的亲骨肉还是可继承皇位,万一若是没有,你哥哥的儿子就是你亲侄子,总比立个旁系同姓的好。”   天相感激他母亲并没有阻碍他立后,礼尚往来就依允了。   这孩子出生时就光艳照人,长大后更加天赋异禀。虽是男孩子,性情安静平和,好像女孩子一样。尤其喜欢花。自己的花园里种满了各色花木,任凭什么花木,随意浇水就可枝繁叶茂。   韩太傅不受重用,自请作皇子的老师。在这孩子身上他能看到他父亲的影子。   五岁的时候读古词,读到: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这一句。他静静的流下眼泪,泪滴在书上,渐渐的晕开。   “皇子怎么了?”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流眼泪。   这小皇子虽小,但身上总是笼罩着神秘甚至令人恐怖的气息。   “哥哥,这个给你吃,我不告诉母后。”   他拿着两根麦芽糖,放在窗台。可是只有他一个人。这样的事情总是发生。宫人们问他,他只是摇头不语。   水莼时常要进宫来看他,虽然她并不得知恒允没有死,但是皇长子的突然降生成为朝廷的又一迷案。第一次见到这孩子,她就认定他一定是含藜两个的孩子。   “看,这是你母后用过的簪子。”   那孩子手里握着一只如意簪子,眼睛里泛着泪光。   谢皇后恃宠而骄,逐渐控制住夫君的感情。但一直怀不上孩子。她也知道是祁天相的问题,暗中同宫外人有不轨之事,但还是没有孩子。   段太后在朝中大失人心,已经没有政治地位。儿子又被媳妇降伏的服服帖帖,为了自保,极力鼓励天相立他侄子为太子。   天相始终不甘心自己绝后,迟迟不肯立太子。谢皇后也不甘心被婆婆降住,既然自己不能有孩子,也不可以便宜了别人。   祁谦六岁的时候,一次雨后在城楼看云彩,不知道怎么摔下去,人挂在树枝上。倒是没有哭。段太后知道后跌跌撞撞跑过去,见孙子没事,哭道:“要是有什么好歹,不是要绝我啊。”   那孩子却很平静,从他奶奶怀里跑出来,向城楼底下道:“哥哥,下回还要接住我,别叫我摔下去。”   段太后听宫人说过小皇子喜欢背着人自言自语,一直不信。这次亲眼所见,面目惊恐起来。   “他和谁说话?”   旁边太监也惊恐的小声道:“难道是允怀太子。”   段太后自那以后许久不得安睡,有人私下议论太后似乎去过昭陵。并且从那以后谢皇后总是噩梦连连。 ☆、第 183 章   孩子被送走的第二天她便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眼神里没有了喜悦希望,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村子里的人们没有提起他家的孩子不见了,毕竟他们是两个不同寻常的外来人。   以后每年她就只有那一天会笑。   “淘气。”   缠绵以后她把他一只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他心里一惊,又冷静下来。不会的,离上一次已经好久了。他明白过来,她是还想生一个孩子。   “傻丫头,不是每一次都会有孩子的。平时你又不许我碰你。”   这辈子他们两个生死未卜,儿子若是能保全就难得,再有一个孩子不知道会怎样。   “下辈子吧,有下辈子一定要儿女双全。有个女儿多乖啊,好像大哥的宇晴一样。我们也要个女儿。”   来世,遥远的来世。今生是无穷无尽的磨难,来世会是怎么样呢?   他怀抱着她,这无穷尽的未来。   她心疼的抚摸着他的脸颊,把一只手贴到自己的脸上婆娑着。   “你还知道心疼我啊,小丫头。”   她依偎在他怀里,微微的笑着。   又是一年除夕,越是老百姓越是对于节气时日尤其的重视。他们两个的日子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谁也记不得到底过了多少年,过了多少天。   恒允记下完成水井的数目,这一年第一口井打完后,他算了算一共一百六十二口。还有五十三口,自己剩下的时间一定能做完。   这么多年积劳成疾,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他到院子里,望着深蓝夜空的一轮圆月。就快要结束了,这一辈子。他却生出无限的留恋。望着她熟睡的背影。   这辈子他最痛心疾首有两次,第一次是皙鱼继位;第二次是她的死。他不在意自己的痛苦,却不能承受她的痛苦。他爱她,无比的信任她。他以为她懂得她,可以知道他所作所为的苦心。她却从来没有完全信任他,最后心生嫌隙,绝望自尽。   一个人那十二年,是他这一生最为折磨的时光,不堪回首。他不明白,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却要承受无穷尽的痛苦。到了这里,她不再爱他,不再记得他,他也是痛苦的。不过现在他释然了,人生在世,情之一字,本来就没有对错。他不再恨任何人任何事,这辈子,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这个冬天难得的又下雪,他一身泥泞的回来,进门她盖着被子头朝里睡着,他知道她没有睡。屋子里是那样的冷,他换下湿冷的衣服,疲惫寒冷。他离她远远的站着,石化了一般,眼神也是静止的。   就这样静止着,仿佛经过沧海桑田。他转身钻进被子里,转过她的身子亲吻起来。她苍白的挣扎一下,任由他做任何事。这寒冷的严冬,冰洞的屋子,只有两具水乳*交融的身体是无限的温暖。第一次她清醒的时候叫他这样肆无忌惮的抱着她,沉沉入睡。   第十二年的春天,他挖完最后第二百一十二口水井,泥泞的从井底爬出,井里渐渐涌出水来。   “老祁家的,你男人不行啦,你快来!”   她正在院子里晾一件衣服。听到有人火急火燎的叫着,愣了一会儿,茫然的从院子里出来,神游一样不紧不慢的走着,看见他一身泥泞的倒在那口井旁。到了跟前,他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她,他好像想和她说什么,虚弱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从怀里掏出那两枚血沁鸳鸯玉佩,放到她手里。目光期待的望着她。   “真可怜,他扛到今天。”   “这样一定要累死的。”   “你不必替我还的。”她口中吐出这一句。他微微一笑,闭上眼睛。   过了这一生,现在想来,前半生你为我得天下,后半生我为你失天下,都是值得的。我们这后十二年,彼此相守,很平静,很值得,都不是虚度。 ☆、第 184 章   “烦劳二婶了,自有亲友来打理,不必劳烦左邻右舍。”   “啊啊!好好!”   村人们惊恐万分,这小媳妇十几年不能说话,男人一死竟然可以开口说话。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四下打量,破瓦寒窑,家徒四壁。他用了十二年的锄镐麻绳。他们的后十几年就是这样过的。过去历历在目,却恍然隔世。   这辈子她到底还是做了他的妻子,给他生了孩子。   她给他擦洗干净,那双粗糙满是茧子的双手,当年那样柔软。一个天子,有着一双苦力匠人的双手。   她打开那只泥泞的大木箱,取出龙袍玉带,最后一次给他穿好衣服。他五十六岁了,年轻的时候就是不怒而威的霸气威严,到了这个年纪,朝堂之上显得更加沉稳,乾纲独断,无人敢违。   她穿上皇后的凤袍,这件衣服到底还是她的,第一次也最后一次穿。自己还是三十岁的样子,和死的时候一样。就好像这中间二十几年的波折不曾存在,他们就那样,在玄宁三年一起死了。   “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回家了。”她摸了摸墨绒的头,微微一笑。   村人抬进屋一口狭窄的薄棺材,只够他一个躺着。她吞下一块金子,窝在他怀里。握着他粗糙的手,平静睡去。这样是最好的,怎么样她是他的妻子,名正言顺的永远在一起。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他们死在了一起。生同衾,死同穴。再也不必痛苦命运的捉弄,一切都结束了。   一连十几天过去了,祁家的土窑没有一点动静。村人们不见她出来,有人好事爬墙进去,见屋子里只一只大毛物趴在棺材旁边。轻轻推开棺材板,见到里面珠光宝玉,锦衣华服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人们惊慌离开,再也不敢踏进屋子。   棺椁运回京师,段太后已老态龙钟。望着心里早已死去的两个人,这两口子到底还是怎么也拆不开的。她眼里含着泪,那神情在说:我都是为了你们,你们却要埋怨我。   如今江山风雨飘摇,虽昏聩,连她也感到大概真的要败到这一代了。她一直逃避,如果当初没有拆散他们,恒允没有退位,也就不会要她成为千古罪人了。   韩太傅头发几乎都白了,手拉着祁谦到棺椁跟前,他已经八岁,见他父母最后一面。   祁谦望着里面的父母,把手里的一把丁香花放进去,静静的哭起来。   墨绒回京后不吃不喝。祁谦过去一只小手轻轻的抚摸着它的头。它睁开眼睛,见到曾经的小主人,又开始吃东西,守候在他身边。   山河日下,天相也不再说“不会亡在我这儿”这一句了。有大臣劝他早立储君,以安国本。天相终究没有一儿半女,也打算认命立侄子为太子。   “以后你要叫你叔叔父皇。”段太后对他讲。   “他不是我父皇。”   “你叔叔没有儿子,立你作太子你就是他儿子。他把江山都给你,你叫他父皇还不应该吗?”   祁谦理直气壮道:“他的江山是我父皇给的,再还给我是物归原主,我为什么要感激他。”   堵得段太后哑口无言。因为不肯改口,立太子的事迟迟未决。   宏德十三年,韩太傅过世,他临死对家人说庆幸自己不用见到国破家亡那天。   十五年,祁天相在江南行宫被谢皇后和情夫弑杀。段太后欲立祁谦为帝。祁谦坚拒不受。   “宗庙崩塌非我之过。我父皇是拨乱反正治世明君,我怎么能作亡国之君?”   段太后如何好言相劝,她孙子就是不肯继位。最后老泪纵横,呼天抢地绝望道:“这是要报应我吗?”   三个月后京师沦陷,当夜火光遁天,恍若白昼。祁谦十二岁,正装端坐宫中。   “太子,快走。”   他回过头,见一个白发老太监。   “你是谁啊。”   “我是先帝跟前的人,太子跟我走吧。”   祁谦心中犹豫,到底该死于社稷,还是流落民间。   “太子,死与不死都是国破家亡了。活着还可慰籍双亲。”   段太后趁乱逃出宫廷,到了南山,左右随从都逃散,只留下她一个老太太。她蓬头垢面又饿又累再也走不动了。跌坐在地上,抬头看竟是昭陵。   到了此处,老泪纵横,仰天哭道:“我何错之有,要落到如此田地。明明是你们断送了江山,却顶着明君贤后的美名。我却要饱受国破家亡的折磨。”   “富不过三代,月满则亏。眼前有余忘缩手,身后五门想回头。老百姓都懂的道理,您王侯将相家的大家闺秀却糊涂了。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误国误民,您才是断送江上,亡国灭种的罪魁祸首。”   “是谁?”   身后一个白发老太监提着篮子过来。   “参见太后。”   “你是,文安。”段太后眯眼望着他。   “是我,太后。皇上怕您放不过我,说我死了。现在我给您收尸来了。”   段太后哭道:“我做错了什么,是恒允退位断送了江山。”   “太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您临了,不要连这点德也不积了。”   段太后绝望的坐在地上哭起来。今生今世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太后,临了进了膳再走。这些年民生凋敝,老奴找遍山下的人家,就这点吃的。”   段太后见竹篮子里一碗薄薄的粗麦粥和一碗野菜汤。她拿起汤一饮而尽。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喝野菜汤,那样苦,却那样好喝。她饿极了,生平第一次这样没有仪态的把两碗吃的一饮而尽。   饥肠辘辘渐渐好受些,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活着是那么好,有没有荣华富贵都不重要,能安稳度日就是最快乐的。   “太后,上路吧。等到乱军来了,您总得给自己留些体面。”   段太后从文安手里接过一条麻绳,茫然的哭泣着。   她吊死在皇陵前,却没有办法埋进去,就黄土盖面独自葬在荒山野岭里。   有传言恒怀太子并没有死,而是逃离宫廷,去了凤宁郡。隐居在她母亲的故乡,那丁香潭水边。还曾经做过几任太守。 ☆、第 185 章   烟花三月,街旁的酒舍客栈里多种着杏花,烟花烂漫,落英铺地。今日是集市的日子,清晨街上就已经人声嘈杂,热闹的拥满人。   “老人家从哪来啊?”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拄着拐杖立在酒楼的窗旁,望着街上熙攘的人群,神*韵仙风道骨。   “从凤宁城来。”   “那可是好地方啊。听说是前朝文皇帝皇后的老家。”   老人轻轻点点头,仍旧目不转睛的望着街衢。   “老人家不是本地人吧,这么大年纪怎么还一个人出门啊。”   “来看久别的亲人。”   “哦。茶上来了,您有事尽管吩咐。”   “多谢。”   酒保答应着出门去。   “快点,我们晚了,不知道还能不能买到好的花木。”   一个白衣女孩子拉着她夫君快步的走着,带着七八个月的肚子。   “你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他夫君背上背着准备装花木的竹篓,前面抱着一岁多的小女儿。一脸的无奈宠溺。   “爹,快点,快点。”那小女孩搂着她父亲的脖子,咿咿呀呀的说着。   “没事的,他好好的。”   “都说好不要来了,你又非要来,这么多的人。”   “那家的花最好了,这次不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这下一定晚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好的。”   “是谁要来大早上又起不来了。”   他娘子转过头瞪大眼睛,那意思都怪我一个吗?   这一对火急火燎的硬闯着,迎面撞见另一对。一个青衣女孩子,也是大着肚子。他夫君一样背着竹篓,怀里抱着一两岁的小女儿。他们都主意到彼此那样的相似。   见到竹篓里的白杜鹃花,白衣女孩子道:“那家卖花木的来了吗,还有好的吗?”   “还有啊,我买了好多呢。回去种。你快些去啊。”   两个萍水相逢也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们各自夫君抱着孩子不能拱手见礼,点头微笑。那意思真是拿她们没有办法。   “我家在山上那片丁香花那里,有空来玩。”   “好啊。”   两对分开,那白衣女孩子又拉上她夫君快步走起来。   “那两个人我怎么好像见过呢?”   “是啊。我也觉得。”   那老人放下拐杖,跪下朝着两人拜了三拜。注视着他们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就这样愉快的结束了,谢谢大家的支持 YO(∩_∩)OY~~~~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